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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這時已近中午,在岳王廟東偏院的道房中,李自成、劉宗敏和宋獻策正在那裡等著曹操和吉珪。小院內外站著幾個兵將,不許閒人人內。李自成同劉、宋二人已經密議了好久,對這一仗應該如何打,做了初步決定,為著尊重曹操,他們還是請他和吉珪前來商議。當曹操和吉珪來到時,他們趕快起身相迎。坐下之後,李自成用平靜的聲音說:
  「現在我軍已經佔了地利。我們抓到了不少俘虜,問明了一些情況,可以斷定官軍總數有十七萬左右;打寬一點,算作十八萬吧。朱家朝廷一次會合這麼多人馬到一個戰場上,這可是頭一遭啊!」
  他分明對眼前的一切事胸有成竹,微微一笑,向大家掃了一眼。看見大家都同意他對官軍人數的估計,接著說道:
  「左昆山是有經驗的大將,如今他是平賊將軍,手下實際帶兵打仗的總兵和副將有好幾個,人馬有十二萬。丁啟睿和楊文岳合起來有五六萬人。楊文岳雖然是我們的手下敗將,可是他手下的總兵官老虎……」
  劉宗敏插言:「狗熊!」
  自成笑一笑,接著說:「且不說是狗熊還是老虎,就是這位虎大威吧,也是有打仗經驗的總兵官。從昨天夜間這一仗看來,官軍的士氣也比往日高。大敵當前,我們可不能吃了『輕敵』二字的虧。一定不能輕敵!我們說起來有幾十萬人馬,可是咱們自家心中明白:戰兵畢竟不多。如今這一仗究竟如何打,我想聽聽大將軍和吉先生的高見。」
  闖王說罷,劉宗敏和宋獻策都催促曹操說話。吉珪向曹操使了個眼色,希望他不要把妙計和盤托出,但曹操在路上已經盤算定了,這時他露出很有把握的微笑,說道:
  「據我看來,要戰敗官軍不難,只要我們善於用計,可以不費多少力氣,就叫它全軍潰敗。」
  闖王笑道:「汝才,你是有名的曹操,足智多謀。既然有妙計在心,就請你趕快說出。你說我們如何能不損失兵將獲得全勝?」
  「完全不損失兵將,那也很難,打仗總得有死傷。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死傷甚少,獲得全勝。這是上策。下策是死拼硬打,將敵戰敗。」
  闖王點頭說:「好,好。你再說下去。」
  吉珪又向羅汝才暗使眼色。汝才沒有理會,繼續說道:「如今官軍人馬雖多,也比往日能戰,可是它有必敗之點,容易被我利用。丁啟睿、楊文岳、左良玉這三支人馬,實是勉強合在一起,當年左良玉僅僅是總兵官的時候,尚且驕橫跋扈,不聽調遣;如今已是平賊將軍,地位崇高,豈肯把丁、楊之輩放在眼裡?儘管丁是督師,楊是總督,其實不能拿他怎樣。這三股人馬是三股搓不攏的繩,不是一股繩。他娘的,我們就抓住他們的這個弱點,使他們敗在我們手裡。我們今天可以暫且不向敵人猛攻,只須稍用挑撥之計,再加軍力威壓,幾天之內,敵人必有內變,那時我們再全力猛攻,就可以不經多少惡戰,把敵人全部收拾。」
  聽到這裡,吉珪心裡一涼,又盯了曹操一眼,那意思是:「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曹操沒有看他,繼續說下去:「要使敵軍自亂,並不困難。」
  宋獻策點頭說:「當然,我們可以挑撥離間,使他們互相猜疑。」
  曹操笑道:「闖王和你們都是足智多謀的人,這挑撥的辦法,就不用我多說了。我現在要說的是一條十拿九穩的小計,只要依計而行,準可以使官軍全軍自潰。」
  闖王趕快問:「什麼妙計?」
  曹操不理睬吉珪的眼色,回答說:「這朱仙鎮和水坡集之間有一條河,如今乾旱,河水雖然不大,卻十分重要。如果沒有這條河,官軍十七八萬大軍飲水就沒有來源了。光靠打井,不能供應十七八萬人和上萬匹戰馬、上千匹騾子。這條河從西北流來,先經過我們這裡,然後才到水坡集。要是我們在上游三四里處截斷了這條河,使河水不向東南流,官軍就沒有水喝。如此乾旱天氣,又如此炎熱,人馬飲水困難,加上我們用大軍一壓,必然不戰自潰。」
  大家聽了都紛紛點頭。宋獻策暗想:「英雄所見略同,老曹果然非同一般!」
