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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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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眼,景色依舊,只是轉為橙橘的夕陽已經沒有半分惱人的熱氣,只剩薄橙的暖色包覆著大地萬物,那是夜將至前的情景。

  大樹的樹影拖得好長好長,遮蔽了菊圃一隅,花叢間佇立著一道背對她的身影,那人,身形依舊不豐腴,但越發高姚秀逸,褪去了男孩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洗鏈而沉穩的當家氣勢。此刻,他微彎的身軀正貼近著一朵大白菊,像情人呢喃私語般,偶爾側過身,雕刻似的側顏俯向菊朵,怎麼看都猶如一幅精心描繪的畫中司菊之仙。

  由混沌中漸漸恢復神智,景色依舊,而她所在之處,卻是夢境後十多年的現在。

  又夢到頭一回在此地遇見那大男孩的情境。那年,也是滿園菊意,裡頭有著小粉娃及大好人哥哥。

  大好人的稱謂仍在,她卻不能再叫他大哥哥,只能恭敬地喚他「三當家」。

  梅莊三當家,梅舒遲,主子。

  以前年紀小,以為主子是甜糕還是鹹粥什麼的,自然興不起任何惶恐尊敬,只當他是一個陪著她放紙鳶、打鞦韆的好哥哥,年歲越大,懂的事越多,竟也相對地抹殺了她始終擱放在心頭那段最無憂的甜蜜記憶。

  主子,是用來尊敬的,爹爹不只一回同她這麼訓誡。

  她隨著賣身予梅莊當長工的爹入梅莊餬口飯吃,迄今已十多載,她由一個粉娃娃變成了荳蔻少女,而他,從大男孩變成了男人,時間不會為任何人駐留,冉冉流逝的,除了回憶,或許還有更多來不及萌生的情愫……

  「媻姍,醒了?」

  幾乎在梅媻姍坐直身同時,菊圃間的梅舒遲亦回首說道,帶著她夢境中不曾變過的溫和淺笑。

  揪緊那件覆在她身上的男性長衫,上頭有著屬於他的菊香,他總是不顧自己一身單薄,將長衫脫下給她當被衾,任自己在秋風中忙碌,也不怕受風寒。

  天底下哪有主子只擔心自家奴僕的健康而忽略了自己?

  「三當家,我又……」又在上工時打盹了!這對一個本該亦步亦趨隨著主子上山下海的護師而言,簡直是不可輕饒的重罪,單憑這點,她早有千萬次的機會被人給趕出梅莊。

  可是,梅舒遲從不多加責備,甚至將她的偷懶視為理所當然,每日時辰一到,他便往這處最偏遠的菊圃走來,身負守護重任的梅媻姍勢必要跟著他一同前行,然後,梅舒遲會撤了其餘的管事或小廝,獨留下她……啃雞腿。

  沒錯,啃雞腿。

  梅舒遲好像仍將她視為那個貪嘴的粉娃娃,總是將那鍋梅大當家吩咐廚子燉煮的補身雞湯全塞給她,結果他沒養得多壯,全胖到她身上來了,要不是她從七歲起便因興趣開始跟著梅莊護師們學習拳腳功夫,將雞腿補來的肉全給練成均勻肌理,恐怕現在早成了小胖妞一個。

  偏偏最教梅媻姍捶心的是——她抵擋不住嫩雞腿的誘惑,也抵擋不住啃完雞腿後洶湧襲來的睡意召喚,更抵擋不住梅舒遲輕柔哄她多吃點的聲音……

  反正,她是個很沒抵擋力的女人。

  「不礙事,陪著我植菊本來就屬無趣,不怪你。」梅舒遲離開菊花圃,仍染著一身清香,取過擱在一旁水盆裡的濕帛拭手。「睡得好嗎?」

  梅媻姍沒回答他關懷的問句,因為那已超乎一個主子對下屬的範疇,她所能做的,只是將那件長衫遞還給他。

  「三當家,你的長衫。」一句疏遠,讓兩人生分。

  她不是貼身丫鬟,替他更衣披衫這事並非她本分,她不逾矩多事,僅是雙手捧上衣衫。

  梅舒遲接過,緩緩套回長衫,而她,習慣成自然地退到他身後,如同一般護師該有的防衛動作。一抹無奈快速閃過梅舒遲臉上,但隱藏得極好,除他之外,沒有第二人看出分毫。

  似乎沒了賞菊的心思,梅舒遲說道:「外頭風大,進屋去吧?」

  身為主子的他並不需要向她報備接下來的行程,但他從不仗恃著身份差別而讓自己難以親近,反而像在尋求她的同意般多此一問。

  「是。」梅媻姍將他的話視為命令,自是遵守,絕無二話。

  他與她,同冠梅姓,這姓氏對兩人而言都非屬本家姓,梅舒遲的梅姓是他們爺爺輩的賣身予梅姓大戶為奴,因而任由主子賜姓,她呢?她的梅姓也是因為她爹賣身到梅莊為長工才冠上的姓氏,同樣姓梅,他已由奴為主,她卻才成為他家的奴僕,風水輪流轉,何時何日才輪得到她跳出囹圄,擁有與他平起乎坐的地位?怕是難上加難吧。

