此後,闕命戰為她守護著這秘密,卻也看見她與日俱增的痛苦。
全因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賣命人的主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追逐冷爵身影的目光有了改變。
當然,她隱藏得很好,因為她明瞭主僕之分是生來便已注定的,而所謂的妄想是身為明家人不該有的念頭。
走到她身邊,闕命戰仰頭看著同一片星空,「倘若冷爵採納了謀判的意見,你該如何面對?」
「你又問了一個不算聰明的問題,戰臣。」
身為下屬的他們不該有過多的意見,更何況冷天霨總有天會討房妻子,對象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是他要的,能待他好的,而後,她會同樣守衛著他的子嗣,直到她生命的盡頭。
「放棄吧,夜影,不會有結果的。」自小熟識讓他將明夜衣視為手足一般的疼愛,也只有他才能瞭解夜衣那種想愛又不能愛的痛。
愛情,確實是折磨人啊……
明夜衣牽強的扯起嘴角,「護衛永遠只是護衛,不容半點私人的情感。」
她能將這份情感藏在心中十餘年,往後也同樣能藏過另一個十年,甚至是漫長的一輩子。
急促的步子由遠而近,片刻間,來人已介入兩人的對話。
「冷爵有事請明堂主到西邊廂房商談。」前來傳話是明心堂的下屬。
她點頭示意,「我就過去,你先行退下。」待傳令的部屬退下後,明夜衣轉向關命戰又道:「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的話,今日之事,希望沒有再提起的一天。」
纖細的身影消逝在黑暗的長廊中,闕命戰低歎著。
若她此生不是明家的女兒,現在的她,該是嬌柔受人呵護的女子,而不是個連性別都需要隱瞞的「夜影」。
※ ※ ※
迴廊中,明夜衣快步走向西邊廂房,轉角前方約莫百尺處的銅製燈座下,冷天霨昂藏的身影佇立在門邊。
「你的動作比平日慢了些。」
「剛才與戰臣談話誤了點時間。」低著臉,明夜衣有絲訝異他竟會出現在這。
臉上線條總不肯妥協多帶半許柔軟,冷天霨此刻正抿著嘴,「你與他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
在外人眼中最為沉默的夜影與戰臣獨處時,竟不是眾人以為的寂靜,反倒有談不完的話題?這倒是頗為耐人尋味的。
「冷爵找我有事?」他的話聽來不是詢問,因此她也沒放在心上。
冷天霨踅身向前,「進來再說。」
房內,拿坡裡咖啡壺正以極緩的速度滴流著,濃郁的咖啡香氣頓時在密閉的空間內飄散。
經過時,明夜衣貪戀香氣而露出滿足的神情。她喜愛咖啡香卻無法嘗上一口,只因咖啡的苦澀會使胃疾纏身的她難受好一陣子。
幼時,在父親厲行且緊湊的訓練下,她的用餐時間總不定時,若是有半點出神犯了過錯,跪在廳堂上,禁個一、兩餐亦屬稀鬆平常,長年下來,胃疾便長年纏上了她的身體。
「對於謀判的提議你有什麼看法?」見她為了一壺咖啡而滿足的神情,冷天霨不由得有些好笑。
「是件好事。」收起心神,明夜衣的神情又回復了平日的無波動、無情緒。「謀判的分析沒半點差錯,只是結親未必是唯一可行的路,憑唐門的勢力,想要立足於此並非難事。」
對她的話冷天霨滿意地點頭,「巴斯楚來函的邀約為何時?」
若純粹只是黑幫間的爭奪地盤,冷天霨絕不會因為對方是黑手黨而想藉由巴斯楚的勢力,眼下他會認同謀判的主意,原因只有一個——捉出隱身唐門十餘年的內賊,也是害死他父母的幫兇。
當年的事絕非意外,主導這件事的密謀者藉著唐門中的內應成功達到目的,卻又能在事發後不動聲色仍留於此,肯定是受到重用而又獲得唐門上下信任之人,想要引蛇出洞必定得費番功夫了。
「三日後。」明夜衣回答。
他帶繭的長指有意無意地在下巴摩挲,「當天的事情由你打理。」
「爵的意思是要出席?」
冷天霨玩味的盯著她,「怎麼,你不贊成?」
對於他所做的任何決定,夜衣從未說過任何反對的話,只是依其所囑去執行該盡的義務,這回,想必又會是如此吧!