  羅汝才又說:「另外,官軍此來所帶糧草不多。昨夜郝搖旗到處燒麥子,今天我們還可以繼續這麼做。在官軍營壘周圍十里到二十里之間,把田間沒有割的麥子全部燒光,樹木也燒燬,使官軍野無所掠,不但沒有水喝,也沒有糧食吃,沒有柴燒,不出三大,必然會亂起來。那時他們內有軍心自亂,外有大軍相逼,官軍不潰逃,我曹操頭朝下走路。乘其潰逃之時,我們前堵後追,豈不叫它全軍覆沒?」
  闖王跳起來,狠狠地在大腿上拍了一下,雙手抓住羅汝才的肩膀,大聲說:
  「汝才,你說得好,說得好!我們剛才商量了一陣,也是這個意思,可見我們心中的鑼鼓都敲打到一個點子上了。好哇,老曹!」
  羅汝才哈哈大笑,望了吉珪一眼,說:「我就知道大元帥,還有軍師、捷軒,一定會想出這步好棋的。」
  闖王又轉過去問吉珪:「子玉有何妙計,也請說出。」
  吉珪的心中不快,卻趕快賠笑答道:「剛才我們曹帥已經都說了。他所說的也正是大元帥所想到的,請大元帥斟酌採用,全勝不難。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闖王說道:「今天早飯以前,我們宋軍師沿著河流向上走了幾里,已經看好地方截斷河流,把水引向河北窪地,匯成一片湖泊。另外要挖幾道溝,將水引人我軍營中,供大軍飲用。目前炮台也正在趕築,對左營的炮台特別要修得快一些,高一些。為了牽制官軍,我又命郝搖旗率領兩千騎兵、三千步兵到水坡集的東邊、西邊和南邊,燒燬田間麥子,擾亂官軍。如大隊官軍來,他們便退;如小股官軍來,便將它剿滅。現在就請曹營也派出五百騎兵和兩千步兵,協同搖旗,使官軍不得安寧,既不能打柴,也不能打糧。」
  曹操說:「這容易。我回營去馬上就把人派來。不知大元帥還有什麼吩咐?」
  「如今有一個困難,就是我們的兵力不足。兵法上說:『十則圍之』。我們雖然號稱數十萬,戰兵不過十幾萬。我們的弱點也並不少。既要對付援軍,又要對付開封城內的兵勇,兩面迎敵,對我們十分不利。我想,目前在閻李寨留守的二萬人馬,恐怕必須調來,兵力方夠使用。可是閻李寨留有十幾萬隨營眷屬,各種工匠,還有許多糧食、輜重,未曾運走。人馬調來後,眷屬們和工匠們自然跟著前來,可糧食、輜重怎麼辦?我還沒有想出妥善辦法,請大家都想一想,如何處置。」
  劉宗敏說:「輜重、糧食十分重要,我看留守閻李寨的人馬還是暫不調來為好。」
  宋獻策想了一下,說:「可否調來一半,留下一半守寨?」
  吉珪起初一直不願多說話,現在知道大計已定,雖然心中失望,也不願繼續做出冷淡的樣子,聽了宋獻策的話,他就搖搖頭說:
  「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丟了糧食,以糧資敵,確實大為失策。但目前駐守閣李寨的人馬都是一功將軍率領的精兵,我們也有幾千精兵在那裡。依我看,調來兩萬,留下幾千精兵守護閻李寨,也就夠了。」
  曹操點頭說:「五千人死守幾天,大致還可以。」
  說罷,大家都望著闖王,等他決定。闖王默默地想了一陣,忽然目光炯炯,露出一種剛毅的神色,果斷地說:「不,一個兵也不留,我的兩萬精兵和你的幾千人馬全數火速調來……」
  吉珪說:「大元帥如此決斷也好,那就應該將運不及的糧食草料、各項輜重全部燒燬,不可資敵。」
  李自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燒屯麼?……不用燒了,能帶的盡量帶來,帶不來的糧食和軍資送給開封守城的軍民作禮物吧。」
  大家聽了,一齊吃驚,互相看看,又看看總哨劉爺。劉宗敏想了一下,也不明白,隨即搖搖頭,對自成說:
  「嗨,有幾萬擔糧食啊!恐怕會有萬擔以上糧食倉猝間沒法帶來;不燒掉豈不是白白地送給敵人?還有許多金銀財寶也沒有運完呢!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闖王笑著說:「這次要大方送禮,不可小氣。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惟一部分糧食要留下,那金銀財寶也要留下一部分,送給開封軍民。俗話說:捨不得娃子途不住狼。如今我們要下狠心,扔掉這些東西。」
  宋獻策明白了闖王的意思,也笑道:「此即所謂『欲取之,姑子之』。」
  闖王點點頭,又說道:「事後就可看出我們並不吃虧。讓開封人去搬那些糧食輜重吧,只要他們不來朱仙鎮,不從背後糾纏我們就好了。現在時光緊迫,我們就不再深談了。汝才、子玉,你們回去休息吧。兵力如何佈置,等會兒捷軒會去你們那裡詳細商議。我還要到谷子傑那裡看一看,那裡十分重要。」
