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我家裡幹什麼?」
天外突然劈下—道旱天雷!
吉家兄弟聞聲,個個頓時僵成了冰柱,沒有一個敢回頭確定那聲斥喝的來源究竟是否就是他們心中所猜測的那個人。
最後,膽子較大的吉家老么嚥了口乾沫,抱著必死無疑的心理準備,率先慢慢地回頭迎向來人。
「易……易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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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易老弟還有弟妹能夠看在鄰居的份上,別把我那四個不肖子送官。」沒了平時的高張氣焰,自知理虧的吉大爺領著妻子,手裡還捧著一箱看似沉甸甸的箱子,卑躬屈膝地來到易家,試著想贖回他那四個闖禍的孽子。
即使已把那四個小於教訓得個個都奄奄一息了,易開封還是沒能息怒半分。聽完吉大爺的請托,他瞇眼掃過被他五花大綁踹到牆角的四兄弟,頓時火氣又竄了上來,不顧人家父母也在場,舉起大腳再往他們身上踩了好幾下。
「啊!求你不要!不要!」吉大嬸嚇得連忙擋到兒子們面前,哀求著易開封高抬貴手。
「師父!」亞平上前拉住他,就怕他情緒失控,不小心將人給踹死了。
被吉大爺請來充當說客的武大爺也開口勸阻道:「開封,夠了!鬧出人命可不好!」
「易老弟,手下留情啊!」吉大爺心急地嚷道。
「開封,得饒人處且饒人。」武大爺轉向從剛才到現在—直默不作聲,彷彿事不關己的初靜,「弟妹啊!你也勸勸開封吧!」
他這話一說,初靜還沒做反應,原本還想踢人的易開封卻倏地一頓,霎時停下了動作。
一看易開封因此停止打人,吉大爺腦中靈光一閃,立刻把手中箱子蓋打開,轉送到初靜眼前,「弟妹,這是我們一點小小心意……」
淡淡瞄了箱子裡滿滿的銀子一眼,初靜伸手輕拈起—塊銀子,狀似無心地說:「銀子有人命值錢嗎?」
這點銀子想買回他四個兒子?初靜心中冷笑。
吉大爺聽了,心頭猛然一驚。
自己四個兒子犯的可是人贓俱獲、罪證確鑿的強盜搶奪罪,真要送交官府,輕則數十年牢獄之災,重則可能性命不保。光靠一箱銀子,他就想從人家手裡買回兒子,是他太天真、也太一相情願了。
」這……」沉吟半晌,吉大爺牙一咬,忍痛決定道:
「如果弟妹不嫌棄,那我在村南有塊六甲地,倘若弟妹肯不計前嫌,這塊地就當作是我們的賠禮,你看如何?」
吉大嬸聽丈夫有意要把祖傳的那塊肥田讓給易家,驚得馬上跳了起來。「這怎麼可以!那塊田是……」
「你給我住口!」吉大爺吼斷地的叫嚷。「今天最沒資格說話的就是你!要不是你毫無分寸地縱容、溺愛兒子,今天他們會這樣無法無天嗎?你自己看看,他們每個都長這麼大了,卻沒有一個肯下田好好工作,成天只懂得到城裡鬼混、賭博、玩女人,就算我有再多的家產,也禁不起他們這麼沒日沒夜地亂花。反正那塊田遲早也會被他們敗光,不如現在讓我把它拿來贖他們四條小命!」
武大爺見他真動了怒,忙勸道:「老吉,你就別氣了,這事先解決要緊。」
吉大爺緩下火氣,轉頭望向初靜, 「弟妹,你的意思如何?」
初靜半垂著眼,好掩飾眼底閃爍不停的精光,「既然吉大爺這麼說,那就照吉大爺的意思吧。」她答得柔婉。
「那,易老弟,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背對著眾人,本是僵直不動的易開封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當作回答。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請武兄作見證,明天我就把地契拿過來。」吉大爺承諾道。
跟著易開封他們來到易家的徐驊站在門邊,旁觀者清地將整件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視線在觸及初靜那副看似無辜,實則狡黯的熟悉表情時,下意識地多停留了下。
好像在哪兒見過這種比笑裡藏刀更好險的嘴臉……他皺起眉頭,拚命在記憶裡搜尋。
「啊!」他突如其來大叫一聲,瞠大了眼直直瞪著被他認了出來的初靜。
他這一聲引來所有人的探視,其中當然也包括初靜。
而幾乎就在看見徐驊的第一眼,向來對人的臉孔過目不忘的初靜也認出了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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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情形實在有點尷尬。徐驊正襟危坐地處在兩個似乎正冷戰中的夫妻之間,眼珠子小心地來回偷覷著。
