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他焦急地反駁,「我不是曾經說過嗎,你是惟一一個我初次見面就想交往的女孩,你給我的感覺跟別人不同。那天,在爺爺的店裡遇到你,在電梯裡我們……我就想,如果對象是你,我大概可以像別的男人那樣正常地戀愛……」
「你這個騙子!」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有一種淒厲的痛,如果曾經,這句話是玩笑,但現在則是一種絕望,「你到現在還要騙我!如果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為什麼還戴著那隻手表?為什麼上次在餐廳,你為了那首曲子差點跟我翻臉?我笨,但不傻,如果你娶我只是為了欲蓋彌彰,你可以直說,我接受得了!」
「為什麼我說了那麼久你還是不信我?」他似乎已失去耐心,有些惱怒,「那只表,自從結婚以後,我就沒有再戴了!我是很懷念那首曲子,常常聽到它會被往事打動,但那統統都是跟你在一起以前的事。我已經決定忘掉過去了,為什麼你不信我?還要逼我!」
「終於不耐煩了?」我冷笑,抽屜一拉,搜出綿緞盒子,「這就是那只你所謂想忘記的手錶,我今天翻抽屜,卻發現它被珍藏得好好的!如果你真有心要拋開過去,就該把它扔掉,把它砸碎!」
冷亦凡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失望地搖頭,「戀戀,我還以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一直以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你……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怎麼可以讓我去做這種絕情的事?」
他,居然說我不善良?說我絕情?說我不理解他?!
怒火燃著雙手,我迅猛一推,他搖搖晃晃撞到牆邊。
「冷亦凡,你這個王八蛋!」我大罵,「我就是惡毒,就是薄情寡義,就是沒有辦法也不想去瞭解你,你現在休了我還來得及,你不是說你那個最愛的戀人已經遠走高飛結婚去了嗎?可是,今天下午我還看到他在離這兒不遠的一間酒吧裡,桑柔娜說他根本沒有結婚,他還一直想著你。你大可去找他鴛夢重溫!」
「見鬼!」他終於忍不住,也大罵,「你這個女人是哪根筋不對?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不是才說過.我跟他斷了!斷了!斷了!」
「是嗎?」我抑住抽泣,斜視他,「你敢發誓,這些年來你沒有再見過他?你敢發誓你不知道他在附近?你敢嗎?」
「你在審問犯人嗎?」他怒吼,「就算我跟他最近見過幾次面那又怎麼樣?我不是選了你,跟你結了婚嗎?」
「那是障眼法,我只是替你遮羞的一塊抹布而已!」我哭喊出聲,「我寧可現在是在審問犯人,可惜不是,你不是我的犯人,心不是,身體也不是!我寧可你在外面有一千個女人,有一萬個私生子,我寧可你是性無能,我也不願意你……你愛的是一個男人!」
心火一激,瞥見那只舊表,我不自主地抓起它,往地上狠狠一甩,再舉起座鐘往上猛力一砸——本已風燭殘年的舊表,瞬間千萬片的碎裂。
冷亦凡愣怔地望著我,又錯愕地望望那只已不成形的表,忽然舉起重掌,「啪」的打在我臉上,然後拿起外衣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
他……打我?從前無論我做了什麼他都萬般體貼相待,現在竟為了一隻破表打我?
黑暗朝我眼前壓了下來,一個踉蹌,我掉坐在地毯上,再也支不起身子……
我就說,上天怎麼對我如此厚愛?莫名其妙給了我一個完美的白馬王子,讓我住進了華美的城堡,過著童話般的生活。原來,這只是生活的騙局。王子並不完美,童話也並不存在。
嘿,我有多大了?二十五了吧?一個二十五歲的人仍相信有童話,難怪會落到如此下場。
我,活該。
第九章
離開是最好的方法。
冷老太爺坐在園子裡曬太陽,一向衣衫檻樓、滿腔勞碌命的他,挑起細小的茶杯時,總算顯露出一點老太爺的架式。「來,戀戀,新沏的西湖龍井。」他說。
我蹲在花圃邊看著一叢剛開的風鈴花,半粉半紫的色調迷了我的眼——淚流了一晚,也未干,風一吹,被色彩一刺,又出來了。冷亦凡這傢伙,居然徹夜未歸,害我大清早就趕回大宅,又不敢顯露出跟他吵了架的神色,怕爺爺知道後罵他,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奔上臥室尋他,卻發現床上也是空空如也!那小子,跑到哪裡去了?難道,真和昔日「情人」鴛夢重溫去了?
