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兩名男子點了下頭後,她們從後門進入診所。診所內部頗為寬敞,有兩間病房,前面鐵門緊閉,診所內的日光燈全開,亮得像白天似的。
武德志坐在候診處的塑膠椅上,右手臂裹了層層紗布,用三角巾吊著,神情木然。
金姐衝過去,悶不吭聲地就先給了他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有你在于先生身邊居然還出這種事,幹什麼吃的?」她怒責。武德志愧疚地看了她一眼,頭垂得更低了。「于先生怎樣了?」
「……王醫生說子彈穿過老大的肩胛骨,沒什麼大礙,只要休息幾個禮拜就行了。」他指指自己面前的病房,聲音有些抖顫,充滿了內疚與自責。夏烈倒抽了口冷氣,連忙摀住嘴巴。子彈?
「王醫生呢?」金姐又問。
「幫老大處理好傷口就去睡了。」
王醫生上個月才過六十八歲的生日,上了年紀的他半夜被挖起來縫傷口,嘴裡不停叨念埋怨著,才處理好就被受不了的於文強趕了出來。不過王醫生並不介意,他樂得去睡回籠覺。
王醫生的診所開了近四十年,是從於文強父親那時代便存在的老字號,診所的外觀非常不起眼,是屬於就算注意也會錯過的那種小診所。
在這種合法與非法只有一線之隔的環境下打滾的人,早已有承受血光之災的心理準備,而槍傷、刀傷之類的若送醫,會立刻引來條子的盤問,於父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收買王醫生的診所,進口最先進優良的醫療設備以備不時之需。
王醫生早年是專治風流病,因為「不夜城」等於就在診所隔壁,而王醫生的醫術又挺精良的,經過病人們口耳相傳,診所生意便熱絡起來,再加上有於父與他的手下供給他磨練醫術的機會,現在王醫生的醫術可謂出神入化,任何傷都難不倒他了。
於文強的槍傷是小意思,敢在半夜受傷打擾他的睡眠才是罪無可恕,所以他略施小懲,不給於文強止痛藥。
痛死活該!睡眠對老年人可是很重要的,下回再打擾他睡覺,他會先讓他病死,等睡飽後再將他治活。
金姐罵了幾句粗話後,看向站在一旁的夏烈。
「你留在這裡照顧他們,需要什麼打個電話回店裡跟我說,知道嗎?尤其是于先生,可得好好伺候。」這就是她帶夏烈來的原因。
武德志右手受了傷,照顧自己都成了問題,更別說照顧于先生了,而其他的幾個又全是粗心大意的男人,她實在不放心,反正夏烈在店裡閒著也是閒著,由她來照顧正好。
「知道了。」夏烈回答,沒笨得去問為什麼是她。
沒去打擾於文強,金姐鬆了口氣後又匆匆心心地離開了。
夏烈與武德志隔了幾步的距離。他一直低著頭,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沮喪。
她輕手輕腳地打開於文強所在的病房房門,進入後轉身輕輕關上,走到床邊。
於文強冷峻的臉龐因失血顯得有些蒼白,他的上半未著衣物,胸口和右肩紮了層層紗面,傷口在右胸近肩膀處,鮮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厚厚的白紗布。
一定很痛……夏烈蹙起蛾眉,胸口也跟著一陣一陣的痛。
見於文強的額際出了層薄汗,夏烈連忙走進與病房相連的洗手間,弄了條濕毛巾出來,輕輕將他額上的汗水拭去。
她拿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邊,擔心傷口會起什麼變化,便仔細地盯著他瞧。
不知過了多久,盯得她目酸眼澀的,才瞧到於文強緊閉的眼皮掀動一下,夏烈邊眨眼都不敢了。
過了一會兒,於文強總算張開了眼,右胸傳來的陣陣痛楚提醒著他發生什麼事,頭一偏,發現夏烈正睜大眼睛直盯著他瞧。
「你覺得怎麼樣?傷口痛嗎?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什麼?」夏烈迅速站起,關心的語氣裡有著敬畏。
於文強雖然受傷,但一雙黑眸仍目光炯炯。她的眼白浮著紅血絲,不知守在這裡多久了?
