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時都只是孩子,吃在一塊玩在一塊,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未流雲深深歎息,「可是當習禮太監說,她當上昭儀後我和她就不能再這樣在一塊了……我們才發現,心裡好難過,像把兩顆緊緊依貼在一起心活生生剝離似的,會滴血。」
她不再嘻笑,表情也跟著他的沉了下來。
「那天晚上好像是下著雨吧,她來找我。她說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她要把初夜……給我。」
猛一抬頭,愣愣地看著末流雲。這個故事……好熟悉,她似乎在哪裡聽過。
他停頓半晌,櫻桃追著答案,「你要了嗎?」
「如果天氣晴朗,我也許會理智一些,但那晚……在下雨。」雨像眼淚,他和她的,流了一夜,摧毀了他所有的理智,何況,當時他只是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子。
「那她後來呢?嫁給你父皇了?她破了身子……會被發現嗎?」她連聲追問,為何這樣急迫連她自己都奇怪。
未流雲沒有再回答,他拉開窗簾欣賞午後的陽光,疏疏密密的金色光線閃耀在他臉上,逼他瞇起眼睛。
「要是那天……也像現在這樣晴朗就好了。」他仰著臉沉醉於往事,還有擺脫不了的痛苦。
櫻桃忽然哭了。第一滴眼淚把她嚇了一大跳——從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同情心,只不過聽了一個故事就會犧牲寶貝的眼淚,從前悲慘的事兒可聽得多了,但從沒這樣過。
她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想到那場沒有見識過的大雨,她就想哭。儘管那場雨下在多年以前,儘管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小桃兒,你怎麼了?」未流雲回過頭來,十分詫異。
「我……嗚嗚……不知道,就是想、想哭……」她索性哭個淅瀝嘩啦。
「傻丫頭,」他突生溫柔,走過來摟住她,「這麼多年以前的故事了,我都不哭了,你哭什麼?」
「我……就是好難過,覺得好痛……」她霎時心也疼,身也疼,腦子更疼。像有許多紅塵俗事化為調皮的蟲子,在她身體裡東闖西撞不罷不休。
「是不是病了?」他焦急地摸摸她的額,「這幾天忽冷忽熱,很容易染上風寒。」
「嗚……」她被疼痛折磨得再也無所顧忌,大力摟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懷中。
未流雲僵了一下,隨後溫和地笑了。雙臂一收將她摟緊,讓那嬌小的身子在懷中尋個最舒服的地方,大掌隨之而下撫著她的頭,助她平息痛苦。
掌貼著細緻的肌膚,溫暖的熱度緩緩升起,未流雲霎時被這不知名的感覺迷住了,彷彿在安撫櫻桃的同時自己也獲得了安寧。
這多年不遇的安寧,讓他擁著她的身子,戀戀不捨。
「王爺?」忽然,幾個家丁衝了進來,表情緊張地嚷,「出什麼事了?剛剛好像聽見誰在喊疼……」
「桃姑娘不太舒服。」未流雲蹙了蹙眉,心中對他們的大驚小怪暗暗不滿。等他覺察到這種情緒,不由一驚。
不滿?這麼多年以來,家中奴僕的忠心耿耿向來令他感激不已,何曾有過不滿?
是不滿他們破門而入的冒失莽撞?還是不滿他們突如其來的打擾?
這打擾,就似一個飢渴的旅人好不容易掬得一汪甘泉,卻被人無意中撞翻了盛泉的勺子,只能眼睜睜看著清冷冷的水珠灑落地面,卻無可奈何。
家丁遲鈍,絲毫沒領會主子的心意,只顧聒噪——
「桃姑娘不舒服?哎呀,那可不好,得找大夫瞧瞧才是!」
「對呀對呀,最好是請宮裡的太醫,姑娘家的病可大可小的,我看桃姑娘身子軟得恐怕連路都走不動了,這樣靠著王爺也不是辦法,咱們把她抱走如何?」
「王爺日理萬機,怎麼能讓桃姑娘老這樣靠著呢?對,抱走抱走!李叔,你來抱,還是我來抱?」
「我一把年紀,怕是抱不動了,當然是你們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較有力啊!」
幾個黑壯如牛的小伙子得了老家丁暗示,心領神會,立即表現出爭先恐後蜂擁而上的模樣,熱情地張開雙臂迎接櫻桃。
「住手!」這一回,未流雲怒喝出聲。
「王爺,有何吩咐?」家丁們故作不解。
「我扶桃姑娘回房就好。」他實在不敢想像,如果她在別的男人懷裡會是什麼模樣……
這個想法,又令他一驚。
她是身份低微的小女娃,他是萬萬人之上的西閣王,怎麼會產生類似丈夫對妻子的心理?就像一個不讓妻子被他人沾染的醋味丈夫。
但眾人的訝然目光,容不得他多想。一不做二不休,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未流雲低下眉,一把抱起錯愕的櫻桃,乾淨俐落地朝她廂房走去。
四週一片寂靜,連遊廊下的鳥兒也停止了吵鬧。
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西閣王府所有的下人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他們那素來不好女色的主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懷中抱著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孩兒,大步地在庭院裡走著,穿過長廊昂首挺胸,無視所有人的注目。
這一幕,只是不足掛齒的憐香惜玉舉動,還是別有一番深意?
