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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殷芙

  「我怎麼知道?」慕珍幫老公舀了碗雞湯,眼神一直瞟向樓梯口,心中自有打算。

  「啊!我想起來了,劭月今天返校是要拿成績單。」柳慶元擊掌。放寒假前女兒的導師曾打電話做家庭訪問,記得她說劭月的成績退步得很嚴重,下學期再不加把勁會有留級之虞,但是他幾乎是掛了電話就忘了這檔事。

  「老公,你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忘了跟我說啊?」慕珍溫柔地問道。

  完了完了,某種住在河東邊的生物在吼叫前是很溫柔的。

  「嗯……那個……」柳慶元急忙啟動所有的腦神經,將半個月前那通電話的內容重述一遍,當然,他的粗心大意被解釋成對女兒的包容,成績不好,最傷心的莫過於女兒本人了。

  「嗚……嗚……」黑暗的房問中傳出陣陣啜泣聲。這哭聲聽起來好壓抑、好忍耐,滿滿的情緒卻不能一口氣打發。

  原來這是她的聲音,怕爸媽發現,她都躲在衣櫃裡偷偷地哭。

  胸口越來越悶,不記得上一次嚎啕大哭是什麼時候了,她知道這是惡性循環,得不到充分宣洩的淚水只會囤積得越來越多,讓她沒有喘息的空間,只感受到好累、好累。

  「劭月,原來你躲在這裡。」衣櫃的門被打開了,乍現的光讓她不習慣地直眨眼,看不清楚慕珍的表情,慕珍將衣櫃門打開後便轉身坐在床沿。

  「我的成績單。」她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紙團遞出,依然蹲在衣櫃中不想離開。

  成績單被攤平放置在書桌」,慕珍並未多看一眼。

  她知道女兒的好勝心把成績顧得比命還重要,甚至壓下對繪畫的興趣,前年考上那麼好的美工學校不讀,偏偏要去重考,雖然後來考上第一志願,但是讀了半個學期下來,她只看到原本開朗的女兒漸漸變得消沉、不快樂。

  「我的英文和數學不及格,你罵我好不好?」柳劭月止住哭聲開口,拉起衣袖將臉上的眼淚和鼻涕亂抹一通,又將臉埋進膝蓋間。

  「可是你其他科分數都在甲等以上,這是好成績啊,為什麼要罵你?」女兒的好勝心和責任心已經給她夠多譴責了,身為母親不需要再多加施壓。

  慕珍的教育理念,一向是希望女兒能讀得開心就好。

  「慕珍……」柳劭月只能苦笑,這種開明的父母全校大概找不到第二對了。

  「哭得眼睛家核桃一樣腫,不怕被另外兩個柳家的星羽和望日笑?」

  「什麼?」柳劭月不懂慕珍為何突然提到她們兩人。

  慕珍和星羽、望日的母親是姊妹,三人先後嫁給了都姓柳卻毫無關係的男人,於是三家便玩笑地以星星、月亮和太陽為自己的孩子命名;其實她與柳望日、柳星羽三人是表姊妹,但向別人解釋起來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我們來桃園了啊!」兩張淘氣的瞼出現在梳妝鏡中,柳劭月躲在衣櫃裡藉由鏡子看到她們,當然地們站在房門口也能瞧見淚眼婆娑的她了。

  「呀!你們來幹嘛?」尖叫一聲,柳劭月猛然闔上衣櫥的門。

  「羞羞羞,七歲躲在衣櫥裡哭,十七歲了還躲在衣櫥裡哭。」星羽嘟起嘴巴取笑。

  「嘖嘖嘖!奴家低空飛過的科目你居然都考超級高分。」望日拿起成績單端詳。

  柳劭月將衣櫥開了個小口,迅雷不及掩耳地搶回望日手上的成績單,又躲回「蚌殼」中。

  「你看到她的速度了嗎?難怪她的體育成績這麼棒。」望日對著衣櫃哇哇叫。

  她哭笑不得,怎麼今天全世界都被慕珍和慶元洗腦了?她這種應該被毒打一頓的成績居然被捧上了天。

  「出來啦!慕珍已經下樓去了,現在二樓是我們三個霸王的。」星羽悶悶的聲音傳來,柳劭月能想像她將臉貼在衣櫃門外的傻樣子。

  「我是在躲你們,兩個小霸王沒事來我家幹嘛?」她也和星羽一樣隔〔櫥」叫囂。

  「還不是慕珍打電話來宿舍說你關在房裡哭了一小時,我們倆花了一小時搭國光號趕來了,夠朋友吧!」望日有點得意地說,其實心裡很高興找到翹補習班的課的藉口。

  柳劭月走出衣櫃,感覺很窩心,因為星羽和望日考上一女中,兩人搬到台北的宿舍住了一年多了,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三人更多一個月通一次電話聊聊近況,今天她們卻都親自來了。

