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一提到媽媽與妹妹,小薇在寬大的椅子上明顯的縮了縮。
「小薇,你知道媽媽跟妹妹都死去了。」
要怎麼與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孩解釋死亡這個抽像的難題?郎世雲這輩子還不曾面臨過如此的難關。
小薇果然圓睜著大眼躊躇著發問:
「死是什麼?小薇能不能去找媽媽呢?」
「小薇,你知道,媽媽生病了,」他艱困地努力向兒子解釋。「因此媽媽有時候對你所說的話並不是真的,就像你生病很難過的時候,你也會心情不好、生氣一樣,但是那不表示媽媽不喜歡小薇,她還是很愛小薇的。」
「小薇想媽媽……」
小男孩的眼眶紅了,骨碌骨碌的淚水在大大的眼睛裡危險的打轉。
「爸爸知道。」郎世雲艱難地吐了口氣。
「爸爸想妹妹,也……想媽媽。可是因為媽媽和妹妹都生病了,所以,她們決定去一個比較不難過的地方。有一天,等小薇長到像爸爸一樣大,甚至是比爺爺奶奶還要老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去找她們。因為小薇還小,還有好多好玩的東西沒有看,好玩的地方沒有去。所以,到了那個時候,小薇再把這些事情,都教給來不及學的媽媽跟妹妹,好不好?」
他解釋的對嗎?
郎世雲一時懷疑耳機根本只是為了唬他才讓他戴上的。
小薇靜靜地注視著郎世雲,皺起小小的眉頭,彷彿在煩惱思索著。
而被郎世雲無端端地猜疑冤枉,在另一間房間觀看電視的的人,都是屏息地等待著小薇的反應。
「好吧!」在大家的期待之中,小薇很大人樣的點了點頭,小小的嘴角露出了多日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可是,爸爸要帶小薇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喔!」
第九章
夏去秋來
經過了驚濤駭浪的一季夏後,郎世雲很滿足地在秋天微涼的氣氛中安寧的回想著。這個夏末,為了履行與小薇的約定,他與褚友梅幾乎是一有假日就會帶著他玩遍所有大大小小的地方,在每個博物館、兒童樂園、郊遊勝地,都踏上了他們三人的足跡。
他們也首次帶著小薇去了曉吟與薇妮的墓。隨著小薇在掛著照片的墓碑前絮絮叨叨著遊玩時的趣事,郎世雲也在墓前靜靜地與亡妻愛女描述別後種種。針對他對薇妮的愧疚心理,褚友梅曾經建議他親自去買一雙鞋供在薇妮的靈前,但是郎世雲決定採取更加積極、有意義的方式。他成了兒童復健部,特別是腦性麻痺兒家長協會的不支薪終身義工。
也正因為如此,比起已經正式的上了附設幼稚園中班的郎薇仁,郎世雲多了許多可以大咧咧地徘徊在兒童復健部的時間。
原本他的主任,甚至院長都對於郎世雲這個頗不務正業的決定頗不同意,但是在陳主任一番「不齊家,哪能治國平天下?」的曖昧建言後,眾長官都是滿意之極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樂觀其成了。
事件過後,郎世雲並沒有特意去洗清自己的污名,因為他認為贖罪有很多種方式。加之,反正真正親近他的人都相信他,這也就夠了,不是嗎?
也或者是,他也是傳說某種程度上的擁護者。郎世雲寧可自己與小薇所記得的是曉吟的美、曉吟的好。他們所共有的過去,儘管已經很難維持原有的美麗,但相對地,也沒有猙獰的必要。在難有的和平裡,儘管流言洶洶擾擾,郎世雲仍是十分滿足於他與褚友梅之間所擁有的寶貴友誼。直到他的小兒子向他撂下了挑戰書,郎世雲才總算有了點固守領土的警覺性。從中班放學的小薇是這樣說的:
「爸爸,我長大以後要跟友梅結婚。」
郎世雲不禁暗自讚歎自己寶貝兒子的獨特品味。
當別的同齡小孩都還在迷什麼皮卡丘、Kitty貓的時候,小薇已經是津津有味的拿著報紙追問他內閣閣員們到底是哪個權力比較大?而當郎世雲好意的提醒兒子這些官員不過是人民的公僕時,小小的郎薇仁還一臉不屑的望著他,對他說:
「不然爸爸去當人民,小薇當總統好了。」看著小薇背包上貼滿了褚友梅上次出遊時所照的相片貼紙,郎世雲煩惱的想,也許這是父子倆應該溝通溝通的時候了。
「可以啊!」怕什麼?他郎世雲當初也是個天才兒童!「小薇長大當然可以跟友梅阿姨結婚,可是小薇還要好久才會長大,友梅被別人搶走了怎麼辦?」
嘎?小薇還當真沒有想過這種問題。壞爸爸奸險之極的繼續說道:「所以,爸爸先把友梅阿姨幫小薇追回家放著,等小薇長大,你就可以問她要不要嫁給你啊!」
相對於小薇的困惑,脫口而出的郎世雲自己也是方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原來自己究竟是將褚友梅放在心裡什麼樣的位置。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會想再踏入婚姻。一段慘痛之極的婚姻曾經差點逼使他與稚子都走上絕路。稍一試想,他的前一個婚姻毀了他的前半生,本來,郎世雲真的不以為自己會笨到還想要再婚。但是望著褚友梅穿著秋裝的樣子,郎世雲突然十分想要繼續地看盡她的一年四季、她的數十載人生。
郎世雲漂漂浮浮的心,若明若晦的好像得到了答案。
???
