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兒溜轉,表情忽又滑軟,戚小月抓起他的手搖呀晃的,雪頰沾染了緋紅。
「以前當然無所謂,但現在……現在……現在就是放不開了麼!」
睫羽斂垂,欲掩明眸顧盼風流,卻遮不斷含羞笑靨燦燦灼灼。戚小月直率又顯嬌憨的反應,落在東方日剎眼裡,便熏風似的暖入了胸懷。
長指輕輕摩娑著柔荑,他的嗓音沙啞而溫存:「有你,真好。」
她微赧地縮了縮頸子,仍噙著笑:「是我說的嘛,我會在你身旁。」
戚小月每字每句說得飛快,恍若蜻蜒點水般巧捷,而那遭拂掠的水,是他岑寂的心湖,只一觸,便晃漾起漪漣圈圈……
被東方日剎熱乎乎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戚小月忍不住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腳尖:「噯,別老瞧著我,說話吶!」
她這一喚一動,讓他回了神。東方日剎忙將悸動收藏,之後才笑了笑反問道:「言歸正傳,你對西門家知道多少?」
「唔……這個嘛……」抬眼看他,她答不上話。
「你怎麼肯定要殺我的一定是西門家的人?」
戚小月想想,她判斷的惟二線索,一是初五那天親耳聽到的名字,二是大總管的話,確實薄弱了點,只得大方地承認:「好吧,算我結論下得草率!那到底是誰這麼心狠手辣,搶了陽谷的貨不說,還屢次要殺你?你心裡有數麼?」
眸光倏寒,握著她的手一緊:「你知道有人搶了陽谷的貨?」
糟糕,說溜嘴兒了!戚小月心下暗暗叫慘,表面卻挑高了眉,佯作全不在意。
「我住在陽谷,當然會知道嘍!」
話,低喃在他的唇畔:「是麼,住在陽谷,當然會知道?」
戚小月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只想著自己心虛,趕緊挽了他的臂膀,湊上笑臉一張,輕快地說:「咱們非得站在這烈日下頭說話麼?走走走,前面有茶亭,先去喝碗茶再說!」
東方日剎由著她轉移了話題,然而,甫化柔緩的神情,這會兒,可又凝肅了起來……
到了茶亭,戚小月打了兩碗茶,便同東方日剎一塊兒倚坐樹下乘涼休息,驀地從前方傳來了爭吵聲——
「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我並沒有妨礙你。」
「我……我不想你跟著,就這麼簡單,行麼?」
「我只想遠遠跟著你,就這麼簡單,行麼?」
戚小月心生好奇,循聲探頭望了去,但見起口角的一男一女:男子身著藏青色長衫,卓爾雋拔;女的一衣杏黃,姿容俏麗。
「噯!咱們要不要過去勸架?」手肘輕輕撞了撞東方日剎的前胸,戚小月興味兒十足地問。
東方日剎掏出巾子遞了去,口頭上輕描淡寫地答:「聽他們交談的內容,應是舊識,咱們插不了手,也最好別插手。」
「你說得也沒錯啦……」戚小月隨手接過巾子,在額際按按抹抹,視線仍是不由自主往那兒瞟去,突然間,她十指猛力扣住東方日剎的臂膀,哇哇叫了起來——
「別樣在這兒了,快去救那姑娘呀!他們……他們倆動起手啦!」
☆ ☆ ☆
在戚小月的咋呼下,東方日剎終究插了手,可在他出手前,那著杏黃衣的小姑娘已經在拉扯間扭傷了腳;她拒絕那男子的扶助,遂向東方日剎和戚小月求援。眼見她不良於行,無奈,東方日剎只好背負著她,到鄰近村鎮尋找安身之所。
「疼、會疼……」
「你忍著點,我現在正要檢查你有沒傷到筋骨。」東方日剎握著她的右踝,以指輕壓。
「她傷得怎麼樣?」蹲在他身旁的戚小月亦很關心。
「應該沒有什麼大礙。」揚起頭,東方日剎給了那姑娘一記安慰的溫煦笑容。
眼珠暴突,戚小月聲怪叫了起來:「你……你居然在笑、在笑耶!」
「笑?」那姑娘先瞧了瞧東方日剎,再轉向戚小月,「他笑,很奇怪麼?」
「姑娘,這……你有所不知啦!」戚小月站直了身,拍了拍她的肩,睥睨的模樣彷彿萬事盡在胸中,「這傢伙呀,平日總是繃著臉,活像戴了張冰冰冷冷的鐵面具,火燒、刀砍、石磨、水沖,全都沒用。」
「有這麼糟麼?」那姑娘笑瞅了東方日剎一眼,「我倒覺得他待人和善體貼,應該挺好相處的。」她看到戚小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於是又加了句,「我不說謊的,這話絕非造假,我是真這麼覺得!」
「許是他心情好。」戚小月暗暗朝東方日剎輕吐粉舌。唉……想她剛遇到東方日剎的時候,可是將他奉為鐵面瘟神咧!