  曹操和吉掛剛走,闖王就向外邊問了一句:
  「二虎來了麼?」
  「來了!」
  從夜間直到天明起霧的時候,義軍一共俘虜了三四百人,這些人多數是丁啟睿和楊文岳麾下的官兵,也有一部分是左良玉的部下。左的人馬是將近黎明時才趕來朱仙鎮寨內增援的,同義軍接戰不久就起了大霧,所以被俘的人比較少。這些俘虜中約有三分之一受了傷,有些受傷還不止一處,可見官軍初到這裡,也有相當的銳氣。戰鬥一結束,劉宗敏就下令將所有的俘虜集中到一起,交給劉體純看管,聽候發落,並命劉體純從俘虜的口供中探明官軍的實在情況。
  現在李自成又把劉體純找來,悄悄地囑咐了一些話,要他照辦。他對於劉體純的機警聰明,素所深知,但目前這件事情關乎大局,他惟恐劉體純未聽明白,問道:
  「二虎,我的用意,你可都明白了?」
  「明白了。一定遵照大元帥的指示去辦,請大元帥放心。」
  闖王滿意地點點頭,說:「去吧,下午我要見到左營的那個軍官。」
  劉體純走後,闖王讓宋獻策留在朱仙鎮協助劉宗敏部署軍事,自己便帶著雙喜、吳汝義和三百名標營親軍去看谷英。谷英駐守在距朱仙鎮十五里的通往開封的大道上。闖王察看了他們在倉促中修築的營壘,感到這座營壘雖然截斷了大道,但面對開封的那一面還不夠堅固。他指示他們要挖兩道壕,壕岸上要多設一些堡壘,謹防開封的官軍衝過來。正說話間,一名小校和一群士兵押著一名敵人的軍官和十個士兵來見谷英,還拿著從這些敵人身上搜出的公文。令箭、腰牌。李自成心中喜出望外,用平淡的口氣向小校問道:
  「從哪搭兒抓到的?」
  小校回答:「我們奉谷爺的將令,往東去走了十幾里,埋伏在一個臨大路的村莊裡。這幾個貨繞道從那裡往開封送公事1,正好冷不防落到我們手中。」

  1公事——口語中將公文叫做公事


  為首的軍官雖然不認識闖王,可是看見眾將圍隨闖王以及闖王的神氣,說話的聲調,料定他必是義軍中的大人物。他趕快跪下,說:
  「小人是丁督師大人差往開封送緊急公事,不想給你們義軍兄弟捉到。請將軍手下超生,饒小人一命。小人吃公家飯,受公家管,奉上頭差遣前往開封下書,別的事全然不知。」
  闖王下令剝下他們的衣服,帽子,給他們東西吃,嚴加看管,不許逃走一人。然後,他同谷英走到附近一棵大槐樹下,屏退左右,小聲說道:
  「子傑,事有湊巧,該我們打勝仗了。我正盼望你在這裡能捉到一個往開封送公事的官軍,果然老天看顧,使我如願以償……」
  「闖王……」
  李自成接著說:「丁啟睿的火急書信是送給河南巡撫高名衡的,說在三天以後,他同保定總督、平賊將軍所率二十萬人馬將同我們在朱仙鎮決戰,要開封城內的官軍義勇做好準備,只等火光一起,炮聲一響,立即由陳永福率領出城,前後夾擊我軍,共奏大功。」說到這裡,他笑一笑,又囑咐說:「今日捉到俘虜的小頭目和弟兄們,都給重賞。對捉到俘虜這件事,嚴禁外傳。丁啟睿的書信我帶走。官兵的令箭、衣帽、腰牌要命令專人嚴密保管,一件不許丟失,也不許叫多人看見。」
  李自成在谷英處吃了午飯,差一名親兵往朱仙鎮李巖營中,通知李巖速到駐紮在劉莊的大元帥行轅聽令,另外差一名親兵去通知田見秀在堵塞賈魯河完工之後,速到劉莊見他。然後,他又向谷英囑咐幾句話,便趕快上馬走了。
  在朱仙鎮西邊五六里遠的地方,賈魯河已經在上午被田見秀率領的將士們攔腰截斷。河水向西北不遠處的一片窪地倒灌,漸漸形成了一個新的湖泊。因為這一帶沒有山,沒有石頭,兩三千將士就用在附近村子裡所能找到的筐子。簍子、麻袋、草包……在裡面塞滿黃土,一個一個地堆在河身的較窄處,截斷河流。他們一邊截流,一邊開溝將河水向西北方的窪地引導,使新築的攔河壩容易完成。同時,河南岸凡是容易決口或溢流的地方,都用土堵塞牢固,而一條通向朱仙鎮方面的主要渠道也同時有將士挖掘,大部分利用原有的小溝和低窪地方。另外有許多地方,將士們正在挖修小渠,準備將干渠中的水引向各個駐地。
  如今截流處土壩西邊的河水在逐步逼高,西北面窪地形成的小湖在逐步擴大。對於闖、曹大軍來說,這不僅是迫使敵人潰敗的一個妙計,而且在這乾旱的平原上,忽然出現了小湖和水渠,多麼地令人高興!這樣新鮮事兒,老將士們在跟隨李闖王起義的十多年中還是頭一次看見!
