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近日表現出來的成果令所有人搖頭歎息,但她就是無法振作,沒有心再去學習。
就算她真的學得很好,就算她真的成了個談吐合宜、舉止優雅的大家閨秀,那又如何?在在的眼中,她終究不過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在你的眼底、心裡,我除了這張臉之外,難道再也沒有別的意義了嗎——那天她在情緒悲切之下,這樣問了李毓棠,現在想想,她真是傻啊!
何必問呢?答案她不是再就知道了嗎?
當初他不就是因為驚見她的臉有幾分神似柳纖纖,所以才會出手救了她,才會將她帶了回來,甚至打算娶她為妻的嗎?
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能怪他媽?該怪的,是她心底不該存有的奢想與冀望……
只是,她真的好羨慕柳纖纖,能讓李毓棠這樣癡心愛戀、至死不渝,即使人已香消玉殞了幾年,濃烈而深切的情意卻依舊不減。
那份深情摯愛,是她怎麼也無法得到的,就算她拼盡了一切的努力,也無法進駐他的心。
偶爾,她會不禁想著,倘若李毓棠對她的情意有對柳纖纖的十分之一真,那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別說是十分之一了,恐怕她在他的心中,連百分之一的份量也沒有。
她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而影子又怎麼會有重量呢?
如果她不要存有太多的希冀,或許心裡就不會那麼痛苦難受了吧?
只可惜,付出的心、放下的情,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已傾戀於他的心,是怎麼也回不到最初的單純了。所以,她也只能無助地任由絕望與傷痛一次次地打擊、撕扯她的心,直到一顆心變得破碎龜裂,拼不回完整……
她無精打彩地、黯然神傷地,一個人獨自坐在庭園的亭子裡,望著夕陽怔忡發愣。而她此刻的模樣,全落入不遠處李毓棠的眼裡。
靜靜地望著蘇韶晴,李毓棠發現,她此刻消沉消瘦的模樣比起之前更像柳纖纖了,可是∼∼她不由得眉心輕攏,心頭沉甸甸的,竟感受不到半絲欣喜,甚至∼∼甚至有些懷念她從前蹦跳活潑的模樣。
這是為什麼?他擰眉望著蘇韶晴,試圖理清這種矛盾的心情,然而凌亂的心緒卻是剪不清、理還亂,完全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驀然想起前些天她說他自私,是啊,他不顧她的意願,企圖將她「改造」得更像柳纖纖些,這種行為和心態的確實相當自私。
可是這般自私的他,為什麼現在心中卻沒有半點的欣喜?
她現在終於連氣質神態也有點像柳纖纖了,他該要感到高興才對,但他卻不但感受不到半點逾悅,心底甚至還隱隱泛起一絲後悔。
他後悔什麼?後悔試著讓她更像柳纖纖些?會是這樣嗎?李毓棠沉鬱地皺起眉,理不清心中的紛亂。
突然之間,他憶起那時目睹她摔下鞦韆時,那種驚痛恐懼的感覺,至今想起依舊是那般的強烈,令他不禁細細地思量起她曾問過的話——她對他的意義,真的只在於一張有幾分與柳纖纖相似的臉嗎?還是他對她早已……
不!不可能的!他猛然甩頭中斷了思緒,不讓任何不該存有的「雜念」浮上心頭。
他將她帶回來,甚至打算娶她,不過是因為她有著一張和他此生最愛的女人有幾分相似的容顏,那時在鎮上,若不是因為無意間瞥見了她的臉,他是決計不可能插手多管閒事,幫她解困的。
他是那麼那麼地深愛著陸纖纖,此情此愛永誌不渝,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別的女人?這絕絕對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李毓棠在心中這般地告訴自己,並堅決地否認自己有任何移情別戀的可能。
然而,望著蘇韶晴意志消沉、黯然消瘦的模樣,他的心口是沉甸甸的,他的眉心則是緊攢著。
他甚至沒有發現,這陣子他的視線常繞著蘇韶晴打轉,更沒有察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到書房盯著柳纖纖畫像、回想過往情事的時間與次數比以前要少了許多許多。
※※※※
蘇韶晴又開始學琴、學刺繡、學習一切大家閨秀該學該會的一切了。
這一次,她是真的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想通」了。
既然李毓棠救了她、收留她,讓她免於被當初那名意圖不軌的中年男子強拉回去,更讓她免於流落街頭成為乞兒,那麼她的命、她的一切一切合該都是他的,他希望她成為什麼樣的人,她就要努力達到他的要求。
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她的學習成效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包括指點她琴棋書畫及一切應對進退、禮儀規矩的師傅,都對她的表現讚不絕口。
她達到了李毓棠得期望,她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像個從小在深閨宅院中長大的大家閨秀一般,優雅而端莊。
只是,那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罷了,若是仔細地凝望她的眼,便會發現原本流轉在那對燦亮雙眸中的靈動光彩,不知何時已黯然隱退。
她雖然看似優雅、端莊,但卻像是尊沒有生命的傀儡娃娃、靈魂被抽空,之剩下一副冷硬的軀殼。
但這又有何妨呢?
