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自揚不顧何靜媛的阻撓,衝出酒店的大門,及時地看到粲粲正走到對街,她背對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遠。
「粲粲粲粲!」伊自揚知道自己再怎麼叫喊,粲粲也不會聽到,或許他在期待奇跡出現,就像期待著粲粲並沒有結婚一樣,只要有一點點可能出現的奇跡,他都要去尋找。
他焦急的看著左右急速前進的車輛,粲粲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了,他等到了車輛間有空隙時,快速的衝過忙碌的街道,就快要看到粲粲了……
「粲粲!粲粲!回來——回來啊!」
他全心全意叫喚著她,焦急地看著前方,不料一輛疾駛的計程車正好從不同的車道轉過來,他想要閃開,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感到身體被高高地拋起,又重重地落下,在意志漸漸模糊前的那一剎那,他腦海裡只有即將看見的粲粲,她的背影。
車輛緊急煞車聲尖銳的劃過天際,後面幾輛車子煞車不及地發生嚴重的衝撞,路口的車輛全都停止下來,形成一片混亂。
許多行人停下了腳步,幾個人衝上前查看出事的現場,還聽到幾個婦女尖叫的聲音,車輛停止不動,後面的來車不斷地猛按喇叭。
街道一陣混亂喧囂,粲粲還是一無所知的往前走,離伊自揚滿身血跡的身體越來越遠。
伊自揚被救護車送到急診室。
他的手、腳、身上都有嚴重的擦撞,胸口嚴重的撞傷,腦部不斷的出血,醫生連夜動了一個漫長的手術。
伊家父母和何靜媛三人在候診室裡等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滿身血跡的醫生出來,他樂觀的大略解說後,又消失在X光室。
又過了幾個小時,醫生出來的時後,神色沒有先前的樂觀了。
醫生請三人到辦公室裡,拿出剛剛照的X光片擺在燈光前,解釋道:「他身上的外傷都會慢慢地恢復,但是,我們發現,最嚴重的是他腦部的瘀血。他的耳骨裂開,我們做了兩次的腦部掃瞄,瘀血的地方我們還要再觀察,先看他醒來的情形再做判斷。」
「醒來後會有什麼情形?」伊母憂心如焚地問。
「我們擔心會有後遺症。」
***
伊自揚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胸口包裹著紗布,稍微一動,全身疼痛難當。
他直覺的抬起手,確定還能夠靈活控制手指,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他慢慢地回想當時的情況,不禁為自己的大意捏了一把冷汗。他真是傻,當時追不到架樑,之後他還是能夠找到她的,為了看桑票一眼,就這麼急迫於那一時?
護士進來了,看見伊自揚醒來,嘴裡說了一連串的話,伊自揚狐疑地看著護士的嘴開開合合,正想開口詢問她說什麼,她已經轉身走開。
接下來,是紅著眼的母親和靜媛,還有擔憂的父親進來。
他們不斷地對他說話,他卻一個字都聽不見。
「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我怎麼聽不到?我……我連我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了……我是怎麼了——」伊自揚恐懼的張大眼,看著眼前一雙雙注視的眼神。
他完全聽不到自己驚慌的怒吼聲。
被打了一針鎮定劑以後,伊自揚就沉沉的人睡了。
當他發現自己什麼都聽不見的時候,立刻恐懼地將身上的點滴全都拔開,不斷扔擲身邊可以拿到的東西。他只想將它們重重地摔在地上,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什麼都聽不見——
怎奈,聲音就是消失了,彷彿被拔走了插頭,全世界落人一片沉寂,靜默無止無盡的來襲,就像溺水的人游不到岸的恐懼。
當他迷迷糊糊的醒來,在半夢半醒之間,他看到了粲粲的臉。
她坐在床沿守候,用關切的眼神凝視著他。
一定是夢!這一定又是一場夢!伊自揚想著,又沉沉的入睡。
許久,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神智就清醒了許多。
護士察覺伊自揚醒來,上前又對他說了一連串他聽不見的話。
他彷彿沉沒在深深的地心海底,不論他如何揮著手、擺動身體,回應他的,還是深深的靜默。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是誰開玩笑地將聲音全都關起來了?」他抱緊自己的頭,嘴裡不斷的嚷著自己聽不到的話。
粲粲衝進來,來到伊自揚的面前,攀住他的手,想要讓他手掌的力道放鬆。
「自揚哥哥,你現在什麼都聽不到,這是暫時的,你不會永遠都這樣的。」粲粲看到他茫茫然地看著自己,趕忙比出手語。
伊自揚緩緩地回神,定定地看著他所期待見到的臉龐。她還是像黎明的光芒一樣柔和明媚,他眼睛眨都不敢眨,怕遺漏了這美好的畫面。
他竟然只懂粲粲的話,原來這是粲粲的世界!
