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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神出鬼沒


  他要向東廠專討兩萬銀子的債,這家農戶要想擁有這筆銀子,要辛苦工作一千年。
  巡撫署的走狗,不算外快,更不算非法所得,每月也淨領一百五十兩銀子,比毛巡撫本人正式的俸祿也多一倍。
  難怪有那麼多人,願意冒生命危險,鋌而走險刀頭舔血,多賺多花死了也痛快。
  蠶吃桑葉的響聲,並沒影響他銳敏的聽覺,蠶房外有人躡手躡腳接近,輕靈的腳步聲瞞不了他。
  他正在伸手逗弄那些粗如小指的蠶寶寶,並沒抬頭向外瞧。
  「有事找我,只要招呼一聲,水裡火裡,我殺神姬玄華奉陪。」他聲如洪鐘,聲震室外:「誰要是膽敢傷害這些生活困苦的可憐蟲,姬某如不把他剁碎餵豬,就是狗娘養的,從此不再在江湖現世。」
  「咱們談談。」外面的人說:「在下決無惡意。」
  「到前面大池塘的柳樹下等我。」
  「在下候駕。」
  他踱出院子,那人已經飛越廂房的屋脊。
  「是這個混蛋!」他自語:「一定滿臉霉相。」
  鬧湖蛟倚在柳樹幹上,的確是一臉霉相,扮成一個村夫,往昔的雄風再也不存在了。
  「前天晚上你沒攻上船?」姬玄華走近:「你這狗養的倒有幾分亡命英雄氣概,膽敢反叛打起專使的主意來了,狗改不了吃屎,強盜永遠是強盜。」
  「我上了船,而且宰了一個用匣弩的人,也挨了一矢。」鬧湖蛟拍拍左肋,大概傷勢輕微:「生死一筆那混蛋,竟偷向蘇州衛借來了匣弩火器,是準備殺你的,我卻差一點點做了您的替死鬼。」
  「生死一筆和飛天豹子,發誓要剝你的皮,昨天追入太湖的人還沒回來,你卻躲在城外快活。那天晚上我躲在倉房一帶,你這混蛋卻搶先一步下手,誤了我討債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還敢來找我?」
  前天晚上,是費文裕冒充他,帶了他的雁翎刀,故意吸引走狗眼線注意,也表示虎丘生祠受到旱天雷搶劫,與他無關。
  其實他已經知道鬧湖蛟的什謀,鬧湖蛟與往昔的賊伙定計,他就在室中潛伏,心中一動,決定提早向走狗下手,讓水賊們牽制生死一筆一群高手,他放心大膽洗劫走狗,還真沒料到生死一筆,弄來了匣弩和九龍筒來對付他,鬧湖蛟真的幾乎做了他的替死鬼。所以,他見了鬧湖蛟心中好笑,也突然興起惺惺相惜的念頭,敢和東廠專使作對的人,值得相惜喝彩。
  五嶽狂客那些人,如果不是與走狗們作對,他才懶得和他們打交道呢!本來就是道不同的天生對頭,不互相仇視打起來已經不錯了。
  「我找你,想和你談一筆交易。」鬧湖蛟說:「我幫你造勢讓你順利討債,你配合我搶他們的運貨船,表面上兩不相涉,暗地裡聯合行動各取所需。你的實力,我的人手,聯合行動就是成功的保證,有興趣嗎?」
  「廢話!我搶貨來幹什麼?」
  「貨船上有他們暗藏的金銀珠寶……」
  「你算了吧!那是假的,我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金銀珠寶早已秘密運至虎丘魏奸生祠藏匿,就在你們襲擊專使船隻,旱天雷洗劫生祠的前一個更次,搬上事先修妥的快舟,駛往滸墅關遠走高飛了。」
  「那是從杭州先後秘密運來藏匿的珍室,與及李太監存放在織造署的珠寶珍飾古玩。而生死一筆先後三批專使搜刮來的金銀珍寶,的確要親自帶走藏在船上。」
  「別說外行話了,閣下。」姬玄華冷笑:「金銀確為李太監的,已經換了莊會票,搶到手也是廢物,只有他們在京都才能兌現。我不是普通的強盜,不搶貨物,那不是我的風格,免談。」
