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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步雲和馬慕韓在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座談會上傳達北京會議的第二天下午,工商界和上海各民主黨派代表人士分組進行座談。果不出馮永祥所料,馬慕韓是工商第一小組的召集人。小組座談在外灘原先華懋飯店的七樓上舉行,也就是現在的上海市政治協商會議的會址。工商第一小組地點靠近外灘那邊,窗外正好是黃濁濁的黃浦江,江對面浦東工廠的煙囪和田野歷歷在目。
  大家圍著一張方桌子坐著。桌上鋪了一塊潔白的台布,和大家穿的深顏色的服裝形成強烈的對照。馬慕韓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呢子西裝,坐在長方桌當中。他說了開場白之後,大家面面相覷,竟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說話。他望了大家一眼,等了一會,還沒有站起來,他又說道:「陳市長在座談會上已經說了,希望大家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不要有任何顧慮。陳市長也把他心裡話說出來了,政府首長這樣推心置腹,我們還有啥顧慮呢?大家有啥講啥,先講點體會也可以。」
  馮永祥坐在長方桌的北邊的尾端。他站了起來,兩隻手扶著桌子邊,像是準備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講,先掃了大家一眼,接著輕輕咳了一聲,然後把胸口的黑領結弄弄正,吸引了全體的注意,這才慢慢開口:
  「沒人講嗎?我來跑個龍套。說的不對,還請諸位多多指教。我一聽到黨中央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和國家資本主義的問題,興奮得一宿都沒合眼,這樁事體太重要了,太偉大了。政府把一幅新中國的藍圖在我們面前打開,沒有一個人看到祖國燦爛的遠景不歡欣鼓舞的。至於講到國家資本主義問題,新中國成立四年多以來,私營企業的進展不論在生產上或是經營管理上,都趕不上國營企業。我深深體會到私營企業不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會成為國家建設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所以說,向國家資本主義的方向發展,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是完全必要的。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舊資本主義的路,一條是社會主義的路。我們要走社會主義的路,必須先經過過渡時期——走向國家資本主義。如何過好『第三關』1,昨天聽了慕韓兄的報告後,有了方向,我們要爭取進入社會主義。」講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說:「當然,工商界究竟是工商界,過關也和一般走路不同,否則為啥要叫『關』呢?還要『過』呢?中央的政策一向是穩的,上海黨和政府方面掌握中央政策一向也是穩的。工商界同仁有啥意見可以盡量談出來,政府一定會仔細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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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三關,系社會主義關。

