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尹峙天禁不住滿腔的疑惑,為了昨夜的事他終究先開了口。
「昨晚深夜,你引我去張少宗的宅院裡是吧?」
他認出了那人是她?
納蘭宛湮心頭一震,手中的濕布險些脫手落地。
他的臆測果然沒錯!尹峙天由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慌張,隱約地瞧出了;端倪。
「什?張少宗?我不懂你說什?!」納蘭宛湮若無其事的,轉身將沾染血跡的布丟入木盆內。
她轉身取來另一條干布,捱著傷口輕柔的擦去水痕。
尹峙天俊眉微斂,不死心的繼續逼問。
「你早就知曉了張少宗夫婦偷了那玉玦,所以你私下匿名報官,揭發真相,還趙進一個清白,怎知.....半路卻讓我撞見進而.....」
「你的傷太深了,我還是去請大夫來瞧瞧吧!」
不等他把話說完,納蘭宛湮拋下布,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孩子,欲由他的視線裡逃離。
可尹峙天卻沒讓她得逞,他敏捷的將她欲離的身子拉回,在毫無預警之下,她一個踉蹌剛巧坐倒在他的身側,兩人相距只僅餘寸。
「你……」凝望著他的雙眸,納蘭宛湮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我說過我就是大夫,這點傷對我無礙。」
尹峙天由褪下的上衣裡取出一隻小瓷瓶,沾起些許透明的藥膏,勉強的欲朝傷口抹去。
「還是讓我來吧!」納蘭宛湮自動的接過瓷瓶,以小指沾取藥膏,輕柔的替他抹上。
清涼透的感覺舒緩了肩上難熬的刺痛,就連方纔仍不住滲出的血絲,也暫時的止住了。
「為了我,又累及你受了傷。」她一臉的歉然。
「不礙事的。」尹峙天正色的盯著她。「倒是你,你到底是個什?樣的人?」
納蘭宛湮揚眉的淺笑道:「那你倒說說我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就以玉塊那件事來說,你是個有著憐憫之心的好姑娘。」
「但在有些人的口中,我是個專勾引男人心魂的下賤女子。」她自嘲的一笑。
半年前她隻身來到臨安,頂店開業,在此地落生根。
因為她的美貌總吸引著不少男人垂涎的目光,因而不到一個月,她這間小茶樓就取代了那一問問的秦樓楚館,成為男人們趨之若騖的朝聖地。
若不是為了追查西夏珍寶玲瓏塊的下落,她又哪願這般拋頭露面的周旋在眾男人間。
「你承認了自己就是那名偷進張少宗宅院的人?」尹峙天劍眉略略一抬。
「我當然不認。」她斷然的否認。「你都說是深夜時分,只怕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你又將我錯認了。」她機靈的眨動著水盈雙眸。
見他仍是一臉不可置信,納蘭宛湮揚了揚紅艷的唇瓣,朝他嫣然一笑。
「你那日第一次上茶樓時,不也將我錯認成其它女子?」她好心的提醒著他。
他的眼力變差了嗎?
沒錯,她那張和宛湮如出一轍的臉孔,在他第一眼瞧見時的確是錯認,可是沒理由連那名黑衣女子他也看錯。
該不會是他思念宛湮過度而產生了幻覺?
「看來我和你口中念念不忘的女子,長得可真是太像了,才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認。」
「你不是宛湮!」他不願將眼前舉手投足間皆媚惑人心的她,和心愛的納蘭宛湮混為一談。
她們二人太像了,像到他會忍不住情難自抑的將滿腔來不及延續的情愛轉投向她。
他愛的不是納蘭宛湮嗎?為何他一見到她,總會有股想擁她入懷的莫名衝動?
他掙扎著,忍不住的緊握雙拳,尤其是此時她和自己坐得那?靠近,身上淡淡的馨香還不時鑽入鼻間,撩撥著他強抑的心緒。
像似毫無感覺般,納蘭宛湮很自然的拿起一捆紗布,就這樣曖昧的探上前伸手替他裹傷。
她的身子靠著他如此的近,讓他恍然間失神一蕩,他實在不明白為何一遇著她,竟會讓一向自持得當的理智全然潰決。
憑著他出眾的外貌,這五年來投懷送抱、頻送秋波的女人不計其數,但他卻心如槁木,連多瞧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可是自從遇見了她後,一切就完全走了樣,日也念夜也思,根本難以將她的一顰一笑由心裡抽離。
難道就因她和宛湮長得太像?