「德志呢?」他聲音沙啞地問。
「他在外面,我去叫他。」她立刻往門口奔去。
「他傷得怎樣?」
夏烈停下腳步。「他這裡好像受了傷,」她指指自己的右臂。「用三角巾吊著。要叫他嗎?」她小心地又問了一次。
於文強沒回答,臉色陰陰沉沉的。
這次暗襲他的是誰,他心裡有數。連槍都出動了,對方顯然想置他於死地,若不是他察覺有異,反應得快,只怕現在子彈貫穿的就是他的腦袋而不是肩膀了。
對這種事,他早有心理準備,既然對方先撕破臉,那也由不得他不留情面了。
他眼一瞥,瞧見夏烈舉足無措地站在門邊,明白是金姐叫她來的。
真奇怪,她似乎非常怕他,每次他到「華麗酒店」,看到的都是她慌忙走避的背影,她跟知曉相處愈來愈好的效應好像沒有延續到他身上。
「德志!」他出聲大吼。
夏烈嚇了一跳,沒料到他會突然大叫。
守在門外的武德志立刻開門而入,動作迅速得一點也不像受傷的人。
於文強皺著眉打量了他一會兒,銳利的目光移向夏烈。
夏烈心一提,渾身繃緊,她還是很怕他。
「你先出去。」他說。
有如接獲特赦令一般,夏烈飛快地銜命而出。
第三章
於文強不是個好伺候的病人。這是夏烈照顧他半天後就產生的結論。
受傷對他心情的影響似乎頗為劇烈,他自始至終都板著一張臉,說話也是用吼的,就像頭暴躁的獅子。身處最前線的夏烈則是敢怒不敢言,他再怎麼難伺候,她還是得伺候,因為她是「他的女人」。
他真的真的很難伺候,光拿三餐這件事來說,就足以讓夏烈疲於奔命了。
他非常挑食,綠色蔬菜不吃、加蒜頭和姜的不吃、紅白蘿蔔不吃,太油、太辣不吃,看起來不好吃的他會直接丟到垃圾桶裡。光是買他的早、午餐就幾乎跑斷了她的腿,搞得她筋疲力盡,幸好還是買到了讓他「不滿意,但還能接受」的菜色。
他這麼挑食,不知是怎麼長大的,往後的日子還活不活得下去?夏烈納悶地想。
下午,於文強閉目養神,夏烈則隨手拿了張紙,邊打呵欠邊塗鴉,不時注意牆上的時間。她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合眼了。
不過,再半個小時,也就是知曉放學後,她就能離開這裡,重獲自由了。
「你很無聊嗎?」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
夏烈塗鴉的手一頓,一顆心又猛跳起來。
「沒有。」她緊張得不敢看他。
「說實話。」
「等一下要跟知曉去買水彩,她畫畫課要用。」於文強的聲音裡帶著絕對的權威,夏烈一下子就吐實了。
於文強瞄了她一眼。老實說,他並不怎麼喜歡她,她那畏懼的態度彷彿他是個殺人魔王似的。不過與那些說沒兩句話就想黏到他身上的女人相比,他還能接受。
「你不必去了,知曉暫時被她父親接到南部去了。」他宣佈。
他負傷在床,無法照顧到知曉,更擔心這場利益之爭會波及到她,為了防患未然,只得忍痛將知曉暫托給姐夫照顧。
「呀?」夏烈詫異地抬起頭看著他。「為什麼?」知曉怎麼沒告訴她?依照知曉的個性,在跟她有約的情況下,不可能會一聲不響地離開的呀!
「你不必知道理由。」於文強淡漠地說。
夏烈不由得生氣了起來。什麼叫她不必知道理由?與知曉有約的可是她耶,她當然有必要知道理由!
「為什麼?跟知曉有約定的人是我,我有權利知道理由的。」
對她激動的反應,於文強僅是挑眉以對。
他的挑眉動作就像在說她的身份輕賤,他沒必要告知她任何事似的,使得夏烈更加忿忿不平。
「我知道了,知曉一定是被迫離開這裡的,所以她才來不及跟我聯絡,對不對?」她是怕他,可是一旦怒氣凌駕其上時,「害怕」便得微不足道了。
她的聲音雖然有憤怒的味道,卻帶著顫抖。
於文強冷冷的黑眸鎖住她的,夏烈則堅強迎視,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退卻、不可以畏縮。
「就算是……又怎樣?」於文強挑釁的挑眉問,想知道這隻小老鼠能被激怒到什麼程度。
夏烈站了起來,一雙明眸大眼被怒火燒得晶亮。
「有本事的話就找出對你開槍的人,不要出了事就只知道將知曉送走,誰知道以後你還會出多少事?把知曉送來送去對她太不公平了!」她怒火中燒地嚷著,早忘了他的身份,和自己的。
頓時,整個病房陷入一陣緊繃的氛圍裡。
於文強冰冷的眸子更是讓房裡氣溫降到最低點。
「你是以什麼立場在跟我說話?」好大的膽子,敢詛咒他?
什麼立場?夏烈被他輕蔑的問題問住了。
她是「華麗酒店」的一名小服務員,而「華麗酒店」隸屬「不夜城」,而不夜城歸她剛才對著咆哮的於文強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