  許多將士站在水邊觀看。很多人在河邊、小湖邊和渠邊飲馬。許多將士脫得精光,跳進河中和小湖中洗澡,玩水,一片歡快。
  田見秀從上午起就同將士們一起挖土,抬土,挑土。他一邊雜在小兵們中間勞動,一邊指揮全部工程的進行。他手下的將領們和左右人們因為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又是大將地位,天氣炎熱,幾次勸他不要同弟兄們一起干挖土和挑土的賣力活,只坐在涼快地方指揮就行。但是他一概不理,一直搶著幹活。他和士兵們一樣,光著上身,汗水不住地從脊背往下淌,整個身子好像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他打著赤腳,褲子捲到膝蓋上邊,連褲子也完全濕了。午飯是在工地上吃的。吃過飯,他同將士們稍稍休息一陣,繼續干開了。
  當工作完成以後,田見秀同將士們分散到河裡和小湖裡洗澡。駐紮在附近的曹營將士也有幾百人在河中洗澡。有幾個二十歲上下的小伙子,因見河水中間漲到胸脯以上深,快活地吹忽哨,嚷嚷叫叫,互相潑水,還有的用笨拙姿勢浮水,雙腳打得水面撲通撲通響,水星四面飛濺。田見秀就坐在離他們一丈左右的河邊淺水處,面帶微笑,搓下來身上的灰垢,幾次被他們弄起的水珠打到臉上。他的親兵頭目帶著親兵們為了保護他,坐在他的左右,相距不過四五丈遠,一邊洗澡,一邊留神他的安全,並等候他隨時呼喚。親兵們幾次顯出怒容,想把那幾個小伙子趕到遠處。田見秀注意到他們的神情,用眼色阻止了他們。親兵頭目來到他的身邊,問道:
  「將爺,我替你搓搓背吧。」
  「不用。不要讓那些小伙子看出我同大家不一樣,使他們玩得不痛快。」
  「不過他們打鬧得太不像話了。讓他們知道是誰在這裡洗澡,他們就安靜了。」
  田見秀笑著責備說:「何必那樣?我要是不跟隨闖王起義,還不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你們何必要我在這些小伙子跟前擺出身份?」
  「可是,咱們老府,如今沒有一個將領像你這樣沒有一點兒架子!」
  「還是保持本色好。」他笑一笑,接著說,「有朝一日,闖王坐了江山,天下太平,我解甲歸田,或自耕自食,或出家為僧,還不是同鄉下老百姓一起生活?」
  親兵頭目笑著問:「將爺,你常常這麼想,到時候闖王能放你解甲歸田或出家麼?」
  日見秀說:「我如今雖未出家,卻是佛門弟子,視富貴如浮雲。人各有志,闖王也勉強不得。」
  「到了那時,我們這班跟隨你多年的將士怎麼辦?」
  田見秀又笑了,輕輕說:「你們安心打仗。日後天下太平,我不會要你們跟隨我到深山野寺去。闖王自然會論功行賞,給你們榮華富貴。」隨即他揮手使他的親兵頭目退走。
  一個小伙子在水中玩夠了,來到田見秀的身邊,開始搓身上的灰垢。他看見田見秀相貌和善,沒有官兒們的威嚴神氣,也沒有親兵侍候,搭腔問道:
  「老夥計,你是個火頭軍還是馬伕?」
  田見秀笑著回答:「我是馬伕。」
  小伙子望望他身上的創疤,驚歎說:「老夥計,你掛的彩不少啊!」
  「跟隨李闖王南征北戰,打仗是家常便飯,還能不掛幾處彩?」