  宋其文聽馮永祥開頭一段話,料到他照例會有這番表白的,彷彿代表政府在訓工商界,顯出自己很進步。後來那一段,他既代表了政府又代表了工商界,暗骨子裡鼓勵大家提反對意見,說得不客氣一點,其實是煽動工商界的抗拒情緒。宋其文聽到後來,根根鬍鬚都彷彿翹了起來:他想這要把大家引導到哪個方向去?更擔心的是馬慕韓穩穩坐在當中,竟然不說一句話。他忍不住站了起來,撫摩了一下鬍鬚,竭力想把話說得平和一點,可是語氣裡還是流露出不滿情緒:
  「我本來不想現在就發言,聽了永祥老弟一番話,倒覺得有話要講講。我們這些年紀過了半百的人,經歷了幾個朝代,閱歷比年輕的人多一點,舊社會酸甜苦辣的滋味也嘗的多一點,覺得新中國來得不易,因此對新中國的感情熱愛的更深,甚至可以說有些偏愛。我講的話也許不入耳,但是腑肺之言。在座聽了,有不同意的,歡迎大家不要顧情面,盡量提出來批評。我這個人老了,毛病很多,可是別人的意見,倒是願意聽的。老大的中國,受了洋人一百多年的氣,新中國建立了,提起中國人來,在世界上可以揚眉吐氣了,現在政府要把中國建成一個社會主義的強國,沒有一個中國人不高興的。我們工商界,我想,也不會例外。現在方向已經明確了,社會主義改造不但是對私營企業的改造,也是對個人的改造。政府對我們做到仁至義盡了,大事體都給我們先商量,打通我們的思想,指出我們的前途,安排我們的出路。陳市長又設身處地給我們考慮,我們不能放棄改造的機會。毛主席這次談話,給我們工商界無上的光榮。他老人家特別表揚了民建,說民建對推動工商界進步起了作用。上海民建分會在這方面也做了一些工作。我感到非常快慰。當然,上海工商界的進步和中共市委的領導以及經常教育是分不開的。我相信:工商界經過四年多的思想改造,我們不走舊資本主義道路,走社會主義的道路,工商界不會有第二句話說的,特別是我們民建會的成員。」
  大家的眼光都注視著他,特別是馬慕韓的眼光一直盯著他。他講完了,坐下去,馬慕韓還在看他,並且流露出欽佩的神情。這番話講得很動人,很有激情,也很有說服力。馬慕韓認為應該由他講的,不料被宋其文搶先說了,不但代表工商界,而且是代表民建會。宋其文這番話一定會引起政府很大的注意,並且還會給予很高的評價,對今後地位要發生深遠的影響。他痛惜喪失了一個良好的機會,只怪馮永祥對上海工商界進步估計不足。他想接上去說,又覺得是畫蛇添足,只好惋惜地坐著沒動。
  潘信誠昨天親自出席了座談會,聽了傳達,今天有病,要潘宏福給他向市委統戰部請了假。潘宏福今天比往常活潑的多了。老頭子沒來,他是潘家企業的唯一代表人物。他一到,就和大家握手打招呼,坐在馬慕韓的正對面,好像潘家有意要和馬家別苗頭,見個高低。馮永祥開了炮,他就想站起來還擊,可是讓宋其文搶先一步,他只好坐在那邊聽,表面上勉強保持鎮靜,心裡卻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宋其文講到當中,停了停,他就準備站起來,可是宋其文又講下去。他的腳不安地在地毯上輕輕拍著。他很不滿意馮永祥拖工商界的後腿,要丟上海工商界的人。他無產無業,空手也可以進社會主義,不應該講那些洩氣的話。他本來對馮永祥十分佩服,暗地裡以馮永祥做為自己的榜樣。他在上海灘上,要是有馮永祥這樣的地位,自己就心滿意足了。馮永祥卻不滿足現在的地位。馮永祥無產無業,憑啥要騎在工商界的頭上?啥事體都要聽馮永祥指手劃腳。心中早就感到有些不滿,特別是最近,馮永祥很活躍,話也多,講的卻越來越不對頭了。宋其文的話和馮永祥的態度,是一個顯明的對照。他從來看不起宋其文,宋其文那點企業算啥,潘家任何人伸出一個手指都比宋其文的腰粗,單靠一點民主歷史和那一把鬍鬚,就在上海灘上神氣活現,啥事體都站在工商界前頭,由他代表工商界出面,實在氣人不過。潘家這麼多的企業,比不上馬慕韓,還比不過宋其文嗎?他想父親太退讓了,平常不大願意拋頭露面,北京會議不去,上海事體不大插手,今天的座談會又要請假,真叫他莫名其妙。簡直是錯過大好機會。他要親手把它抓住,高聲說道:
