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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決明

  「四、五年後才發覺,也沒什麼好驕傲的。」哼,他的誠實真令人高興不起來。

  瞥見幾名奴僕從簷下走過,吵嚷的聲音讓程咬金不由得多覷幾眼。

  「我會乖,會聽話,不會吵鬧,再也不貪嘴要糖吃,別把我賣掉,娘!娘——」其中一個奴僕懷裡的娃兒正啼啼哭哭地想回到娘親的懷抱,但是那娘親捧著賣兒的銀兩,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哭什麼,在梅莊只要作事勤快,爺兒不會虧待你,總好過你們一家六口挨餓的日子!」抱著娃兒的奴僕道。

  「我要娘!我要娘——」

  啼哭聲,漸行漸遠。

  那幾個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尤其是抱著娃兒安撫的那名奴僕,好似曾有數面之緣……程咬金攬起蛾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梅舒心沒留意程咬金的視線,逕自笑道:「我本來就不是會一眼認定事情的人,即使是現在心裡認為不重要的事,也不代表未來不會變成支配我生存的最大動力,所以同樣的,以前我認不出你,不代表現在我也一樣駑鈍。」人可是會進步的,何況這幾年來,他已經沒有再認錯過她。

  她的注意力回到梅舒心身上。

  「但一般來說,若是面對在心目中佔有很大份量的人時,不都該一眼就認出來嗎?難道那些戲曲雜冊還是《幽魂淫艷樂無窮》裡的橋段都是騙人的?」程咬金嘴裡咕噥著不滿。

  像她打從出世後,可從不曾錯認含玉和吞銀一回,因為兩個人在她心目中都是獨一無二,若梅舒心真的曾將注意力放在他們三姊弟身上,定不難分辨明白。所以梅舒心給的答案還是很傷人。

  梅舒心聽得一字不漏,「咬金,你真天真哩,你信那些書裡的橋段?」

  「為什麼不信?書裡這麼寫的呀,一見鍾情。」那一篇篇動人的文章還騙了她不少的眼淚。

  梅舒心沉笑,挽著她的後頸,將她微微拉近。「你想想,如果一眼就能認定一個人,對那個人才是種侮辱。」

  「嗄?」

  「第一眼,誰能明白對方的個性、脾氣、喜好、習慣,甚至是身家背景?」見她搖了搖頭,他才續道:「既然不能一眼看穿人,又憑什麼以一眼來決定這個人值不值得愛、值不值得深交?那豈不是太輕賤自己,也太失禮於對方?」

  「失禮?」

  「倘若你不是長得這麼可愛,倘若你臉上有塊巴掌大的胎記,倘若有人一眼就認定了不喜歡你,完完全全否定了你的好,你認為如何?」

  「……很失禮。」

  「是吧。我們心裡會認為——我是一個很好的人呀,為什麼你不真正認識了我之後再來決定喜歡我或是討厭我,單憑一眼又算得了什麼?你說是不?」

  想了想,她點頭,同意了他的看法。

  「所以,我這性子是不是比較公平?」說到後來,還是想邀功。

  程咬金白了他一眼,「你的性子會讓人覺得你很冷淡。」至少她就有這種感覺。「要認定一個人值不值得愛、值不值得深交得花上四、五年的日子,你也未免太謹慎了些。」

  「不是謹慎,是因為我沒有花心思去想。這一次會認真思考著『思念』的問題,若非你的點醒,恐怕到現在我仍是不把這一切掛在心上。」如果沒朝心上擱,當然他也不會費工夫去想,要是這樣,他不會發現自己竟在無心之間將咬金從「程府主子」裡這麼清楚地分辨出來,心情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開心。

  話題重新導回了「思念」上頭,也讓程咬金憶起了她方纔還在同梅舒心生氣,揚手撥開了他箝撫在頸項上的大掌。「不是說我填不滿你的思念嗎?!那就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去找能填滿你腦子的人,我不奉陪了。」

  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拉了回來,差點害她在雪地上滑一跤,幸好他握抱在她腰上的手掌抱得夠牢,加上她反射性地扶住梅樹,才不至於摔得狼狽。

  幾片梅瓣因程咬金的使勁攀扶而抖落,像降雪一般地飄飄墜地。

  一片梅瓣遵循著程咬金的視線,落在梅舒心微仰的眉心間,勾起了那一年的記憶……在梅樹上小憩的男孩。

  他說不能光憑一眼認定一個人,那是輕賤也是失禮,可是她對他……卻是輕賤了自己又失禮於他呵。

  「咬金,不是你填不滿,而是不夠。」

  程咬金的注意力泰半仍在他眉心的落梅上,那片梅瓣太輕,輕到讓梅舒心毫無所覺,好半晌,程咬金的耳才緩緩接收了他的話,只能訥訥重複:「不是填不滿,而是不夠?」

  「再給我多一些。」

  他的貼近,讓她的腦袋又開始混沌起來。「給你多一些什麼?」

  「多一些你。」

  第七章

  「我給的,還不夠多嗎?」

  程咬金膚上仍散發著沐浴過的熱氣,銅鏡裡,白裡透紅的玉肌暈染著粉色,將她映襯得像朵小桃花似的,厚重保暖的軟白裘毯包裹在嬌軀上,只露出頸子以上的部分,不讓一絲寒氣入侵,水燦燦的黑瞳凝望鏡中的自己,反覆輕問——

  我給的,還不夠多嗎?

