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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原一聽對方的語氣柔和,心中略定:「姑娘,你們的好意,在下不敢領教,在下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請放過在下。」
  二姨嫣然一笑說:「少年人,我們確是出諸一番好意,你年事太輕,闖蕩江湖必將危機四伏,上次在舟中,夫人煞費苦心。一面要試你的心地一面要有武聖藥替你易筋肌,可是卻不知感恩一定了之……」
  中原打斷她的話,接口道:「在下已經發覺諸位的好意,可是這種好意在下卻無法接受,雖則心感盛情,難以忘記,兩位如念在舟中情義,請放在下走路。」
  「少年人,我可以問一句嗎?」
  「姑娘請問,在下不一定回答。」
  「你要到武昌,僅只為尋親嗎?」
  「是的,家父失蹤五年,思親情切,必須前往尋以學人子之道。」
  「你不認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嗎?」
  中原心中冷笑,心說:「老天!他們從船上逃出,也背了淫賊之名,要是與你們同行,我這一輩子得準備百十餘命,恐亦不能倖免。」但他卻不敢直說,答道:「謝謝諸位好意,世上有許多事,並可非可憑武力所能解決得了的,在下以至仿城尋,不想拳腳闖蕩。」
  二姨不住冷笑,說:「像你這樣找法,這一輩子你是毀掉了,一無經驗是,二無見識,小小年紀,你在胡來。」
  「在下並非胡來,在下尋親之事,與江湖武林牛馬不相及。」他高聲答。
  「事實具在,不容你否認。像剛才那位姓郭的事,你不毀屍滅跡,可曾想到後果嗎?多說了是枉然,你走吧。」
  「謝謝兩位高抬貴手。」他長揖到地,轉身大踏步走了。
  二姨說出手相助的話,確是一番好意,可是祝中原乃是驚弓之鳥,不敢沾惹她們,想起在鬼島之上,洞庭鬼叟只聽說他是從她們的畫舫中逃出的人,便毫不容情地要廢了他,如果自己真是倚仗她們出現在江湖上,乖乖!那不但一生名譽掃地,性命也隨時有送掉的可能哩!
  他毫不加以思索,朗聲道謝,大踏步轉身走路。
  鳳珠焦急地抬頭,顫聲輕呼道:「祝公子,可否少待片刻?」
  中原站住,但並未轉身,說:「姑娘有何指教,在下當洗耳恭聽。」
  「請稍片刻,妾即至畫舫,取回包裹與路引歸還。」
  中原心中大喜,轉身拱手道:「在下荷領姑娘的隆情,謝謝姑娘。」
  二姨領先前行,經過中原耳畔,說:「公子何不多走幾步?請隨我們到河灣外一行。」
  中原低頭沉吟,鳳珠說:「祝公子,請勿見疑?」
  「請放心!真要留你,任何時辰皆可下手,哥兒,是嗎?走吧?」二姨微笑著相促。
  中原一想也對,事已至此,不容他否認。想逃出她們手中,確是不易,便伸手虛引說:「在下遵命!請。」
  一行三人沿湖畔小徑,向停泊畫舫的湖灣走去,出此至泊船之處,約有四里左右,三人魚貫而行身法速疾。
  剛近湖岸,葦草裡的小艇已自劃中出準備接人,二姨忽然咦一聲,說:「有人闖來晤,都是高手。」
  中原耳目犀利,已有所覺,紅日已落下樹梢,但景物仍明,北面距湖岸三二十丈,是一座矮林,這時忽然傳出一聲朗喝:「來人止步.說明來意。」
  二姨冷哼一聲,說道:「退回!讓他們進來。」
  林中人影疾閃,退出兩名雄壯的大漢,向湖岸揀來,畫舫距岸約十餘丈,這時響起一聲清亮的鐘鳴,船首艙的出現了五名大漢,和三名俏麗的少女。
  林緣人影乍現,竄出十餘名凶悍的中年大漢,先後急射而來,將眾人圍住了。
  二姨一聲,輕舉步上前,說:「我道是誰?原是君山三霸有古二爺,唷!古二爺,你氣勢洶洶帶著一群手下請問有何貴幹?」
  十二名大漢皆身穿黑色勁裝,背插刀劍,全是高個寬肩膀的雄好漢,長相一個一個獰惡兇猛,中間那人倒不可怕,一字眉,深眼眶,鷹目凶光暴射,似可透人肺腑,大鼻闊,兜腮鬍如同刺蝟受驚,一根根的四面豎散。
  他大概就是古二爺,厲叫道:「妖婦,鳳凰夫人何在?」
  二姨發出一陣媚笑,向他們身後一指,笑道:「嘻嘻!古二爺是問罪來了,喏!你們為何回頭看,夫人已經久候諸位多時。
  古二爺十二個人,臉色一變,情不自禁扭頭一看,忙向側左右一分。
  矮林前,鳳凰夫人帶著兩名待女,和兩名健壯少年,正站在那兒現他們微笑,今天她打扮又是不同,翠綠支霞長袖團衫,緋錦面繡一對對金鳳的坎肩兒,金色流蘇輕顫,下身是與同色的繡裙,小蠻腰上寫帶旁,懸著一把古色斑讕的長劍。
  古二爺心中一懍,臉色微變,他自命英雄了得,但被人盯在身後卻毫無所知,他怎能不驚?