  「那麼,你的債永遠討不到了,他們隨時都可能動身,你既上不了他們的船,也弄不沉他們的船,船一發航,你只能乾瞪眼。」
  「船與貨是荀秋陽南貨行的,荀東主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交通官府不是他的錯,情勢不由人,他不敢不交通官府。」姬玄華沉下臉鄭重地說:「只有你這種下三濫的強盜,才什麼人都搶。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老兄,姬某不做這種難以安心的買賣。」
  「你會後悔。」鬧湖蛟失望地說。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很多事做與不做都會後悔,我前天晚上所做的事就十分後悔。」
  「你沒動手是幸運……」
  「我不是指被你們搶了先的事,而是指我慢了一步,該發不發,事事謀而後動,錯失了良機,你走吧!我這附近經常有人伺伏,認識你的人很多,若不走你一定永遠後悔。」
  姬玄華下逐客令。
  鬧湖蛟打一冷戰,警覺地向四面張望,眼中有極端警戒的神情,隨即匆匆走了。
  一聲長嘯劃空而至,綿綿不絕變化萬千。
  嘯聲的種類甚多,本來是一種單純的,發洩感情的奔放表現,後來演變成為表達各種訊息傳遞消息的信號,利用舌頭與音量的控制,發出各種變化多端、綿綿不絕可以及遠的聲音,已經不再局限於仰天長嘯發洩胸中快意的意象了。
  如雷霆橫空,若天風降臨,似萬馬千軍奔騰呼號,像驚濤拍岸……似乎連大地也在震撼,林木簌簌波動,這嘯聲真有遠傳千里外的威力。
  姬玄華出現在農舍至楓橋鎮的小徑中,腰間佩上了雁翎刀。
  迄今為止,他出現在大庭廣眾間,從來不帶刀,因為無此必要,他不是殺人的屠夫。現在,他帶了刀。嘯聲傳警,表示將有勁敵光臨,勁敵已被費文裕所發現,這嘯聲是費文裕所發的。
  農舍至楓橋鎮僅兩里左右,他要主動向勁敵挑戰,以免累及農舍一家老少。
  他在明,費文裕在暗,合作日漸圓熟,如非來了真的勁敵,費文裕不會用嘯聲警告他,所以他要帶刀。
  他有點懷疑,生死一筆怎麼可能在這時候,派出大批高手遠離府城對付他?那走狗頭頭正為了水鬼劫船的事大忙特忙呢!
  對面百步左右,一群男女看到他了,腳下一慢,片刻突然兩面一分,隱入路兩側的竹木叢深處。
  他第一個念頭是:不是東廠的人,也不是另兩家的走狗,但舉動帶有明顯的敵意。
  有三個人不曾隱伏,在路右的一株古楓下相候,古楓已大半凋零,滿地紅葉。
  是三個女人,一主兩婢,主人穿了鮮艷的碧翠衣裙,風一吹裙袂飄飄,繡帶輕揚,遠看像是凌空飛降的仙女,所佩的劍裝飾華麗,穿得更華麗。
  頭上是盤龍髻,是少婦們最時興的髮式。這種髮式需有名貴首飾相襯,這位少婦就釵簪俱全,即使在遠處,也可感覺出明艷照人的高貴風華懾人。
  他緩步接近,心中疑雲大起。
  三家走狗都有不少美麗的武功高強女英雌,但沒有一個會具有這種風華絕代的氣質。以鏡花水月來說,她們流露在外的艷冶風情極為誘人,卻缺乏這種高貴的風華,更沒有令人不敢褻瀆的氣質。兩位侍女穿綠衣裙,眉目如畫,年華雙十。婢美,主人哪能不美?一個刁女人,決不會在身邊跟著幾個嬌艷的婢女自找麻煩。
  他在路中站住了,目光的的緊吸住美麗少婦的眼神,這是一個令男人不能不看的美麗女人,即使她身上佩有殺人的劍。
  「你看什麼?無聊!」右邊的侍女不悅地質問,柳眉倒豎杏眼睜圓,居然另有一番迷人的風韻。女人年輕貌美,即使發怒也令人心動。