真沒想到除了因指腹為婚而必須當她未婚夫的他之外,還真有人敢娶景榕這個恐怖的女人。他頗為同情地瞄了眼在她冷眼迥視下頻頻轉開視線的易開封。
娶到了這種老婆,也難怪他要苦著臉了!徐驊將心比心地想。
記得小時候爹常帶著他到吳興朱家採訪老友,順便乘機讓有婚約的景榕和他培養一下感情。起初兩人剛認識時,他對於自己將來可以娶到這麼可愛的妻子,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可是隨著兩人相處日久,被她栽贓的次數越來越多後,他就再也不這麼認為了。
現在一回想起來當年每回她惡作劇去捉弄別人,最後卻都把過錯全推到他身上,害他被他爹痛打無數次的惡劣行徑,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齒。甚至自從認識她以後,每當他遇見長得看似柔弱又無害的女孩,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深怕這又是個端著一張無辜的臉,實則心機深沉的蛇蠍美人。
幸好現在她已嫁人生子,要不然真要他娶她當老婆,那他還不如先自我了斷來得乾脆。
「大姐!我回來——」前腳才跨進門的叔康在看清楚坐在他大姐對面的那個巨人就是他失蹤多日的師父後,整個人頓時跳了起來,「師父。」他興奮地衝到易開封身邊,「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咦?」他遲鈍地發現到徐驊這個陌生人的存在,「你是誰?」
已經被這麼問過兩三次的徐驊笑得有些牽強,「在下徐驊。」
「徐驊?」叔康詫異非常的反應與亞平如出一轍。「你……你就是徐冀徐伯的兒子?」
「是的。」聽他喚景榕為大姐,又喚自己的爹為伯父,徐驊光用膝蓋想都猜得出眼前這個小兄弟就是朱家的小兒子朱景檉。
叔康瞪大了眼, 「你不是被關在雲南嗎?怎麼會在這兒?」
「是易大俠救我出來的。」徐驊笑道:「沒想到還真是湊巧,易大俠竟然就是景榕的丈夫——」
「什麼湊巧?」叔康打斷他的自以為是。「是徐伯跑來咱們村子,求我師父到平西王府去救你……」說到一半,他慢半拍地發覺到其中的不對勁,「不對啊,師父,我記得你應該不曉得徐伯跟蹤我們到瀣村來的事吧,那你又怎會自個兒跑到雲南去救人?」
被他如此—問,易開封本來已黯沉得嚇人的表情更顯晦暗了。
要他怎麼說?
若是時光可以倒流,他也不希望在惹初靜生氣的那天一早,因為心情沮喪得無法到田里去工作,半途就折返回家。若是他沒折返,那他也不會因而知道,原來她早巳有個有功名在身的未婚夫,原來她……
當他聽到徐冀說,她該是為求報恩而下嫁給他,在當時,她的沒有否認就好比—根利刺,硬生生地插進了他胸口,徹底戳破了他長達三年的自欺欺人。
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下意識地遲遲不肯面對,遲遲不願承認。為了報恩、為了迫不得已,她嫁給了他。在這段婚姻裡,她對他可能有思義、有信賴,也有夫妻之情,可是這些都不是他所冀望的。是他貪心,在付出真情後,開始奢求她的真心,渴望她能同他一般……
在街上,剛聽到那些女人所說的閒言閒語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理所當然的惱怒,只是氣憤過後,一股鬱沉的空虛卻緊緊將他糾纏住,逼他面對,面對他試圖忽 略了三年的真相——他不是她所期盼,那個能陪她過—生的丈夫人選。
像我們這樣的粗人,娶了她們那種讀過書、識過字的官家小姐,有時候在她們面前還真的是抬不起頭來
武大爺說得對,他們這種粗人真的是配不上她們,也給不起她們所想要的那種生活。
為了讓她過得幸福,所以他努力地工作,想給她所有一切最好的。可是他忘了,就算給得再多、再好,卻始終給不了她一個最好的丈夫的他怎談得上給得了她完全的幸福?
盲目了三年,他總算看清了,她終究不是他所該擁有的。
既然不該是他的,那他也只有把她還給她該嫁的人。於是他到了雲南,硬闖平西王府救出徐驊,並且把他帶回瀣村,帶到她的面前。
一陣劇烈的刺痛襲上他胸口,痛得他幾乎難以承受。
要一個男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琵琶別抱而束手無策,那絕對是種刨心挖肺的痛。以前他瞧不起吳三桂,卻念在往日情誼而遲遲沒對他動手,現在換他嘗到了他當年所嘗的痛,這才真正體會到他為何甘冒著賣國賊的千古罵名也要迎清兵入關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