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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哪裡下手


  賀達用了整整一個小時,把辦公桌上這堆成小山似的信飛快看了一遍。同時將信件歸類,數一數,共一百四十一封,各種公函十一封,各處寄來的雜信八封,餘下的一百二十二封全是工藝品總廠的告狀信。按告狀的內容又可細分為兩類,一類是關於分房問題的,一類是關於彩蛋發霉事件的。他從來沒收到過這麼多信件。他從青島開過發展工藝品新品種會議歸來,前後去了七天,這裡平均每天竟收到十七、八封信!他只聽說某某名作家和名演員會收到如此之多的信件。但那些信裡都是快樂和讚美,他這些信全是麻煩。
  他把這些信邊看邊歸類時做得有條不紊。這樣走馬觀花看了一遍,已然將其中一部分只撒火、不談具體問題的信件分出來放在一邊。擇出一些有人、有事、有看法的信件放在面前。然後摘下眼鏡放在桌上,站起身用光潔的手指擦了探疲乏的眼皮,做幾下工間操中的屈腿和擴胸動作,活動一下呆長了又僵又酸的筋骨,想讓腦袋清爽些,再坐下來重讀這些值得細看的信件。各種人、各樣的字、各不相同的口氣和問題,搞得他腦子發漲,他這才發現辦公桌上蒙著一層塵土,袖子沾上不少。剛才他走進這分別了一周的辦公室時,驀地見到桌上堆著一尺多高的信,渾身一震,立刻趴在桌上看信,看完第一封就急著看第二封,一口氣看了一百多封,根本沒注意到什麼塵土,顯然在他這屋裡辦公的謝靈也沒進來過幾趟。他感到奇怪,自己在去青島之前不是派朱科長、謝靈、老韓他們三人去這廠裡瞭解住房情況嗎,怎麼又上來這麼多告狀信,居然比沒派去人時告狀的信更多!而且都是指名道姓寫給自己的。那彩蛋發霉的事,在他去青島之前就已知道,準備回來抓抓此事。從哪裡來了一群彩蛋的外加工,告狀說工藝品總廠剝削他們,把本來低得可憐的加工費再壓下去一半,目的為了抵償這批發霉彩蛋的虧損。還有一封外加工聯名來信,很像一份宣告書:如果壓價;他們就聯合不給工藝品總廠干了,情願不賺這點外塊,叫缺德的工藝品廠關門!
  看來,那八間房子不但沒解決,糾紛更大,彩蛋的亂子又出來。麻煩纏著麻煩,從哪裡下手?從信件的比重上看,有關彩蛋事件的告狀信八十一封,有關房子問題的告狀信四十一封,二比一。先讓派去的工作組解決彩蛋問題嗎?不行,內情還不明。他有條經驗:中國的事不在大小,主要看參預的人事多少。人事少的,再大的事情也好辦;人事糾纏多的,再小的事裡邊也難下手。
  他抓起電話打給工藝品總廠找謝靈。謝靈接電話,電話裡不僅有謝靈的聲音,還有亂嘈嘈的吵嚷聲。他問謝靈房子和彩蛋的情況究竟怎樣。謝靈回答的聲音又低又小--顯然是湊著話筒說的。他說,彩蛋的事正亂著哪,一批畫加外工的人員就在打電話這屋裡和王魁辯論。房子的事更不簡單,只能當面匯報。賀達想了想,說:「好吧!」就撂下電話,回到桌前用抹布擦去桌上的塵土,坐下來戴眼鏡,把那些特意擇出的信一封封認真細讀。
  他先看關於房子的告狀信。細看過後才明白,這次不是告關廠長,競告他派去的三個人,主要是朱科長。信上都說,這三個人沾過廠裡的便宜,或調換工作,或分配學生,或買便宜貨、或私分樣品、或借車等等。吃人嘴短,」因此在房子問題上只能偏袒廠裡那些給過他們便宜的頭頭。來信有根有據,連謝靈最近從廠里拉走半方木料的事也告了!這事真是出乎初來乍到的賀達的意料之外!
  賀達氣得把這些信往桌上「啪」地一摔。上個月,他接連收到有關這八間房子分配問題的告狀信。他認為這涉及到幹部作風的信件很有典型性,就把這些信的內容核實後,摘要編成一份材料打印出來,送給市局有關領導們看,同時在公司黨委會上提出個人意見。經研究,決定組成三人工作組下到工藝品總廠摸清住房情況的底數,並宣佈原先廠裡搞的任何分配方案都不算數。他想叫派去的這三個人成為三個厲害的公雞,啄破罩在這房子上的人事網。誰料到,工作組去了不過十來天,原先那張網不但沒有啄破,反而又通過另外一些不曾使用過的、更硬的關係和渠道,結起一張更密更牢的網。到底這三個人是公雞還是蜘蛛?