  「看美人呀!」他臉上綻起怪怪的笑意:「世間的人不論男女,對美好的事物皆有欣賞的慾望。你們美如天仙,打扮得如花似玉,不會是為了給自己看吧?女為悅己者容,那是假道學夫子騙鬼的話。諸位總不會要我閉上眼睛非禮勿視吧?全蘇州的人都知道我是花花公子,要我不看美人,豈不是強人所難嗎?你很美,似乎婢勝夫人……」
  侍女受不了啦!一聲嬌叱,聲到人到,兩丈空間一閃即至,似乎人會像流光一般射出,也像變化幻形,事先看不見動態,一動人已近身。
  玉掌眼看及體,纖纖玉指光臨五官,這一抓下去,很可能抓瞎雙睛,鼻毀唇裂甚至齒落,五個指尖很可能比鋼鐵更堅硬,連石頭也會被抓裂。
  可是,姬玄華的手長,巨掌已按上了侍女高聳誘人的酥胸,距玉乳不足半寸。
  假使他的掌再伸長些,保證可以……
  侍女大吃一驚,可怕的掌勁已先一剎那壓迫敏感的胸部,纖手已經全部伸直,距姬玄華的臉仍有半寸,如果再進半寸……
  事實上不可能再進半寸,掌勁已構成一道無形的牆。而姬玄華的手肘仍是彎的,隨時都可能伸直,一定可以壓平高聳的玉乳。
  神功驟發,侍女的左手立即吐出,袖底藏花從右臂下猛地襲向姬玄華的手臂,爆發出可震腐對方骨肉的奇異勁流,是一種極為邪門的怪功,對方的抗拒力愈大,自行消散的崩潰力愈強。
  一聲爆響,與姬玄華也同時發出的掌接實。
  一聲驚呼,侍女像蝴蝶般飛出丈外,裙帶飄揚,真有點像佛門弟子眼中的仙女飛天。
  「七成火候的六合解脫魔功,假尼姑潮音魔尼的邪門禪功絕學。」姬玄華臉色一變,舉左掌略加察看:「我這隻手相當幸運,居然是完整的。」他向臉色也微變的少婦招手:「婢的造詣已可躋身超等高手之林,你這做主人的,想必足以威震武林,足以橫行天下。來,把你的絕活掏出來賜教,讓在下見識見識,揉合佛道兩家精華,參悟出來的六合解脫魔功,到底有否毀天滅地之能。」
  另一侍女鳳目中冷電暴射,手按上了劍把躍然欲動。
  「不要讓修行不夠的人和在下玩命。」姬玄華一字一吐,虎目中殺機怒湧:「身懷不可測絕技的人,招一發生死立判,你們有十三個男女,每一個人可以耗損在下一招的精力,你這做主人的犧牲十二個人,就可以任意宰割我了。所以,我要用另一種方法殺,不費精力便可殺死你的十二個人,你最好不要把我的話當作虛聲恫嚇。」
  侍女仍然不服氣,冷哼一聲踏出一步。
  「在下再說一遍,不要派您的人枉送性命。」姬玄華再提警告:「姬某知道你美如天仙,身懷傲世奇學,所以尊敬你這真正強勁的對手,希望你也能把在下看成值得尊敬的勁敵。」
  路兩側,共有十名男女鑽林而出,氣氛一緊,強烈的殺氣瀰漫。
  雁翎刀出鞘,他舉刀仰天長嘯,先如九天龍吟,然後從激揚中轉變為大沉,連綿如狂風暴雨。
  似乎林木簌簌而動,風並不大,林木卻像被無形巨大狂風暴雨所撼動,林中的雀鳥陡然驚飛,恍若陰霾四合天昏地暗的前奏,這種用大沉法發出的嘯聲震撼力最大。
  十名男女臉色大變,氣勢急劇消沉。
  嘯聲延長片刻,可知他的中氣是如何充沛。
  雁翎刀也出現了異象,光華的的像一支火把。
  路對面踱出青衫飄飄,恍若臨風玉樹的費文裕。
  「兄弟,你請我出面,我好高興。」費文裕笑吟吟,但虎目中殺氣湧騰:「也感到光彩。」
  「敵勢過強。老哥。」姬玄華說:「這十個男女,絕對比生死一筆那些人高明,聯手一擊。必定天崩地裂,小弟不得不請老哥出面解救啦!」
  「其實他們早已把我也算上了,他們是對付你我兩人的。兄弟,你如果不請我出面,日後我一定揍得你頭青面腫,給你沒完沒了。」
  「你不出來,我哪會有日後?一擊之下,我便被擺平在這裡了。」