  「我們工商界一定要走社會主義的道路。單是講還不行,要有行動表現,這就是說,自己的企業要向國家資本主義的方向發展,進行社會主義改造。老實說,我們資本家不懂得技術,也不懂得怎麼管好工廠,就憑鈔票辦企業。過去有的投靠洋人發財,有的依賴官僚資本賺錢。現在要想把企業辦好,依靠工人,改進技術,減少浪費,只有公私合營,才能有所發展。中國肯定要走社會主義道路,工商界也肯定要走社會主義道路。我們不能落後。我個人覺得,將來帶進社會主義社會去的禮物愈多愈好。老實講,這是對個人地位、待遇有決定作用的。在我們民族資產階級內部來說,這是一種競賽,要爭取,不要客氣。要爭取時間發展企業,企業越多越大越好,這樣禮物就多了。公私合營,要積極爭取;通達的企業在座談會以後,就要努力創造條件,爭取合營。」
  馬慕韓更感到自己落後了,他忍不住一再看了看馮永祥。他的眼光裡流露出焦急和怨恨的神情。馮永祥比他更焦急,認為潘宏福這青年目中無人,像一頭野馬,到處亂闖。只有潘信誠來,給潘宏福戴上籠頭,勒緊韁繩,他才會循規蹈矩。偏巧潘信誠請了病假。他辛辛苦苦開了頭,衷心盼望有個「好」的開端,不料給宋其文打亂了他的安排,潘宏福又挺身而出,不但是給馬慕韓的顏色看,而且是在「將」馮永祥的「軍」,開口企業,閉口企業,生怕人家不知道潘家在上海灘上是屈指可數的大資本家。他現在感到自己出馬過早,使得處境狼狽,進退不得。他不能不發言,不發言,會議的形勢便倒向那邊去了;他也不好再發言,那就要暴露了向來以工商界進步分子自命的醜惡面目。他想建議馬慕韓休息一刻鐘,可是他坐在長方桌北邊的尾端,鞭長莫及,沒法給馬慕韓咬個耳朵,也不好寫個紙條遞過去,市委統戰部有幹部參加小組會哩。他急切不知如何是好,頭上竟滲出一粒粒汗珠來了。他一邊擦汗,一邊對坐在他旁邊的唐仲笙說:「今天的暖氣燒的太熱了。」唐仲笙「唔」了一聲,沒有開腔。這時候也不方便請教智多星,小組會上那麼多人啊,馬慕韓還盯著他看哩!正在他坐立不安的辰光,忽然有人遞了一封信給馬慕韓。馬慕韓拆開來看了一下,接著說道:
  「恆新公司總經理何文耀有個書面意見,我在這裡代他宣讀一下:恆新公司完全擁護社會主義,贊成自己的企業向國家資本主義的方向發展。但在三五年內實現國家資本主義是否太快,值得研究。全國私營企業眾多,行業複雜,情況又各不相同,國家準備幹部訓練幹部也需要較長時間。全國各地許多中小企業,需要時間好好組織起來,先搞聯營,再搞合營。否則操之過急,可能發生混亂。恆新公司在國內股東,經過學習,容易瞭解國家資本主義的道理,估計都會贊成。但恆新公司是華僑投資公司,華僑多在國外,政治水平較低,若合營,他們一時恐難弄通。倘匆促合營,是否會影響今後華僑向國內投資,請政府慎重考慮。」
  馮永祥聽完了何文耀書面意見,舒暢地吐了一口氣,渾身感到輕鬆愉快。馬慕韓的眼光已經離開了他,而他額角頭上的汗也干了。唐仲笙看見馮永祥伏在桌子上,輕輕點頭,知道他贊成何文耀的意見,便說道:
  「華僑問題可不小呀,在海外有一千二三百萬哩,很值得研究一下。」
  「華僑在國內投資企業不多,」徐義德說,「要是合營了,堵塞了華僑今後的投資,我們建設社會主義,也希望華僑投資啊!這筆賬很可以算他一算,恐怕華僑投資的企業,不忙合營的好。」
  「在三年之內實現國家資本主義是否太快,這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柳惠光對華僑投資企業合營不合營,沒有興趣,利華藥房沒有一點華僑投資,臨時也拉不到華僑資本。他認為三五年內實現國家資本主義確實太快了,說:「可以討論討論。」
  馮永祥看形勢好轉,推波助瀾地說:
  「這些確是大問題啊!」
  宋其文見支持何文耀意見的都是民建會員,而馮永祥則是民建上海分會的核心分子,簡直拿他的話當耳邊風。他的鬍鬚又有點翹了起來,說:
  「我們不能把華僑估計太低,他們在海外,親身受到壓迫和痛苦,老實說,比我們工商界還要愛國。誰能說華僑不擁護社會主義,不贊成國家資本主義?就拿恆新公司來說吧,合營以後,可以分到紅利,華僑拿到紅利,就會明瞭國家資本主義的好處,不會有顧慮的。」
  「其老說的對,祖國強大了,國際地位提高了,華僑在海外有光彩,也有地位。他們一定擁護社會主義的。」潘宏福興高采烈地說。
