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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妤珩

  江馳遠聞言低笑。"做鬼比做人好,做人總是處處受到限制,做鬼起碼自在的。"

  "是嗎?"桃紫兒輕吟,"鬼也不見得自在。"

  才語畢,江馳遠正要接話時,古宅後門剛巧被打開,走出了顫巍巍的老翁,他皺著眉頭詢問著:"剛剛是誰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我們今兒不擺攤子,要買東西明天再來吧!"

  江馳遠見有人出來,趕忙地站起身子。

  "老先生,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老翁瞇起眼睛端詳了他半天,疑惑地搖搖頭。

  "年輕人,我年紀大了,實在記不起你來。我想,我應該沒有欠你錢吧!"

  "不是的。"江馳遠擺擺手,從背包中拿出那一隻團扇。"這個--是您送給我的,您還記得嗎?"老翁看了一看,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喜歡女孩子玩意兒的小伙子嘛!這把扇子還是我看你有緣,才送給你的。"

  "是的,其實就是一種緣分,才會讓我這麼喜歡這一把扇子。老先生,我對您當天所說的故事非常感興趣,希望您不介意讓我進去這棟宅子裡瞧一瞧,我絕對不會打擾你們休息的。"江馳遠懇切地要求著,雙眼誠摯地望著老翁。

  老翁先是皺一下眉頭。看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沒有什麼惡意,更何況自己與裡頭那個老太婆又沒啥身家行頭可以搶奪的,索性就行個方便,讓這個年輕人進去看看吧!

  "來吧!我可不招呼你了,你自己到裡頭瞧瞧吧,看完了記得幫我把門給合上就得了。"一面說著,老先生便往裡頭走去。

  江馳遠開心地道謝著,又對一旁的桃紫兒輕道:"走吧!"

  老先生一怔,停下腳步,狐疑地望著他。

  "小伙子,你在跟我說話嗎?"

  "沒有,我剛剛自言自語而已。"

  江馳遠連忙解釋,只見一旁的桃紫兒吟吟地一笑。

  "我看你別跟我說話了,省得待會兒老先生以為你是個瘋子,到時候對你敬謝不敏,你也就甭參觀了。"

  "是是是,小生謹遵教誨。"江馳遠脫口而出,出口後卻一陣傻愣。他微微地為自己方才出口的話感到迷惑,似乎在很久之前,他曾經說過同樣的一句話……他一甩頭,將突如其來的想法甩掉。

  幸虧老先生已經進了屋內,沒有再對他的"自言自語"提出疑問。江馳遠跨過了門檻,蕭瑟的景象映入眼前,一股辛酸油然而生。

  "好破舊……"他喃喃地道著,有種苦澀悄悄地泛開。

  一進門,他身處於古宅的後院,眼前的一切,與他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豪宅後院完全不同。這裡沒有雕欄畫棟,也沒有庭園樓閣;沒有萬紫千紅的百花相互爭妍,也沒有翠綠青草如蔭地鋪陳著,這裡只是骯髒,只是陳舊。一種陰濕的氣息慢慢地襲來,雜草叢生,長得幾乎高過於人。

  "這裡是……富貴一時的汪府?"他聽過桃紫兒的描述,但眼前的景象卻與腦海中想像的全然不同。他感到惋惜,也感到悲哀。

  桃紫兒走到他身邊,環顧這四周,京片子柔柔地滾動著:"物換星移就是這般了。我待在這裡許久,看著它逐漸地沒落,那種感覺實在難以用筆墨形容。這些日子發生太多太多事情了;有戰爭,有內亂,這裡當然不可能再是完整的了。這裡的故事也很多,有悲有喜,有時候,我還真希望自己可以不要看那麼多。"她歎著氣,逕自地走向前去。

  江馳遠望著她的背影,星辰的些許光芒灑在她的一襲紫衫上,他一陣眩惑,一股熟悉感打從心底升起--

  他看到同樣的身形背影;他看到四周的一切不再這麼荒蕪蕭瑟;他看到了現在正是烈日當頭的正午;他看到了後院之中開滿了花兒,生氣勃發,美麗動人。

  最動人的是他眼前的女子。只見眼前紫衫女子笑吟吟地轉過頭,酒窩在她的頰上浮動著,大大的眸子中有著幾分的怨慧和深深的情意,亮晃晃地盯著他,雙瞳中映出一襲青衫的俊逸男子,同樣嘴唇含笑。

  "少爺,這是不應該的,你怎麼可以……"她嘟起紅唇,小小聲地道著,眼睛還往四周不安地瞧望著。

  "我當然可以,我可是汪府的大少爺,這裡的一草一木將來都是我的,我想要怎麼就是怎麼!"他說著……不,不是他,而是汪府大少爺汪少騁說著,眼底還飛上了一抹得意。

  桃紫兒輕輕蹙起光滑的額頭,跺著腳。"可是,如果教其他人給瞧見了,我又怎麼是好?奶娘與老夫人肯定饒不了我的。"

  汪少騁上前,執起了桃紫兒的纖纖小手,故意做了鬼臉給她瞧,逗著她笑。"你瞧瞧我,別惱了,成吧?"