但褚友梅卻顯然有著不同的想法。
「據說」在過去的五個月裡,她談了一場轟轟烈烈、驚險萬分、有笑有淚到簡直可以拍成連續劇的戀愛。
是這樣嗎?褚友梅疑惑的望著四周好像早已拍板定案,就等著吃喜糖的眾人。
身為主角的她卻一點都沒有真實感。這種感覺十分奇怪,就好像是周圍的人都在為了她痛哭或狂笑的時候,只有她還在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難怪人家都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褚友梅卻自認絕對沒有當瘋子的素質。
說她遲鈍也好,說她太過理智或缺乏感性都好,難道她跟郎世雲不能只當朋友就好嗎?男人跟女人牽扯上感情所會發展出來的災難,難道大家都不知道嗎?再說她當了「蔣家偉的女朋友」十年,正從一段難堪的感情中脫身,想要去追逐自己的理想的時候,另一個頭銜卻迫不及待地要套在她身上嗎?
褚友梅或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對於自己所犯過的錯與得到的教訓,她卻絕對是念念不忘。
她困惑地想要釐清自己的情感,也感到她就快可以得到某種結論--只要郎世雲不要再這樣的看著她。
唉!認識郎世雲的人都說,他們好像重新看見了在大學時代風流倜儻、隻手便可翻轉風雲的他。這樣的郎世雲再加上十年風霜錘煉而成的成熟風範,朗朗如他,簡直像在發光。
褚友梅活到二十六歲,在耳邊溫度逐漸升高之際,向來忽視體內賀爾蒙的她第一次瞭解到,什麼叫作天旋地轉,什麼叫作一見情鐘。因為她就快被他一百萬伏特的電流擊斃了。
「郎醫師,這是醫師娘啊?有漂亮喔!」
她一定是傻瓜才會乖乖地被騙到郎世雲的診間!
褚友梅面紅耳赤的看見郎世雲居然就在一大屋子見習醫師、護士、病人、家屬的注視之下,傻傻地、旁若無人地對著她笑了又笑。
「不要笑了!」
褚友梅臉越紅,郎世雲居然笑得越高興,笑到最後簡直是趴到了診桌上了。
「對不起,我一遇見你好像就會變成小學生。」
「那不正好,你再留級兩年,剛好跟你兒子當同學。」
「對不起嘛!」牽著褚友梅的手,郎世雲繼續掛著超高伏特數的大笑臉,在有如菜市場一般的醫院裡橫行無阻。直到被牽進了醫院附近的西餐廳,褚友梅才驚覺自己又著了這個男人的道。「好啦,你要跟我說什麼?」
「你臉上有飯粒。」
褚友梅發現自己不自覺的伸手為郎世雲拂去了頰邊的飯粒。真糟糕!她太習慣照顧這對父子了。直到耳邊傳來吃吃的笑聲,她才為時已晚的發現自己又被醫院裡的人「抓包」了。重新整理思緒之後,褚友梅決定直說:
「世雲,你應該有注意到,最近醫院裡的傳言實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喔?他們都說些什麼?」感覺到她想說的事,郎世雲決定裝傻到底……唉,他自己早上都才碰到院長找他要喜糖吃。
「他們、他們……他們都說我們……」
「要結婚了,對不對?」他一本正經的把她的話說完。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輕鬆無比地說:「友梅,你不是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嗎?」
喝!郎世雲整她!褚友梅的小臉霎時緊皺、變綠。
「傳言就隨它傳吧!」反正他會把傳言變成事實的。「友梅,我們好像都沒談過這方面的話題,你對結婚有什麼樣的看法呢?」郎世雲擺出一臉「過來人」的超然態勢,決定先探查敵情。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