  「社會主義一定擁護的,」馮永祥覺得潘宏福今天越來越不像話,有意敲他一下,說:「國家資本主義是不是贊成就很難說了。我們不是華僑,不能代表他們說話。在座唯一有資格代表華僑的是何總經理,他已經寫了書面發言,這樣敢於提出意見的精神是好的。中共舉行座談會,就是要聽取各方面的意見,我們不要堵塞言路。」
  「誰堵塞言路?」潘宏福憤憤不平地說,可是反駁的沒力。
  「既然要聽取各方面意見,難道我們發言不是一個方面的意見嗎?」宋其文還擊的很有力量,說:「你這麼說,不也是堵塞言路嗎?」
  「其老意見,儘管說,我怎麼敢堵塞言路?」馮永祥見風頭不對,暗中收了篷。
  江菊霞想勸勸宋其文和馮永祥,不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抬槓,可是一時找不到詞兒,雙方又都不好得罪。她用紅膩膩的舌頭舔了舔塗了紅艷艷的唇膏的口唇,沒有吭氣。
  空氣頓時緊張起來了,壁壘分明,兩派意見各不相讓,誰發言都要表明自己站在哪一邊。馬慕韓一時又沒法扭轉話題。他求救於智多星。唐仲笙閃在一旁,認為以不開口為妙。馬慕韓要大家繼續發言,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他想自己發言,看到馮永祥在那邊不斷抽煙,一根煙抽了一半就弄滅了,接著又點燃一根。他想起馮永祥對自己的勸說,也不好開口。他東張西望,大家默默地坐著。他這個召集人感到很難繼續開下去,剛想宣佈休息一下,金懋廉說話了:
  「華僑問題,我們不必多談。一則上海華僑投資企業不多,不是當前的主要問題;二則華僑問題,政府一向十分注意的,我們私營行莊公私合營的辰光,華僑資本占主要部分的銀行,政府另案處理,有的乾脆不合營。恆新公司提的問題,政府自然會考慮的。現在還是談談我們的問題吧。」
  「這話對,還是談主要問題吧。」江菊霞說。
  徐義德正式出席中共上海市委會議,這是第一次。他收到統戰部的通知,滿臉笑容,馬上告訴了林宛芝,又告訴了梅佐賢,並且要梅佐賢幫助他各處奔走,聽聽參加座談會的人私下的意見。他自己也認真想了想。今天來以前,他仔細打了個腹稿,等候適當時機提出去。等了一忽,沒人講話,他就開了口:
  「我們工商界在思想上對社會主義前途已有了初步認識,明確了目前就是過渡到社會主義的過渡時期。在過渡時期,國家對私營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不是流血的鬥爭,而是和平轉變的。古人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傑。譬如看潮,大潮來的辰光,一個人孤立在海灘上,是不可能的。大勢所趨,不得不然。誠如宋其老所說的,我們經過四年多思想改造,肯定要跟黨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他停了停,喝了口茶,見大家都在望他。宋其文不斷點頭。馮永祥凝神諦聽,若有所思。他便趕緊說下去,「但是,要講我們工商界沒有一點顧慮,那也不是真實思想情況。就拿我經常接觸的工業資本家來說吧,他們對加工訂貨認為利潤雖小,但是沒有風險,比較穩健,仍然保留了小天地;一旦實行公私合營,自身職位就發生了問題。最近同業中流傳這兩句話:寧為小國之君,不為大國之臣。私營廠的經理是企業的領導者,過去是指揮自如,說出去的話就是命令。公私合營後做一個螺絲釘,個人英雄主義一定會受到打擊。對個人來講,應該放下名譽,地位的觀念,本來當經理的,合營後,不一定再當經理了。合營後待遇也是個問題,有人怕待遇降低,和職工一起生活,感覺有些不習慣。合營後,資方是否轉變為國家幹部?還依然是資方?資方是否仍舊代表私營企業?資方要不要和職工一起活動,一起學習?還有一個更重要問題,就是領導關係在政策上規定是國營經濟領導,公股佔百分之五十以上領導私股,沒有問題,私股佔百分之五十以上,怎麼辦?假定合營廠廠長和總經理是私股,公股代表任副職,怎麼領導?如果領導無方,又怎麼樣?私營企業有這些顧慮,並不奇怪。上海工商界確實有很大進步,但也不能否認舊社會的殘餘思想還相當濃厚。打破這些顧慮,我想,是有好處的。」