  「媻姍——」他欲言又止。

  「主子有何吩咐?」她抱拳。

  「沒什麼。」最後仍是搖頭。

  近來,梅舒遲時常像這樣,喚了她的名,卻又沒兩句下文,搞得她一頭霧水。她本來就屬於粗線條類型的丫頭,加上練武練得勤,總會換來某些碎嘴的人一、兩句「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訕笑,當然沒什麼玲瓏心思挖掘出梅舒遲的不對勁。

  兩人一如以往,沉默無語地走回府邸,表面上與一般主僕差不多,但他們兩人經過之處總會引來梅莊其他人的注目,一方面是因為梅舒遲不擺架子,廣受梅莊奴僕愛戴,所以見到他來,梅莊人無論再忙也會停下手邊工作,朝他問聲「主子好」;另一方面,梅莊人也皆懷抱著霧裡看花的心態在觀察梅舒遲與梅媻姍這對「青梅竹馬」的主僕關係。

  論青梅竹馬,梅媻姍打小就愛跟著梅舒遲身後打轉,大哥哥長、大哥哥短的,只要有梅舒遲在的地方,就能找著梅媻姍的蹤影,梅舒遲也疼她疼得緊,興許是梅家沒有女娃兒,他的心態是可以理解的,曾有一度,還讓其他奴僕在私底下議論,說著梅媻姍她爹——梅盛這回的算盤撥得好,女兒若能嫁予梅三當家,將來的富裕日子自是不用多說,氣得耿直的梅盛嚴令禁止女兒再糾纏三當家,省得落人話柄,說他們貪圖富貴!

  論主僕,明眼人都瞧得出兩人之間瀰漫著比主僕更曖昧的氣氛,你不說我不說,就當大伙都不知道嗎?裝傻!

  梅媻姍討厭那種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眼光,像要生吞活剝人似的,她可做不來梅舒遲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只能加快腳步想回到屋內,這埋頭一走,竟走到了主子前頭而不自覺,形成了下屬走前頭,主子尾隨的怪畫面。

  「媻姍。」梅舒遲喚了聲,前頭的她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做不理,他知道越是在人多的地方,她會越發疏遠兩人的關係,於是再喚:「媻姍,過頭了。」

  他指著那處早該轉彎才能通往他院落的走廊,梅媻姍錯過了拐彎,再走下去便是往西圃牡丹園,那裡現在可瞧不見半朵牡丹。

  她怔然,漲紅著臉走了回來,懊惱著自己的失常落入梅舒遲的眼,不,該說是不喜歡被「主子」看到她愚笨的一面,那會在「主子」心中留下壞印象。

  「別慌,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突然這麼說,然後邁步先行,留下她因那句話而微瞠著眼,下一刻,她追上了梅舒遲的步伐。

  「我才沒有擔心什麼……」她說得好小聲,是反駁卻更像是嘀咕,同時壓低著腦袋,視線全落在長廊地板上的磚瓦。

  「三當家。」

  梅舒遲甫踏入自個兒院落的石拱門,馬上有三、四名的管事團團圍上,連讓他坐下來喝口茶的時間也不給。

  「三當家,去年釀的五十壇菊花酒已經全數點清,另加三斤風乾菊團、兩斤嫩菊正差人處理著,您要不要瞧瞧?」

  「是街東客棧向咱們訂的那批嗎?」梅舒遲問。

  「是,一部分都照您的交代,擱在主廳。」

  「好。」

  進入主廳,整間屋內全是菊的香味,一名管事開了菊花酒的壇封,霎時醉人酒香漫開,管事斟了一小杯菊花酒給梅舒遲,他淺嘗,滿意地點頭。

  「菊花酒釀得極好,梅喜,重陽之前三日,派人送到街東客棧,若遲了,賠錢事小,失信事大。」放下酒杯,梅舒遲繼續檢視著此次采收的兩斤嫩菊。

  「是。」梅喜的事告一段落了,退到一旁,換人再上。

  梅樂接著稟報:「李家員外托奴僕來問,他想搭座『金浮屠』可不知選擇哪種菊適合?」

  金浮屠是指富有人家大量購進鮮菊,縛結成塔樓,以示豪氣。

  菊能入藥,亦能煮茶或佐料,然而此番附加功效全然不及菊之清傲風骨、雅尚志節。文人愛菊,因其「抱香而死」,菊花凋萎並不似其餘花類,蒂落枝殘,相反的,菊蒂與莖幹仍舊不離,花凋而香氣仍存;文人愛菊,更因其綻於百花漸凋之際,孤芳於秋色中,獨傲凌霜、堅守大節。富人也愛菊,因為牡丹太過貴氣,容易讓人有奢華的壞印象,荷蓮又太過雅素,襯不出富貴人家想端的架子,菊花則因勝兩者一籌,贏得君子花的美名,既不俗又不過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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