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戚小月……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危險麼?
東方日剎臨敵時的神色原是穩斂如深湖,現在卻因她起了濤浪。他那緊繃情緒的模樣,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亦不為過。
招來式往間,東方日剎尋了個空隙,騰身躍上了火速的驢車。
許是這驢兒平日安逸慣了,沒見過如是陣仗,再加上剛吃了戚小月的鞭威,這會兒竟發起了狂,全然不聽駕馭,自個兒向前疾奔。
蒙面殺手們對望了眼,隨即施展輕功追擊。
東方日剎見前方道路恰有大彎,心中已拿定主意,鐵臂一把攬住戚小月,沉聲叮囑道:「抱緊了,待會兒無論如何絕不能放手!」
就在驢車急彎的瞬間,他用整個胸懷護住戚小月,摟著她同時翻下了車,兩人順勢滾呀滾,從路坡滾落到了田里……
☆ ☆ ☆
等一切喧響全停靜了,趴在東方日剎身上的戚小月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左瞄瞄、右探探,再瞄瞄、又深探,瞄瞄瞄、探探探……
「放心,他們全都追驢車去了!」
東方日剎的聲音突然響起,害她驚得倒抽一口冷氣:「你、你、你嚇人吶?」
「姑娘……」他故作無奈,客套地說,「如果你願意高抬貴體,在下會很感激地解釋緣由,好讓姑娘明白。」
雪頰漫燒成酡紅,戚小月趕緊移開,改坐硬邦邦的地埂,話裡不忘藏羞:「好啦好啦,有什麼話,你快說,別姑娘姑娘的叫,聽了怪難受的!」
東方日剎隨之坐起,順手替她拿下發邊枯草,同時娓娓道:「若非在彎道,只消咱們離開驢車,那些後頭追著的殺手豈有沒瞧見的道理?我是看準了咱們落下的時候,他們恰巧被驢車遮了眼。」
「原來是這樣,唔……」挑高了眉,笑睨了他一眼,「勉強算你厲害!」
揚起淡笑,東方日剎搖頭歎了口氣:「陽谷少主不是單靠『東方』這個姓撐著的。既然地位比人高,擔的事、負的責任自然也比人多,要是不能當機立斷、隨時應變,這幾年可就白白浪費了。」
從前自個兒說過的話驀地蹦出腦袋,戚小月忍不住噗啼笑了。
「你不說,我還沒想到。」拉拉他的衣袂,她眉飛色舞地招了,「當初咱們在陽谷的時候,我真以為陽谷少主做得容易,否則你怎能天天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那時為了每天都能瞧瞧你,我可是卯足了力盡快解決所有該做的事兒,沒想到你半點都不領情。」
「你卯足力,哪是為了我?是為了那個正主兒吧?」話衝出了口,她就發現酸味實在太濃,趕忙補話沖淡,「我知道當時你還誤會著,放心,我不會計較啦!」
她的話說得太快太急,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欲蓋彌彰」四個字。
東方日剎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知道,她心底到底是介意月娃兒的存在,那麼他呢,對月娃兒,他是真不放在心上麼?
他現在的笑,好詭異,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即使瞪大了眼仔細推敲,她還是猜不著吶!
「噯,你在想什麼?我……哪裡說錯了麼?」戚小月輕輕推了推他。
將無解的思緒按下,眼神專注地瞅著她,東方日剎輕捏了下她的鼻尖:「我是在想……明明你不會武功,怎麼還折回來?我原是希望你們倆都藏著的。」
捉出他的手,笑露促狹:「說是幫你,怕你得意;說是義氣,怕你失意。」
「你的意思是……」反握住柔荑,「是得意、是失意,都因你?」
「沒錯!」粉舌輕吐,秀鼻一皺,「每次讓我笑的、哭的、氣的、感動的,都是你,我總要找機會扳回一成嘛!」
「可是,你這樣做,太危險了!」低了聲線,沉了嗓音,東方日剎面色凝肅,「這場面,我一個人應付得來,你犯不著冒險。」
先擺了個軟綿綿的笑臉:「我知道你是掛念我、擔心我、保護我,可是……」表情倏地轉擰,奮力抽回了手,戚小月凶巴巴地說,「你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什麼叫做我犯不著冒險?你怎麼安排,事情就非得按你的想法做麼?哼,霸道!」
長吐口氣,她緩了緩情緒:「有危險,咱們聯手闖過!像這樣不好嗎?」眉端飛挑,「你別小看我,雖然我不會打架,沒辦法出拳頭幫你,但我能用別的方法和你並肩作戰呀!」