  「不會的,兄弟,他們不是無恥的牛鬼蛇神,不會一擁而上。但車輪戰是免不了的,這固然可以耗損你的精力,而付出的代價卻又太大了,所以他們還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最好不會。」姬玄華的話充滿凶兆:「來一個殺一個,決不遲疑。」
  「會也無妨。」費文裕長劍出鞘,彈劍作龍吟:「我能一舉殲滅黑龍會上百名殺手,以及兩批東廠專使。你把魚藏社近五十名殺手,幾乎斬光殺絕。你我兩人聯手,足以氣傲天蒼。」
  「美麗的姑娘,看你的了。」姬玄華用刀無禮地向少婦一指:「劃下道來!」
  「千軍萬馬,咱們兄弟倆可以殺個七進七出。」費文裕豪氣飛揚舉劍:「十三個人,何足道哉?」
  少婦居然沒生氣,嫣然一笑毫不激動。
  「你們兩位,把蘇州鬧了個血肉橫飛,還嫌不夠嗎?」少婦笑問。
  「債務未清,能嫌夠嗎?兩萬銀子,在大河南岸,可以買六七千畝地,甚至更多。」
  「我負責給你兩萬銀子,請你遠離疆界。」
  「不,謝了。」姬玄華斷然拒絕:「冤有頭,債有主;你給我價值十萬銀子一船貨,我也不會接受。」
  「唔!似乎你知道我的來歷。」
  「不知道,猜想而已。」
  「怎麼說?」
  「你如果是三家走狗的人,不會裝模作樣擺出氣勢來唬我。荀秋陽南貨行之所以能名滿天下,商譽有口皆碑,固然得力於交通官府,但主要仍是倚仗本身的實力,如非真正必要,和氣生財不以武力介入,所以知道該行隱藏有超塵拔俗高手的人並不多,我就是知道此中秘密的一個。老實說,你們介入我的事,不算聰明。」
  「很笨?」
  「不錯,因為我已有對付你們介入的準備,不是強龍不過江,我不是來蘇州送死的。你那位侍女倉猝間應變的奇功,可借用轉化我的勁道,加強奇功的爆發力,我聽說過這種奇功的來龍去脈。荀秋陽南貨行有你這種高手暗中保護,難怪盛名歷久不衰。今天你們既然介入了,介入的責任在貴方,結果誰也無法預料,貴方所付出的代價將空前重大。我姬玄華敢與皇家廠衛作對,哪在乎荀秋陽南貨行三五十個人?荀東主一定很有種,他敢用身家性命,和我一個天下亡命相搏,這份勇氣委實令人肅然起敬,也不敢領教,愚蠢已極。」
  「你在威脅我嗎?」
  「事實是你在威脅我。」姬玄華冷冷一笑,遊目四顧:「你總不會領這一群身懷絕技的高手,前來和我笑談天下事,或者吟風弄月吧?」
  「這個……」
  「你是一個風華絕代的貴婦,我這花花公子看你一眼就成了罪犯,所以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是嗎?」姬玄華明白表示不再理論:「現在你人多勢眾,是勢強的一方,我等你們發動,是時候了,姑娘。」
  「原來你是有備而來的,蘇州的人全被你的花花公子形象愚弄了。」少婦的笑容消失了,粉臉湧起森森寒氣:「因此已沒有什麼好說了。你們兩位在蘇州出足了風頭,成為名震江湖的英雄好漢,而蘇州的人卻感到水深火熱,你們威脅到我們的生存,我擺出實力,表示我有實力做後盾。我願意轉承債務,也表示我不想走極端兩敗俱傷。看來,雙方似乎非走極端不可了。事實上我公然浩浩蕩蕩而來,已明白表示我無意炫耀的誠意,所以也不打算和你們生死相拼。我給你三天時間。」
  「給我三天最後離境期限?」
  「不錯。」
  「在下不領情。」
  「你不走?」
  「不走。」姬玄華聲如沉雷。
  「那麼,三天之後我先處理五嶽狂客那群搗蛋鬼,再和你們了斷。」
  「我等你。」
  「一個時辰之前,穿雲玉燕母女,已經成了籠中之鳥,那些俠義英雄的事容易處理。」