儘管有話想說,但是明家人天生死腦筋的主僕觀念,在明夜衣身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干預主子的決定是他們不容許自己犯下的罪行,這是否算得上是一種愚忠呢?冷天霨心中想著。
「夜衣這就去準備。」贊成與否不在她的權限內,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需要命人將這壺咖啡撤下嗎?」
點了點頭,見她身子微微一躬,轉身就要離去,他忽地又開口喚了聲,「夜衣。」
「冷爵還有事情吩咐?」邁出的步伐又折了回,明夜衣轉回身等著他下令。
眸黑如墨,他的眼深深地鎖住她的,就怕錯過她的任何一絲情緒起伏,「記住,該準備的絕不能失禮。」
想必他是真的很在乎這事,要不,他臉上的神情不會如此慎重。
雖然明知這天遲早會來,為何心中又會湧上不斷蔓延的痛楚?
抬起臉,她的眼沒洩漏心中半點思潮,「夜衣絕對會慎重其事。」
「很好,有了夜影的承諾,事情必定完善。」笑意微展,他深邃的眸子斂了下。
夜影,他很少這麼稱呼自己的,為何會是在今夜呢?
「夜衣告退。」見他手一揮,明夜衣退到門外。
他的夜衣啊,還是如此沉得住氣,又如此的倔強,要到何時她才肯說出自己身為女人的身份……
她真以為自己能守住這秘密一輩子嗎?
第三章
逞兇鬥狠的黑幫向來不將學歷看在眼中,然而冷松齡卻不這麼以為。
動刀動槍是老一輩的作法,真正聰明的人則是靠腦子做事,為此,他格外要求冷天霨的學業。
二十歲的冷天霨英姿颯爽,沉穩逐漸地取代年少時乖張的性子,雖還未接門主之職,但天生領袖的氣勢已令眾人折服。
假日閒暇之餘,他習慣到各堂口巡視,有時興起也會與下屬們過個幾招。
明心園前,左右兩翼看門的下屬隨時帶著戒備,今日在他們臉上卻明顯能看出有一絲不尋常。
「堂內有事?」走上前,冷天霨問著其中一位。
見來人是少主,被問話的人立即回道:「回冷爵,並非有事,而是堂主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內打擾。」
「喔?」冷天霨眉一挑,「明少也在裡面?」
「是的。」
「入內通傳一聲,說是我有事情找他,讓他立刻出來。」
「這……明少恐怕暫時走不開身。」支吾半晌,回話的人顯得面有難色。
稍早,堂主命人差明少自武館回來,當時堂主臉上神情甚是不悅,只怕這會兒正在廳內訓誡明少。
「走不開身?」從屬下額頭不斷冒出的汗珠,冷天霨更加篤定事有蹊蹺,「看來,非得我親自進去請他了。」
大步一邁,眼看他就要踏進紅色拱門內,兩旁的下屬交換了神色,為難極了。
「冷爵……」
「怎麼,你們想阻止我入內?」冷天霨雖無動怒,卻是瞇起了眼。
慌張的搖著頭,兩人同聲道:「屬下不敢。」
「放心,若是堂主怪罪下來,自是有我替你們擔著。」說完,他大剌剌地走進明心園內。
話雖如此,但他貴為唐門少主,若堂主真追究下來,受苦頭的還是他們這些下屬。兩人面面相覷,只希望屆時受到的責罰不會太過嚴厲。
越過庭院,冷天霨尚未走進大廳,便已聽見內堂中,硠叔慍怒的聲音——
「說!這上頭寫的男子是不是少主?」
「那是我的隱私,縱然你是父,我為子,也都不該任意翻閱!」跪在明家祖先牌位前,明夜衣身上儘是被父親鞭打的血痕,然儘管如此,她卻沒流下一滴淚。
「真正不該的是你對自己的主子動了情,有了逾越主僕的妄念!」明硠怒不可遏吼道。
「這真的是妄念嗎?」她淒笑著。
她從來沒想要越過那道防線,只是偷偷的迷戀著,沒想到,這也成了不可饒恕的奢望。
「那你要我隱藏性別以男兒的身份自居又該怎麼說?難道瞞過所有的人,我就真能變成你想要的兒子?相較之下,也許你才是那個癡心妄想的人!」自小到大她從未說過忤逆父親的話,沒想到這一說,連她自己都覺得大逆不道。
盛怒下,明硠手一揚就要往她臉上揮去,然而她挺直的腰身就像是甘願受這一掌,讓他不免心生不忍。
這些年來,他幾乎忘了夜衣生來是女兒的身份,始終都將她當成兒子看待,自然也未曾想到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重歎口氣,明硠終究忍了下來,「在先祖面前,我要你拿我的生命,以明家的聲譽起誓,這一生,你絕不會做出有違主僕的事情來,不會有妄想成為冷家主母的一天,身為明家人,你就永遠只能是忠於主子的護衛,倘若有天你違背了誓言,便是讓九泉下的先祖墜於萬劫不復的深淵,讓你的父親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