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只有十二歲,還是個小姑娘(她本人不承認就是了),但草原民族一向熱情奔放,年輕男女在人前一樣會坦然的眉目傳情,她很清楚男人對女人動心時是什麼眼神,綽和爾就是用那種眼神在看君清姮的,她怎會感到安心?
「那只是一時而已,你別放在心上。」茂巴兒思帶些心虛安慰道,身為綽和爾的副手,他很清楚兩人間的情懷有多曖昧,多少猜得出綽和爾是真的對君清姮心動了。
狐疑地凝視他半晌,她噘噘嘴、擺擺手。「算了,你說話不夠誠懇,不理你了。」
一夾馬肚,她如箭矢般奔走,很快成為遠方的一個小黑點。
目送她遠去,茂巴兒思輕歎口氣,往綽和爾的帳子走,才走沒數步,背後突然傳來馬蹄聲,他趕忙往一旁間去,以免成為馬下亡魂。
「躲什麼嘛!我又不會踩死你!」噴怨道,銀月將馬停在他身側,跳了下來。「喂!你漢語說得很好吧!」
「算得上精通。」不明所以,他只能先如此答。
一揪辮子,銀月滿臉嚴肅地道:「一個漢女對男人說『抱我吧!』那代表什麼?」
「公主,你從誰那兒聽到這句話的?」茂巴兒思一驚,連忙問。
「綽和爾的女奴說的呀!」比比不遠處的帳子,她的小臉皺得像塊梅干。
蹲下身與她平視,他揚起淡然的淺笑道:「那是代表一種友好,就像……咱們有時也會擁抱一般。」
「哦?像這樣?」銀月張開雙臂用力摟住茂巴兒思頸子,小小身軀也整個偎了上去。
回抱她一下,茂巴兒思笑道:「對!就是這樣,所以公主不用擔心。」
「其實你人頂不錯,以前我還頂不喜歡你呢!」抱著他不願鬆手,溫暖的體溫與青草的氣味令銀月十分滿足。
「是嗎?公主可是第一個說我不錯的人。」懷中的柔軟身軀令他眷戀,幾乎忘了她不過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咯咯笑了笑,銀月用小臉磨蹭他的臉頰道:「一定是你表情不好,老是陰陽怪氣的,看來心機很重的樣子,所以大夥兒才會對你的感覺不好。」
心驚於她的敏銳聰穎,他逃避的抱開她:「公主,我還有事要跟族長商量,所以……」
「去吧!你也陪我好久了,可別擔誤了自己的事。」沒有多留他,進退應對的分寸她一向懂得去拿捏。
「我會順便替您探查看看族長和君姑娘的情形好嗎?」其實發生了什麼事,他多半已經料到,但那絕不能對銀月老實說。
感激地點了個頭,她又拉住他的衣擺問:「那個女奴叫什麼名字?」
「君清姮,君姑娘。」
「好,我知道了,下回我會叫她的名字。」
想過各種可能性,但茂巴兒思可從沒想過會碰到此種情形……
「你這惡棍!惡徒!不要臉的渾蛋!我恨你!」君清姮尖銳地喊叫著,抓起觸手可及的所有物品,一一砸向綽和爾。
「這就是君家小姐的教養?」輕鬆躲閃著,綽和爾也出口反擊了。
「對你這種不要臉的人,用不上什麼教養!」君清姮被激得更加生氣,竟拿起牆上所掛的蒙古刀,拔刀出鞘擲了過去。
反手接住飛來的凶器,綽和爾莫眉緊緊攏起。「你不想活了,萬一刀傷到你自己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是個傻子,竟會相信你這無賴!」急急喘著氣,她丟東西丟得好累,現在只能站在原地稍作休息。
「我哪裡無賴?我又怎會是個失約失信的人?」他悠哉游哉的笑困她,雙手把玩著刀子。
「你分明應允放我自由的,而現在你卻不放我走,這不叫失約失信?」她氣憤地指著他鼻子質問。
輕一聳肩,他咧嘴笑道:「我沒答應放你自由,我只是說『明白了』,沒錯吧?」
一怔,君清姮細細回想他先前所說的話……
「你這無賴!」末了,她挫敗地罵了句,跌坐在地上。
「所以,是你主動獻身於我。」他也蹲下身與她對望,勝利地笑了起來。
「那你就不該碰我……」她無力地呻吟,像首斷了似的垂在胸前。
哼了聲,綽和爾不以為然道:「笑話,送到嘴邊的肥肉豈有放手之理。」
「放我走……我不該屬於你……」她仰頭哀求著,一切都亂了,她本應該離開的,為何卻……
「你是屬於我的,別忘了你曾答應當我的女奴。」捏著她小巧下顎,綽和爾咬牙不善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我只能答應當你的女奴,可是現在不同了,我該是大汗的妻子……從出塞那時就已注定了我的命……」咬緊下唇不肯落下淚,她知道自己沒有軟弱的權利,也明白自己必須去完成任務。
「放屁!什麼狗屁命!什麼殺千刀的注定!打我擄到你後,你就一輩子是我的人!」一掌轟掉半個木櫃,他咬牙切齒道。
「那你給我名分呀!你能給嗎?」君清姮換個方式質問他,無論如何自己都得離開他!