「並肩作戰,聽來是窩心,但有你在,我勢必分神。」
「你分來照顧我的精神,由我來補,由我顧著你,這樣並沒有不同呀!」
沉吟半晌,東方日剎低啞著聲,終於袒露了藏在心底許久的話:「上回在你阿爹墳前的林子裡,你也是這樣,明明不會武功、被人拿在手裡,還突然出手跟人家硬碰硬了起來。看你厥過去的時候,真教我擔足了心,比自個兒受傷還難受。」
熱酸驀地又在鼻端、眶底騷動,她真的越來越容易掉眼淚了,以前……再苦的日子都不會這樣的……
「就算當時我誤認了你,可剛剛的心情卻是相同的。」東方日剎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邊,溫沉地道,「小月,你能明白麼?」
「我又不是笨蛋,當然明白了。」啐吐了感動,她仍鍥而不捨,「既是這樣,你應該更能明白我想跟你並肩作戰的心情才對呀!」
他開始覺得好笑了:「你沒說服我,絕不善罷甘休,是吧?」
「沒錯!」戚小月用力一點頭,旋綻的笑容麗似夏花,「但我也不會急於現在啦,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磨嘛!」
有的是時間磨?唔……他喜歡這個說法!東方日剎不自禁地跟著浮了笑。
「不過有件事我不得不說清楚,免得你誤會了……」眸光飄開,戚小月故作神秘地頓了頓,過了會兒,手指不怕死地晾在他面前搖舞,她才慢條斯理說了,「上回我會動手,可不是想跟你並肩作戰,你千萬、千萬不要這麼以為!」
「那麼,當時你是怎麼想的?」他好奇。
「當時呀,我覺得這輩子要賺五十兩還你,已經比登天還難了,再加個救命之恩,豈非生生世世都得在你底下做牛做馬了?這怎麼行!所以,我就豁出去啦!」
「這年頭,報恩不時興做牛馬了。」他的語調忽轉輕快。
「要不然呢?」
「當然是……做結髮。」
「好啊——東方日剎!你、你佔我便宜!」欺身向他,戚小月雙手往他頸邊攻掐,嬌紅撲上了小臉。
雙臂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東方日剎莞爾一笑,溫柔地說:「沒想到,咱們會在這裡說先前發生的事,而且,過去的誤會似乎還不少。」
「唉……是啊!」檀口逸出感歎,戚小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然後,很滿足地笑了——
「直到現在,你這麼自然地跟我說出心底話,我才相信你對我是真脫下了那張冷冰冰的鐵面具;也終於能相信,在你眼中的我,是戚小月,不是其他任何人。」
☆ ☆ ☆
夜風自窗縫間竄進,刺得燭焰不停蹦跳,沒個止息,而她的滿心焦急,亦是。
「冷霜一個小姑娘會跑哪兒去?是不是……是不是被那些殺手抓走了?」戚小月在房裡來回踱步,最後實在受不住煎熬,心一橫,就往門外沖,「不行!我還要繼續找她!」
東方日剎出手飛快,攔下了她:「天都暗了,
你能上哪兒找去?能找的地方,咱們白天不都找遍了?靜下心來,再等等。」
「可是我……」她看看東方日剎,懊惱得話不成句,「我內疚死了!要是冷霜出了什麼事兒,我……我……」
「現在多想也沒用。」他的態度始終穩沉,隱隱約約覺得事情另有枝節。
「對!多想沒用,所以直接行動!」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清清女聲,正是戚小月牽腸掛肚的冷霜:「戚大哥、小月子,是我,冷霜。」
「冷霜?真是你?」笑顏驟亮,戚小月忙開了門,懸在雲頂的心總算落了地。
「太好了!你沒事,實在太好了!」
冷霜進了房,對兩人賠了個歉笑:「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
戚小月拉著她的手坐下:「你好厲害,找得到咱們。」
「這附近,就這麼家旅店,要找你們並不困難。」
「那你的腳傷……」適才的緊繃鬆了線,一股腦兒的關切全傾了出來。
「不礙事兒,你放心。」
「咦?不對!」湊近了些,戚小月一眼就看出冷霜的異樣,「你眼睛怎麼紅紅的……你哭過了?」
「沒。」冷霜別過頭去,勉強抬了抬唇角。
「不會是被壞人抓去了吧?難道……難道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壞事?」
「沒的事。」
雖然冷霜口口聲聲說自個兒沒事,可她分明就不對勁嘛,平常的冷霜不會這樣失魂落魄的……戚小月回頭瞅了眼東方日剎,但見他遠遠立靠在窗邊,雙手交抱胸前,似乎也在思忖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