  「打起精神,沒事了。」她對她們保證,同時也提醒自己不要再將悲傷形於色,這只會讓親人們擔心緊張。

  真的沒事了嗎?她知道白己只是在粉飾太平。

  「今天要住在這裡吧?」柳劭月間。望日的家在龍潭,星羽住楊梅,現在要回家或是回台北都費時又不方便。

  「當然,我受不了長途奔波,明天再請慶元載我們回台北,他不是在建國路的某家公司上班嗎?順路。」星羽自信地說,她知道身邊每個人寵她寵到有求必應的地步。

  「我是沒關係,今天還是留下來陪你好了。」望日狡詐地把所有對自己有利的事都說成「為別人著想」。

  「吃飯囉!」聲音遠從一褸飄上來。知道女兒中午餓肚子,慕珍體貼地五點就開飯。

  哇!她從中餐哭到晚餐,能哭這麼久真是不簡單。

  「嘿!」兩人聽到這聲叫喚,蓄勢待發地要往樓下衝,慕珍的手藝可是有名的。

  「等等!」她當然知道她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下樓搶位置,「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對不對?」柳劭月繞過她們,擋住房門口後接著說:「我家的餐桌只配了四張椅子和兩張凳子,今天勢必有個人要坐那凳子對不對?」

  她們兩人合作地點頭。

  「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突然,劭月奸笑一聲,仗著地利打算第一個飆到餐廳。

  「柳劭月!」兩人有默契地怪叫。

  咦?身後殺氣騰騰,不過吃飯皇帝大,那張凳子坐起來也很舒服啦!但是它的地理位置離得較遠,夾菜時總要將手伸得長長的,好菜都被搶光了,她絕不再坐那個位置。

  但事總與願違,接下來的情況真是叫爹爹不理、叫娘娘不應。

  首先,慶元「請」她將好不容易得到的寶座讓給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跌倒的望日。

  吃完飯之後星羽體貼地要幫忙洗碗,慕珍只說一句「不用了,劭月會洗」,她就落入了大家在客廳看電視、自己在廚房洗碗切水果的灰姑娘命運,欸!這還不是最慘的,晚上要洗澡時她猜拳猜輸了,只好最後一個洗,等洗好了,居然看到星羽和望日大剌剌地在房中雙人床上「熟睡」,踹也踹不醒,她只好打地鋪了。

  欸!柳劭月啊柳劭月,你這麼倒楣遇到兩個瘟神,卻還像被欺負得很幸福似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星羽和望日真是竭盡所能地轉移她的注意力,經過那一天的相處,她的心情開朗很多。

  問題像是被埋入土堆裡一樣,看不見了卻不會真正消失,而她的導師在兩個月後又將這傷痕挖掘了出來。

  「柳劭月,你已經連續五次考最後一名了,該怎麼辦才好呢?」導師室中,黃幸惠和柳劭月坐在一張小沙發上促膝而談。她是一位約二十八、九歲的年輕老師,新婚三個月,臉上一臉幸福氣息。

  「我有試著在調整讀書時間啊!禮拜一到禮拜五一天平均三、四個小時,禮拜六到禮拜天一天八個小時,呵呵……雖然有時候沒有嚴謹的遵守。」柳劭月正滔滔不絕,也想和老師討論出她課業不好的癥結。

  〔等一下、等一下,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黃幸惠吃驚得打斷柳劭月的話,腦子可能還來不及運轉。

  「我有理由說謊嗎?」導師的口氣很差,柳劭月被質問得有點委曲了。

  「我昨天剛改完你的數學考卷,你知不知道自己考幾分?」任教數學的黃幸惠反問。

  「五十五分左右。」她說出她昨天自己核對的分數,感到熱氣從脖子往上竄。

  「差不多,五十八分,令我無法相信你是這麼認真讀書的學生。」黃幸惠中肯地說。

  讀書和拿好成績是相對的,成績單上的紅字無法讓人相信這個學生有多認真讀書,相反的,一個成績好的學生如果說自己並不認真,只會讓人以為那是謙虛,或是對他人的侮辱,人們的既有觀念根深柢固,彷彿是不變的真理。

  「這不是劭月嗎?」任教物理的薪蔌蔌甫進導師室就認出那令她印象深刻的學生。

  「老師好。」柳劭月起身向老師打招呼。

  「你這迷糊出了名的老師居然記得住學生的名字,真是稀奇。」黃幸惠看來和薪蔌蔌非常熟稔,大概是因為兩人的年齡相仿。

  「我這個專任物理老師去教一年級化學實在累,偶爾會教錯觀念、搞錯化學反應,柳劭月都能正確無誤地糾正過來,本想叫她當理化小老師,可是聽說她已經兼任不只三科的小老師,所以只好放過她囉!」薪蔌蔌稱讚柳劭月,彷彿以她為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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