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本來就是有錢大家賺,怎麼可以為了私利而枉顧其他人的死活?用這種手段賺來的暴利,吃得心安嗎?!
「你有沒有想過,一間店舖倒了,有多少依附著它的家庭會陷入困境?那些老百姓為求餬口、為了賺那少少月俸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不應該因你一個人的惡習而化為烏有,他們的生活也不該為你一個人的痛快而雪上加霜,你自己嘗不到那種苦,為什麼要加在別人身上?!」程咬金吼嚷著。
她雖不敢自謝為大善人,也明白自己確有商人重利的一面,可……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是會折壽兼下十八層地獄的呀!再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為什麼梅舒心偏偏少了這顆「心」?
梅舒心沒因她的責罵而產生任何愧色,笑靨還是甜得像是可以擠出蜜汁一般,敲擊的手指停下動作,改而把玩起桌上空杯。
他的嗓音因為喝了酒而顯得較平日更為低沉,「恩怨可深了。我承認,那些商行底下的夥計算是遭受無妄之災,怪就怪他們跟錯了主子、投錯了府。天無絕人之路,失了這一處安身地,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找到更好的投靠?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你以為這樣說,就能掩飾你為商不仁的事實嗎?!」
「我從沒想掩飾什麼,反正我的人生目標又不是以行善為首要。」他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你——」
「又要說我無恥噢?」他興然地挑眉。每次只要對話到了「你——」接下下去之後,下一句一定是「無恥」兩字,這已成了她的慣性。
說來他也覺得自己挺犯賤的,每回總愛逼她口中吐出這兩字才肯罷休。看起來他好像很享受被她罵的滋味。
被看穿下一步的程咬金緊抿著唇,倔強地不肯順了他的心意說出「無恥」兩字。
「咬金,怎麼不說話了?」他靠近她,「你這麼安靜讓人好不習慣。」
程咬金無聲地蠕動唇,含在嘴裡的字眼絕對不會是讚美褒揚。
「咬金,什麼悄悄話不能說的,要用上唇語?呀,是因為梅嚴和銖兒在場,你覺得羞澀是不?」他自行解讀她的嘀咕,並揚手要梅嚴領著程銖退到廂房外。
「慢著!外頭那麼冷,你遣他們出去發冷打顫嗎?!銖兒、梅嚴,不許出去。」
程銖與梅嚴互望一眼,程銖隨即福身道:「是,主子。」她吃的是程家飯、聽的是程家話,至於梅舒心的命令,當它是個屁就好。
「梅嚴,帶銖兒下樓去用膳,喝些溫茶暖酒祛寒。」梅舒心交代。
梅嚴與程銖又是四目相交,突地,梅嚴扯起一抹淺淡到很難察覺的笑,揖身應道:「是,主子。」他吃的是梅家飯、領的是梅家俸,至於程咬金的命令,當它是個屁就好。
程銖被梅嚴一把握住纖細手腕,拉出廂房,門扉關上之後仍能聽見她呼天搶地的掙扎聲音。
「喂!你做什麼?!別、別拉我!好痛!你有沒有聽到?!你扯得我手好痛……」
聲音,漸行漸遠,房裡只剩下梅舒心與程咬金。
「現在只有咱們兩人,沒什麼話不好說的。」他仗著房內無人看管,開始對程咬金不規矩。
「說話就說話,手別過來!」很響亮的拍擊聲在廂房內傳來,是她對於某只毛手的薄懲。
梅舒心捂著被拍紅的手背,這等寒冬,皮肉之痛可是加倍的。「你還真不留情。」
「別以為你可以藉酒裝瘋行輕薄之實!」
「這種事,藉著酒意就少了幾分樂趣,所以我每回都很清醒的。」梅舒心輕撥開她頑抗的手,傾身躺在她腿上,嘴裡說著自己清醒,但他的舉動偏偏就像是個酒醉之人的反應。
「你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閉起眼,輕吟著。
「我看,你是真醉了。」她本想起身將腿上的腦袋給摔下地,但終究還是沒勇氣實行,因為梅舒心此時的表情很安穩,像是全然的放鬆,以及對她全心的信任。
梅舒心溫文一笑,笑那口氣雖不滿,雙手卻開始替他卸除發上累贅銀冠的小姑娘。
口是心非呵。
程咬金沒心思和一個醉癱的人再爭是非,也認為在梅舒心酒醉之際痛罵他為商不仁或是心狠手辣沒有任何意思,怕就怕她費了唇舌數落他、教訓他,而他明早一覺睡醒全當成南柯一夢,反正這也不是她送拜帖給他的真正目的,她真正希望的,不過是見他一面罷了……
「咬金,許久不見了。」
緩緩的安靜和平間,梅舒心的聲音如琴音般流洩出來。
程咬金先是一愣,心想醉酒的人說話總沒個邏輯,也不甚在意他言語問的思緒跳躍。
「幾天前我才拖著糖關刀上梅莊去劈你,怎麼說許久不見?」她提醒著。
「我是指這整整九個月。許久不見,你可好?」
梅舒心半瞇的目光帶著探索,瞧得程咬金有些無措。
她轉移視線,「當然好,糖行的生意忙,讓我一點也不覺得空閒。」腦子一閒不下來,當然也就不會胡思亂想,所以她才不會去在意他整整近一年來的毫無音訊,哼!
