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有些崩潰,恍惚的心像著了魔似的,一股強烈的衝動牽引著他,彷彿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無所顧忌。他要收下櫻桃的情,立刻!
許久以後,他才想起這種感覺叫作「情不自禁」,如同多年前的那個雷雨之夜,明知後果不堪設想仍然選擇飛蛾撲火。
據說,這種感覺就是代表男人愛上一個女子。
「王爺,還有一件事我得先跟你說一聲,」池中碧把三灶香觸到火苗邊,最後提醒,「做藥引的血肉必須出自愛你的女子之身,如果她並非真心,這法術會適得其反。」
「這還用懷疑嗎?」未流雲輕笑出聲,「櫻桃的心誰都能看明白,這樣的懷疑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呵,原來王爺你都知道。」池中碧似舒出一大口氣,安了心似的,手指掐算著喃喃的咒語緩緩念出……
內室的一切進展得無聲無息,外頭的人們玩光了所有娛樂,開始迫不及待。
「怎麼這樣久呀!會不會有什麼事?」
「王爺的臉真能治好嗎?會不會……越治越糟?」
「那術士保證過的,他敢食言,我就放火燒了這房子!」
最最心急如焚的,要數櫻桃。
一邊是她的師父,一邊是她的心愛之人,這場法術只許成功,別無退路。
她怕,師父萬一失手會遭到這幫忠心死士的傷害。
她更怕,未流雲的臉若在這樣的機遇下都不能復原,那麼他這輩子的信心恐怕再也無從建立。
腕上的一點疼痛。一點割下的血肉,不算什麼。如果一切平安,她甚至情願自己被五馬分屍、粉身碎骨。
吵鬧之聲不絕於耳,忽然,一切靜止了。
因為,人們看見簾被掀開,一雙靴踏了出來——那是未流雲的靴,她認得。
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成功該歡呼,失敗該憤怒,為什麼如此安靜,彷彿全都化為了石像?
櫻桃心驚地微喘著,一點又一點,困難地抬起頭。
她終於知道答案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能說得出話,那才叫不可思議。
如同初次見面的那一刻,俊美明亮的面孔讓世間所有的少女窒息。未流雲,舒展著泉水般的微笑,寒星似的眸子正望著她。
「小桃兒,手腕還疼嗎?」他溫和地問。
第七章
他的傷治好的日子,也就是他倆分離的日子。
這會兒太陽已偏西,他由侍衛們護著恐怕早已走遠了,從此以後,秋水長開各一方再無糾葛。
櫻桃藏到林子裡,避開他倆分別的一刻。那兒,茂密的松枝上有一間小小的木棚,是她的秘密住所,從前被師父責罵的時候,她就會逃到這兒躲上好幾天。
松樹很高,透過那一面小小的窗,有時候會感到黃燦燦的月亮就掛在臉邊。天幕深藍,清澈無際。
深秋的季節,她會看見松鼠拖著厚軟的紅尾巴,穿梭葉間,采一把松果拋向它們,那些大眼睛的傢伙就會熱情地撲過來,毫無畏懼,像她的鄰居。
這就是她生長的地方,如今闊別多年乍然回歸,一顆心也能很快適應安寧下來。
但安寧之後,又泛起一縷失落。她畢竟不再是從前那個未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了,她的心不知什麼時候失落了一角,散碎在遠處某個地方永遠也拾不回。
她懷疑自己是否真能像普通的村姑一樣,在這山中終老。總會有什麼如同鑽入雲霄的風箏,拖著惹人遐想的長尾把她的思緒帶走,留下悶悶不樂。
「吱……吱吱……」
一團絨球躍到了她的視線,是松鼠,她的老鄰居。
「這個季節還沒有松果啦,」她笑著對那亮眼睛的傢伙說,「不過有這個——炒花生!我已經剝了殼了,喏,給你!」
松鼠毫不客氣,抓過數顆狼吞虎嚥,吞下肚後、又期待地望著她。
「貪心鬼,」櫻桃罵,「吃了這麼多還不夠?好、瞧好,我扔給你,接著!」
松鼠的身手顯然還不夠敏捷,花生一顆又一顆飛快地從它身邊掠過,但它卻呆頭呆腦,望望櫻桃又望望落到地面的花生,茫然不知所措。
「笨!」她叉起腰,「現在怎麼辦呢?花生都跑光了!走,你跟我下樹去找,找不著就餓死你!」
她似乎很開心地抱著松鼠,倏地滑下樹幹,蹲到那散落著樹葉和花生的地面上。
「去吧。」櫻桃大方地一指。松鼠見利忘義,馬上掙脫它老鄰居的懷抱奔向美食。
被遺忘的人剛開始還不以為然地嘿嘿笑,但笑著笑著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她忽然縮起身子——哭了。