  「今晚,我到皋橋西面的荀秋陽南貨行走走,看高姑娘母女囚禁在哪一座坊。」姬玄華心中一跳,但神色更冷靜:「我帶刀去。」
  「那些俠義英雄與你無關。」
  「我曾經與高黛小姑娘共過患難。」
  「我等你。」少婦冷冷一笑,舉手一揮。
  十三個人,大踏步走上了口頭路。
  「很煩人是不是?」費文裕收劍問。
  「是煩惱。」姬玄華也收了刀,劍眉深鎖。
  「你如果煩惱不安,那就輸定了。」
  「必要時……」
  「不要說必要,兄弟,你不是放得下的人。」
  「可惡!」姬玄華跺腳。
  「要去?」
  「一定去。」,
  「對付得了嗎?」
  「一定。」
  「我相信你對付得了。」
  「我從不低估敵人,」姬玄華說:「我看這位大美人,六合解脫魔功火候有九成,不但解脫不了你老哥的攝魄玄陰寒玉功,也解脫不了我的六陽大真力,除非你我皆不幸地受到驟然無備下的致命一擊。」
  「反正我會在暗中接應你。」
  「謝啦!老哥,有老哥接應,小弟的膽氣也壯些。」
  只有三個人至楓橋鎮碼頭,準備上代步船返回府城。
  領隊的花甲老人身材高大,所留的掩口大八字鬍,僅有幾根泛灰,依然目朗神清不現老態,用青布捲了劍挾在臂下,腰脊挺直雙腳硬朗。另兩位壯漢粗眉大眼,相貌威猛虎背熊腰。
  剛要跳上船,一旁來了三個男女,一個個面目陰沉,眼神極為凌厲,那個乾瘦的老女人,更為陰森冷厲。
  是東廠的檔頭,威震江湖的魔道三煞星:大煞喬森、二煞冷梅、三煞陳宗,都是宗師級的驚世名宿。
  「如何?」大煞喬森攔住了花甲老人。
  「栽了。」花甲老人臉色冷漠,愛理不理。
  「你們去了多少人?」
  「能去的都去了,東主的十大保鏢全用上了。」
  「結果……」
  「諸位在鎮上,一定聽到了那驚心動魄的兩聲長嘯。」
  「沒錯,真有裂石穿雲的威力。」
  「那就是姬玄華與神魔費文裕的嘯聲,一刀一劍兩端一堵,咱們十幾個人如羊見虎。喬大人,請轉告專使,咱們這次不得不招惹了殺神兩魔,而且被他們認出根底,諸位可以一走了之,咱們今後將永無寧日災情慘重。拜託拜託做做好事,不要再逼我們跳刀山劍海好不好?留一碗飯給我們吃吧!驅虎鬥羊對你們又有何好處呢?」
  「咱們只要讓那兩個人犯,知道貴行有保船的力量就達到目的了。」大煞陰陰一笑:「讓他們知道你們的力量並不薄,讓他們有所顧忌,輕易不敢試嘗登上貨船行兇。在蘇州期間,不會再讓你們和他拚命啦!憑你們幾個沒有名氣的保鏢,能派得上什麼用場?你們走吧!」
  「你們還沒打算走?」花甲老人間。
  「快了。」大煞口風緊,掉頭走了。
  花甲老人沖三煞大踏步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偕同伴登船,兩名舟子立即解纜啟航。
  「他們真不急於動身呢?」那位豹頭環眼壯漢苦笑:「咱們真的災情慘重,今晚恐怕有些人,看不到明早的旭日初升。」
  「他們要等從虎丘偷走的船,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動身。」花甲老人拍拍壯漢的肩膀,暗示不必操心:「今晚可能不會有禍事,唐姑娘正在設法消除災禍。」
  「我看靠不住,福老。」壯漢顯得憂心忡忡:「唐老伯這次派一個冒充大人的小姑娘來,就是一個錯誤,面對兩個凶神惡煞似的大男人,她連下令攻擊的勇氣都沒有,咱們怎能寄望她……」
  「不許胡說。」福者瞪了壯漢一眼:「你懂什麼?你只會逞匹夫之勇,寧鬥智不鬥力,你懂不懂?」
  「這……」