  如今這世界上有多少蜘蛛?大大小小的蜘蛛,上上下下到處拉網,如果你想切實去解決一件事,先要費出牛勁又十分耐心地解開罩在這事情上的一層人事大網,若要解開何其難,不把你死死纏住就算你福氣。
  賀達沉吟良久,眼前忽然出現他兒時看過的一本忘記書名的童話畫冊。上面畫著一個小人兒揮刀斬破一張巨型的大蜘蛛網。不知為什麼,這畫給他的印象極深。畫上那蛛絲根根象粗繩子,小人兒必須使出全副力氣,因此顯得非常勇敢。想到這小人兒,他笑一下,跟著這笑就在他平光光的臉上消失。他可不是一個初降凡世、人事不通的傻瓜,雖然他在技研所只是一名管業務的所長,但是個頭兒,就懂人事這套。斬網的童話是畫家想像出來的,他面臨的這張網卻是活生生的人編造出來的。一個人一天得用多少時間對付這些不該對付的事?百分之九十?還得多!
  他再去翻看那堆關於彩蛋發霉事件的信。相比之下,這些信的內容就沒有房子問題那麼複雜,不過是外加工對工藝品廠壓低加工費而表示的一致憤慨。但其中一封信引起他的興趣。這是技術股長伍海量的信。這人的情況他略知一二。六四年中專畢業,起先在制鏡廠管生產,管理上很有一套。七六年大地震時制鏡廠毀了,公司就將所屬的兩個制鏡廠合併。兩廠的工人合在一起容易,兩廠的頭頭合在一起很難。有如兩個廟的佛爺合在一座殿堂裡,哪個擺在中央,給哪個燒香?由於他是被合併的,處於被動,被並入那家廠的生產股後,連板凳坐都沒有。公司又把他調進工藝品總廠來,可是工藝品廠的供銷和生產向來都抓在王魁手裡,公司原想調他來協助王魁管生產,但王魁兩手死死各抓一攤,不肯閒著一隻手,他就被關廠長安排到技術股,填補前任技術股長病退後的空缺。在上個月公司研究技改問題的座談會上,有些看風使舵的人起哄般鬧著要「全公司生產自動化」時,他卻提出根據工藝品行業的特性,在生產線上分出手工和非手工兩部分;取消手工部分,工藝品就不存在;因此應把自動化生產的目標放在非手工部分上。賀達聽得眼珠子快從鏡片後邊蹦出來了。他一眼看出這矮人一頭的矬子,在智能上高人一頭。他向來喜歡這種人:既能尖銳地發現問題,又有解決問題的高招。現在伍海量這封信卻像電報那樣只寫了兩句話:「請抽出一小時談談,此事涉及工藝品廠的存亡!!」後邊加了兩個嚇人的驚歎號,表明事情決非一般。從這隻言片語裡看得出來,這矬子必定是有見解也有辦法的了。
  賀達馬上再一次撥通工藝品廠的電話,找到伍海量,要他盡快來,並帶上兩個發霉程度最嚴重的彩蛋。急事急辦,他最怕有事拖著不辦,也怕情況不明乾著急。他不明白有些人在事情滾成一團時,居然腦袋一沾枕頭就打起呼喀來。
  過午不多時,伍海量就坐在他寬大的辦公桌對面。矬人腿短,坐下來並不顯矮。他帶來的兩盒生霉的彩蛋象松花樣品一樣擺在桌上。賀達隻字沒問外加工如何去廠裡吵鬧,他明亮的目光在這生滿霉斑的彩蛋上停留片刻,便瞅著伍海量問:
  「你說,怎麼辦吧?」
  伍海量見這個不曾深談過的賀書記挺痛快,心裡立時順暢,說話也就非常爽快:
  「辦法我有,就怕行不通!」
  賀這一聽,反而來了勁頭:
  「你說說,什麼辦法。」
  「這批彩蛋決不能叫外加工包賠。責任不在人家,只在我們廠。鴨蛋抽完蛋黃後,理應清洗三次。但工人們偷懶,圖快,只洗一次。因為,抽蛋黃時,只能打一個眼兒……」
  「我知道--」賀達說,「打兩個眼兒,蛋殼裡沒有壓力,蛋黃反而弄不出來。蛋殼洗淨後,要用石膏把眼兒堵上,免得裡邊萬一洗不淨的蛋黃流出來變質。可是幹活的人偷懶,想拿超額獎,洗一兩遍就了事,石膏也不堵好,或者根本不堵……
  」
  伍海量不由得抬眼望了望這個千淨瘦弱、略顯謹嚴的公司書記,心想這書記不是白吃飽。他怎麼知道的?人家告訴他還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伍海量接過話說:「您說得對,工人們抽黃洗蛋時根本不管這一套;畫畫的只管畫,其它一律不看。最後往玻璃盒裝蛋時也沒人提出來。問題可就出來了!」
  「好了,你說該怎麼辦?」這個看上去挺沉得住氣的書記突然顯得性子很急。
  這句話正中伍海量下懷,他說:
  「返工!全體國畫組一律投入返工。從各車間調出一部分人把彩蛋從盒裡取出來洗淨,再重新畫。原先每人一天畫三個,這次限定畫六個。」
  「噢?六個,畫得出來嗎?」賀達的眼鏡片亮閃閃對著他。
  「當然畫得出來,畫八個也行。」
  「保質保量?」
  「沒問題!」這矬子很有把握。
  「你對生產潛力的估計有沒有出入?」
  「我有根據。去年,國畫組要去北京看法國繪畫展,王魁說,每人必須一天幹完兩天的活才准去。結果當天下午四點鐘每人都畫了六個彩蛋,畫得個個都比乎時好。現在國畫組有三十五人,其它各組能畫彩蛋的大約還有幾個人。總共能有四十人,每天出二百四十個,一個月就出七千,頂多三個月就能畫完。」
  賀這象得到什麼稀世的寶貝那樣高興,笑著說:
  「真的?」
  「我還能編?又不是蒲松齡。」
  「這麼說,外加工是多餘的了?」
  「您說得真對!根本就不需要外加工。關鍵在於自己不千,活兒堆在那裡才找外加工呢!」
  賀達聽罷沉下臉,好像生誰的氣,垂頭沉默一小會兒,隨後揚臉問伍海量:
  「如果工人不肯干呢?」
  「那就得宣佈,不幹不發工資。干多了提成給錢,但必須保證質量。這一下不單能幹出兩萬,我看能幹出三四萬,廠裡賺錢,工人也能多拿錢。工人們准干。您剛才問我生產潛力如何,如果拿眼一盯,處處都有潛力,人人都有潛力,整個社會更是有無窮的潛力。可是我們這套把自己卡得太死了,有潛力也用不上!」
  「說得好:很好!」賀達激動得突然一下子站起來。衝動使他不能平靜。他在屋裡來回急步走著,邊走邊說:「這樣干明明很好,為什麼不這樣幹?彩蛋可以,羽毛貝雕可以,植絨漿印也可以.幹部不幹正事,不干公事,就辭掉他!你想,這樣廠子一下子就會增添多大力量!本來就應當不勞動者不得食嘛!馬克思也沒講過,哪個人可以不勞而獲,或者不計勞動多少,報酬完全一樣。如果不改變這種僵死的有礙生產力發展的體制、規定、章程,我們就只能當撞鐘和尚,靠著慣性向前滑行,那我們的社會就會成為一個畸形的平等社會。一個社會如果處處封鎖自己,不是處處解放自己,漸漸就沒有活氣。困難的是,幾十年我們一成不變,連突破點都找不著,甚至擔心突破,害怕突破。怕突破會出亂子。可是沒有突破哪來的創造?馬克思決不會希望社會變成這種局面。馬克思主義之所以能推動社會發展,就因為它的靈魂是不斷革新的。」他看了一眼伍海量說,「拿你們廠來說,就要敢於這麼幹一下子。變!」他說得激動極了,晃動的眼鏡片像風裡沒關嚴的兩扇窗子,一閃一閃發光。
  伍海量有些吃驚。這個看上去沉靜文氣的書生,居然能說出如此有氣魄、有雄辯力量的話。這些話和自己心裡積存已久的許多想法碰上了。心裡的想法一旦受到外來的相同東西的撞擊,當當發響,把他自己震動起來。這些話如果出自一個工人嘴裡,他最多只會有所感觸地歎口氣罷了。但這是出自公司書記之口。這只是他個人想法,還是上邊有了什麼新精神?小百姓要求再強烈也是空的。即便公司書記也是白搭,他有多大權力?他一個公司書記能改變一座大山似的整個社會的面貌?於是這矬子湧起一種渴望,他真希望更高的一層領導們也看到這些,順乎國情民意,那麼生活就會像大江那樣翻滾起來,而且一洩千里,萬阻不止。
  可是當這矬子思緒的端頭一觸到廠裡那堅硬、糾纏不清、死疙瘩般的一團事,心兒就像雲遮月那樣暗下來,不覺說:
  「我完全贊成您這些想法,但決行不通!」
  「如果我非這麼干呢?」賀這對他的話並不懷疑,相反用一種挑戰的口氣問他。這話聽起來,彷彿有種給自己打氣的意味。
  「失敗等著您--真的:因為這裡邊事事關乎大局,不是您一個人力所能及的。」
  賀達笑了,好似地把伍海量這幾句話反來覆去都考慮透了。他說:
  「如果咱們賣賣力氣,解決一兩個問題並不難。可是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整天解決那些本來不該出現的問題。社會的進步,是不斷尋找和解決新問題,而不是總去和那些沒完沒了的同樣的老問題糾纏不休。這根源在於我們這愈來愈頑固的漏洞百出的老一套。因循守舊,這本是封建時代養成的惰性,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一些共產黨人也學會了。哎,你怎麼總笑,你說對嗎?」