原以為她可以快樂地跟松鼠玩耍,像小時候那樣。她告訴自己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從前能過,現在也能過。但,她發現自己在說謊。
笑只是強顏歡笑而已,輕鬆也只是故作輕鬆,一切只是為了掩蓋訣別時的難過。
她不要待在這孤寂的山林中孤老,也不要成天思念那個人,想像他如何跟別的女人在花前月下情意綿綿,想像他的春風得意。
她要……跟他在一起。
但這無疑是妄想,他在落魄的時候都沒有選擇她,如今他恢復容貌又變成那個人見人愛的西閣王了,他會要她才叫笑話。
天邊飄來一片烏雲,似乎要下雨風也刮了起來,震盪葉間,像片狂舞的裙。帶著整個天地與它旋轉。
山雨欲來風滿樓,櫻桃已經習慣。
她沒有避進小屋裡,也不想避,只想放縱地哭。
哭聲混著風聲,聽不見正好。
這時有人走到身後,輕輕撫住她的肩。她好像聽見了一聲歎息,但或許只是風的嘯。
「師父,他們……已經走了,是嗎?」空曠的山林裡,除了師父,再無別人。
半晌,對方沒有答話,算是默認吧。
「師父,我真的好笨,對不對?明知道他心裡沒有我,還在癡心妄想……你有沒有什麼靈丹妙藥可以讓我忘了他,或者也替我施一場法術,讓我的心不要再疼了……師父,我該怎麼辦?」
她淚眼朦朧,什麼也看不清,一轉身撲進那人懷裡。從縱聲到嗚咽,直哭到沒有氣力拚命喘息,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沒有人面對愛情的時候仍然能夠從容自如,即使是七尺男兒,更何況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娃娃。這些日子承受的一切已是極致,她獨自面對驚濤駭浪沒有被打垮,已是一個奇跡;現在風平浪靜便再也撐不住,只想完全崩潰,讓心靈找到一個渲瀉的出口。
所以,她哭、她撒嬌,她要索回做為一個女孩子應有的一切,雖然眼前的人兒不是他,這多多少少讓她有些遺憾。
此時環抱著她的寬闊厚實胸膛溫暖無比,讓她心情舒緩。
「桃兒,別哭了,我有辦法治好你的心,但不是忘了他。」
師父的聲音好迷人,像他一樣,低沉、迷人,她喜歡。
「什、什麼好辦法?」仍含著淚的她含含糊糊回答。
一個吻突如其來的落在她的額間,她驚醒。
「你……」這一瞬她才看清來人。不,師父沒有這樣俊逸的臉龐,師父的笑容沒有這般閃閃發亮,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擁有這一切——未流雲。
「王爺你怎麼還沒走?」櫻桃腳一軟,摔了下去。
天,真是羞死人了!她居然當著他的面把一堆肉麻的話說得如此流利,現在,他會怎麼想她?
輕視她、看低她、把她當成一個笑話……本來,在他面前她還有一點微薄的尊嚴,如今對著一個不愛她的人,竟然讓自己喜愛他的想法毫不保留全數道出,她可真稱得上顏面掃地,矜持蕩然無存了。
「怎麼了,小桃兒,怎麼嚇得面如土色?」未流雲輕笑。
她從沒見他笑得這樣邪氣,他看她的目光也跟平日截然不同。
「我……」櫻桃瑟瑟發抖無從應答,風吹過黃葉拂上她的臉,讓她勉強找到了話題,「要下雨了,王爺,咱們快回師父的小屋去吧。」
剛一旋身,卻發現整個人已動彈不得。擁住她的男子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反將她固定得更牢。
「王爺你……」
「叫我的名字,」他的唇有意無意掃過她的髮絲,喝醉了似的呢喃,「叫我雲。」
櫻桃渾身僵住,像個只會瞪眼不會言語的泥娃娃,她希望有人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四周只有風和葉的旋舞。
「桃兒,你剛才不是問該怎樣才能治好你的心疼嗎?我來告訴你,就是這樣……」跟隨溫柔的尾音,他含住了她的耳垂,緩緩地吮吸。
而她,雙頰頓時如火燒,心潮在他唇舌的攪動下,蕩起狂瀾。
慢慢的,那不安分的舌似乎不滿足於品嚐到的耳珠,它緩緩前移,過腮、過頰,向她的櫻唇蔓延……
「不要!」櫻桃驟然回神,推不開他的身子,便將頭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埋在他吻不到的地方。
「怎麼了?我的桃兒害羞了?」未流雲低笑。
「王爺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來戲弄我?」她又要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