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希望?
這世間真會有希望二字嗎?
希望只是老天爺用來安慰愚蠢之人的兩個字罷了!
凝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山谷,彷彿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心底卻有種被它吸引、妄想縱身一躍的感覺。
陸凝香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然的笑意。她是個傻子,竟傻到會相信「希望」這兩個字。她已經愚昧地給自己太多可以希望的機會了,而今,是天要絕她!
她轉身一看,是三個衣衫襤褸、面目猙獰的流浪漢,目光流露著無恥的淫穢之氣,正一點一點地朝她的方向逼近。他們口中唸唸有詞,偶爾發出幾聲尖銳而不堪入耳的淫笑聲。
陸凝香不悅地蹙緊眉頭,她用力眨眨自己充滿靈性的雙瞳,想為自己不堪的過去和青春一掬同情之淚,卻連同情自己的感覺也失去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信了張小六的話。他的話好像還言猶在耳:「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她竟愚蠢地信了張小六,相信自己還有希望,還有未來。
充其量,不過是從一個虎口逃到另一個虎口罷了。
老天終究是打算絕了她。
身後的淫笑聲已趨近了耳畔,一股霉味和腐臭味也逼入她的鼻中……
那三個流浪漢停住腳步,你一言我一語地調戲著陸凝香。
「臭娘兒們,還不快替咱們爺兒幾個寬衣解帶,伺候咱們樂樂。」
「甭害臊,小騷貨,快轉過身啊!前頭是個斷崖,可不是個壯漢呢!」
「小騷貨,還不快過來陪爺兒……」
其中一名耐不住性子,伸手向陸凝香的衣袖一撈,卻著實撈了個空。他定神一瞧,他口中的小騷貨已經躍入了谷底!他瞠目結舌地與其他幾個人相對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陸凝香閉眼躍出了人世間的紛紛擾擾,躍出紅塵的是是非非,也躍出了所有的喜怒哀樂……
她終於可以解脫了吧!
向下墜落的感覺並不如想像中那樣難過,反而是一種超乎脫俗。
解脫了!
就在邁向解脫之際,她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幕幕過去的回憶,回憶一層又一層地將她包裹圍繞住……
她用力地皺起眉端,她痛苦得無法喘息,她大口大口地呼著氣,耳邊呼嘯的風聲幾乎奪去她所有的呼吸。
呼!呼!呼!
她沉重地喘著氣息,好痛苦……
驀地,她彷彿被回憶的大石子用力地撞了下,神智一陣劇痛之後,她感覺自己回到了過往,沉睡於黑暗的漩渦當中……
第一章
臘月裡,冬雪輕柔地飄在空中,氣溫低得嚇人,所有人呼出的氣都在空氣中形成白色的霧氣,一會兒就飄散了。
顧不得身上單薄的粗布衣褲,陸凝香的清秀小臉上滿是縱橫的淚,她快速地在街上奔跑著,地面上微融的雪令她好幾次滑倒,她總是爬起來又繼續狂奔著,小小的身影在人潮間穿梭。
冬雪依舊無情地飄著,一片落於陸凝香的小鼻頭上,很快融了去。
她用手背抹去光潔額頭上所冒出的細微汗珠。即便是如此寒冷的天氣,即使她的衣褲是如此單薄,但她仍因為焦急和奔跑而流起汗來。
"呼!"陸凝香調整了下自己氣喘吁吁的呼吸,一腳踏進殘破不堪的小屋。
屋頂上的茅草零零落落、亂七八糟地橫躺豎插著,外頭的籬笆也東倒西歪,兩片不甚堅固的門隨風搖晃,還發出尖銳的摩擦聲,看起來就是一間既不能遮風也不能擋雨的地方。
屋子裡頭的擺設更是簡陋得可憐,只有一張破舊的桌子和幾張搖晃的椅子而已。陸凝香直直衝進房間,因拿到藥材而興奮地嚷著:
"娘,我去抓藥回來了,您等一會兒……"
聲音驀然止住,她瞪大了眼看著面色蒼白孱弱的母親,衣襟上滿是怵目驚心的點點血跡。
"娘,您怎麼又吐血了呢?不是才換了件乾淨的衣裳,怎麼又吐血了呢?"小小的身子飛快奔至床邊,不聽話的淚水又簌簌地掉下來。她用衣袖擦著母親殷紅點點的衣襟,道:"不打緊的,香兒已經去抓藥了,現在就去熬了給您喝。娘,您再忍耐一會兒,吃了藥就會沒事的,香兒這就煎藥去。"
說著,她站起身,小小的手卻被母親瘦弱的手指扣住。
"怎麼啦?香兒這就去煎藥,娘你喝了藥就不會再咳嗽,也不會再吐血了。"她微笑地拍拍母親的手背打氣。
"香兒,甭忙了。"瘦弱的手此時扣得更緊。
話才說完,母親又劇烈地咳了起來,一抹濃稠的血液從她喉嚨大量湧出,使得衣襟紅了一大片,也濺在陸凝香的衣袖上。
"香兒……香兒……"她一聲又一聲地呼喚著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女兒。
陸凝香忍不住啜泣起來。
"娘,您再撐著點,我這就煎藥,香兒不會再讓娘受苦了,您再忍受一會兒就行了。"
她就要轉身,手卻遭母親更使勁地抓住,不知打哪兒來這麼大的氣力。
"來不及了,娘知道……娘不行了。"
陸凝香小小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一樣。
"不可能的,娘,有吃藥就一定會病好的,香兒都有煎藥給您的,所以您的病也一定會好的對不對?"