  香風微蕩,鳳凰夫人嫣然一笑,飄然而來,泰然地從中間飄過,轉身道:「古二爺,久違了。」
  古二爺,鷹目中凶光一閃,哼了一聲道:「不錯,久違了,夫人一向可好?」
  「托福,賤體租安,多承垂注,古二爺氣勢洶洶,是要找本夫人的晦氣嗎?」
  「哼!你是明知故問。」
  「要是知道,用不著問你,哦!大概是為訟發郎之事。」
  「正是為犬子之事,找你們還古某的公道。」
  「古二爺,還是不問的好。」
  古二爺面罩寒霜,沉聲道:「夫人芳駕離開洞庭三月,湖中與及沿岸太平無事,你們昨晚回來。急不可待立掀起風波……」
  「古二爺,掀起風波的可真是本人嗎?」
  「古某敢斷言,當然是你們,咱們毗鄰而居,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已有五年,五年前的誤會搏殺,用不著多說,犬子又不是三歲小兒,早知諸位乃是天上間最……最不好惹的女魔自不會招惹諸位,自尋死路,今犬子帶伴遊獵,慘死湖濱,看光景,已可斷言是諸位所為,夫人此舉,未免太過狠毒,不留餘地,你也知道古某只此一子,一脈單傳,沒話說,今天不是你便是我。」
  說完,一聲龍叱,他拿下一把寒芒如電的銀劍一步步的欺上,厲叫道:「妖婦,古某的大哥三弟即將來,為免被人譏笑君三霸奇多為,咱們先見個真章,拚個死活。」
  二姨一聲冷笑,飛掠而至,纖手一揮,長劍出手,說:「你那小犬子知死活,鬼迷心竅,竟敢自尋死路,要在本姑娘裙下找死,本姑娘因為有事在身。
  且沖閣下三霸的金面,一再忍讓,他仍不知死活,得寸進尺,令人難以忍受,哼!刺他三劍,乃是本姑娘破天荒一大慈悲之舉,保全令郎死後你該感謝我才是,不服氣你上,本姑娘念在鄰居份上,不用任何神技,只有真本事取你的性命,給你一次異數,如果我是你,還是回去反省反省,免得為那小畜生送命,遺臭武林。」
  古二爺目光噴火,一聲厲吼,揉身撲上,攻擊一招「流星趕月」,無數銀芒疾射,劍氣直迫丈外驀地風雷具發,兇猛地狂攻而上。
  二姨神色一整,一聲嬌叱身前突然湧起一道劍牆,光芒織成窟不透風的劍網,向前一湧,劍動之際,隱隱殷雷似的劍嘯,懾人心魄。
  人影乍隱乍現,倏進倏退,兩照面再來三;盤旋,急似電光石火,擴散撤招變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幾疑眼花。但見一青一白兩道電芒,吞吐閃縮天嬌如龍,兩丈內飛騰,撲擊,纏繞,閃動,飛射……只聽風雷怒發,劍嘯聲耳,劍氣撕裂並爆之聲,令人聞之心血下沉,怪!卻沒聽到雙劍相頜而發的震鳴聲,可見兩人的造詣已至爐火純青之境,也雙方各有顧忌,不將招式使老,以便搶制先機,各以通玄劍術,行專家捷絕倫的生死拚搏。
  兩個武林出類拔萃的高手,各展絕學中,雙方的同伴,皆被似欲裂膚澈骨的劍氣,迫得逐步後退。
  旁觀的小中原,膛目結舌渾身冷,只覺心往下沉,毛骨悚然,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真劍,在洞中與玄陰書生,已捨劍用杖,他的劍術也並不足以雄峙江湖,中原的內功和拳掌,造詣確是不凡,但是論起兵刃,他便差遠了。