她偶爾會自憐自嘲地想——反正李毓棠要的、愛的,並不是她真實的性情,而是在她身上所能找到的柳纖纖的影子!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將心底最深沉的哀傷隱匿起來,只讓他看見一切柳纖纖會表現出來的舉止與神態。
「毓棠哥。」蘇韶晴讓自己的臉上掛上一抹盈盈淺笑,將一條繡帕遞給了他。「這是晴兒前些天繡的帕子。」
李毓棠接過來一看,帕子上繡的那對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令他讚許地點了點頭。
「嗯,繡得很好。」在短短的時間內,她能繡出這樣的成果,顯然是下了一番的苦工。
「謝謝毓棠哥的稱讚。」她輕聲細語地回應,看起來完全與氣質優雅、談吐得宜的大家閨秀無異。
然而,她這樣的表現卻令李毓棠一陣微怔,一股異樣的感覺浮上心頭。
「喏,拿去吧!」他將繡帕還給了她,並不禁深深地凝睇著她。
自從那天他差點動手打了她之後,她著實消沉了好一陣子,但不知為何突然又開始打起精神學著一切,並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讓自己看來就像是個從小受到良好教養的名媛千金一樣。
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平心而論,的確比當初更像柳纖纖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著這樣的她,他的心中竟充塞著一股不舒服,甚至近似反感的感覺,更不知道為什麼,近來他幾乎無法將她的模樣和他腦中的柳纖纖影像疊合在一起。
雖然她和柳纖纖越來越像,但是在他的心底、在他的腦海裡,卻反而將她們兩個人分得更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麼?
一切的確都照著他當初所預期的計劃實現了,可似乎是哪兒出了錯,讓一切變得不對勁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他隱隱知道似乎是某個很重要的環節,但卻怎麼想也想不出正確的解答。
那解答,究竟在哪兒可以找到呢?是在她的身上,抑或在他的心底深處……
看著李毓棠眉宇深鎖的模樣,蘇韶晴以為是自己的「表現」不夠好,因此更加努力地扮演著善解人意、柔情似水的角色。
「毓棠哥,你怎麼了?」她輕聲細語地詢問。
看著她溫柔似水的神態,李毓棠的眉心攢得更緊了。
她的表現是這般的合宜、端莊且優雅,他該為此而高興的,但他卻反而感到溫惱與煩躁,一股不悅的情緒在心底泉湧而出,並急速地擴大蔓延。
「毓棠哥∼∼」
「夠了!」李毓棠突然無法忍受地大喝一聲,不想再看見她用著優雅的神情說著輕柔的話語。
蘇韶晴被他的吼聲嚇了一大跳,但她迅速恢復了鎮定,即使心中對他的怒氣感到訝異不解,但她仍繼續以名門閨秀般的神態和語氣面對他。
「怎麼了?毓棠哥?有哪裡不對勁嗎?」
不對勁?當然不對勁!全部都不對勁!但該死的他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事實上,她此刻的表現就如同他原先所希望的一般,有著柳纖纖的優雅、柳纖纖的溫柔、柳纖纖的端莊,但為什麼他的心卻陡然升起如此大的反彈與反感?為什麼他的心卻彷彿破了個洞,泛著隱隱的疼痛和更多的失落感……
「毓棠哥?」
「你的表情太假了!難道不能更自然一點嗎?」他躁鬱而煩怒地低喝,挑剔著已無可挑剔之處。
蘇韶晴一愣,還以為自己的表現真的不夠自然,於是她更努力地擺出一副委屈溫順的姿態。
「對不起,毓棠哥,我會改進的。」
豈料,她的表現竟引發他更大的怒氣。
「夠了!不要再裝了!」他不想再看見她這副溫婉柔順的模樣,那只會令他的心情更加惡劣、情緒更加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