那要看是吃什麼藥啊。
她知道憑她們的經濟狀況是買不起那些珍貴的藥材,而且她也明瞭自己的身體狀況,只是可憐了香兒這個孩子。想自己也是出自於書香門第,因為家道中落而嫁給了陸大年那個不負責任的漢子,一天到晚出去花天酒地不說,還棄她們母女倆於不顧。
如果自己就這麼走了,不知道香兒這孩子還得受多少罪呢?
"唉!"長長的一口氣自她口中歎出,撫著女兒細緻的小臉蛋無限感慨。"香兒,娘這一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娘真的是走得不放心啊!"她的眼眶忍不住充淚,從眼角滑下了耳際。
陸凝香雖然年紀小,但小腦袋瓜已能感覺到什麼端倪了。她哭著一把摟住母親:"娘,既然您放心不下香兒,那您就不要走哇!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對不對?您不會放香兒一個人的對不對?娘……"
"娘真的是放不下你這孩子,但是娘……咳!咳!咳!"話未說完又咳了起來,但這一次咳得比以往更大聲、更令人心碎。
"娘,香兒替您煎藥好不好?"陸凝香一面為母親拍背一面掉淚。
"不用了。"她搖搖頭,對女兒擠出一抹虛弱卻美麗的微笑,眼瞳認真地望著女兒秀美小巧的臉龐,眼角噙著淚,目光帶著無限的祝福。
她抬起無力又顫抖的手,貼在陸凝香的粉頰上,替她拭去冰涼的淚珠。
"孩子,不要……哭,娘……不行了,你可要……好好保重,好好度過你的人生,別讓娘……別讓娘操心,知道嗎?"她的聲音異常地清楚,交代著後事。
陸凝香咬著唇,用力地點頭。
"香兒一定不會讓娘操心的,只要娘能夠好起來,香兒一定會很乖很乖的。"
"那就好。"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臉頰,手又無力地垂下。她瞇起了雙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就好了。香兒,娘累了想先睡一會兒,不要吵娘知道嗎?"
"知道了,娘。您就先睡一會兒,香兒等一會兒再叫您起來。"陸凝香聽話地應聲,見母親安詳地將雙目合上,便拿起了藥材煎藥去。
"娘今後無法待在你身邊了,香兒。"
"只盼老天爺能夠善待這個孩子……"
原本不大的北風突然刮呼起來,吹動了窗子,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哇!好冷喔!"
陸凝香搓搓雙手,又對著手掌呵氣,但是一身的單薄哪裡耐得住嚴寒,她仍是凍得牙齒直打哆嗦。
"趕快給娘喝下這湯藥來暖暖身子。"
她端起剛剛熬好的藥汁,小心翼翼地來到母親床邊,一聲一聲輕柔地喚著娘親。
"娘,起來喝藥啦。喝了藥,您的身子就會好了。"
喚了半天卻沒一丁點回應,陸凝香推推母親,依舊沒有動靜。
她突然覺得不大對勁,便將藥碗擱在桌上,兩隻手稍稍使勁地推搖著母親,口中的音量也提高了。
"娘,您該起來吃藥了,別一直睡了好不好啊?娘,快起來喝藥了嘛!"
但是搖晃了好久,母親仍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
初嘗死別滋味的陸凝香只有坐在床邊放聲大哭,一面又不停地推搖著母親。
"娘,您醒醒吧!您不是說放心不下香兒嗎?那您怎麼可以走呢?您走了,放香兒一個人怎麼辦哪?娘,求求您起來吃藥了好不好?您是不是在睡哇?求求您別再睡了行不行啊?香兒真的好怕好怕啊!娘,您醒醒嘛!娘……"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凝香從嚎啕大哭轉為嚶嚶的抽泣,也從大聲的叫喚變為小聲的自言自語。她已累壞了,只得趴在母親的床邊,一隻手仍不死心地抓著母親的衣袖,似乎還在做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