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瞳冷冷瞪直了眼。如果能不費力掐死他,她不會猶豫;若唆使不犯罪,她一定馬上開口。她威言恫嚇:「你最好趁還能講話,而且有人聽的時候,把笑話說完!有去找人嗎?」
「報告連長——」輔導長開口回答,「目前已通知他們的家人了,不過沒有消息。要不要通報?」
「還不急,他們的班長是誰?」
「楊班長——」
「報告!」
大伙全回頭看。沒見過來得這麼準的!
楊班長正氣喘如牛地站在門口說道:「李弘儒和賴弘嚴剛回連上報到。經過查問,才坦白就是溜去玩,不是逃兵。」他仔細說明。
「還是有人去郊遊嘛!」林紫瞳漠然嘲諷。「剩下『地圖』了,孫瑜的資料呢?」
輔導長立即遞上手中的資料,並約略口頭簡報:「以這份資料來看,他的家庭背景算不錯,而且單純。平時沒有異常舉止,下部隊才三個月,不太主動交朋友,也很少說話。」
這種人幹嘛逃兵呢?她揉著額頭兩端。
「報告連長——」又有新的聲音。
真是熱鬧!怎麼大家全往這跑?該不會是告訴她——「地圖」環遊世界回來了!整件事只是一場餘興表演,純屬娛樂。林紫瞳撐著頭,借助耳朵聽了。
「莫醫官休假,明天才會上班。」班兵空手而返。
她的霉運只到此吧!沮喪地扔下資料,整個人無力地躺靠椅背。
「這事先別往上報,明天再視情況來決定。你們先回去,有狀況隨時來報告!」
「是!連長。」
他們依序離開,唯有副連長留下來——
「不通知營長嗎?」
林紫瞳斷然舉手否決。不管是她的健康微恙或逃兵的事,都不必要讓二哥知道,這是自己分內的事。她疲倦地閉上雙眼,輕言:「你先出去吧!」
也許——該去夢裡找些真正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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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為什麼不停呢?震得她好想去撞牆。睡眼朦朧地撐開——林紫瞳才發覺,哪是豐年祭擊鼓,根本是有人在敲門板。這麼早會是誰?
「進來。」嗓子全啞了。看來不是水沒喝夠,就是它已失效。
門應聲而開。副連和巫容走進,說道:「醒了嗎?孫瑜的姊姊打電話來,說人在她那,不過輔導長他們勸不回來。」
真是美好的一天!老天爺就不會等她清醒再來刺激嗎?忍著頭痛欲裂,緩緩起身,抓起白色棉被整理。問:「東西呢?」
「他藏起來了。已經派人去他所說的地點找了,還沒回報。」
耳朵聽著報告,折被的手也未曾停歇,只是不帶勁。她這副尊容還是別見兵的好,起碼保留點基本形象。
「待會由你負責早點名,孫瑜的事我親自跑一趟。」
折好的爛豆腐愈看愈煩,林紫瞳憤而使勁掀開,轉而去梳頭。
副連長立即過來接手,才慢慢開口——
「我已經交代各排長帶兵上莒光了。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再多休息一會?」他毫不掩飾關心。
編頭髮的手停了下來。林紫瞳帶著疑惑的眼神走到書桌旁,被鬧鐘上的長短針給嚇了一跳——哪來的早點名。都過了出操上課的時間了!她怎麼睡得這麼沉?
「為什麼不早點喊我!」責怪之時,一連快速地編著髮辮,卻有些力不從心地在椅子上歇息,一邊交代事宜:「把孫瑜的地址交給駕駛兵,讓車開過來待命。別找兩洞兩!坐他的車會少半條命。」
副連長沒動作,只擔心地看著她蒼白的倦容,問:「你確定身體沒問題嗎?它看來很需要一些能使它好過的藥物及大床!」
她知道副連長的好意,故意板著臉訓斥:「七年之後你才有資格這麼說。現在,你是副連長;而我——是連長!」
「獸醫不用七年。」他認真地開玩笑。
「那也得等我轉世做動物吧!或者迴避有幸,拜託你了。」林紫瞳重重地吐口氣。擰著眉笑語:「謝謝你的關心,幫我照顧好連上的弟兄就感激不盡了。」
副連長知道該適可而止,但該提的還是得說。
「『他』打了N通電話來。」
「是嗎?」她輕聲虛應,無由的惆悵籠罩倦容。「下次告訴他,連長休長假,去外島了。」
不該渴望一分純純的愛。白馬王子不是沒有,只是有太多白雪公主了!她不要趟這趟渾水。可是林紫瞳卻不知道,感情不是水龍頭說關就關的。波動不平的心仍不停地付出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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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地址,林紫瞳來到一個眷村。熟悉的建築讓她稍稍鬆懈了緊繃的情緒,只是頭愈來愈暈,下車時還險些站不住腳。或許她該聽何寬宇的話去找何浩天的!
