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詠蓁覺得渾身不對勁。
她明明是個古典音樂白癡,可是今天晚上卻被這個什麼無伴奏大提琴的給迷住了,或者應該說她被駱穎川吸引住了。
她的視線根本離不開舞台,尤其是駱穎川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他中間休息時撥弄頭髮的模樣,都沒從她的眼底溜過。音樂真是神奇,不需要言語就能無限制地溝通。
舞台上的他全神貫注在演奏上,他的悲喜全漏在那時而緊蹙、時而舒坦的眉尖上。一彎腰、一起身,撥弦、擦弦,雖然緊閉著眼,但從他多變的表情中,汪詠蓁知道他將所有的感情藉著音樂表達出來。
而她的思緒也跟著他進入時而喜悅歡愉、時而柔腸寸斷的情境裡;她被駱穎川迷住了,完全忘記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從他手中流出的琴聲溫暖而充滿感情,彷彿他與大提琴正熱烈相愛。他每拉動一次琴弓,就如同親吻愛人般的熱切;他每撥弄一次琴弦,就猶如下輕輕愛撫著戀人的頸頰。
台下的聽眾就和汪詠蓁一樣完全被他馴服了。
全場靜得連一根針掉下都聽得見,他的琴聲說服了每個人,讓在場所有的人都聽任就他營造出的情境裡,隨著音符的高低起伏,內心不斷地受到衝擊,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結束。
汪詠蓁發現自己的眼眶濕濕的。他是那樣冷酷、輕易就甩掉感情的男人,怎會有如此充沛的感情呢?她不禁有些恍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駱穎川的一切都令人費解。
表演安可曲的時候他並沒有再出場,汪詠蓁有些遺憾地離開音樂廳。
踏出大門,她才發現外頭已下起傾盆大雨而四周的計程車早已被先一步離開的人搶光了。她正想乾脆淋著雨徒步走到另一條街,卻被人擋住了去路。
是她!那個被駱穎川喚作小薔的短髮女子。
小薔挽著一名中年男子,高傲地站在汪詠蓁的面前。從她身上那襲鮮紅色的晚禮服,以及耳朵、頸子上所佩戴的貴重珠寶來看,她顯然經過一番細心打扮。
「怎麼沒到後台等你的白馬王子呢?該不會這麼快就被人取代了吧?哈!小傻瓜,他不會真心喜歡你的,我剛剛到後台去向他炫耀我的新男友時,很巧的,發現他又換了新女友,現在兩人說不定正在裡面卿卿我我呢!別傻傻地站在這裡等他,要像我一樣想開一點,不過……你真的夠慘了,好歹我還和他交往了一個月,你呢?恐怕連一星期都沒有。」
汪詠蓁不想讓她誤會,開口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小薔笑著打斷她:「別逞強啦,這種時候還死要面子。醒醒吧!快點離開他才是聰明的。」她故作瀟灑地揮揮手,便和那名中年男子坐著凱迪拉克離開。看見她這副模樣,汪詠蓁一方面佩眼她的復原能力,另一方面也懂得為什麼駱穎川說她是演員了。
雨勢仍然沒有小轉的跡象,汪詠蓁單薄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不禁微微發抖。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冒著雨衝到街道上。在這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人們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剩下定時轉換顏色的紅綠燈,在寂寥的黑夜裡發光。
汪詠蓁站在十字街口,等著燈號顏色改變。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想起剛才小薔所說的話,不知怎麼的,她的心竟也被涼意一點一滴地侵蝕。
一隻大黑傘突如其來地擋住了雨勢。
汪詠蓁驚喜地抬頭,想看看是哪裡來的慈悲人士,一看之下,她卻顯些被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給害死。
駱穎川!他的出現攪亂了汪詠蓁的思緒,原本冰冷的面頰一下子變得火熱。她不敢碰觸臉頰,生怕自己的舉動會引起他的注意,讓他發現她的異常與不安。
汪詠蓁緊咬著牙根,勉強平復紊亂的呼吸,「怎麼會是你?」她逼自己說出話來。
駱穎川褐色的眼睛裡冒著兩簇小小的火焰,答非所問地問她說:「我不知道你有淋雨的習慣。」
汪詠蓁覺得十分尷尬。在經過剛剛的表演之後,她對駱穎川產生了完全不同的感覺,雖然她無法分辨此刻的心情是驚喜還是懊惱,卻很清楚自己對這身狼狽的模樣感到生氣。
「嗯,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她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眸。
「你要去哪兒?我送你。這種時間、這種天氣,你叫不到車的。」