  「唐姑娘本來就沒有與他們相搏的打算,要咱們來只是擺擺樣子而已。真要下令攻擊,咱們有多少人還能活著回去?先瞭解對方的意圖,才能釐定對策。回去以後閉上嘴,知道嗎?」
  「我擔心的是今晚,姬玄華膽大包天……」
  「讓東主和唐姑娘擔心吧!沒你的事?」福老似乎胸有成竹,對唐姑娘有信心:「唐大爺如果沒有把握,會派一個小女孩來撐大旗嗎?」
  「咱們走著瞧。」壯漢依然放不下心。
  天色不早,姬玄華出現在鎮口。
  扮成水客的老前輩霸劍張鴻儒,和他並肩往鎮裡走。
  「你們不用再費神去查了,更用不著冒險找走狗們拚命。」姬玄華用平靜的口吻說:「高夫人母女,落在另一些人手中的。不要焦急,這兩天我給你們正確的消息。」
  「老弟,到底落在什麼人手中了?」霸劍極感不安,語氣中充滿焦慮。
  「我還不能透露,抱歉。」
  姬玄華不能說,萬一消息傳出,就難以處理了。尤其是如果讓三家走狗得到風聲,向荀秋陽南貨行施壓,荀東主怎敢不將高夫人母女交出,那就麻煩大了,俠義英雄們必將向荀秋陽南貨行大舉報復,必將引起軒然大波,與走狗們的正義衝突,轉變成與地方豪霸的火並,三家走狗必定笑掉大牙了。
  他心中雪亮,荀家所採用的釜底抽薪手段顧忌甚多,如果將高夫人母女交給東廠走狗,後果將極為嚴重,所以一定不敢聲張,只希望利用高夫人母女,脅迫他遠離。蘇州是非地,不敢把事情鬧大。
  他對少婦所表達的威脅,絕對具有嚇阻對方不致妄動的威力。在他與荀家了斷解決之前,這件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有危險嗎?」霸劍仍不放心。
  「沒有立即的危險。鎮上怎樣了?」
  「這裡是他們船隻必經的要道,派來活動的人,都是頂尖的可怕人物,而且不會落單,所以我們不便下手,也沒有成功的把握,無法弄到活口問消息。」
  「我來處理。你們暫時不能採取暴烈的行動,你們也不宜在鬧市公然扮演兇手。」
  「事實上我們也無此能力。」
  「很厲害?」
  「是的。」霸劍苦笑:「一比一,我們即使多一兩分勝算,也不是短期間所能辦妥的,必定纏上老半天,鎮上必定雞飛狗跳鬧翻天。」
  「哪些人?」
  「為首的是魔道三煞星。」
  「哦!的確很厲害,那三個老煞星很少分開的,是生死一筆有力臂膀。交給我啦!」
  「你打算……」
  「討債,名正言順。」姬玄華興高采烈:「為了討債而滿街拉拉扯扯打架,平常得很,一定有很多人看熱鬧,不會雞飛狗跳罷市。」
  「他們都帶有劍。」
  「放心啦!拔劍行兇的人,一定是理虧的一方,他們會成為過街的老鼠,我要他們好看。」
  魔道三煞星是大名鼎鼎的風雲人物,他們不必化裝易容在外跑動,在茶樓酒館流連,也偶或返回碼頭。
  在吳縣治安人員的巡邏舟歇息,有幾個巡捕供他們使喚做眼線,有動靜再由他們出面處理,天黑才乘船返回府城。
  他們派在這裡已經兩天,用意就是恐嚇各方的牛鬼蛇神,不要在這裡出事,大有姜太公在此的派頭。
  這裡是專使座舟與貨船必經之地,派人在這裡坐鎮有其必要。三煞星武功名頭皆足以恐嚇各方牛鬼蛇神,五嶽狂客那群俠義道英雄,也不敢公然向他們挑戰,所以三個老魔神氣得很,沒把危險兩字放在心上。
  還有一個時辰,才是他們返回府城的時刻,三人閒得無聊,登上了高處的姑蘇酒樓。
  不是進食時間,樓上食客不過三成,三人佔了倚窗的一桌,先叫來一些茶點乾果,以便打發時間,最後再叫酒菜,酒足飯飽再登舟返城,得意得很。
  一面品茗一面聊天,三個老魔少不了牢騷滿腹。他們都是名檔頭,在京都指揮二三十名番子,一天到晚在城內外打事件(羅織罪名勒索),大臣官紳任由他們魚肉,何等風光?