  他看了兩人拚鬥的招式,不由駭然,那快速絕倫地搶攻,那生死一發的瞬息奇變,皆令他看得心中發冷,他目力超人,悟性特強,兩人的招式雖快,仍難逃他的神目,也由於看得真切,所以更為心驚,在旁人看來,只不是兩團光影在廝纏而已。他心中暗自警惕,忖道:「這次遠赴邊塞,可能險阻重重,江湖上高手輩出,這些人又行徑怪異,可能我要和他們周旋衝突,也許是生死相拚命刀頭舔血,我如果不好好用功,也許是埋骨異域,甚至未抵邊塞,便已送掉性命哩!」
  他立下決心,要加緊苦練,天下無難事,只怕人沒有決心,這一場拚搏,對他來說益處可大了。
  場中人影八方飛騰,電芒逐漸變快,纏鬥中突然傳出兩人的同聲暴喝,電芒狂野地乍合。
  「錚錚錚……」三聲清越的金鐵交鳴,人影乍分,兩人終於沉不住氣,全力一搏了。
  人影飛退,身形未定,卻又重新撲上,同發叱吼,劍氣再發風雷,電芒又合。
  「錚!」一聲震人心弦的金交鳴又響,人影向兩飛射,急逾驚雷。
  古二爺飛退兩丈外,額上青筋直跳,臉色泛紫,兩串豆大汗珠直墮下胸襟,他踉蹌站穩,持劍的右手不住顫抖,銀芒閃動,呼吸急促。
  「好妖婦,你的功力值得驕傲。」他喘息著叫,徐徐舉劍,一步步向前進迫。
  二姨退出五六丈,人落立地生根,上體一陣搖晃,宛若風擺殘荷,她的劍徐徐下降,似乎纖手已無力舉起,額頰鼻尖,泌出無數晶瑩的汗水,粉面略泛白色,頰肉略略抽搐,酥胸起伏,峰巒挺得高高地。
  她身形不再晃動,劍尖徐揚,嘴角泛上一絲冷笑,踏出一步說:「這五年來,你的功力和劍術,確已有長足的進步,難怪竟敢前來討野火找公道,接招。」
  嬌叱聲中,她身劍合一前飛射,略泛青色的電芒,飛旋而進,劍嘯刺耳,動魄驚心。
  古二爺一聲大吼,急射而進,劍閃千百道銀虹再吐百十朵銀蓮共,迎著飛旋而至的薄芒,向前急湧。
  一連串錯劍振擊,令人心向下沉的嘯聲乍起,青白劍虹愈收愈小,行將欺近生死立判了。
  「錚!錚錚錚!」龍吟龍嘯聲暴起,銀芒一退,再退,眨眼間退出八尺外,青芒天嬌如龍緊鍥不捨。
  十一名大漢大概知道有點不妙,一聲暗號,同時撤下刀劍,兩下裡一分。
  正危急間,林中響起一聲震天長嘯,黑影在茫茫黃昏中閃在林外,共有二十名之多,刀光閃閃,劍氣飛騰,朝前猛撲,先前兩人身形最快,右首黑影大吼:「還等什麼?上?」
  這時,畫舫中燈火通明,四艘小舟載著人,如飛而至。
  鳳凰夫人一聲嬌笑,拔劍迎上說:「群山三霸全來了,今天該是好日子。」
  鳳珠也撤下寶劍,向一旁的中原說:「祝公子,請退到湖濱,先乘小舟,答應我。」
  她聲音微顫,中含無比關切,中原往後而退,說:「姑娘請勿與我為念,小心應敵,請恕我,我不能插手助你退敵。」
  「謝謝你,我…我不許你涉險,快退!」她再凝注他一眼。黑夜已臨,她無法看清他臉一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臉的輪廓,一聲嬌叱.她已撲入人叢。
  中原已退到湖濱,湖上小艇已到,一群男女距岸三丈餘,便已飛躍而上。
  他一伏,蛇行而向東退,遠出五丈餘,方展開輕功向東北如飛而去,打破牢籠逸鳳,掙開金釣走蛟龍,他怎敢在這裡非場中久耽?盤纏路引不要也罷。
  次日一早,他出現在岳州對岸,遠眺對面雄偉的岳陽樓,下望滾滾北流的湖水,劍眉緊鎖,直著眼發愁?」
