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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殷曉瓊

  「不關方秘書的事。」雷盛忙說。

  「我知道有很多人對你的錢很感興趣,但是那不關我的事。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把這一千兩百萬還你;若是你不領情,隨便把它捐給哪一個慈善機構都行,順便也替你自己積點陰德。」她狠狠地轉向他,把話說完。

  「歡歡!」他重拍桌面,霍地站起來。「我還沒有淪落到讓女兒來教訓的地步!」他青筋直冒。

  「是的,是沒有人有資格教訓你,因為這裡是你的獨裁世界!」

  「你這是什麼口氣?別忘了你是我雷盛的女兒!」雷盛大吼。

  若歡不禁狂笑起來。「你真的還以為我是你的女兒?告訴你,打從媽媽死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了。」

  「別嘴硬!在法律上,你始終是我的女兒!」他氣得全身發抖。

  「是嗎?紫絹阿姨已經在辦理領養手續了。」她挑釁地望著他。

  「作夢!我絕不會在同意書上簽名的!」他的臉因為憤怒而脹紅。

  「那只是形式上的問題,就算你不簽又怎樣?你贏得的不過是一個法律上的名詞而已,終究還是贏不回我的心!」若歡一針見血地道出了事實。

  「若歡,你——」他握緊拳頭,活了大半輩子,還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的放肆。

  「不必趕!我自己會走!」她不是個留戀的人,反正目的已達成,她也沒有必要再同他周旋。走了兩步之後,她又倏地回頭,「還有,我向來是個自食其力的人,你不必再匯錢給我。」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想不到經過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肯原諒我……」雷盛氣喘吁吁,無力地坐回皮椅上。

  方秘書忙不迭端杯茶迎了上來,嬌聲嬌氣地說:「雷董事長,喝杯水,消消氣。」接著,她用手輕拍著他厚實的背部,安慰道:「你對女兒這麼體貼,她竟然還不領情,現在的父親可真是愈來愈難當了。」

  「方婕,」雷盛感激地握住她的手。「這個時候只有你了!」

  方婕粲然一笑,順勢把他的頭貼近了自己的胸懷。

  十一月的北台灣,氣候已明顯轉涼。

  若歡捧著一束鮮花,踏過漫漫荒草,來到紫菱墳前。

  墳塚年久失修,周圍長滿野草。她不禁歎了一口氣,堂堂台灣富商的夫人,竟然連安眠之地也如此淒涼。

  她先拂淨墓碑上的塵土,然後,恭恭謹謹地把向日葵安放在墳前。

  「媽,我知道你生前最愛向日葵,這就在你面前了……」若歡說著,不禁淚盈於睫,紫菱那張因丈夫長年在外拈花惹草而鬱鬱寡歡的臉,隨之浮現。

  紫菱喜歡向日葵,無非是希望她也能像向日葵那般明朗;而給自己的孩子取名為「若歡」,也不過是希望女兒歡歡喜喜的過一生;然而,她自己卻抑鬱而終……

  背後草叢裡突然傳來一陣聲響,若歡立刻抹乾臉上的淚,機警地回頭。

  只見雷盛、趙如眉和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正朝紫菱的墳走來。

  「你來做什麼?」若歡的臉倏地崩緊。

  「今天是紫菱的忌日,我來看看她。」雷盛說著,從容接過如眉手中的鮮花,放到紫菱墳前。

  「帶趙如眉來看她?向她展示你們過得多麼幸福和歡樂?」若歡譏諷道,冷眼瞟向趙如眉。

  如眉慚愧地低下了頭。「若歡,別再刺激你父親了,是我央求他帶我來的——紫菱的死,我也很內疚。」

  「你少假惺惺了!要是你真有良心,當初就不該踏進雷家大門,搞得我們雞犬不寧、家破人亡!」要不是看在她有小孩在身邊,若歡真恨不得摑她一巴掌。

  如眉的目光黯淡,神情憔悴,雖然仍保持著稼纖合度的身材,穿著也極富品味,但是顯然已不若十二年前那般趾高氣揚、明艷動人,現在看來,也不過就像是個尋常的中年婦女。

  真掃興!本來有許多話準備好好對紫菱說的,現在讓他們一搞,興致全沒了。

  雷盛把如眉和小男孩拉到一旁,緩緩走向若歡。「歡歡,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我沒興趣!」若歡轉身就走,橫豎氣氛已被他們破壞殆盡,不如一走了之。

  雷盛連忙抓住她的手臂。「你還沒聽,怎麼知道沒興趣?」

  「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足以吸引我的。」若歡冷冷說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聽著,這是一項大計劃——我要你回到雷氏企業來,我相信憑你的聰明才智,加上十二年來的歐洲的生活經驗,一定可以輕易為雷氏打通歐洲市場……」雷盛滔滔不絕,十分滿意這個構想。

  「你休想!」她一口回絕。

  「為什麼?我給你的待遇會比你現在高出二十倍……」

  「你留給那些更需要的人吧!我寧願回法國過我自由自在的拍照生活!」

  若歡掙開他的手,毅然朝山下走去。

  雷盛茫然佇立在野風裡,望著她踽踽獨行的背影,心中猛然抽緊——他明白自己勢必會再次失去她,然而,他還有多少個十二年可以等待呢?