汪詠蓁這才留意到停在轉角的車。他是專程來找她的?「你發現我多久了?」
駱穎川刻意隱藏眼底的火光,語氣依舊冰冷如北極,「從你踏進音樂廳開始。」
怎麼可能?廳裡有上百人,而她又是坐在最角落的位子,就算他視力再好,也不可能從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中看見她。「你說慌,你根本不可能看見我。」
「我從攝影機裡看見你進場。」
汪詠蓁吃驚得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訥訥地說:「你可……別誤會,我不是想糾纏你,我事先根本不知道駱穎川就是你。」
他皺了皺眉頭,「你幹嘛要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我只是不想讓你覺得我和其他女人一樣,是纏著你不放的花癡。」
駱穎川突然大笑,汪詠蓁不禁呆了一下,這是她頭一次看見他的笑容,其實他笑起來挺好看的,讓人覺得容易親近……不過她可笑不出來,被雨淋濕的寒冷已滲透進身體,她整個人都在發抖。一陣冷風吹來,汪詠蓁猛然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駱穎川強橫地將她拉進車子裡,並隨手從後座拿起一件外套丟給她。「穿上它!」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從外套上散發出來,汪詠蓁低頭仔細打量著外套。荷葉滾邊加上胸前的碎鑽別針,這大概是某個女人和他在車上激情後留下來的東西。她忽然覺得噁心,燙手似的將它丟回後座。
「怎麼了?」
「那是其他女人的東西。」
「介意嗎?」
汪詠蓁點點頭,「我不喜歡自己的氣味和別人的混在一起。」
駱穎川沒再多問,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她,「如果是我的呢?」
「如果你能保證沒有其他女人碰過,我可以考慮接受。」
他露出一個很不耐煩的神情,「你冷得嘴唇都發紫了,還有時間跟我爭?別再說了,快穿上。」
汪詠蓁沒理會他,因為她發現這車子裡的香水味,和剛剛那件外套上的味道又不一樣;看來曾經在這輛車上的女人恐怕為數不少。一股說不上來的噁心感在她的肚子裡攪和,她鼻子一癢,又打了個噴嚏。
駱穎川見她始終沒接過衣服,神情有些惱怒,最後他忍不住親自動手將外套披在她肩上。當他的手輕觸她的肩時,汪詠蓁突然覺得心臟通過一道暖暖的電流,雖然曉得駱穎川可能只是抱著可憐她的心態,但至少她已經確定,他的冷漠是偽裝的。
「你家在哪兒?」
汪詠蓁望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修長手指,不自覺地說:「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不說清楚,我要怎麼送你回去?」
她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說不想與他就此分別。她家離這裡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這樣短暫的時間,能說的話有限。「很遠的,等你送我到家時,衣服早就干了。」她不由自主地撒了個慌。
一見他眉頭緊蹙,甚至連臉頰也微微地抽動,她不安地又加了句話:「所以……你送我到火車站就好了。」
駱穎州沒再說話,逕自發動車子。直到他的車子鑽入一棟豪華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汪詠蓁才知道他根本沒打算送她到火車站。
隨著他乘電梯來到大廈的十七樓,當他將房門開啟,展現在眼前的除了一張雙人床,一架矗立在房間中央的鋼琴,以及一把倚窗而立的大提琴之外,沒有半點多餘的東西。汪詠蓁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居住的地方,不禁雙腿發軟,整個人動彈不得。
「浴室在那裡。」駱穎川隨手指向屋子裡的一扇門,然後便將鑰匙丟在鋼琴上,一語不發地倒在鋪著黑色床罩的大床上。
汪詠蓁像只毫無抵抗力的小動物,心驚膽戰地跨進大門。「我……沒有衣服可以換洗。」
他倏然起身,臉上依舊沒有半點表情。打開嵌在牆裡的衣櫃,他隨手拿出一件白色的襯衫,「洗過的,沒半點雌性動物的味道在上面。」
汪詠蓁皺起眉頭,「你一向把女人比喻成動物嗎?」她討厭「雌性動物」這個字眼。
駱穎川對她的反問置若罔聞,而寒冷與顫抖也使得汪詠蓁無心再發問。她接過襯衫安靜地走進浴室。
她是想要在規律乏味的生活裡尋找一絲刺激嗎?潛藏在內心的不安分因子漸漸活躍起來,當汪詠蓁踏進浴室,將全身的束縛解開時,心情也不自禁地放鬆起來。
當汪詠蓁換好衣服,全身滾燙地打開門,便看見駱穎川背對著她,手中香煙的白霧裊裊上升。他大概想得很入神,所以沒有察覺她站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