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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羽嫣

  求安試著走近他身邊,這次他沒有再揮手拒絕她的靠近,她心中大喜,以手背胡亂抹了抹淚。『相信我,我會好好照顧你,你的事我也不會透漏一句,你可以完完全全相信我,如果不信的話,我可以發誓,如果我多說一個字,我就天打……』

  『夠了。』他拉下她發誓的小手,幽深的眸不解地瞟著她,唇角夾著輕諷的笑痕。『救我有什麼好處嗎?讓你非幫助我不可?』不然她為何如此義無反顧?

  接觸到他冷戾的視線,她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她從來沒看過如此孤寂的眸光,好似多存活一刻,就是對他的一種折磨。

  或許,他根本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他壓根兒不想再活下去。

  『請試著活下去,你絕對不會是一個人。』她哽咽著,捏緊拳心,一個字一個字說。

  活下去?她是如何知道,他根本不想活了?

  他曾經想過,他這條命閻羅王早想收去了,這是他的報應,他根本無須抵抗,因為他向來都只有一個人。

  『你還不能死,我有把握可以讓二少爺復原,只要你撐下去,兄弟團圓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難道你不希望嗎?』

  她瞅著他,澄澈晶亮的水眸裡寫滿認真。

  但事實真相他卻早已看透了。『你不會明白,當你身上背負著難以挽回的遺憾時,你就會恨不得自己馬上死去。』他重重吁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卻比之前輕鬆許多。

  『不,如果死了,才真的叫無法挽回,只要你還活著,就有彌補的機會。』她一直這麼相信著,活著絕對比死還要有希望。

  她的固執讓他擰起眉心,欲張嘴解釋些什麼,末了還是選擇放棄。他根本不該妄想有人會理解他的痛苦,連她也不例外。

  他摸了摸胸口,知道傷處的血止住了,他該是可以再撐上一些時候。『我沒事了,請把今天的事忘掉,就當做你沒看見這事。』

  他站起身,迴避她的視線,決定不讓自己固若磐石的心房鬆動,何況他並不想見到,單純如她,染上與他同樣痛苦的折磨。

  而她在他離開前,早一步攙住他的手臂。『我幫你挽回遺憾。』她仰起頭瞅著他,含笑的眼眸蘊著心疼的淚水。

  『或許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但我願意分擔你的痛苦,痛苦少了一半,你就會發現,這世間還有讓你活下去的希望。』

  看著她誠摯的笑顏,還有像牛一樣的固執,上官翼還是投降了,他歎一口氣,不明白她的堅持。『你何必……自尋煩惱。』

  『呵呵──』她傻傻地笑著。『我也不知道,算了,別說那些,讓我扶你進屋好嗎?』

  『嗯。』上官翼放心地將小部份的重量,轉移到她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選擇依靠別人。

  『你的存在,別人或許會不開心,但我是很在意的。』她以兩人都聽得見的音量低語。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他一向平靜的心湖中,震出點點漣漪。

  他不清楚他為何還是心軟了,只知道往後,他可以相信她。

  ※※※

  求安以手托著下顎,略顯紅腫的雙眸,明顯有著哭過的痕跡。

  看著榻上沉睡的身影,她的眼淚又滑下來。

  昨天將上官翼扶回房間後,她又要求幫他上藥,受不了她的固執,他終究還是答應,可等她瞧見他身上的傷口後,她幾乎要崩潰了。

  光是胸膛上,就橫劃過三條深刻的刀痕,心窩處還有一個巴掌寬的未癒傷口,更別提身軀上、手臂上、腿部,那些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痕。

  那些傷處不知是否都在緊急的狀況下處理,傷口的縫合技術都相當粗糙,她猜想,每一處傷都蘊含著驚心動魄的故事。

  她真的好想知道每一則關於他的故事,而不是那些四處流傳的荒誕謠言。

  小手輕撫過他緊皺的眉心,希望他能舒緩些,好好睡一覺。

  驀然,她看見他睜開雙眼,這才意識到她用來描繪他五官的指尖,她呀一聲,驚慌收回指頭。

  『對、對不起……我吵到你了,我不是故意驚擾你的。』她懊惱地咬著唇,她怎麼會做出這麼可笑的舉動?!

  『是不是傷口疼了?我、我去幫你換藥。』求安心虛地站起身,走到櫃子邊摸索藥瓶,再匆忙走回床榻邊,拔開瓶塞,在掌心倒了些緩和止痛的清涼草藥。

  他坐起身,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幽深的眸在掠過她佈滿淚痕的小臉後,再次放軟了。『你怎麼又哭了?如果你真怕見到這些傷,那就別勉強,上藥的事我可以自己來。』

  他清楚自己的傷有多駭人,連他一個堂堂大男人,看到血肉糢糊的傷口都會發暈,何況是她?

