桿弟背著球桿,盡責地跟在高球場的會員身後,然後努力趁眾人不注意時偷瞄那個隨行的艷姝。
葉梓嬪戴著一頂鴨舌帽,貓樣水眸滿盛著明媚的笑意,流蘇樣式的耳環讓米白運動衫走出獨樹一幟的風情。
「我可不可以試試看?」她突然提議。
正要揮桿的老人家頓住動作,兩個男人的談話也停了下來。
「妳會打高爾夫球?」宋仰華狐疑地打量她幾眼。
「我對運動很有天分。」她臉不紅氣不喘地吹牛。
「她打過高爾夫球?」老人家回頭再問身邊的男人一次。
「據說她對運動很有天分。」陸議平穩地回答。
宋仰華轉回來,不太情願地遞出球桿。
「慢慢來,不要亂打。」老人家先向她分析一下地型。「我們現在處於向風面,方位一定要抓得准,否則球很容易飛進水塘裡。哪!手這樣擺,對,抓這裡,好,手肘打直,用手臂的力道打出去。不對!用手臂,不是用手腕!」
來不及了,小白球鏗地一響,高高彈起,卻飛不遠,落到一半時,一陣風吹來──
「啊!快回來。」她仰首對天空中的那道拋物線大叫。
撲通!小白球落進右前方的水塘裡。
「我不是叫妳用手臂的力氣揮桿嗎?妳看,現在球掉進水裡了。」宋仰華生氣地把球桿搶回來。
葉梓嬪對同來的男人吐吐舌頭。
「球拿來。」宋仰華對桿弟揮揮手,接過小白球時,往三個人臉上溜一圈,防衛性地說:「那一桿是她打的,不是我打的。」
球擺回她剛才揮桿的地方。
「噢。」葉梓嬪聳聳肩。
「是。」陸議無異議。
老人家又嘀咕幾句,就定位揮桿,球飛出去,完美地落在七、八兩洞中央。
「下面的人已經把事情全都告訴我了,他們偷雞摸狗這麼些年,沒想到踢到你這塊鐵板。」出乎兩個年輕人意外,他們竟然在宋仰華的語調裡聽出幾絲笑意。
「宋老言重了,我依規矩提出申訴,一切合情合理合法,何來『鬧事』之說?」他不卑不亢地回應。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和我們建華槓到底?」老人家悠悠哉哉地走在前頭,一行人往小白球的新落點而去。
「宋老貴為國內知名的工商界大老,同時是建華的當家總裁,倘若沒把握收服我們這種毛頭小子,也就不會約在下出來談判了,不是嗎?」陸議淡淡微笑。
宋仰華瞄他一眼。「呵,你不錯啊!好話壞話一起講,想擠兌得我無話可說嗎?」
「我可不可以再打一球?」來到目的地,葉梓嬪二度提議。
兩個男人的交談再度中斷,一起回頭瞪她。
「可以嗎?」她像個期待新玩具的小女孩。
宋仰華又是一串嘀咕,極為勉強地遞出球桿。「用手臂的力量,記住!不是手腕!」
「是。」她行了個童軍禮接過來,滿眼充滿鬥志,盯著草地上的小白球。
「兩腳打開,與肩同寬。」宋仰華糾正她一下。「所以,你還是堅持君命有所不受,嗯?」
「周董事長她老人家人在日本,天高皇帝遠的,未必瞭解台灣的情況,此時我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斷。」陸議微微一笑。
「年輕人性子很硬啊!」宋仰華嘿嘿笑兩聲。「不對、不對,膝蓋彎一點,妳站得直挺挺的跟木頭人一樣,怎麼施力呢?」
「我有我的遊戲規則,您有您的遊戲規則,大家互相不挑毛病,對彼此都公平一點!」葉梓嬪淘氣地對他燦笑。
一語雙關,宋仰華白她一眼,臉上倒是沒有多大怒意。
「我坦白告訴你,那七千多萬的標我不放在眼裡,但是最近的時局敏感,你也知道。我們承擔不起任何醜聞,而且會不惜一切阻止想揭發醜聞的人。」宋仰華淡淡說。
「所以,宋老的意思呢?」他把發球權交給對方。
「所以,勤譽的意思呢?」宋老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就重新驗標囉──嘿!」她用力揮桿。
「好,這手打得好!」宋仰華看著角度和力道都恰到好處的拋物線,不禁脫口喝采。
「謝謝,所以宋老是同意了?」她笑得花顏燦放。
宋仰華一愣,才想到她擊球之前說了什麼事。
「你們兩涸合力對付我?」兩隻小猴子各挨一記白眼。「重新驗標,跟登報承認我們走內線有什麼差別?」
「差別在於,如果讓我們把事情扯開來,主控權在我們身上;若是建華自己重新公告驗標,主控權便在貴公司身上。建華可以用任何體面的理由轉圜,我們不介意配合,只要最後爭回一個公道便成。」陸議步伐平穩,陪著眾人緩緩走向白球的新落點。