  法國。巴黎

  「歡歡,你可回來了!」紫絹圍著一條紅格子羊毛披肩,連忙把她迎入客廳。紫絹隨即扔給她一條毛毯。

  「出遠門也不帶幾件厚衣服!」紫絹咕噥著,已從廚房端出一杯熱咖啡。

  「去的是熱帶國家嘛!」若歡雙手捧著杯子,啜了幾口咖啡,身體已逐漸暖和起來。「也沒想到回來的時候,這裡已經是十一月了。」

  「對了,唐莉已經回來好幾天了,這些日子她找你找得很急,也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事?」她低頭織著枕頭套上的圖案,邊織邊說。

  「先別告訴她我回來了,否則公司肯定會馬上叫我上工!」若歡雙膝一屈,整個人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我得好好休息一陣子。」

  「什麼?難道你休息得還不夠啊?上次你打電話回來,不是說正在普吉島度假碼?」

  「呃,我——」該死!什麼事都逃不過紫絹的眼睛。

  「到什麼地方鬼混去了?你還是從實招來吧!」紫絹風韻猶存的臉上,浮出一朵自信滿滿的笑。

  「姨,不瞞你說,我去了……台灣。」她把腿傷那一段省略,因為紫絹要是知道她為了工作而受傷,那麼以後要趁出差之便順道旅行度假的美夢可就要粉碎了。

  「你去見了那隻老狐狸?」紫絹驀然放下織針,一臉驚愕。

  「嗯,為了把那一千兩百萬還給他。」她又喝了一口咖啡。

  「幹麼和那些錢過不去呢?不要白不要嘛!你不收他還不是照樣花在別的女人身上。」

  「那是他的事,我早已把他當成陌生人,自然沒有理由再拿他的錢。」她頭也不抬地說。

  「其實,仔細想想,兩不相欠也好,這樣他以後就再也沒有理由要求你回雷氏了。」雖然挺心疼那筆錢,但難得若歡這樣有骨氣,紫絹當然全力支持她。

  「咦?怎麼不見皮耶姨丈?我特地買了上好的龍井要給他呢!」若歡四下張望。

  「他又被派到北非去了,唉!真受不了他的工作,每次出差都得三、五個月,我簡直就像是在『守活寡』嘛!哼,到今天我還生不出個一子半女來,他可要負絕大部分責任……」一提起皮耶,紫絹就牢騷滿腹。

  若歡真後悔提了「皮耶」這兩字,連忙轉稱話題。「阿姨呀,你織得這個圖案好別緻,手工又細……」

  紫絹一聽,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果然中計。

  若歡樂得清閒地重新躺回沙發上。

  半晌,紫絹突然開口道:「對了,最近有一個男人老是打電話找你,還天天遣人送花來,真是慇勤啊!我受不了那些花粉,所以統統把它們擺到你房間去了。」

  若歡不禁暗自咒罵著——這個趙嬡,沒想到他竟然會追到法國來了!

  「怎麼,你終於肯交男朋友了?」紫絹揚了揚眉。

  「男朋友?」若歡做出一副昏倒狀。「阿姨你別開玩笑了,我還想開開心心多活幾年呢!」話說完,她便往二樓的臥房走去。

  紫絹搖搖頭,微微苦笑。多年來她不只一次告訴若歡別把紫菱的死看得太嚴重,但她從來就沒有聽進去過,唉,這孩子的恨未免也太深了……

  若歡一推開房門立即怔住——那滿室的燦黃花瓣,竟讓整間臥房充滿了春天的氣息。

  但,它們不是黃玫瑰,而是向日葵。

  老天!趙媛向來只鍾情於黃玫瑰,那麼這些向日葵會是誰送的呢?

  普吉島上一幢栽滿向日葵的白色別墅,赫然浮現在腦海中。左雲天!

  這三個字霎時掠過她的心田。她閉起眼睛,竟微微感到一陣暈眩,內心百感交集。他到底想幹什麼呢?再睜開眼看這滿室燦黃時,她只覺得這一切像是場迷離的夢境,而自己已然身陷其中……

  若歡回到法國三天以來,花店仍每天送來一束向日葵,但左雲天卻不再打電話來,她不禁感到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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