輕按了門鈴──
沒一會,門就開了。一位身材嬌小的女人納悶地看著她,直眨眼。
「你好!我是孫瑜的連長。來看看他,順便瞭解他的想法。」林紫瞳客氣地先行說明。
知道是部隊長官,她連忙請人進屋。
「歡迎!我是他二姊。不好意思!沒想到他的長官是女孩子,還麻煩你大老遠趕來,真是對不起!」
「不用客氣。」林紫瞳在沙發椅坐下。「發生這種事,我們也難辭其咎,大家都有疏失。孫瑜在嗎?」
這時,房裡跑出一個好小的女孩,用她稚嫩的童音直喊著:「媽媽抱──」
她愛憐地抱起小女孩,傷感地說:「他在房裡。原本告訴我——他要逃亡,說只要躲過二十年就沒事了!後來我們談了很多,他便堅持不回部隊。」她停頓下來,安撫懷裡的女兒。
大概見生人,所以覺得不安吧!母女倆長得一模一樣,不過她看起來好年輕,應該比林紫瞳還小。這幅溫馨的圖畫,勾出林紫瞳曾有卻已淡忘的模糊記憶。輕問:「能讓我跟他談談嗎?」
她歉疚地抬頭,為孩子的吵鬧感到不好意思,也誤會了不是因她而起的蹙眉。
「對不起!孫瑜其實很乖的,只是個性古怪、不愛講話,所以常得罪人。家裡也常勸他脾氣要改,但他就是那副死樣子,誰也沒辦法!這次跑回來,我們也很意外……」她又頓了會,聲音有些哽咽。「他說連上都欺負他,班長也看他不順跟。叫我也狠不下心——勸他回部隊。以前他也是士校學生,就為了和同學們格格不入才退學!現在我又能如何?讓他逃二十年?還是逼他回部隊受欺負?」
她靜靜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水。小女孩也停止了叫鬧,好奇地摸著她的臉龐像是在安慰她:「媽媽,別哭。」嘟著小嘴直搖頭。
看女兒叫自己別哭,她吸了口氣,換上微笑。
「我只有一個弟弟。只希望他好過就好!其它——」
「我能見他嗎?」林紫瞳再度輕問。
她指著小女孩方才跑出的房間。
孫瑜正鐵著一張臉坐在床沿——
「孫瑜,認得連長嗎?」
他沒理問話,瞪著看怪物的眼神盯著林紫瞳坐下。
「連長不勸你回去,但想知道你離開部隊的原因,以防止日後歷史重演。」
兩人沉默了許久。她接著問:「是連長對你不好?」希望不是。
等了一會。孫瑜才酷著臉,冷冷開口:「誰叫班長每次都找我麻煩,演習的時候,排長也光挑我的毛病。」他顯得忿忿不平。
「所以你才把地圖、槍枝藏起來。但是,他們只針對你個人嗎?」她溫柔地質疑反問。對兵或許不夠瞭解,但對自己的幹部都能掌握八、九分。整人是難免的,卻還不至於胡鬧,不過他的班長、排長比較缺乏耐心倒是不爭的事實。
一針見血問得他啞口無言,卻仍面無表情。
「你可以不理人,可以不說話,那是你的權利。可是當兵是沒有例外的義務!真不喜歡——當初就該吃胖些、打斷手腳來逃避,而不是現在才狠心當逃兵。連長不想來煩你,卻得忍著頭痛在這裡說教!不是一樣很無奈?」林紫瞳又忍不住擰皺著眉心,緊緊揉了兩旁的太陽穴。
他逐漸鬆弛了臉部的肌肉,堅持的決心似開始動搖。像是察覺林紫瞳的確是異於往常!
她吸口氣,接著勸誘:「如果願意回部隊,連長可以幫你調到徐班長那兒。若想換個環境,連長也不勉強你留在兵器連,看你做個二度光兵!否則——只有通報憲兵隊,看你的家人為你流淚哭泣。自己想清楚,好嗎?」
軟硬兼施地勸之以情、勸之以理,果然起了效果;他考慮了不短的時間,終於輕輕頷首。她啞著嗓輕問:「能告訴連長,點頭代表的意思嗎?」
「我跟連長回去。」他小聲地答應。
「你能確定以後連長不用拖著病來找你?」林紫瞳不厭其煩地追問。她不要帶個不甘願的逃兵回去,準備下一場的追逐——有心也無力。
「我會堅持到退伍!」孫瑜有了肯定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