納蘭宛湮細心的將他肩上的傷包裹完成,才一回頭,便瞧見他正以熾熱的眼眸牢牢盯著她看。
一瞬間,納蘭宛湮只感心頭一窒,還來下及反應之際,她的唇瓣就讓人給覆上了。
既柔且濃的吻像狂潮般急速的在他們心中漾開蔓延,完完全全的將他們纏繞、包圍。
她唇齒間那股氣息若有似無的令他熟悉,讓他更加難抑的在她唇上索求無度的深吻著。
明知不該,她卻難以自拔的閉上眼,承受著他的愛,可是她又能貪求,奢望多久?
納蘭宛湮難過的流下了淚。
他和她的吻太過惶急也太過熱切,不但紛亂了她的心,也驚駭到自己。
尹峙天驀然的離開她的唇,怔愣地瞧著她微紅的眼眶。
她為什?哭?難道是因自己方才情難自禁的深吻?
「對不起!」尹峙天心緒紊亂的只能說出這句話。
納蘭宛湮則咬著唇,垂首一語不發,沒有勇氣再面對他。
他倉皇的取過自己擱在一旁的衣衫隨意披上,頭也不回的匆忙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納蘭宛湮思緒複雜的幽幽一歎。
第六章
而自那日由玲瓏小樓倉卒離開後,已過了三日了。
連著三日,尹峙天總是晨起夜歸,一下子奔到城外替人看病問診,一下子又奔走於山林間摘取草藥。
而現在又是再一次的月懸夜空了!
尹峙天仰首望了望已懸掛天際的上弦月,一股淒楚的憂煩油然而生。
他帶起裝滿草藥的竹簍,一步步的朝不遠處的飄然閣走去。
那裡是他安居休憩的私人落院,也是他調配、研製藥石之處。
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夜裡獨行的他更顯得孤冷,一雙眼疲倦中有著難掩的落寞。
自從三日前失控吻了玉玲瓏後,他就強逼自己將全部的心思投注於行醫和煉藥。
日以繼夜、馬不停蹄的在城鎮間和山林內奔走,他讓滿身的疲倦忙碌佔滿了所有的思緒。
為的,就是將玉玲瓏的身影由他心中、腦海裡拔除。
這一切的煩惱與痛苦的造成,就是因為他愛上了玉玲瓏!就在那荒唐的一吻後,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感晴。
尹峙天緊抿著唇,感情與理智無時不在交戰著。
而他又究竟是愛上了她哪一點?是純然的只是愛上了她?還是只因她擁有和納蘭宛湮神似的一張瞼?
若是後者,這愛對玉玲瓏又怎算公平?
步上迴廊,來到一處幽靜的落院內,推開院內一間小樓的門扉,尹峙天順手點亮案上油燈,而後又將全部心思投注在研讀藥書上,專注地不去憶起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顧不得身軀的疲累,他努力的將竹簍裡的藥材逐一分類,直到有人緩步的來到門外,這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關水荷深情款款的靜靜凝望他半晌後,這才推開虛掩的樓門而入。
不必抬頭,他也知道來者何人。
這陣子他老待在飄然閣研究藥石,關水荷便經常來此,默然的佇立在門外凝望著他,而後才離去。
而今晚她卻不請自入,雖然他心中感到納悶,卻還是裝作不知情的逕自忙著。
關水荷解下身上的長披肩,在石椅上落了坐後,這才啟口。
「這幾日你都在忙些什??」
自從玉塊事件後,她就極少在府裡見到他,就算是遇見了也總是默然無語的擦身而過。
要不是尹澔天這幾日公事纏身,他定會好奇的緊追著尹峙天細問原由。
「忙著看病問診,忙著採藥煎制。」他依然連眼也不抬,一徑的專心他挑出幾味草藥投入壺裡煎煮。
他話裡的清冷平淡,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但她卻反倒無怨,因為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靜默了一會兒,她才再度啟口。「壺裡煎煮的是什?藥?」她聞出了飄散在空氣中的熟悉藥香。
「杞羅草,治骨肉傷的,煎給爹治腿疾。」
「給爹?爹今晚不在府裡啊!」她頓感不解。
為了即將到來的五十大壽,尹冀早於幾日前出城訪友順道發放請帖,要等到明日下午才會返回府裡。
「這我知曉。我打算將其煎製成藥丸、藥膏,方便爹每日使用。」尹峙天終於抬頭看她一眼。
瞧見他眼底難掩的倦意,關水荷心頭不禁一愣。
她仔細的凝睇著他臉上、身上,只見他湖綠色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許的泥上,在衣角、肩肘處也隱約地勾扯破損,臉頰上甚至有著一、二道細微的傷痕。
怎?幾日不見,他竟然這般狼狽?
關水荷心疼的想著,恍惚間讓掛在肘上的長披肩落了地。
他的神態既是黯然又是疲憊,這等令人痛心的模樣彷彿似曾相識,當五年前絕望的接受納蘭宛湮的死訊時,他就是這般的自我折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