「我很想你。」沉嗓輕道。
聞言,咬金又是一愣,只不過這回愣呆的程度比上一回還要嚴重些。不知過了多久,她空白一片的腦子才慢慢填入了思緒。
「若真想,為什麼你自己不來找我?」她的口氣難掩怨慰。
每回拜帖都是她先下,好似她多迫不及待與他相會,而他卻極少主動上門尋她,現在他還好意思說想她?
這番醉言醉語根本不可信,但是她卻為了這句話而心生波濤。
「我醒來頭一件事就是要找你,怎知睜開眼,你就出現在梅莊側廳,我們算是心有靈犀吧?」他蹭了蹭她,溫熱的肌膚只隔著一層衣裳。
在他想她的時候,她就正巧出現在他眼前,那他現在想吻她,要是將嘴噘起來,不知她會不會有默契地送上櫻唇?
「你嘴唇痛呀?」噘個半天高做什麼?
很好,不會。
梅舒心收起了嘟唇的動作,為她的不解風情而淺歎。
「我只是很想你,想要重溫一回你唇間的香甜。」怎知佳人駑鈍呀。
「你……你愛妄想就自個兒去想,我可不是廟裡神仙,你許願我就得答允。」話雖如此,程咬金的臉上還是添了幾分紅暈。她假裝不經意地試探問道:「你真的有想我嗎?」
「當然,我一直在想,想冬月怎麼還下來,梅花怎麼還不開,想……什麼時候會見到你。」他伸手,滑過她鑲嵌著彤雲的芙頰。
誰能不被此時梅舒心眉宇間的溫柔所蠱惑?他的聲音、他的動作、他的眼神,結合成一股足以讓人飛蛾撲火的強烈魅惑,就像是嘴裡含著甜糖,因津液而輕輕化開的糖水及糖香,沁入心脾的甜美,讓人連心也一塊溶為蜜糖。
「我該將你的話視為酒後吐真言還是藉酒裝瘋?」
梅舒心只是笑而不答,收回了手,繼續癱賴在她腿上。看在程咬金眼裡,倒真像是醉到不省人事的模樣。
她垂著螓首,長睫壓得好低。「你以為這樣哄哄人就夠彌補你之前的不聞不問嗎?」口氣免不了抱怨,畢竟讓人忽略了九個月的事實很難讓她對他所謂的「想念」產生認同。「你的想念,只是掛在嘴邊說說便罷的嗎?要是這麼容易,那些真真懸掛在心頭反覆思量的人不全是傻子笨蛋了?」
見他仍無言,加上閉目養神的模樣,像是睡沉了。
「反正你就是這樣,好像都是別人性急地巴著你,你倒好了,什麼也不用做,只要坐在府裡就會有人呆呆送上門給你欺負,還說什麼想念,要是你說的話有五成真實,就不該明知今晚要赴我的約,還喝得這麼醉,一點誠意也沒有,讓我面對一個醉鬼就是你想我的方式嗎?」程咬金喃喃自語,也不奢望他能聽到隻字片語,只是低低地發洩不滿。
然後,沉默好久好久,久到連程咬金自己都覺得屋裡的安靜無聲讓人備覺彆扭。
「恐怕你想我的程度,遠遠不及我想你的一半吧。」
淺淺歎息,很是惆悵。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那是沒有思念過的人所無法體會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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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當家。」
梅嚴的呼喚讓梅舒心抬起了眸,瞟給他懶懶的一眼。「嗯?」
「您在發呆了。」梅嚴道。
桌上的帳冊攤開在同一頁已經半個時辰以上。從赴完了程府主子的約後,四當家明顯地沉默許多,像現在這種支頤發呆的情況也佔了他大部分的時問。
嘖,什麼發呆!梅舒心不以為然,「我在體驗思念的感覺。」
「思念的感覺?」
「梅嚴,你有沒想過人,想到茶不思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