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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羽凡

  對桌而坐的兩人似乎都是立定志向,快快地吃完這餐鴻門宴。眼看自己費心安排的心血就要在風捲雲殘之間付諸東流,這怎麼可以!餐桌下朱主任連忙勾了勾自己老公的腳。

  「友梅,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好嗎?」僵硬、不自然的餐桌上,陳主任只有力挽狂瀾,他溫和的笑著問:「聽說你有一個交往多年的男友在美國唸書,什麼時候要回來?還是你也要跟去美國唸書?」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朱主任在餐桌下狠狠踹了自己後知後覺的可憐老公一腳。

  在兒童復健部裡待了一段時日的郎世雲,也早已知道褚友梅與負心男友分手的消息,他很沒有風度地暗暗一笑,冷眼旁觀她要怎麼接招。

  褚友梅表現得倒還算鎮定自若。

  「我跟他分手了。不過我的計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改變。」

  計劃?真不愧是個鐵面冷心的女人!郎世雲冷冷地在心中叨念。

  「不說這個,」初次出手便失敗的陳主任夾了一口菜,再接再厲。「世雲,你爸媽的狀況怎樣?伯父的病有好些了嗎?」

  郎世雲尚未及回答,褚友梅則是萬分驚詫的聽見這個消息一向不靈通的自己,又疏漏掉的事情。不會吧?!小薇目前還是跟著爺爺奶奶住,褚友梅原以為老人家應該還有餘力照顧小孫子,再怎麼樣也比郎世雲那大爛人親自虐待..喔、不,是照顧要來的好些,可是事實竟不是如此嗎?「家父二次中風後行動能力已是大不如前,生活起居全賴家母照顧。」

  二次中風?這樣他還要老人家幫忙照顧他的小孩,好讓他安心在外面花心風流?褚友梅的湯匙重重地掉在餐盤之上,敲出極大的聲響。她嘴邊開始無意識地叨念:

  「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

  郎世雲臉色發青地看著褚友梅雖是無聲,但顯然太過清楚的唇形。

  他也沒有辦法呀!兩年多前郎父初次中風時情況十分輕微,只住了幾天院就完全康復,所以郎世雲也才安心地將兒子托給父母照顧。誰知道在他出國期間,父親竟會再度中風,而回國之後,他原也想接回兒子,但小薇卻變得完全無法與他親近……

  而這一切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哪裡輪得到褚友梅這個神經病來唆?

  郎世雲狠命地用叉子戳著餐盤裡的青豆,嘴裡開始無聲的磨牙:

  「白癡女、白癡女、白癡女……」

  朱主任頭痛的看著兩人,徒勞無功地想轉開越來越艱險的話題。

  「對了,世雲啊,聽說新整修的XX樂園不錯,你要不要帶小薇去玩玩呀?」

  而郎世雲只是直覺的回答:「我最近有很多台密集的手術,加上研討會……」他話還沒說完,眼角就掃到褚友梅的嘴型已是一變:

  「爛父親、爛父親、爛父親……」

  郎世雲氣得握緊手上的水杯,卻礙於兩位在場的主人而不好發作。

  「其實那個樂園我有帶小薇去過,在他母親……生前……」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提起了以往一年來絕口不提的亡妻曉吟,郎世雲震驚的發覺,也許他的傷口尚未痊癒,但是,終是有這麼一天提及曉吟時,會不再讓他感到無比地痛徹心扉。

  也許是眼前有令郎世雲更加氣憤的事。因為褚友梅的唇形一轉,已經轉變成:

  「壞丈夫、壞丈夫、壞丈夫……」

  「你!」這太過分了!郎世雲猛力一拍餐桌,青面撩牙尚不足以形容他青筋暴露的程度。

  「你在說什麼?」

  「我有說什麼嗎?」

  褚友梅無辜地轉向主人夫婦,繼續不怕死的挑釁:「喔,郎大醫師,該不會這就是你堅持小薇絕對不可以去心智科的理由--其實是你害怕被人發現你有『幻聽』這個標準的精神疾病徵兆?」

  「你什麼都不知道!」郎世雲惱怒的聽見被褚友梅一再挑起的心中隱痛。他的神色簡直是難看到了極點。陳主任緊張的看著氣勢洶洶的兩造,喔!原來世界上比他老婆脾氣更不好的人多的是..

  「友梅……」朱主任連忙想要阻止火勢繼續蔓延,但褚友梅顯然不領這個情,她直直地盯視著郎世雲,嘗試著想要痛下針砭。

  「我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就是個不孝子、壞丈夫、爛父親!你再逃避自己對小薇的責任的話,小薇怎麼可能會好……」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小薇?你有什麼資格如此論斷我與我的家人?」郎世雲焦躁萬分的想起,是不是就是因為有褚友梅這種道聽途說、不負責任的人,才把他的人生搞到無可收拾、幾乎已是注定悲劇收場的地步?