  「大元帥的老營中有一個馬伕頭兒叫王長順,大大有名。你認識他麼?」
  「認識,認識。他是我的頂頭上司。」
  「你身上掛過多處彩,又是王長順的老夥伴,日後大元帥坐了天下,你就跟著享福啦。」
  「我這塊料,大富大貴沒有份兒,總會有碗飯吃浮。」
  小伙子親暱地懇求說:「我掛不到自己背上,咱倆換替搓搓好不好?來,我先替你搓。」
  「我自己已經搓淨了。來,兄弟,我幫你搓一搓。」
  小伙子高興地說:「你是個好人,我就不客氣了。明天若是沒事,我們還來這裡洗澡,我先替你搓背。」
  田見秀笑著點點頭。小伙子移動到他的前邊,開始讓他搓背。田見秀的親兵們都吃驚地望著這件事,而親兵頭目想站起來罵人。田見秀帶著快活的笑容,趕快向親兵們使眼色,不許他們大驚小怪。隨即親兵們互相看看,也暗暗發笑。當田見秀替小伙子將脊背搓淨時候,聽見岸上有人叫他的親兵頭目的名字。他回頭望望,心中明白,在小伙子的背上拍一下,說:「搓淨啦,小兄弟。」小伙子向他笑著點點頭,又頑皮地做個鬼臉,隨即竄往深處,扎個猛子,在河中心冒出頭來,向下游游去。田見秀趕快上岸,擦乾身子,穿好衣服。親兵們比他先上岸,早已穿好,並且已經從樹蔭中牽來了二三十匹戰馬。那個小伙子站在水中,望著他在一大群親兵的護衛中策馬而去,想著自己惹了大禍,完全呆了。
  李自成回到老營時,李巖已經在等候著他。他向李巖介紹了已經決定的破敵方略,笑著問道:
  「林泉,你看如何?」
  李巖稱讚道:「很是周密。只要左昆山全軍潰敗,丁、楊兩軍就跟著潰敗了。」
  闖王說:「我們要逼迫老左向許昌那條路上逃,落人伏中。如今有一件事情,只有你去辦最為合適,不過得要你辛苦一點,率領你的人馬火速動身。遲了怕來不及。」
  李巖恭敬地回答說:「請大元帥吩咐,我立刻去辦。是不是要我們在杞縣、陳留之間截斷官軍的退路?豫東將士久思為闖王效力一戰,今日正是時候。」
  闖王笑道:「早上郝搖旗來請戰時,你正同我在一起,怎麼現在連你也耐不住了?這次確實要你率領豫東將士去建立大功,可不是到陳留、杞縣去。那方面只需要一支疑兵,我派遣另外人去。」
  李巖的心中已經明白是要派他往西南方面,說道:「請大元帥吩咐明白。」
  「我想快則三天,慢則五天,官軍必有大隊人馬往許昌一帶逃去,直奔南陽,或奔往郾城、信陽。現在就要你同德齊帶著你們的人馬往尉氏一帶,打開幾個寨子,用搜羅到的糧食賑濟饑民,向百姓宣揚我們義軍的威德。並讓他們準備好棍棒、鋤頭、刀、槍,如有潰散的官軍經過那裡,就讓他們隨處截殺,為過去遭受官軍殘害的父老兄弟姐妹們報仇。就是這件事情,請你斟酌去辦,辦得越快越好。困難的是,還不許使水坡集一帶的官軍得到消息。」
  「是!我一定道辦,趕快把事情辦好。倘若官軍從那裡逃走,豫東將士奮力截殺,老百姓也定會揭竿而起,為他們自己報仇。」
  「好吧,事不宜遲,請你率領自己的人馬,立刻前去。」
  李巖匆匆走了。為著有機會使他的豫東將士一顯身手,他的心情振奮;但是他暗暗擔心,闖王命他做的事距水坡集的十七萬官軍並不遠,要使官軍毫無所覺,實不容易。要是官軍得到消息,怎麼好呢?
