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那麼厲害?是哪幾科的小老師?」黃幸惠好像習慣先否認兼質疑才甘心,她心中斷定柳劭月當小老師的大概是音樂、美術這一類不重要的副科。
「音樂、美術、體育、電算概論、家政,都是我在當小老師,」她看到黃幸惠露出「我就說嘛」的表情時,心中湧上惡作劇的念頭,「還有國文、地理、歷史、生物——都是被同學們陷害的。」柳劭月故意一臉無辜地搖頭歎氣。
「你當了九科的小老師!」黃幸惠的嘴隨著柳劭月每多說一科便多張大一點,最後終於忍不住地驚叫,正中這惡作劇因子的下懷。
「幹部名單不是都要交給導師簽名許可嗎?你怎麼會不知道?」薪蔌蔌納悶地問。
「我……我沒注意看……」黃幸惠是剛考入省中的新老師,今年第一次帶班,不熟稔如何處理繁瑣雜事外,一個學期來還忙著戀愛、訂婚、結婚,到現在懷了身孕,她不否認對班上是疏忽失職了,但是被同事這麼直接問起,她除了困窘還是困窘。
「那這個機會剛好,柳劭月,你想不想卸下幾個頭銜好輕鬆一下?」薪蔌蔌笑問。
「不!我做得很快樂,也游刃有餘。」她急忙澄清。她喜歡讓自己忙碌一點,忙碌令人很有成就感,也能點綴枯燥的求學生涯,進一步能留下輝煌的紀錄。
柳劭月的否認讓導師室中僅有的三個人陷入一陣沉默和尷尬,黃幸惠思緒轉了幾圈,想出了一堆話要對柳劭月曉以大義。
「我知道了,你就是我太多事來做,功課才不好。」黃幸惠尋到寶似地笑得燦爛。
「功課不好?她的理化是班上的高分群之一耶!」薪蔌蔌在沙發上坐定,加人談話。
「高分?」黃幸惠再次驚訝,翻出班上的成績單,看到柳劭月的成績時更是震驚。
奇了,就瞭解程度而言,薪蔌蔌還比較像導師。
「我一次說完吧!我現在是班上的學藝股長,西畫社、國畫社、書法社、漫畫社的聯合副社長,訓導處及教官室的工讀生,現任學生會實習幹部組的組長,嗯……我目前的頭銜就這些。」她這麼活躍的目的是將來想參加推薦甄試,但現在不想解釋。
「幸惠,你教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學生呢。」五育並進,薪蔌蔌聽完咋舌不已。
「柳劭月,副科好有什麼用?班上英數的平均分數是八十五,加權計分下來,你比排你前面的那一個人足足少了三百分,這可不是十幾二十分的差距而已。」黃幸惠道,大概是惱羞成怒。自己前一刻才準備指責的學生,忽然變成學校中活躍的紅人。
「只有英數。」黃幸惠讓柳劭月想到國小一年級的級任導師,他讓她國小六年來考了唯一的一次三百九十九分,只因為「田」這個字寫超出了一厘米,變得像「甲」,他就像抓到賊一樣扣她的分數,還得意地說:「看吧!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考滿分。」
這兩個老師是同類,放不下大人身段,變相地輕蔑年紀和知識「應該」不如自己的門生,只為了證明自己對,硬要學生認錯。
接下來黃幸惠要說什麼,她已經猜到了。
「英數不及格就夠你留級了,現在你應該放下所有的雜事專心在課業上,我要和你的父母聯絡,他們居然不知道你在學校中玩得忘了讀書?」黃幸惠說著就拿起聯絡薄。
「我父母當然知道他們的女兒在學校裡做什麼,不用『麻煩』老師了。」她笑著說,但是黃老師的臉上出現不悅的表情。
「柳劭月,對老師說論是不對的,要我怎麼相情你的父母准許你玩得耽誤了學業?」黃幸惠臉上的表情說著「別傻了,你騙不了我」。
黃幸惠起身撥電話,心中認定柳劭月會和其他的學生被老師抓到小辮子時一樣吧?站在電話旁觀望,心中七上八下,還不停雙手合十祈求老師能說些好話。
現在的時間慕珍應該從監理站下班回來了,她很期待黃老師和慕珍的對話呢!她和黃老師,算不算是各懷鬼胎?