「戀戀,是不是亦凡欺負你了?」爺爺一眼看透我的心事。
「沒……沒有啊。」我抵賴。
「別騙爺爺了,」他笑,「我多大年紀了?你們年輕人耍的那些小花招,我早就玩過了,還會不知道?讓我猜猜,嗯……昨天晚上,小凡那傢伙是不是不知去向,讓你獨守空閨呀?」
看來,我毋需再掩飾,索性讓眼淚流下來算了。想著想著,便抹了一把臉,希望自己沒變成花貓。
「爺爺,我不想談他。」若被狡猾的老爺子套完實情,冷亦凡那傢伙肯定死無全屍。
「好,那我們聊點別的。」爺爺大概以為我不願重提傷心事。
「爺爺,聊聊您吧,您和奶奶的愛情故事……唔,我還想再聽。」我知道,一提起奶奶,爺爺就會把周圍的事全忘光,不會再記得套我的話。
果然沒錯,爺爺眼裡立刻閃現柔和光澤,略帶靦腆又絮絮叨叨地回憶他那段早講過八百遍的美好往事。
「呃……爺爺,有個問題我想問您,」這個問題一直是我心中的不解之謎,「打完仗後,您為什麼沒有回去找她?」
轉眼深秋到了,我坐在落葉的樹下,畫一幅素描,
這是紐約,跟亦凡之間隔了一個大西洋。
離開他,已經有半年了。
他並沒有像浪漫小說裡所編造的那樣,迅速找到我。雖然我曾經打過電話給姐姐,告訴她們我很平安,也留下線索讓她們猜到——其實是讓他猜到我的下落,但他沒有來。
姐姐們在最初的大呼小叫、苦口婆心地勸說我,但終究沒有成效後,也漸漸平靜下來,放任我不理,就像不理會一個淘氣的小孩。大概她們覺得有一天我想通了,自己會回去。但他呢?我的出走是否正中他下懷?他不來找我,也許是真的決定放棄我了。
但,奇怪的是,托律師送去的離婚協議書,他遲遲未簽。這傢伙,連離婚協議也懶得簽嗎?他難道不怕我後悔?
等待中,最後一線希望破滅。想想也可笑,既然還懷著希望,當初為什麼要毅然出走?既然已經出走,就不該再瞻前顧後、胡思亂想了。大概,是因為剩餘的愛在牽制吧。
炭筆「刷刷刷」,男人的頭像在紙上逐步繪出,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微笑和他的神態,在我的心不在焉中,完成他的容貌。
「咦?小姐,你畫的似乎不太像我啊。」男遊客拿起素描左顧右盼,凝著眉搖搖頭。
「呀,是不太像耶。」他的女朋友也搖頭。
「不像嗎?」剛才是有些走神,於是我心虛地拿回畫像,不重看還好,一看真是嚇一大跳!畫上的人……真是我眼前的男遊客嗎?我怎麼瞧都像冷亦凡那頭豬!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連道歉,「我重畫好了,真是對不起。」
「不,不許重畫。」男遊客像得了寶貝抱住畫像不放,「好不容易變得這麼帥,怎麼能重畫呢?」
「啊?」我目瞪口呆。
「就是嘛,」女遊客在一旁笑,「小姐,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這張畫,我還不知道我男朋友有這麼英俊迷人呢。我忽然感到好幸福喲!這幅畫,一定要鑲在鏡框裡,拿回家好好珍藏。」
「對對對!」男遊客連連點頭,掏出一大張美鈔,抱著畫頭也不回地與女友遠去,生怕有人搶了他生平最英俊的留影。
我把鈔票塞進口袋,對此類自欺欺人、自娛自樂的突發事件感到哭笑不得。
「什麼時候改行當畫家了?」熟悉的聲音飄忽而來。
我驚得回頭,看到一張幾乎被遺忘的面孔——孟希陽!
「孟……大哥?你怎麼會這裡?」我結結巴巴地問。
他一點都沒變,仍是溫和地微笑:「我在紐約工作已經有大半年了。今天休假,一時興起想看看街頭藝術,誰知竟看到了你。真是好巧,戀戀。」
「是呀,」我回以輕鬆的笑容,「我們好久沒見了,真沒想到。」
「戀戀,」他換了嚴肅的神情,「你不是結婚了嗎?怎麼……」
「喔,是呀,是結了,但又離了,」我聳聳肩,「只好跑到美國來繼續攻研啦。今天沒課,暫時冒充一下流浪藝人,幸好從前學過畫畫,可以用它騙口飯吃。嘿,不過,好久沒摸畫筆了,手都生了。」
「但還是畫得很好,」孟大哥誇張道,「我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真的畫得不錯。戀戀……一起吃中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