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狠……他真的好狠……」玉竹見蘭丸身上交錯的刀傷、烙痕及鞭痕,難掩心痛與悲憤。
「玉……竹……」彷彿是迴光返照般,昏迷不醒的蘭丸竟然醒了過來。
「蘭丸……」玉竹驚喜萬分,連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定定地看著低聲輕喚自己的他。
「求你……讓我死……」蘭丸虛弱地吐出這幾個字,用著祈求的眼神凝視玉竹。
「什麼?你說什麼?」過於驚愕的玉竹撫著他已然殘缺的臉頰,心痛地問著。
「玉……竹,我……好痛苦,請你殺了我,讓我解脫……」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的蘭丸,用盡全部力氣說完後,兩眼一瞪,口吐穢血,再次昏厥過去。
「蘭丸!蘭丸……」不顧襟前沾滿蘭丸污穢不堪的血漬,玉竹淚眼迷濛地搖喚意識模糊的他。她真的好痛心、好難過……
「公主,不好了!信長大人提早回城,已經回到玉竹宮,現在正帶著一匹人馬往大牢的方向過來。我猜大人已經發現公主偷溜出宮外,所以找上這裡來了。」明美忽然大喊一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從人口處衝進來,神色驚慌地跑到痛不欲生的玉竹身邊,急忙想拉她離開。
「不要,我都還沒跟蘭丸說話,也還沒問他話……」玉竹跪坐在地上,抱著蘭丸的腿痛哭,執意不肯離開。
「公主,再不走的話,我們兩人真的會死得很難看,明美求你不要再逗留在此地了。」明美抓著玉竹,硬是強拉著她向前走。
「我……我得幫助蘭丸,幫助他脫離痛苦……」
玉竹想起蘭丸剛才的懇求,於是她掙開明美的束縛,顫著手從昏睡的守衛身上取下武士刀,緩緩走近回天乏術的蘭丸。
「公主,你要做什麼?信長大人已經下了馬,再不走的話,我們就真的走不了了。」聽見地牢外的馬蹄聲霍然停止,明美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眼見大難臨頭,而主子卻還無動於衷,看來這次是真的完了,死定了!
「蘭丸,我立刻讓你解脫……」玉竹哽咽著,舉起手中鋒利的武士刀,一揮而下……
」公主!」明美驚叫一聲,閉起眼睛不敢目睹。
「玉竹!住手!」下馬聞聲飛奔而來的織田信長,眼見玉竹像幽魂似地揮下手中的長刀,不禁大聲喝阻她。這小女人善良得連一隻兔子都不忍傷害,又怎會有勇氣拿刀砍人呢?她分明是想折磨自己,好讓自己內疚而死。這小傻蛋!
織田信長忙跨一大步,一把奪下玉竹手中的武士刀。然而已為時太晚,蘭丸的人頭已然落下,自斷頸處不斷噴出的鮮血像詛咒般地灑落在大牢的石牆上,若隱若現地浮現著字體。
」我……殺了他……我真的殺了他……」玉竹全身顫抖。直盯著身首異處的蘭丸,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語,顯然受了過度刺激的她已經失去神智、六神無主。
「沒事了,玉竹,別怕。」織田信長將全身顫抖的她攬進懷中,緊緊地抱著。
從她冰冷的雙手及泛白的嘴唇上,他可以感受到此刻的玉竹害怕得宛如驚弓之鳥,她那嬌弱的身軀不住地顫抖、冷汗直冒,令人又心疼又不捨。
「嗚……嗚……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欺騙我!我恨你.我恨你……」玉竹的淚水一滴滴地落下,她是如此地信任緊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可是他卻讓她的信任付諸流水。
他不但騙了她,而且還狠狠地刺傷了她的心,他好恨,她真的好恨……
「我立刻帶你回宮休息。」織田信長並不理會懷中可人兒的指控,他抱起依然痛哭不已的她,將她帶出血跡斑斑的地牢,快速策馬回玉竹宮。
第十章
京都平安神宮
「媽媽咪呀,這麼多人!怎麼找得到謙信大哥呢?」
晚上七點不到,茉莉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平安神宮。待她一到達平安神宮前的大鳥居,只見滿坑滿谷黑壓壓的人潮,像沙丁魚似的擠在一起,立即心一沉,頓時感到一個頭兩個大。
「賞籐名會有什麼好看的?這些人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幹!」她皺著鼻暗罵一聲,決定不和這些傢伙湊熱鬧,一個人繞過平安神宮的賞籐會場,來到人煙較少的神宮後院。
靜溢無聲的典雅庭院和喧鬧不已的賞籐會場開成強烈對比。夜涼如水的恬靜夏夜,在池塘此起彼落的蛙鳴聲中渲染開來,此番景致讓郁卒多日的茉莉終於稍微放鬆心情,在愁雲慘霧的低調氣氛中找出一絲陽光。
「嘖!其實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謙信大哥才適合我。更何況男人說變就變,變心比打噴嘁還快,搞不好上杉謙信現在正和哪個騷包女人快活,我幹嘛為了他避著我的事情而悶悶不樂。而且說不定他根本不是躲避我,而是老早就把白茉莉這個人忘得一千二淨,我幹嘛自作多情。拿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簡直是自找罪受。」茉莉拿著一把圓形紙扇不住地扇風,自我安慰。
本來嘛,男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那些噩夢一直打擾自己,她才不會如此郁卒,雖說她始終不願承認自己就是玉竹公主的轉世,但那些彷彿身歷其境的清晰夢境卻又令她痛苦難抑。她甚至已經無法找到一個令自己信服的借口,解釋這些夢境不是她前世所曾親身經歷過的事,否則為何她的心也總是隨著玉竹的悲苦而低歎不已,像是有一塊石頭壓著那麼難受?