  擔心他又要驅趕她,她連忙抹掉淚痕。『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疼,心疼你的身軀有這麼多的傷痕,這每一處傷,一定都有驚人的故事,我只要摸著它,我就能感受到那種疼痛,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真的不是害怕。』她誠實地說出她的感受。

  她略顯蒼白的小臉,還是無法說服他相信她的說辭,帶著捉弄的心理,他突然握住她的指尖,擱在他右肩上一道多角形的疤上。

  『這疤,胡虜的八羽箭射穿這裡,我痛的差點跌下馬,但我是統帥,說什麼也不能輕易倒下,我折斷箭翎,繼續奮戰,等到拔出羽箭,已經過了兩天的時間,傷口化膿發臭,再晚一天,我這膀子可能廢了。』

  他輕描淡寫地描述當時的情形,自若的態度,像是在談論天氣好壞一般,可求安卻驚駭地張大小嘴。

  『怎樣?你還想聽下去嗎?』察覺到掌心下的小手,顫抖了一下,還有逐漸汗濕的掌心,他的嘴角勾起輕佻的笑痕,故作淡然,輕諷她所言的不害怕。

  眼淚落的更快,她吸了吸哭紅的鼻子,唇畔卻綻出淺笑,她學他,反握他的手指,將它擱在她的心窩上。

  『真的很可怕,可是我這裡卻覺得好疼,你感覺到了嗎?』她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的痛在我這裡了,你有沒有少痛一些?』

  『你……』

  他再次無言,她浮動的淚光,讓他起了一陣心疼,淺淺的幾句話,卻深刻地刺進他的骨髓裡。他還以為他已經痛到麻痺,再也沒有知覺,可現在竟然還會感覺到痛?!

  『如果你願意,請讓我為你分擔所有的痛苦,兩個人絕對好過一個人孤單,在我眼裡,你比上官鴻更令人心疼,他選擇發瘋來逃避殘酷的事實,可你──卻只能清醒地嚥下所有的痛苦和悲傷。』

  她放大膽子,小心避開他的傷口,小手圈住他的頸子,溫熱的淚水沿頰落下,滾燙了他的肩胛,也溫暖他孤冷的心房。

  『你絕對不是孤獨的……』她輕喃著,淚眼迷濛,心窩也跟著燙疼起來。『翼……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上了……』

  上官翼身軀一僵,不敢相信他耳中聽見的,腦海裡不停迴盪著──

  她說她喜歡他……而她,也瞭解他。

  ※※※

  夜裡,月影樓同樣寂靜。

  暈黃的月光灑落窗欞,落在癱趴在床榻邊緣的人兒上,輕微傳來的鼾聲,顯出她確實累壞,她的臉蛋尖細了些,眼窩下的深影越來越明顯……

  看來,她真的累壞了。

  上官翼支手撐著下顎,看著趴在他的床緣深睡的她,一抹淡笑掠上他的唇,黑湛的眸子流洩過幾許柔光。不知道,這種『同榻』而眠的日子,是怎麼開始的,他只知道,她堅持睡眠不足、沒有足夠營養的飲食、身體沒有充分的休息,是造成他久傷未癒的原因,而他睡眠不足,多半是因夜裡,他常讓胸口的傷痛醒。

  因此她提議在他的傷未好前,她會守在他的床側,只要他又讓傷痛醒,她馬上幫他敷上緩痛的清涼草藥,這種事他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可越是拒絕,她反倒來的越勤,將她鎖在門外,她就可憐兮兮地蹲在外頭一整夜,逼的他還是得放她進來。

  她總說她白天睡的很足,晚上一點也不睏,可每次他醒來,沒有一次沒見到她靠著床柱打盹。

  這幾天,他竟也越來越熟悉她的碰觸,更習慣依賴她的幫助,確實如她所言,他肩頭的擔子輕了一些,悶塞的胸口也舒緩了許多,可他更擔心,他只是把痛苦,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上官翼撫著包紮過後的傷處,指尖掐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破了皮,血珠滲出來,胸口一疼,他再度擰起眉心。

  這傷一直沒有好過,只要他情緒一激動,傷口就會迸裂,他就會嘔血,有她的照顧,這傷逐漸痊癒了,但他卻意外地希望,這傷不要好的這麼快,至少他還有借口,將她困在自個兒身邊。

  如果他說,他每晚都瞪大眼,只為瞧她嬌憨的睡顏,恐怕會有更多人,說他確實病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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