  伍海量微笑著,笑得無可奈何,好像聽一個幻想家在忘乎所以地發表美妙而空茫茫的演說。他這表情使賀達不自覺停住口,轉身望著窗外春光普照、依舊料峭的景物。陡然,他好像也被一個巨大的什麼問題難住了。是不是熱烘烘的腦袋一旦冷靜下來,不可抗拒的現實就透現在面前?遠遠的,一群鳥兒飛起,在低垂的雲層下被擋住。他覺得自己就像那群鳥。他為什麼像那鳥?他不知道,也沒去認真想。一時空空任了一會兒,轉過身剛要說話,忽然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話筒一聽,面露驚駭表情,沉一下便對著話筒說一句:
  「你們就說我說的--沒有公司黨委決定,那八間房任何人都不准動。搬進去就算搶佔。你們明兒一早來公司上班。還有,你辦完事先馬上回來一趟。」
  他放下電話,問伍海量:
  「邢元是什麼人物?」
  伍海量不知廠裡出了什麼事,答話象問話:
  「廠裡的司機呀!人挺熱情,就是性子沒準,脾氣又大,挺難對付,怎麼?」
  「脾氣大,性格不好嗎?」
  「如今俗話說,聽診器(醫生)、方向盤(司機)和大秤桿(售貨員)這三種人最吃得開。有人求,脾氣就大點。」伍海量說。
  賀達皺皺眉頭,彷彿不喜歡聽這種話,轉口問:
  「他跟你們廠長關係怎麼樣?」
  「不錯呀!關廠長坐他的車,原先傳說關廠長打算給他一間房子。今兒早上我聽邢元說,工作組把他那間房拿掉了。」
  「怪不得呢!」賀達的左拳往右掌心裡一砸,恍然大悟一樣。他不避諱地把剛才電話裡的內容告訴給伍海量:「邢元剛在廠門口貼了一張房屋分配方案。把你們關長廠、王魁、政工股長萬保華等幾個人都寫上去了。還有你的名字。廠裡現在一團亂。關廠長髮火了。名單已經揭下來,但工人們鬧著不上班了。據說邢元竟然還要找我來告狀,你剛才說那彩蛋返工的辦法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伍海量怔住了,跟著短短的小腿一抬,使勁一跺腳:
  「瞎來!這小子一向沒準兒,胡捅亂捅!」
  「胡捅?」賀達陷入沉思,「恐怕還不一定。他能平白無故惹翻你們廠裡的頭頭?」
  「是否在分房上有什麼新考慮,叫他知道了。」伍海量想一想說。
  「他住房緊嗎?算不算困難戶?」
  「緊倒不能算緊,可他也是倒插門女婿,不願意總住在老丈人家。要說困難不困難,分房一向不看這個,就看誰跟領導近,關係硬。」
  冷峻的笑浮在賀達臉上。他略沉一下便對伍海量說:
  「老伍,這兩個彩蛋留在這裡,你先回廠。兩件事,一是你把剛才想的那彩蛋返工計劃再擴大一些,聯繫生產管理全面細緻地想一想,不要怕涉及到工資制度、幹部制度等等。怎麼符合實際,有利於挖掘潛力,調動各方面的積極因素,你就怎麼想。第二,這彩蛋上的霉斑怎麼搞掉還沒想吧?這可是個重要環節。你回去想想辦法,回頭我再找你談。好,你走吧!」
  伍海量起身告辭,走出屋子,心想如果這霉斑弄不掉,返工計劃就會落空。市場上缺鴨蛋,一下子根本搞不來兩萬個鴨蛋的空殼。於是他帶著對這位外表文靜、做事潑辣、膽大心細、富有魄力的秀才書記一種佩服,甚至感動的心情,離開了公司大樓。這樣的頭頭還真是第一次碰見!
  賀達在屋裡來回轉了三圈,主意拿定,看來工藝品總廠的事必須先從八間房子下手!只要這八間房子在裡邊攪著,就是有再好的想法也無法去做,全鬧得亂七八糟。這叫「先治標,後治本」。他心裡盤算著,要拿工藝品廠做個試驗。試驗他剛才對伍海量那些思考已久的想法。但是他要先拿這八間房子的事做個試探,試一試久聞鐵板一塊的工藝品總廠究竟有多厲害!
  這時,賀達忽然想起謝靈剛才與他通過電話。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再打電話給工藝品廠,廠裡說謝靈早離廠,卻不知他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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