  這次遠來江南抓兇犯搜捕為首暴民,起初還作威作福耀武揚威神氣得很,後來被姬玄華費文裕一鬧,死傷慘重人人心驚膽跳,巡撫署的走狗合作態度轉變,積極改為消極,連自己人的織造署走狗,也陽奉陰違諸多嘲笑諷刺,態度曖昧甚至不友好,他們的處境愈來愈惡劣,少不了牢騷滿腹。
  現在竟然勞動他們出來擔任巡邏警戒,這些應該是另兩家走狗的事,他們手下的一個番子,也不屑擔任這種丟人的工作。
  「咱們枉有許多高手名宿,竟然對付不了兩個小輩,反而被整治得灰頭土臉,大敗虧輸,說來也真該慚愧。」三煞陳宗總算不再狂傲,說出心中的感慨。
  「咱們是離山的虎,落單的狼,人生地不熟,可用的人太少,也難怪施展不開呀!」大煞喬森大發牢騷:「唯我居士和飛天豹子都是膽小鬼,他那些手下也全是些浪得虛名的雜碎,一個個膽都炔嚇破了,根本就派不上用場,甚至有吃裡扒外的事故發生,故意扯咱們的後腿。」
  「兩個小畜生神出鬼沒,咱們動彈不得疲於奔命。」二煞冷梅有滿肚子苦水:「咱們又沒有飛天遁地的本領,怎能一鼓作氣把兩個小畜生抓住斃了?五嶽狂客那些混蛋在幫助小畜生,又有許多本地的雜碎暗中相助。相反地,咱們卻有一群扯後腿的人搗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該斃了唯我居士和飛天豹子,看那些人還敢不敢懷有貳心敷衍搪塞?哼!」
  「不是說氣話的時候,老妹。」大煞喬林森陰一笑:「咱們目下要做的事,是盡量拉一些人下水,以掩護咱們離境返京,能用的人全趕出來使用,所以荀東主的幾個會花拳繡腿保鏢,也派上了用場,人多就可以造勢,兩個小畜生再鬧,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夠他們忙的了。」
  鄰桌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丰神絕世的少年書生,穿了吳縣學舍的青衫,大概是大戶人家子弟,找借口逃學的不良學員,逃學在外上酒樓鬼混。
  府學、縣學、書院,所有學生皆在學舍用功,今天不是休學日,士子不該在外面鬼混。每月只有兩天休學放假,讀書相當辛苦。
  三老魔不屑理會一個小書生,他們對讀書人不屑一顧。
  「小畜生夜襲賓館和珠玉畫舫,都是在夜間突襲。」三煞陳宗恨恨地說:「黑夜中混戰亂打亂殺,算什麼玩意?他們就憑這點亡命的驍勇而已,毫無真正的英雄氣概。他娘的!我希望能找到他們,用真本事硬功夫,光明正大宰了他們,哼!」
  「你仍然驕傲暴躁,會倒霉的。」大煞喬森不悅地規勸:「孫大人的四虎衛,可不是在黑夜被揍得灰頭土臉的。咱們三個人,比四虎衛強嗎?」
  「咱們也不見得差。」
  「是嗎?」
  「這……」三煞臉色相當難看。
  「真要碰上了,咱們必須千萬小心,你要是逞強存心奮勇一個人上,不會有好結果的。」
  襲擊賓館,襲擊珠玉畫舫,襲擊臥龍橋魚藏社秘窟,都是在夜間突襲,因此在一些自命不凡,自以為了不起的高手名宿眼中,那算不了什麼,與武功的高低無關,只要有幾分亡命的勇氣,就可以在混亂中來去自如,一般的小強盜都可以辦得到,難怪三煞陳宗不服氣。
  小書生聽不懂他們的話,背向著他們,任由他們大發牢騷,怨天恨地。