身為兩位姑娘評頭論足的焦點,東方日剎並沒說話,只是微哂。打從意外救起這位姑娘,他就莫名起了一種貼近的熟悉感,自然而然地,沒有任何特殊原因,連他自個兒都無從解釋……
「姑娘,你怎麼稱呼呀?」
「我……我……」似有躊躇,她半晌才擠出了答案。「我叫冷霜。」
戚小月點點頭:「白天追著你的人,是誰?」
「他……他……」又是一陣支吾,冷霜勉強給了個回復,「他是我哥哥。」
「哥哥?那不就跟咱們同樣?」戚小月圓亮了眼,轉了朵笑,「我是戚小月,他是戚大日,聽名字就知道咱們是兄妹啦!」
為了安全及方便,這一路上,東方日剎和戚小月仍舊扮作兄妹。
她還有問題。「你哥哥怎麼對你這麼凶?」
冷霜趕忙道:「其實他不凶,你別誤會了。」
「不凶?」輕哼自鼻噴出,顯然戚小月並不同意,「他要是不凶,會跟你動手麼?還害你扭傷了腳踝。」戚小月頓了頓,繼續探問,「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冷霜微紅著瞼,兀自總忖該如何應答,東方日剎卻已斂了臉色凜了聲:「人家腳傷正痛著,你急著問東問西,又不是審犯人。」
他的口氣並不粗惡,可一聽便知嚴厲得緊。他向來善藏情緒,如今先是笑後是怒,雖在旁人眼裡是小小反應,但她是知他的,這面具顯然因為冷霜而撤下了。
因為,剛認識的冷霜……
除了微惱,戚小月更覺委屈,登時抿緊了嘴、黯沉了臉。
「這點傷,不礙事兒的。」冷霜年紀雖小,但心思敏銳,馬上含著笑打圓場,「姑娘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沒問題,我沒問題要問。」戚小月悶悶丟了句話,「冷姑娘,你好好休息,我還是不在這兒打擾了,晚安。」
說完,甩頭就往門外去,對東方日剎連瞧都沒瞧一眼。
「小月姑娘生氣了,你快去安慰她吧,兄妹總是和和氣氣的好。」冷霜覺得尷尬已極,勉強扯出個笑。
東方日剎攢緊濃眉,深深瞅著冷霜,那相親的感覺,不單是難以分析,且始終揮之不去。最後,他只是低噪道:「我先送你到床邊。」
「沒關係,我自己……」
冷霜正想回絕,豈料話還沒說完,身於倏地騰了空,竟是被他攔腰抱起,驚得她不知所措,粉頰霎時燒得紅透。
「早點安歇吧。」將她輕放床沿,東方日剎客氣地微微頷首,神容依舊肅斂。
房室裡獨剩她一人了。冷霜望著門扉,滿心困惑——這對兄妹,人是善良,但著實奇怪;妹妹怪,哥哥更怪!
她怔怔想得出神,全沒發覺窗榻外有雙深摯眸眼,凝瞅著,未曾稍移……
她……人呢?
出了冷霜的房間,東方日剎隨即轉步去找戚小月,沒想到,應該有她在的房室卻是一片空蕩蕩。
這會兒,她又跑哪兒去了?
東方日剎無暇多想,立刻在客棧裡四處急尋,最後是在天井一角發現了她——
「臭王八!臭雞蛋!早知道,我自己去救美人,才不讓你當英雄咧!」戚小月蹲著,正對剛在地面畫成的「東方日剎」恨恨迭聲罵,順手拿了塊石頭就往「他」身上砸去,可明明氣極,卻在最後關頭硬是轉了向,敲在「他」的旁側。
一下、兩下、三下……她叩叩叩地使勁猛敲!
說氣他麼,其實更惱自己——她不想這麼耿耿於懷、不想變成小鼻子小眼睛的戚小月、更不想把自己陷在抽不了身的泥淖裡。
酸澀如軟霧,騰上了眼,隨即凝成水淚,舉在半空的手,失了力,緩緩落垂。
東方日剎靜立在她身後,不知該怎麼面對她,怎麼將連自己都摸不清、想不透的情緒告訴她……
亂了,慌了,真的迷惘了。
當此時,卻聽得戚小月一聲輕呼——
「不行!與其在這裡跟自己慪氣,還是找他說清楚去!」遽然起身,她迅速揩去淚痕,腰桿挺得直直的。
霍地回首,乍見孤佇蒼茫月色下的一介人影,戚小月發覺眼眶沒來由地又泛起濕潤,原先欲訴的字句全噎在喉間,吐不出也嚥不下。
就這樣,兩人無言相對許久,誰都不曉得該如何開啟溝通。
「喂,你說話啊!」悶聲丟了話,先沉不住氣的是戚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