  不只滿滿的相思,她甚至連心都給了他,這樣還不夠嗎?

  身後的程銖正快手快腳替她擦拭濕發,聽見程咬金的喃喃低語,還以為主子是在詢問她,「什麼給得不夠多?」

  「我也不知道。」唉,他要的「更多」是什麼?

  程銖在咬金髮上輕搓,不時抬眸瞟瞟鏡面上神色愣呆卻又雙頰泛著紅潤的主子。「這難題又是梅四爺丟給你的吧?」

  那天她們主僕倆被挾往梅莊另一處別院,梅四爺拖著主子去賞梅,臨走前吩咐梅嚴好生招待她這名小婢女,結果她被梅嚴拖到廚房去下面——因為他說肚子餓了。呿!她只伺候自家主子,做什麼連梅莊人都給伺候下去呀?!可是……梅嚴理所當然將煮食的器具全塞到她手裡,自個兒就蹲下來生火,讓她也只能生著悶氣在灶邊開始料理,最後還跟梅嚴捧著大碗坐在台階上唏唏蘇蘇地吸麵條。

  從頭到尾,她都沒能跟在主子身邊護著她,自然也不知道梅四爺又對主子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影響我至此?」程咬金嘲笑著自己定力不夠。

  「說得也是,放眼望去,除了玉主子和銀主子,也只剩下梅四爺了。」

  將程咬金的長髮拭到半乾,程銖忙著從櫃裡取出玉瓶,倒出無色透明的香膏,抹在如瀑青絲上,再用十指梳開,反覆數回才又換了另一罐玉瓶,這回是用來塗抹在程咬金的膚上。

  她手裡忙著,嘴上也沒閒,「不過他是嫌什麼不夠多呀?」

  兩人似主僕又如姊妹的感情,讓程咬金不避諱向她傾訴姑娘家的私密話。

  「他嫌我給他的不夠多。」

  「咦?我倒覺得相較之下,他給的才少好不好。」她程銖可是將主子的心思瞧在眼底,如果以付出的多寡來看,梅舒心根本不及她家主子。

  「我也是這麼覺得,為什麼他給的那麼少,卻又貪心地要我多給,一點也不公平。」她給得多,他還得少,這樣對於傻傻付出的人豈非太不公平?沒道理遇到感情之事,女人就是犧牲奉獻的那方,而男人只要坐享她們所給予的愛情……

  「主子……梅四爺該不會是要你……」程銖的口氣吞吞吐吐。

  「要我什麼?」透過銅鏡,程咬金直視那張花樣小臉蛋上詭異的紅暈。

  「我曾聽廚娘私底下在說些男女之事,有些男人很惡質,覬覦著姑娘家的清白身軀,仗恃著姑娘家情愛初萌就要姑娘家拿身子來換……明擺著佔人便宜,您說……梅四爺會不會也是這意思?」程銖的聲音壓得很低,一席話說來支支吾吾。

  怪不得她胡思亂想,而是一個男人要求女人多給,除了心之外,不就是身子了嗎?

  程咬金原本像開了兩朵粉嫩桃花的雙頰瞬間轉為火紅。「他若是這個意思,我當下就揮一拳賞他了!」

  那時的梅舒心,臉上的表情絕絕對對不會使人聯想到情慾之列,或許他語焉不詳的要求中飽含了太多曖昧,但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子——應該這麼說,或許他從不掩飾對她身子的興致,但那一天在梅樹下,他的眼神太過清靈——清靈的只向她索求更多的「她」。

  「那梅四爺到底是什麼意思?」替程咬金抹勻了身子上的香膏,程銖取來衣裳讓她穿上。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在這裡自問自答了。」

  「要是梅四爺嫌主子您給的不夠,那叫他找人上程府來提親呀,只要將主子您給迎娶回去,到時整個人都是他的了,還怕夠不夠的問題嗎?」程銖笑著說完,趕忙閃身,避開了程咬金隨之襲來的粉拳。

  「你在瞎說什麼?!」程咬金漲紅了臉。

  「銖兒才沒瞎說,娶了您,您倆就別老是送拜帖來、送拜帖去,累煞下人們,豈不一舉兩得?」程銖與程咬金圍著圓桌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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