  姬玄華將袍袂掖在腰帶上,流里流氣不像一個上流人,儘管他穿的藍緞子團花夾袍,是仕紳穿用的華裳,穿上龍袍也不像個皇帝,這就是目下的寫照。
  手中所持的物品更不像話,是一根兩尺長拇指粗的竹根,那是小頑童們的玩物,不可能出現在衣著華麗的仕紳們手中。
  這種竹根如果加細工製成馬鞭,價值就不同了。但這種馬鞭只在南方流行,北方沒有竹。
  剛要踏進姑蘇酒樓的宏大店門,身後腳步聲急促。
  他倏然警覺地轉身,看清了來人哼了一聲。
  共有三個人,正要急步進酒樓,發現前面擋路的人倏然轉身,三人本能地止步。
  看清是他,三人大吃一驚。
  至尊刀和一名弟子,還有江南劍客之一的一劍魂飛羅威。
  「你們膽敢跟在我後面暗算?活膩了?」姬玄華虎目怒張,威風凜凜。
  「不……不是的。」至尊刀惶然否認,這位蘇州的地頭龍,在姬玄華面前,早已變成毛毛蟲:「我們想……」
  「想在我背上捅一刀?」
  「姬老弟,我……我怎敢?」至尊刀委委屈屈低聲下氣:「我們急於進食,填飽肚子再趕到虎丘。這兩天踩探旱天雷的蹤跡,累都累死了,哪有工夫再留意你們的舉動?何必……」
  「你們還能探出旱天雷的蹤跡?我看你們一定閒得無聊。」
  「織造署拚命煎逼,我們能不拚命察探嗎?」至尊刀訴起苦來:「天老爺!誰也沒見過旱天雷的真面目,怎麼查?」
  「我最倒霉。」一劍魂飛垂頭喪氣詛喪已極:「我是唯一見過……不,還有他。」手指向至尊刀身後那位大漢:「我們是見過旱天雷真面目的人,以往誰也不相信咱們的話,現在信了,逼咱們晝夜奔忙窮找。他娘的混帳主意!旱天雷恐怕已經遠出千里外了,就算我認識,在蘇州附近還能找得到他的腳毛嗎?」
  「你又不是狗,哪能找得到他遺脫下來的腳毛?」姬玄華嘲弄地說:「你們真的不是想暗算我?」
  「我怕你,老弟。」至尊刀的苦瓜臉委實難看:「你在東我一定往西走……」
  「那你還不走?」
  「咱們走,咱們走……」
  三人扭頭急急離去,如避瘟疫。
  巡撫署的走狗,忙了個人仰馬翻,生祠被劫,損失的金珠寶貝全是毛巡撫的,東廠走狗寄放的珍寶,已在前一個更次搬走了,走狗們焦頭爛額,已經無法再替東廠專使對付姬玄華與費文裕。
  生死一筆暗中慶幸,反正他毫無損失,死了幾個留守的小番子,算不了一回事,也就不便再逼迫飛天豹子賣命,不能再從巡撫署的走狗獲得消息了。
  其實,有關姬玄華的動靜消息,不需從飛天豹子處取得,姬玄華的活動是半公開性的。飛天豹子所供給的主要消息,幾乎全是有關五嶽狂客一群人的動靜,對生死一筆沒有多少用處。
  在生死一筆眼中,這群俠義英雄僅是癬疥之疾,起不了多少作用,不值得分心對付。他卻不知,五嶽狂客一群人,獲得蘇州地方人士的暗中支持,不但供給姬玄華有價值的消息,也派人協助姬玄華費文裕行動。可以說,五嶽狂客才是他的真正心腹之患,他卻看成癬疥小疾。
  姬玄華行蹤神出鬼沒,如果沒有五嶽狂客派人相助,是不可能辦到的,用船往來至少得有人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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