  桃紫兒噗哧一笑,趕忙地抽回自己的手,回顧周旁。"少爺,我已經說過了,在府裡頭,別動手動腳的。這兒出入的長工、婢女多,給人瞧見了,在老夫人面前亂嚼舌根,我該如何自處呢?"她抿抿唇,走到一旁的大樹下,撥開下垂的樹枝與濃密的樹葉,青蔥似的手指撫向厚厚的樹皮,撫著上頭的字跡。

  汪少騁步向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問著:"怎麼?如果不喜歡的話,我馬上就把這些字給削了去,只要你不要不開心。"

  "不是不喜歡,只是……我覺得樹很可憐,為了我們這些人的私慾,平白無故地就給傷成了這樣。"樹皮上頭被汪少騁刻了幾行的字,寫著:"遙思桃葉吳江碧,便是天河隔。相思空有夢相尋,只覺意難任。"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是,很多事情並非想像中這麼容易。

  "樹很可憐?不過是棵不會說話、不會動作的樹,哪兒稱得上可憐?"汪少騁失笑地道著。同桃紫兒一起長大,她一向就是這般地多憂。

  桃紫兒轉頭,不贊同地輕瞪著他。"什麼叫作不會說話、不會動作?它也是一條生命,如果今兒我拿著刀片在你身上劃出兩行字來,你疼是不疼?別總是拿你大少爺的氣派來看待事物。"

  他受教地頻頻點頭。"是是是,小生謹遵教誨。"

  "你在想什麼?"

  一個悠悠的聲音喚回了江馳遠的神智,他睜大了眼睛,不知道剛才自己的心神飄忽到哪裡去了。他看著月光下桃紫兒疑惑而閃亮的眼,她正微偏著腦袋,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

  "你也發呆了?被我傳染的嗎?"

  江馳遠乾笑一聲,聳聳肩膀。"我也沒想到發呆會傳染呢!"

  她淺淺笑著,走到一旁的大樹下。大樹只剩下人這麼高了,而且似乎被燒過一般,整棵是焦黑的,在月光下,顯得可憐兮兮。

  桃紫兒撫著樹上端斷掉的部分,喟歎著:"不知道樹被燒成這樣,會不會很疼?它真是可憐,樹皮被人拿來當成畫布,樹幹在戰爭下又無法好好生存。不過……死了也好,下輩子投胎別再做一棵樹了。"

  "你可以跟樹說話?"見桃紫兒說得入迷,江馳遠有些震驚地開口。

  "樹也是一條生命,但願我能聽懂它說些什麼,或許我就能夠知道很多事情。"桃紫兒淡淡地道著,然後眷戀地撫著某一處,深情地望著。"你知道嗎?少爺曾經在這棵樹上刻字送我呢!他刻的是一闋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呢!遙思桃葉吳江碧,便是天河隔……"她呢喃地念著。

  "相思空有夢相尋,只覺意難任。"江馳遠不知不覺地接下了桃紫兒的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是愣住了。

  桃紫兒有些興奮地轉過頭。"你讀過?"

  他霎時不知該不該點頭。天知道,他幾時讀過這闋詞了!但是為何方纔他卻連想都沒想似地,便順暢地接了下來?

  顯然她並不在乎他是否讀過,很快地又沉醉在自己的回憶之中,她帶著笑容地道:"少爺刻了字,本來是要我開心,誰知道還被我給狠狠地訓了一頓,我想,他大概很失望吧!"

  "不會的,他只是想把心聲告訴你而已。"江馳遠又是不假思索地道著。

  桃紫兒沉沉地望了他一眼,點頭笑著。"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我也不忍心真的苛責他……"她陷入沉默,一會兒,便故作歡愉地抬起頭,往另一頭走去。"來吧!你不是要聽聽我的回憶嗎?我們到其他地方去。"

  跟著她的腳步,江馳遠穿過長廊,一面聽著桃紫兒的敘述。

  "我跟少爺小時候總是在這兒放肆地跑來跑去,好幾次撞倒了其他人,我都被狠狠地訓著,少爺都會維護著我;還有,每回我被罰跪,少爺都會從廚房偷些東西來給我吃……"一面說道,桃紫兒來到了另一座庭園,亦是同樣地荒蕪。"就是那兒了,我總是被罰跪在那間柴房裡頭。"她指著前頭的一間小木屋,輕道。

  江馳遠順勢望去。說是小木屋已賺牽強,那屋子只剩下幾片木板勉強地維持著,也經過了燒烙的痕跡。他跟著桃紫兒走向前去,木屋的門掉在一旁,他直接藉月光看進屋子,裡頭同樣地長滿了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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