  李自成將李巖送走,想趁著田見秀來到之前處置那個左營軍官的事,回到他的大帳中等候,卻看見剛從閻李寨隨同老營人馬和健婦營移駐劉村的高夫人紅著眼睛進來。他不禁奇怪,忙問道:
  「什麼事情這樣傷心?你是很少掉眼淚的啊!」
  「剛才二虎押來了一個敵人的軍官,你先把這事處理完了,我再同你談吧。」
  闖王一聽劉體純押著軍官來了,便顧不得再問高夫人傷心的原因,說道:「哦,這是一件重要事情,你派人去把左小姐請來。」
  高夫人已經從劉體純那裡知道了闖王的計策,回答道:「左小姐早已請來了,在我的帳中等候。她聽說從左營來了人,可以給養父帶個口信,十分高興,流下了眼淚。」說畢,她就命一個女兵去請左小姐。
  左小姐今年虛歲十七,高條身材,腳步輕盈。不足一年的闖營生活,使她的舉止神態都有顯著變化,不再像一班千金小姐們那樣喜愛濃施脂粉,綾羅艷裝。她常跟慧英等作伴玩耍,也從她們學習武藝。眼下因有大戰,所以她戎裝佩劍,腳著馬靴,以防不測事變。高夫人派給她的十名女兵不但都是戎裝佩劍,還身帶勁弓羽箭,隨時準備戰鬥。慧英在帳門口一聲稟報,左小姐在女兵和丫環的簇擁中走到帳外。眾人留步。她帶著乳母進帳。她先向闖王行禮,叫了一聲「乾爸」,又向高夫人行禮。高夫人一把將她拉在自己身邊坐下,笑了笑,說道:
  「你乾爸叫你來,就是要你見一見從左營來的那個軍官。你有什麼話都可以對他說,讓他回去啟稟左帥。左帥知道你在這裡平安無事,就會放心了。」
  左小姐點點頭,眼淚不覺滾了出來。
  隨即闖王一聲吩咐,被俘的軍官被帶了進來。這個軍官雖然只是一個千總,但儀表倒很神氣,穿著左營的衣甲,頭戴鋼盔,腰掛寶刀。進帳以後,他先向闖王跪下磕頭。闖王笑道:「你快見見你們的小姐吧!」這軍官又向高夫人叉手行禮,然後才在左小姐面前躬身說道:
  「問小姐的安。」
  闖王命他坐下,然後笑著說道:「我們將你俘虜過來,待你還算不錯吧?聽說在戰場上弟兄們也用繩子將你綁了,有點兒無禮,隨後知道你是左營的軍官,立刻鬆綁,以禮相待。你的盔甲寶劍,全都找到,還給你了。我的愛將劉德潔還用酒肉款待了你,好嘛,不打不相識,一打倒成了朋友!」
  由於他說話的口氣親切,幽默,在場的人們都無聲地笑了。那軍官趕快站起來,恭敬地說:
  「多謝鈞座大人不殺之恩。」
  闖王接著說:「坐下,坐下。你同我手下的劉將軍素昧平生,同我也素不相識。我們這樣待你,只因為你是左帥手下的人。你也知道,我軍昨夜俘了丁、楊兩營的官兵,如何對待?俘了左營的官兵又如何對待?大不一樣!」
  「是,是。這些事,鄙人都看在眼裡,心中清楚。鄙人回去之後,一定向左帥大人如實稟明。」
  闖王接著說:「我同左帥雖在兩軍對陣,可是我們之間並無私仇。兩軍陣上,我與左帥各行其是,雙方將士各為其主,當然要互相廝殺。這也只是因為我為老百姓替天行道,左帥為崇禎盡忠效力。說到底,我同他前生無怨,今世無仇。為著留日後見面之情,我下令不許傷害你們左營被俘的人,不管是官是兵,一律放回。」
  高夫人插話說:「打開商丘的時候,闖王下令對侯府加意保護,不許騷擾侯府一草一木,也是給你們左帥留的情面。」
  闖王接著說:「我派人從南陽臥龍崗將你們左小姐接來,只是為著從南陽往襄陽的路上太不平穩,探知有大股土寇準備在半路劫走小姐,我擔心她遇到凶險。將她接來之後,我待她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她是我的義女,我是她的乾爸。」李自成愉快地笑起來,又接著說:「你看,我同左帥,論公事是敵人,論私情卻是親家!」
  李自成哈哈大笑,引得左右的人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位左營的軍官被帳中的愉快氣氛所感染,臉上堆著既惶惑又感動的笑容,暗中打量左小姐、高夫人和乳母等人的笑,都不是假裝的。關於左小姐的事,他只曾風聞,今日親見,心中不勝驚奇。尤其是李闖王的平易近人的態度,娓娓動聽的家常話,更使他心中驚奇:「就是這人,嗨,眼下正指揮著數十萬大軍作戰!」他又一次站起來,恭敬地說:
  「我家小姐如此受闖王和夫人厚愛,平安無恙,鄙人回去後一定如實稟報,請我們左帥大人放心。」
  高夫人說:「我同闖王,將左小姐當親生女一樣看待。原來跟著她的乳母、丫環、婆子,一個都沒有傷害,仍然跟在她身邊伺候。另外我挑選了十個女兵專門保護她,聽她使喚。儘管軍中比較艱難,可是每到一地,總是先把她的軍帳搭起,讓她早早休息。我們軍中的婦女全是騎馬,不許坐轎,可是老營中特意為左小姐備了一乘二人抬的小轎,六名轎夫替她輪流抬轎。行軍時候,她高興騎馬就騎馬,高興坐轎就坐轎。一切吃的用的,都盡量照顧。」