「如果蘭丸也轉世就好了,我有好多話想問他。」茉莉輕歎一聲:「人海茫茫,他究竟在哪裡呢?」
茉莉抬頭凝望黑夜中的明月,腦海裡儘是蘭丸的身影。雖然她無法清楚憶起夢中蘭丸的容貌,但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懇求自己殺了他,幫助他解脫痛苦時,那抹滿含歉意、悔意,以及摻雜著愛意的複雜眼神。
「到鴨川散步算了。」心亂如麻的茉莉決定放棄尋找上杉謙信,她好想馬上離開京都回到台灣。
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何自己對美珠會擁有如此特殊的情感,兩人不但從幼稚園起就情同姊妹,一起搗蛋,一起受罰,彼此間還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原來她自戰國時代就陪著自己同生共死,直到玉竹死前的那一刻,她依然伴著她……
正當茉莉穿過宮蒲花園,準備走出平安神宮的後院時,一陣熟悉的笛聲驟然響起,讓茉莉前進的腳步嘎然停止,循著笛音的來源轉身回望。
「你……你是……」茉莉吃驚地呆望著眼前的吹笛者。這位吹奏「入夢」、穿著袈裟的年輕僧侶,正是前些日子自己不小心迎面撞上的和尚,他那雙泛著異樣情緒的眼睛……看起來好熟悉。
「玉竹,我們又見面了」放下玉笛,他緩緩走近驚愕不已、呆立在原地的茉莉。
「蘭……丸……」茉莉退後一步,難以置信地不住搖頭。
「嘴巴別張得那麼大,我又不是孤魂野鬼,別嚇成這副德行。」他輕笑一聲,看著驚嚇過度、全身輕顫的茉莉。
「你……你真的是……蘭丸?」茉莉伸出顫抖的手輕觸他手中的王笛,這管晶瑩剔透的笛子是玉竹轉送給蘭丸的禮物,她記得的。
「嗯,我同織田信長一樣,為追隨你而轉世。」他別具深意地看著她。「我此生名喚『念竹』,大家都稱我為念竹師父。」
「念竹?!」茉莉輕喃一聲,腦子裡一片混亂。
「其實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的。」他將視線自她臉上移開,神色頓時顯得複雜難辨。
「特地來找我?」她不明白地望向他。
「嗯,為了上杉謙信的事情。」
「你是說你為了謙信大哥特地來找我?」她顯然很驚訝。
「沒錯。」他點頭答道。「為了避免你和織田信長又再次重蹈前世的覆轍,所以我來告訴你上杉謙信迴避著你的原因,還有他現在人在何處。」
「謙信大哥不是在平安神宮嗎?媽咪說他會出席今晚的賞籐名會,所以我才會來這裡找他的。」茉莉不解地反問。
「錯了,今晚出席賞籐名會的人是於振雷,不是上杉謙信。」他頓了一下。「上杉謙信現在人在東京的上杉神社。由於為了替你討回公道,所以他再次顯露血腥的本性,逼迫龍少虎切下四根手指頭。為了這件事情,他被族中長輩嚴懲,拘禁在上杉神社裡修練,除非他能通過嚴格的山中修行,去除心中暴戾的氣息;否則很難重獲自由。」念竹簡單地答道。
「被拘禁?!你說謙信大哥為了我而被關在山上,所以才無法和我見面?他並不是刻意迴避我,躲著不想見我,是不是?」茉莉驚叫。
「嗯,上杉謙信愛你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故意避著你。他是逼不得已才無法和你見面。」念竹眼底閃過一抹淒苦。
「那為何於振雷要假冒謙信大哥?我是說,他為何連賞籐名會也要代替謙信大哥出席?」茉莉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