十五分鐘,她安靜地等待這段漫長的時間,薪老師已收拾好回家去了,導師室中只剩黃老師的聲音,但是黃老師的話不多,到最後甚至只剩「是這樣啊、嗯、噢」的單音。啊!忘記說了,慕珍只要一聊上癮,沒有一個小時是不會掛的。
黃老師想聽她可不想等,已經在這兒耽誤了四十幾分鐘的補習時間,怎能再拖下去。
「喂!慕珍。」柳劭月向快投降的黃老師示意,接過了聽筒。
沒有幾句話,她強制慕珍收了線,交換條件是一個月內不用分機上網,讓慕珍講個過癮又不怕家裡占線,損失慘重啊!
「你直接叫媽媽的名字?」黃玉惠詫異。直呼長輩名諱對中國人來說是大不敬的事。
在眾多慕珍提出的親親、寶貝的喚法中選稱謂,她相信這是最正常的選擇,「我們家采美式教育。慕珍一定有提她當年在美國讀中學時的活躍程度,那段日子對她來說是美好的回憶,將心比心,所以我現在攬再多的事情來做,他們全力支持。」
「我真不敢相信。」黃幸惠有點頭痛地坐固沙發上,第一次見到這樣冥頑不靈的家長,小孩都要留級了,還像沒事一般縱容。
「你相倍過我說的話嗎?我怎麼不知道。」再譏諷的話也在她無辜的表情下煙消雲散了,柳劭月只看到黃幸惠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卻不便發作,現在的情況好家應驗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嘻!
「你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還有兩次段考,你的成績再不回升就得留級,你清不清楚?」黃幸惠肝火越動越旺,她不容許自己教出留級生,那會成為辦公室中的笑柄。
「清楚,很清楚,除非接下來兩次段考英數我考八十五分以上,否則其中哪一科不及格我都得補考,再考不過——留級。」她也擔心得半死,否則這半年來流的一缸眼淚所為何事?只是她很清楚黃老師提出的問題都不是癥結所在。
「那為什麼不肯放下所有的事心無旁騖的讀書?你就是因為忙著玩社團和處理班上的事情才會沒時間讀書。肯把這些時間掌來讀英數,你就不會不及格了,你的學習態度需要改變。」黃幸惠開始苦口婆心,希望這學生能夠醒悟。
「我能兼顧。」到底是誰比較固執?
「能兼顧你數學只考五十八分?你父母辛苦賺錢供給你讀書,我知道你是重考才考進來的,已經浪費了一年,難道你要再重蹈覆轍?」
老師的八股開始了,和老師吵架永遠是學生吃虧……和老師吵架永遠是學生吃虧……柳劭月在心裡默念了十遍才平靜開口:「我參加高中聯招時是因為發燒才考不好,五專聯招和高職聯招我拿的分數都排名全縣百名以內,另外參加四所單獨招生的入學考甚至考了前十名,相信這些事實能證明我的實力。」一年多來她第一次這樣為自己辯白,因為她知道旁人會用什麼話來反駁。
「重考生說白己馬前失蹄,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黃幸惠終於對這個學生的〔輝煌」有點不以為意,甚至有點以為這學生在吹牛,反正不用打草稿。
看吧!淚水又流下了,這次是屈辱的淚水。
黃幸惠不發一言,靜默在一旁聽柳劭月嗚咽,彷彿她是個辯不過大人,以哭泣為武器來無理取鬧的小孩,而黃幸惠寬大為懷地容忍。
安靜的啜泣維持了十分鐘,她接過黃幸惠遞過來的面紙,看向腕表,現在離開剛好趕上後半段的補習課程。
「老師,我要趕去補習。」
「你有補習?」
她忽然覺得老師這自始至終的不信任是一種侮辱?在老師的眼中,她是不是集說謊、吹牛、拒絕學習大成的不良少女?
「桃園區一般的補習時間是從晚上六點到九點吧?我就知道你沒時間讀書,看你補完習回到家都快十點了,洗澡、吃東西的時間再扣掉,你還說你每天平均讀三、四個小時的書,難道都不用睡覺嗎?」黃幸惠又很快意地「拆穿」了一個「謊言」。
五點放學,六點到達補習班,其間一個小時就是她的晚餐與休息時間。九點下課,她十五分就能到家了。讀書時間從九點半到十二點,再打理點瑣事,一點以前準時就寢。
她每個星期一和星期三這兩天有補習班的日子都如此正常作息,但是不想再多說,充分利用時間的能力傳到別人的耳裡又成了不可置信的謊言。
不語被當成默認,黃幸惠拍拍她的肩膀,像慈悲的修女般,溫柔地幫她擦拭未乾的淚痕。
又是這種自以為寬宏大量的虛偽。
「聽老師的話不會錯的,試試看收起玩心,有問題再來找老師,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