「我應該千恩萬謝地收下這個機會囉?」老人家斜睨他一眼。「好了,球桿還我,今天是我來打球的,你們兩個只是陪客。」
「還您就是了,這麼小氣?」她把球桿交回去,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們很樂意讓老爺子作主,年輕人作陪,陸議剛才不就說了嗎?」
宋仰華啼笑皆非。又來個話中有話!這顆皮蛋啊,真是──
「好了,大家都別說話,讓我好好把這一球打完。」他站定位,揮桿擊出,小白球落在非常接近八號洞口的草地上。
「仍然不考慮私下和解的可能性?」來到新落點旁,老先生突然把球桿轉向他。「你也來打一球!」
陸議把球桿接過來,目測一下距離。
「除非和解金不低於底標的兩成。」小白球被平緩的推出去,筆直滾向球洞,喀隆一聲,進洞,平標準桿。「我們公司為了這一次的驗標,付出大量的人力成本和設備成本,這不是扔個兩百萬就能打發的事。」
宋仰華嘿的一聲笑出來,轉頭斜睨她。
「這是妳上司還是妳男朋友?」
「我和他不同部門,頂多算同事。」葉梓嬪聳聳肩,努力制止臉頰微升的熱氣。
「信不信我讓妳男朋友沒工作?」老人家嗤哼一聲。
「您老人家要讓人沒工作還不容易嗎?可該解決的問題仍然在那裡,陸議也不好把燙手山芋丟給繼任者,自己一走了之啊!」換言之,把陸議弄走了也沒用。她的笑靨開朗極了。
他本來想抓那姓陸的好好出來談談,沒想到被他們兩人同氣連聲,一軟一硬的連手夾擊了。宋仰華又好氣又好笑。
「真的不考慮私下和解?」宋仰華斂去了口氣中的閒散嘲譴。「你要想清楚,即使重新驗標而勤譽二度得標,將來那群心有不甘的主管一樣會刁難你們,你們不能順利結案。你就算過得了現在這一關,不見得過得了下一關。」
「宋先生,您是我的老前輩,在政商兩界優遊自得、無往不利,許多事不需晚輩多言,相信您也明白。勤譽目前在意的已經不只是金錢了,還有將來如何在業界抬頭挺胸的走動。個人的『面子』可以虛無得不值一毫,但是司公『聲譽』卻重如泰山。」陸議攆起眉心,神色直接而肅穆。
宋仰華望著八號球洞,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兩個小輩站在一旁垂手等待。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有所處置。」老人家終於慢慢地開口,「最終兩方的人不免都要折衝一下,各自有所得也有所失,但是總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那就多謝了。」他微微一笑,和老人家交換一個重而有力的握手。「對了,宋先生,貴公司旗下有一位……」
「丁英全,那個工程部的小主任?」戲謔的眼神和語氣又回來了,宋仰華一副抓到他小辮子的模樣。「我全聽說了,嘿嘿,那姓丁的狐假虎威確實不像話了點,不過你這年輕人也挺愛記恨的呀!」
「別這麼說,為標案奔走是求公司的福祉,找那位了先生的麻煩則是我個人的小福利。」陸議眼底的笑意加深了。
老人家大笑幾聲。
「小姑娘,看妳和他一搭一唱,挺有默契的,什麼時候要過門哪?」
「宋老,過什麼門哪?您要收我當乾女兒嗎?我先說,被我叫乾爹的人可是得包壓歲錢的。」她不理旁邊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以及自己熱辣辣的紅頰。
「那有什麼問題,喜宴那天妳想要多大包,我都包得起。」老人家擺擺手,招呼了桿弟,兩個人慢慢往前走開。
葉梓嬪留在後頭嘀咕。
「既然您這樣說了,我還客氣什麼?哪天入厝、買車、出遊、換計算機,您想被炸幾張就有幾張。」她轉頭走回休息中心。
身後一聲輕笑。
「笑什麼?好好一個星期天早上把我挖起床,就為了抓我走球道!你不知道美容覺對女人的重要性嗎?」她柳眉倒豎。可惡,他穿運動衫的樣子幹嘛這麼好看?既矯健壯碩又有男人味。
「妳應付這些老人家的手腕比我高,陳總和宋仰華都吃妳這一套,由此可知我找妳作陪是在恭維妳。」他幾個閒適的大步便已超過她,怡然在前方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