  唐仲笙認為徐義德說的有條有理,不慌不忙,的確說出了蘊藏在工商界內心深處的話,更妙的是以第三者身份和盤托出,問題很有份量,自己卻不承擔責任。他深深感到自愧不如,鐵算盤究竟是高人一等。他剛才也曾經想談幾個重要問題,一時思想不集中,沒有歸納起來,也沒想妥措詞,現在不能再等了。他接上去說:
  「我們捲煙業也流傳了兩句話:與其許多人合吃一條牛,還不如一人獨吃一條狗。可見得工商界想法是一致的。徐總經理講的這些問題,很有代表性。總的來說,工商界一般概念容易接受,一具體化,問題就來了。對於公私合營不外是這些問題,一顧慮地位,二顧慮職權,三顧慮待遇,四顧慮學習,五顧慮領導,這些問題思想弄通,合營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工業前途是明確了,商業前途還不大明確,」柳惠光模仿徐義德的口吻說,「目前私營商業還存在很多顧慮,代購代銷究竟怎麼樣?要是轉業不成,剩下來的是否只有淘汰一途?」
  「首先要摸摸商業的底,批發,零售和手工業經營的範圍也要弄弄清楚。」江菊霞見大家都講了一套,早忍耐不住了。本想回家準備一下,明天再講,她見談到商業問題,過去因為研究商業方面勞資問題,曾經接觸了一下,便插上來說,「目前批發商業,在日用品方面,由於加工收購,存在必要性很小了。土產品的批發應該加強管理,採購遠銷,還有需要。今年土產市場波動很大,因為國營讓出,私商抬價。應當先和私商談清楚,如何配合國營來分工。代購後,給與合法利潤。代購代銷業務可以考慮幾種形式,低級的,經營某一種貨物,如季節性的東西,銷完即止;中級的,和國營訂立特約;長期訂約購銷的是高級形式。每一種商品都通過市場,工商行政部門可以加強管理。這樣,商業的前途慢慢就明確了。」
  唐仲笙對商業的興趣也很濃,東華煙草公司和許多私商有不少聯繫,稅收方面商業上也有不少問題,而商業反過來又會影響工業。他站了起來,提高嗓子說:
  「目前有關國計民生的日用品已有百分之六十以上歸國營加工收購,國營既然掌握了貨源,中小企業也已經和中百公司與土產公司發生批購關係。我想,目前只要掌握零售利潤,要他們按政府價格政策來保證供應就可以了。這是比較經濟而穩妥的辦法。」
  柳惠光覺得江菊霞和唐仲笙唱的都是高調,對私營中小商業的情況並不瞭然,講的淨是些隔靴搔癢的話,不著邊際,不能解決中小商業的苦惱和憂慮。可是他沒有他們兩個人能說會道,講不出一大套來,心裡不服,嘴上又說不出,想到自己的前途茫茫,不禁激動地說:
  「商業前途縱然明確,商業資本家的前途也不明確。我出身貧窮,父母早亡,知識有限,水平不高,沒有技術,缺乏能力,在商業方面慢慢爬到今天的地位,很不容易的。將來各盡所能,各得其所。我呢,一無所長,不得其所……」說到這裡,情緒過分緊張,兩眼汪汪,精圓透明的淚珠忍不住簌簌地滾落下來了。他聲音嗚咽,話也說不下去了。
  大家給他這麼一說,暫時也想到個人的前途,陷入深沉的憂慮裡。尤其是馮永祥,他認為自己連柳惠光也不如,柳惠光還有個利華藥房帶進社會主義,至少一個副經理的職位是會安排的,自己啥也沒有,兩手空空,更感到前途茫茫了。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
  馬慕韓覺得柳惠光未免太脆弱了,要不是召集人的地位,他真想當面開銷他幾句。這簡直是丟上海工商界的臉,也是丟他這個小組召集人的臉。他看看窗外天色不早,浦東的田野上煙囪和房屋看不大清楚,暮靄已慢慢升起來了。屋子裡亮堂堂的,不知道是誰已經開了電燈。他說:
  「大家把心裡話說出來,很好。這樣對於解決思想問題會有很大的幫助。當然有些問題是完全可以解決的,現在不必過分擔心。諸位回去準備一下,有啥意見,明天繼續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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