  他身無分文,由這稱乘船過岳州,沒有官渡,即是有仍是要錢,渡次不多,每人十文錢,他半文也無,想過岳州他必須找錢,不然只好等天黑之後,泅水而過,真是身上無錢,呼天不應。
  他在湖邊傍惶不安,坐在渡頭不遠處發呆,他曾經試過,向如狼似虎的舟子哀求沒有用,差點兒挨了幾拳頭,希望已絕。
  渡頭上面,有十來家村店,有十來個村夫在嘻嘻哈哈胡聊天,在等渡船,船只有兩艘,兩面對開水程需二個時辰以上,夠等哩。
  朝陽已從對岸東茂嶺升起丈來高,身上已感到溫暖,但他心卻是颼颼地,千般感觸湧上心頭。
  一月,出生入死,性命朝不保夕,端的是處處荊刺,險困重重,目下身無分文,今後天下茫茫,前途逆料?
  他心中泛起一無窮酸楚,幾乎悲從中來,一早肚中空空,肚子也找他的麻煩,他正值青春發育期,需要糧食,肚皮沒有東西,真夠他受的。
  師父一再要他忍,但如何忍法,當刀劍行將加頸之際,能忍嗎?當一掌拍到天靈蓋,能忍嗎?
  天!那是無法想像,空言忍耐,那是理論,與事實相去十萬八千里,無濟於事,世界上有許多事光憑忍受是行不通的。
  他心中油然興起反抗的念頭,慢慢改變觀念了。
  對面的渡船快靠碼頭上,村店上的人紛紛向上跳,人一空,三名船夫中有一人站在跳板,等待客人下船。
  最後下船的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叫化子,一頭雞窩般的亂髮,骯髒污穢,五官端正,蛋形臉上全是爛泥跡,一雙透智慧的晶亮的大眼,看去極為刁鑽古怪。
  他眉清目秀,就是那骯髒勁令人討厭,八成兒是故意裝成的怪模樣,身上穿著一襲短錫衫,補了不少補丁,拖著一條青竹打狗棒,施然走上岸來,看到了排在人叢後的祝中原,眼睛一翻,咧嘴一笑,逕自走了。
  祝中原那一身不倫不類的裝束,也比他子強不了多少,原是質料極好的衫褲,已沾滿了塵埃,長衫下擺揮起液在腰帶上,露出下面赤足,全是泥垢。
  小化子走在村店,不走了,扭頭向下礁,盯住中原的身影出神,他心裡想:「這位落魄的少年人,人如臨風玉樹,看氣度風標,不像是低下四的人,為何如此狼狽?」
  中原沒注意身後的事,在人叢後往前移動。
  跳板旁的舟子,手提一個布袋兒,伸手向客人討錢,每人十文,付了全再行上船,少一文也不行,客人共有二十餘個,終於—一上完,輪到中原了。
  他硬著頭皮,陪笑道:「請大叔行個方便小可身無半文,往岳州投親……」
  語未完,舟子將地錢袋繫在腰帶上,怪眼一翻搶著說:「小伙子,你乾脆說你沒錢,要白坐渡船,是吧?」
  「小可請大叔方便一二,日後……」
  舟子將跳板向船中一推,獰笑道:「洞庭湖風大,但喝不飽。日後?哼。日後你死了,我難道去找閻王爺討渡錢,呸!滾你的,下次有錢再來,我鐵蒿張三從不掛閻王賬。」
  說完,一路上船,拔起了蒿子。
  中原搶前一步,便待往上跳。
  鐵蒿張三將蒿一伸,冷笑道:「你如找死,三爺定教你喂王八」蒿一點,船向外滑出,另兩名船夫駕起大槳,向對岸劃去。
  中原僵在岸邊,真是欲哭無淚,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世界竟然毫無溫情,自己小心哀求卻付來了無盡的沒趣與恥辱。