  李自成笑著說:「你家小姐剛來到我們軍中時,還有點不習慣,如今就以我的老營為家了。她會把我這裡的情況告訴你,你要記清,回去後老老實實向左帥回稟。我還有事,不能再說別的了。」
  李自成走後,高夫人也自稱有事,離開了闖王的大帳。在大帳中,陪著左小姐的只有她的乳母,另有三四名備呼喚的女兵侍立帳外。左小姐向左營的軍官重新打量一眼,生怕不真,問道:
  「你貴姓?是我父帥手下的什麼軍官?」
  軍官欠身回答說:「卑職姓劉名忠武,是平賊將軍麾下的一個千總。」
  「你是怎樣被俘的?」
  「回小姐,卑職今日五更奉命率五百步兵增援朱仙鎮寨內官軍,在大霧中與一同進寨的友軍失散,看不清楚,被闖王的義軍包圍俘獲。他們因知我是平賊將軍大人的部下,不加傷害,用酒肉款待,發還了我的頭盔、綿甲、戰袍、寶刀。被俘的弟兄們也不傷害一人,已經全數放回了。」
  左小姐與乳母交換了一個眼色,想著此人決非冒充的,心中猜不透闖王的用意。她分明知道闖王正在調兵遣將,許多人馬從這座村莊附近經過,不知開往何處。總之闖王一心要將她養父的左家軍一戰殺敗。她還明白,在如此乾旱炎熱的天氣裡,賈魯河已被截斷,官軍十分缺水,闖王要逼迫以她養父為主的二十萬官軍不戰自潰,然後將官軍殺得七零八落,可是她猜不透闖王為什麼放這個左營軍官回去,不怕洩露軍情,還要讓這人同她見面。眼下不管闖王用的是什麼計策,也不管一兩天內的大戰會有何結局,她養父的吉凶如何,只好將這些盤結在她心上的疙瘩撂在一邊,愁眉不展地向被俘的軍官問道:
  「劉千總,俺父帥的身體可好?」
  「請小姐放心,鎮台大人的貴體很好,這一年多來稍微又發福1了。」

  1發福——對成年人的發胖的奉承說法


  「俺哥哥可好?」她問的是左夢庚。
  「少帥也很好。少帥目前也是副將職銜,蒙朝廷記功兩次,如今隨鎮台大人襄辦軍務,不離左右。」
  「如今也來到朱仙鎮了?」
  「在水坡集軍中。」
  左小姐因想到與父兄相距不遠,卻不能見面,暗暗心酸。停一停,她又問道:
  「你可知道有一位丘將軍的消息?」
  軍官知道左小姐問的是她的本生父親丘磊,與左良玉是生死患難之交,從容答道:
  「聽說丘將軍如今在山東一帶,也是副將職銜,不日要升總兵。」接著,他又胡謅一句:「還聽說丘大人常有書信給我們鎮台大人,詳情我不清楚。」
  左小姐心中激動,用袖頭揩去湧出的熱淚,說道:「你回到俺父帥營中,一定要如實稟告父帥:俺在這裡一切都好,闖王夫婦都把我當女兒看待。務懇父帥放心,不要以我為念。」
  「我回去後一定如實稟報,請小姐寬心。」
  左小姐已覺無話可說,向乳母望一望,用拿不定主意的眼神問道:「把東西拿來?」乳母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走出大帳,低聲對一個丫頭有所吩咐。大帳中暫時沉默。軍官劉忠武一則對左小姐無話可說,二則他猜不透是否真正放他回去,也猜不透李闖王在軍事如此緊張中安排他同小姐會面,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看出來左小姐將有什麼東西給他,他不便問,在沉默中等候。
  過了片刻,一個丫頭取來一個用錦緞包著的小盒,雙手呈給小姐。小姐沒有接,輕聲說:
  「你打開來,請劉千總當面過目。」
  丫環將東西捧到千總面前,解開錦緞包袱,露出一個紅漆小盒;又打開盒蓋,默默地遞給千總。軍官接到手中,看見裡邊裝著一支翡翠管子和一對玉鐲。他正黨莫名其妙,左小姐用帶著哽咽的聲音對他說: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她老人家亡故以後,這兩樣首飾一直留在我的身邊,不敢遺失。從前常聽俺先母言講,這是俺父帥做小軍官時買來送給她的,所以她老人家說,看見這些首飾很難忘當年的患難恩情。你把這首飾盒帶回去交俺父帥,可不能在路上遺失啊!」
  「請小姐放心。只要闖王放我回營,……」
  左小姐突然不能夠控制自己,湧出熱淚,硬咽說:「你回去啟稟俺父帥,就說我叩請父帥大人金安,日夜都在思念他老人家;我終究要回到他的身邊行孝,請他放心。俺闖王乾爸已經說過,他同俺父帥無仇,實不願兵戎相見。不得已同左家人馬打仗,並非他的心意。闖王乾爸願意送我回去,等打過這一仗就好辦了。你,你走吧。」
  劉千總看出來,分明小姐還有許多話不能說出,他自己也不敢與小姐在一起太久,趕快將首飾盒揣進懷中,插手告辭。恰在這時,闖王和高夫人回到大帳,吳汝義跟隨在後,分明是剛處置了重要事兒。劉千總躬身向闖王辭行,並詢問還有什麼吩咐。闖王說:
  「你回去稟告左帥,請他不用掛念左小姐,我不日將送她回去。你還告他說,我心中對他頗為仰慕,可惜無緣一見。只要他從水坡集撤兵南去,我決不派兵追趕。」
  劉千總唯唯遵命,跪下去向闖王叩頭,又站起來向高夫人插手行禮,重新向左小姐行禮,也向吳汝義辭行。闖王對吳汝義說:
  「他是左帥的人,小心派兵保護。等黃昏後送他過朱仙鎮,務使他能夠回到左營,不令多人看見。」
  吳汝義帶著劉千總走後,左小姐向闖王和高夫人行禮辭出。高夫人為著她聽到的那個壞消息,急於要同闖王說幾句話,未出口眼圈兒先紅。正要說時,田見秀來了。她知道闖王叫王峰來十分重要,便把要說的話嚥回肚中,對闖王低聲說道:
  「你們先計劃打仗的事兒吧。」
  李自成屏退左右,把整個軍事部署告訴了田見秀。見秀一邊聽一邊點頭。李自成然後說道:
  「玉峰,我們這一仗,一定要消滅左良玉。將他一消滅,朝廷在河南和湖廣一帶就無能為力了。你眼下就出發,率領五千騎兵,火速去到尉氏境內,估計一下,官軍潰退時大約要經過哪些地方,將那裡的大路截斷。有些地方要挖深溝攔斷去路,有些地方要佈置疑兵。這些事情都得在三天內辦成。我知道你一向身先士卒,與部下同甘苦,所以此事只有你去辦,我最放心。」
  田見秀十分高興,說:「此事我一定會辦好,決不會讓他們從大路上輕易逃走。」
  闖王又叮囑說:「此事辦成以後,你一定要馬上派人告訴我。我得到你的確切消息後再向官軍猛攻。」
  田見秀匆匆離去。闖王忙了一天一夜,這時方才緩下一口氣來。他見高夫人仍在旁邊,剛想詢問她何故傷心,忽然吳汝義進來稟報說:
  「曹帥命人綁了一個士兵送來,請大元帥從嚴治罪。」
  闖王十分詫異,忙間:「是怎麼回事兒?」
  「他們只說請闖王治罪,我也沒有來得及多問。聽說跟玉峰有關。」
  闖王更覺奇怪,便走出帳外來看,果然看見曹營的一個小將和幾個士兵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著的士兵。那小將一見闖王,便跪下說:
  「啟稟大元帥,這個兵新來不久,不認識田將爺,方才很是無禮。本來要請田將爺治罪,可是他已騎馬走了,不敢再打擾他。我們大將軍原說:找不到田將爺,就送到大元帥這裡,請大元帥依法從嚴治罪。大將軍還說:他平時對下邊管教不嚴,也有罪。」
  闖王問道:「到底為了什麼事情!這個小伙子有什麼罪啊?」
  「回大元帥,事情是這樣的,這樣的……」
  曹營的小將把這個小伙子如何在河中洗澡、如何叫田將爺替他搓背的事細述一遍,然後說:
  「請大元帥從嚴處分,該殺就殺,該打就打。」
  闖王不覺失笑,望著吳汝義說:「你瞧,大將軍給我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怎麼辦呀?」
  吳汝義一時沒解開他的意思,說道:「看在曹帥的面子上,處分他二十鞭子,不必重罰得了。」
  闖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說:「子宜,你也糊塗了!玉峰的秉性脾氣你也忘了?他對老百姓和對自己手下的人就是那麼個好人,都說他是活菩薩。要是他如今在這裡,也會大笑起來,決不會治這個小伙子的罪。」隨即他對曹營的小將說:「立刻將他鬆綁。他不認識田將爺,這又何妨?以後再碰見田將爺時,賠一句不是就行了,不要在意。今後要好好殺官軍,爭立功勞,這比什麼都要緊。你們走吧。」
  說了以後,他就退回帳中,這才問高夫人:「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你趕快告訴我。」
  「我剛才到健婦營去,那裡聽到從小袁營逃回的人說,慧梅已經自盡身死。」高夫人說著,眼圈又紅起來。
  「此事當真?」
  「據說那逃回的人也是聽別人說的。聽了這個消息後,紅娘子和許多姑娘們都哭了起來。我也為此傷心。你們為著打江山,籠絡人,把一個好端端的姑娘送往死地,如今落到這個下場!」
  闖王心中淒然,勉強安慰道:「既是傳聞,就不一定十分真確。小袁營以後一定要剿滅,可是目前還不到時候。如今我得操心打仗的事,等打完這一仗,立刻派人去查探慧梅的生死下落。」高夫人歎口氣說:「如今打仗要緊,你操心這一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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