人們紛紛猜測著,連櫻桃也一頭霧水。她只感到未流雲的白色衣擺在她身邊飄舞,綿綿的包裹著她,讓她暈暈飄飄如在雲端。
好幸福的感覺!她偷偷笑,漲紅的小臉埋在那寬闊的胸膛裡,埋得很深。看來;她痛一痛是值得的,千金不換的值得。
「三哥真是好雅興!」一聲高喝迎面而來,嚇得櫻桃驟然抬頭。
未流雲也煞了步子,停在拱門下。
一名男子身著紫袍,在不遠處的水閣中悠然自飲。剛剛那話,便是自從他口中傳出。
世上再沒別人能把紫袍穿得如此高貴典雅,那舉手投足間的淡淡亮澤,映襯著一張俊臉——明若溪,正端著杯清茶淺淺微笑。
「四弟什麼時候來的?」未流雲並不避嫌,照樣抱著櫻桃踏入水閣內,將這羞怯的女娃娃大大方方安置在紅木椅上。
「南閣王來了好一陣了,叫小的不要打擾王爺您,說是先在這兒看看景致也好。」管家俯耳稟告。
「四弟有一陣子不見了,忽然到訪有什麼要緊的事嗎?」未流雲語氣溫和,雖然櫻桃知道他定沒有忘記那日在尚書府門前所見到的情景。
「我原本擔心三哥丟了新娘子會著急,誰知道……」明若溪瞄了一眼櫻桃,「這擔心是多餘的。」
「貓哭耗子。」櫻桃回敬他一眼,小聲嘀咕。
「咦?」明若溪像是聽見了,笑起來,「三哥,你這女娃娃是從哪裡撿來的?還挺有趣!」
「她是我府上的客人。」未流雲凝了凝眉,「不是什麼『撿來的』,四弟說話請尊重些。」
「嘿嘿,」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三哥,你還是這般開不得半點玩笑,老是繃著臉,再好的女孩兒都會被你嚇跑!」
「如今我這張臉,不用繃誰都會被嚇跑,不論男女。」未流雲微微自嘲。
「三哥……」明若溪斂了笑,像是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回答。一拳擊出,竟打了個空,他自討沒趣似的歎一口氣,「這段日子你倒真靜了不少,怎麼,真打算足不出戶過一輩子?」
「皇上讓你來的?」未流雲也托起一盞茶,徐徐飲一口,「這回又是要收什麼?兵權、封地?我能給的都給了,剩下的,想給已經不能了。」
「我來這兒皇上不知道。」明若溪恢復痞笑,「為什麼你們老把我當成是皇上派來討東西的人呀,就算是討到了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何況三哥你留著保命的東西小弟我可不敢拿,不光不拿,還想勸皇上不要拿。」
這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櫻桃聽得糊塗,也感到事關機密她在場不方便。趁未流雲不注意,便悄悄起身想溜出去。
「小姑娘別跑呀!」明若溪卻面對著她,把她逮了個正著,「把你嚇跑了,待會兒三哥又要怪我了。」
「想去哪?」未流雲回頭注視她,伸手輕輕一帶便將她重新按入椅內,「頭痛身子痛還敢亂跑?」
他的眼中帶著笑意,硬冷的語氣霎時變得溫和。
「我、我……怕在這兒會礙著王爺們說話。」櫻桃支支吾吾。
「不礙事、不礙事,」明若溪笑著替兄長代答,「我只說一件事,說完就走,三哥聽說過白鶴居士池中碧嗎?」
「池中碧?沒聽過。怎麼,他謀反還是叛亂了?」未流雲示意管家將剝好的橘子端到櫻桃面前。
「沒有沒有,三哥又把我當成替皇上傳話的人了!小弟我只是聽說,他能醫哥哥你的病。」
「他是神醫?」櫻桃忽然禁不住大聲插話,震了兩個男人一下。
「不,不是,」明若溪正眼瞧了瞧她,笑意更濃,「他是術士。」
「術士也能醫人?」她一臉懷疑。別人不都說,術士十有八、九是騙人的嗎?
「他可不是普通的術士,先皇曾經請他進宮煉丹卻遭他拒絕,當年差一點因此被斬了頭。三哥,想起來了嗎?那個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