  種種被冤屈、被誤解、甚至是……被說中的糾葛情緒,攫住了暴怒已極的郎世雲,他一時也沒多想,隨手抓起了手邊的罐裝飲料擲向了褚友梅。約莫仍有半滿的啤酒全灑在褚友梅的身上,而鋁罐則結結實實地在她頭上敲出了一個包。

  眾人無不驚愕地看向事態過於荒謬的發展。苦澀的啤酒泡沫順著褚友梅的黑色長髮滑落,可笑的白色殘渣佈滿了她烏黑的發與同色系的裙衫。

  「友梅,你沒事吧?世雲你真是……」

  兩位主任幾乎是同聲驚呼,並起身探看褚友梅的傷勢。

  「我沒事。」

  褚友梅靜靜地站起身。她揮揮手,彷彿想拂去滿身濃重的酒味。真傻,她究竟還想跟這個大爛人說什麼呢?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負心人注定永遠負心。

  「你現在可知道,」褚友梅最後冷冽而鄙視地看向郎世雲。「你除了是一個不孝子、壞丈夫、爛父親之外,你還是我有史以來,遇過最爛的病童家長!」

  「你……」看著一身狼狽的褚友梅,郎世雲突然抓不住腦中所有紛亂的思緒。只見褚友梅忿忿地抓起背包。

  「再、見!」宴會終結。

  ???

  「他打你?他竟然敢打你!」

  夏筱倩一邊幫褚友梅貼上從同一層樓護理站乞討而來的冰敷貼布,一邊嚷嚷著、惟恐天下不亂地說。而褚友梅凝視著小小妝鏡上原本是紅腫的左額角,如今被貼上了形狀可笑、畫著櫻桃小丸子的消腫貼布,不禁再一次大歎言多必失的道理。

  「沒有,正確的說法是,他用啤酒罐丟我……其實我話也說得有些過分……」

  「他、丟、你!」

  夏筱倩倒抽了一口涼氣,彷彿郎世雲做下了什麼千夫所指的暴行。「小梅啊!我告訴你,你知道如何探測一個在你面前原本是文質彬彬、人模人樣的男人,在相熟、甚至是結婚之後會不會變成衣冠禽獸嗎?」

  這是什麼邏輯?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褚友梅白了夏筱倩一眼。

  「不,甭提了!我跟那個大爛人永遠都不會有相熟以上的機會。」

  「這是常識,現代婦女必備的常識!」夏筱倩諄諄告誡,一旁的女性家長也紛紛好奇地圍過來旁聽。「預防勝於治療!家暴防治守則第一條,要觀察男人是否會動不動就砸壞東西、摔毀物品,是評斷的第一指標,因為,這表示這個男人的衝動控制不好;再者,在個性上比較鑽牛角尖、無法忘懷一些雞毛蒜皮小事的男人,也會累積許多不必要的怒氣……」

  「對對對,我先生就是這樣,婚前他原來都對我很好的……」

  「原來是這樣啊……」

  幹什麼啊!這裡變成家暴防治中心了嗎?

  褚友梅偷摸摸地扶著仍是隱隱發疼的額角,逃離了義憤填膺的眾娘子軍。

  而午後的治療室內,小薇已經是靜坐在地板上等著她。

  幸好小薇長得一點都不像郎世雲,否則褚友梅很可能會忍不住拿起什麼玩具以牙還牙、父債子還地K回去。望著大玻璃窗外一片陰霾的天候,褚友梅對自己的想法不禁咋舌,想來自己的衝動控制也好不到哪裡去..褚友梅暗歎。

  「小薇,你好呀!」

  這些天來,小薇已經略略可以僵硬、被動地配合一些簡單的遊戲或玩具,眼光也稍微會跟著褚友梅的挪移而轉動,但卻仍然沒有任何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

  褚友梅想到朱主任曾經提及,小薇在母親的意外之前是會說話的,加上最近聽說他仍偶爾會在半夜發出尖銳的叫聲,想來聲帶並未有任何受損之虞。

  所以,一切還是心理的問題嗎?

  偏偏應該是最能幫助小薇、最該親近小薇的父親,卻是那樣的人!

  「呵呵!超人力霸王又遲到了!」褚友梅笑著抱起小薇走向滿櫃子的玩具與遊戲機:「沒關係,我們先玩,你想要玩什麼?」

  還是沒反應。

  褚友梅正準備找一個適合小薇的玩具,卻感到他瘦弱的手悄悄地環住了她的頸項。怎麼了?她詫異的看見小薇僵直的頭與抿緊的唇微微偏向了治療室另一隅。

  順著小薇的眼光看去,褚友梅看見那是幾個同一治療時間的其他小朋友,包括有可愛的小女生「豆豆」、小男孩「光頭」平平,與偉朋。他們三人正擠著小小的腦袋,趴在木製的小桌子上用彩色筆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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