他來到了粲粲的世界裡,她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又合上了眼睛,不想糟蹋了這種不真實的感受。
「這是何家的醫院,他們請了四位著名的腦科權威,一直在研究你需不需要開刀,如果你腦裡的瘀血可以用藥物打散的話,就可以不用冒險了。」粲粲詳細的解釋著。
伊自揚看了票票的手勢,情緒漸漸地平穩下來,但神智還有些微不清楚。「你……怎麼來了?你聽到我在叫你了嗎?我好傻,我在你的身後不斷地叫你——我用全部的力氣在叫你——」他含糊地低語著連自己也聽不到的話。
粲粲只能讀出幾句,她回道:「我看到網絡新聞才知道這件事。先前我來過幾次,他們說你還沒有醒來,還不能看你。我有寫問題問過護土了,她們說你很快就會好的。」
粲粲沒有說,她其實來過好多次,但都被何靜媛擋在門外,連伊母也面有難色的叫她改天再來。她不放棄的天天來醫院打聽伊自揚恢復的狀況,這一天,想不到病房外沒有半個人,粲粲毫無阻礙的就進來了。
「你剛剛說,他們要用藥物打散瘀血,有效嗎?手術的成功機率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
他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來,如果他真的變成了聾子,那麼是不是表示他的音樂生涯就要結束了,無法拉小提琴,他還能做什麼?
「你一直在照顧我嗎?」
「不是,之前我有遇見媽媽還有何靜媛,都是她們在照顧你。」
「粲粲,粲粲……」他不斷輕喚她的名字。在外國孤單寂寞的日子,他總是習慣呼喊她的名字。
「我在這裡。自揚哥哥,我終於可以這麼近的看著你了,五年前你走了以後,就離我越來越遠了。你好壞,准道你都忘了我這個妹妹了嗎?」她的神色中含著濃濃的苦澀,嘴邊卻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伊自揚看完粲粲的手語,頹喪的仰頭緊閉雙眼,濃濃的兩道劍眉盛起。為什麼心裡有種被撕裂的絞痛,是因為他的傷勢,還是因為粲粲就在眼前,卻不能擁住她?
他多想告訴粲粲,這五年來他日思夜想的只有她一個人。
出外的第一年,是最難捱的時候。他瘋狂地吸收所有音樂的知識和技巧,為的就是要趕快成功回台灣。他寫了很多信請求母親轉交給粲粲,結果都石沉大海。
第二年,何靜媛也考上了同樣的音樂學院,成為他的學妹。他試著想要忘記粲粲,但面對何靜媛坦然的愛情卻還是無法勉強自己接受,他只有日以繼夜不斷地練習演奏,像瘋狂的音樂家,把所有相思的痛苦全抒發在唯一的朋友——音樂上。
他想借由別的事情來遺忘票票,可是——五年來,他還是失敗了。
沒有人可以代替粲粲在他心中的地位。
從她十歲開始,他看著她由少女轉變成女人,他天天都在欣賞她美麗的蛻變,他塑造她、保護她、陪伴她成長,為的就是——等她長大。
母親是對的。當年如果他帶著粲粲一起出外,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可是——一如今他成功了,想要回來重新擁有粲粲,卻已經太遲了。
第九章
在病房裡,伊自揚好不容易平靜了些,正打算詢問粲粲結婚後的生活,不料手臂才剛剛抬起,就看見何靜媛和母親兩人快速的衝進病房。
「粲粲,你來做什麼?」何靜媛滿臉戒備的問。
粲粲看清楚她的唇語,快速的回答:「我是來看自揚哥哥的。」
伊母看著已然甦醒的自揚,用手語對粲粲說:「粲粲,你來了,自揚什麼時候醒來的?」
粲粲開心的回答伊母:「是,他剛剛醒來,我們聊了一下.自揚哥哥一切情況都很好。」
何靜媛不理會粲粲,猛然回頭,近乎魯莽的問伊母:「媽!你怎麼會讓繽級進來呢?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讓菜集來看自揚的嗎?」
伊母愣了半秒。這何靜媛自從訂婚以後,富家千金的驕態全都表露無遺,是何靜媛從前控制得太好,還是自己太過盲目,不願看清楚?她開始無法忍受未來媳婦這樣霸道的語氣和姿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