「不能,這是奢求了,我要娶銀月。」綽和爾冷靜地拒絕,他不會讓私情壞了大事。
「我的尊嚴絕不讓你踐踏,我君清姮決不任你狎玩。」她心痛得像碎成千萬片般,只能緊抓最後一絲自尊強撐……天知道她還有多少自尊?這些日子來,她可悲地順從他。
「狎玩?」一股怒火直湧上心頭,綽和爾失控地扼住君清姮白細的頸子,凶狠異常道:「你狠!你夠大膽!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竟說我狎玩你?」
無畏地瞪著他,儘管越來越稀少的空氣令她萬分痛苦,君清姮仍奮力自懷中摸出那只荷包及一柄玉雕的小劍,丟向綽和爾。
那柄玉雕小劍劍身上浮現一隻血紅色老鷹,是自然形成的,可知其名貴,是綽和爾帶她出遊那日送的。
發覺她丟出的是何物後,他頓時氣得失去理智,用力將她推倒在地上,撲上前壓住她,單手勒住她纖頸。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力道失控地增加,綽和爾早忘了「節制」該如何書寫。
她竟敢不屑他的心意!該死的!那只荷包是他娘親的遺物,那柄小王劍是族長的信物,他全送給了她,也只想給她,瞧瞧她回報了什麼?
自由?自由!自由!去他的渾蛋,她就這麼想離開他?甚至不惜用清白來換!該死的!
「族長!君姑娘會死的!」不花一看君清姮已翻起白眼、面色轉青,便急忙出聲。
「住口!死了好!死人就不會逃了!」綽和爾惡狠狠的怒吼,手勁卻不自覺減少,深怕不慎扼死了君清姮,那他會痛苦一輩子的。
不花與茂巴兒思對望一眼,達成共識,一頷首,靠上前去,冒著非死即傷的覺悟,拉開瘋了一般的綽和爾。意外的,綽和爾任由他們動作,動也不動一下,像化成了石像,鷹眸卻炙熱異常地瞪著君清姮。
好不容易吸到空氣,君清姮痛苦地咳嗽喘息,淚水一滴滴滾落,不知是因何而哭。
心痛又復心痛,她河嘗願意離開他?只是……
「咳咳……你為什麼……咳咳……不殺了我……咳……」泣吼,聲音嘶啞得不像出自她口中。
死瞪她許久,綽和爾深吸口氣,暴怒道:「死人不會陪在活人身邊!我絕不讓你用任阿方式離開我!你要走,我就關你一輩子!從今開始,你不許出帳一步,不花和茂巴兒思會看牢你的!」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君清姮失聲尖叫,她知道綽和爾是認真的。
「我當然能!茂巴兒思,看牢她!」命令完,他餘怒未消地衝出帳外,也沒聽見銀月的呼喊,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不花,你快去追族長!」茂巴兒思當機立斷地催促同伴。
一頷首,不花也騎上馬去追消失在視線的主人。
「怎麼回事?」銀月氣急敗壞地探頭進來,在看到滿室凌亂及奄奄一息的君清姮時,嚇了一大跳。
「沒事,請公主不要管這回的事,好嗎!」茂巴兒思凝著臉,眸底閃過一絲詭光。
皺起臉滿心不快,銀月卻也沒說什麼,只一跺腳就跑出帳外。
確定銀月真的跑遠了,茂巴兒思扶起君清姮,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帶你去找大汗吧!如果你真不想在族長身邊……可是你絕不能說出族長劫婚一事。」
「為什麼?」看著他,不明白為何他竟要幫她。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因為你總是在哭泣……我覺得你好悲傷……有點不忍心……」
「你知道王昭君嗎?」君清姮莫名問了句,神情恍惚地望著他,卻又不像在看他。
點點頭,他不解道:「為什麼要問她?」輕輕一歎,她低低唱起「昭君怨」,悲淒的調子聽得人心酸。
「謝謝你,咱們走吧!」一曲唱罷,她憂抑地笑睇他,催他帶路。
如此悲苦淒惻的心情,自古以來有誰能知,騷人墨客又豈能領略其中之一二?而就算身在其中,也寫不出如此的悲哀吧!因為太沉太重太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