  他一咬牙,往村店上走,一面動手脫去長衫提在手中,露出上身的細皮白肉,十分搶眼,他身材結實而雄壯,肌肉如球如丘,與細皮白肉極不相稱。
  他經過小化子身邊,進入第一間賣茶店的小店。
  店主人是一個長著黃板牙的中年人,含笑迎上說道:「小哥是喝兩杯嗎?小店的洞庭春是在君山釀造的上好醇酒,包管小弟滿意,喏!花生蠶豆,一應俱全。」
  中原臉上訕訕地,囁囁地說:「小可無錢付渡資,無可奈何,這兒是小可的長衫,請大叔代為轉賣,方便一二。」
  那人搖手道:「小哥別找我窮小子開心……」
  「大叔,小可也是無可設法,任憑大叔瞧料就是。」
  店主人大概知道有便宜要,伸手接過抖開細瞧,突又遞回說:「不成!你這件綢衫乃是士子生員的儒衫,誰敢穿著?別說是賣,送給我也不敢要。」
  中原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呆在那兒暗暗叫苦。
  「哈哈!你不要我要。身後傳來了稚嫩聲音,又道:「化子我穿上,權當斯文掃地。」
  中原扭頭一看,原來是小化子,正叉腰支棒,站在店門咧嘴笑。
  他轉身出門,苦笑道:「小兄弟,斯文可上而掃地,我可無法下得,算啦!該我倒霉。」
  小化子嘻嘻一笑,向他伸手一招,向碼頭上走,一面低聲說:「兄弟,當真窮得要典當這套衣物麼?」
  中原將長衫搭在肩上,愁眉苦臉地說:「要是走投有路,還用得著赤身露體丟人現眼麼?」
  「上山擒虎易,開口靠人難,兄弟,你在白費心機。」
  「那也是無法之事,誰教我窮得身無半文。」
  「你過岳州有事麼?」小化子改變話題問。
  「不止到岳州,但須經過岳州。」
  「到岳村有依靠麼?」
  「舉目無親,走一步說一步。」
  「我瞭解這是胡鬧,但我必須如此。」
  「兄弟,你在胡鬧。」
  「你能找一棍棒兒走天下,做伸手將麼?」
  「兄弟,我不能。」
  「不能,」中原答得直截了斷。
  「呵呵!兄弟,趕快回家,江湖去不得。」小化子大笑。
  「我不是去江湖鬼混,我有大事待辦。」
  「任何大事也是枉然,請問,你怎樣過湖?十文錢呢?」
  中原俊目神光一閃,道:「入黑之時,我泅了過去。」
  「哈哈!你真傻,揍那舟子一頓,比泅水容易多了。」
  「那不像話,怎能揍人?」
  「哈哈!這世界你不湊人,便是準備挨揍,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小姓祝,名中原,小兄弟,請……」
  「我姓……姓葛,名海文,十歲,家住南京安慶府桐城縣,你是本地人。」
  「兄弟祖居湘西武岡,今年十五歲。」
  「我該稱你大哥,高攀了嗎?」
  「小兄弟,你該打,我比你還不如哩。」中原苦笑著答。
  葛海文鼓掌的大笑道:「是的,我該打,不該瞧不起自己,祝大哥,你還是回家的好,江湖上容不下這你文縐縐一無所長的人。」
  「我已有家歸不得,非闖不可。」
  「何以為生?」葛海文歪著頭問。
  「獵飛禽走獸為食,餐風露宿,四海為家。」
  「廢話!那不可能的,你要往那兒走?」
  「第一段路程是武昌府,而後……哦!而後連我也不知道。」
  「我陪你,祝大哥?」小傢伙拍著胸膛答。
  「謝謝你,海文弟,你我雖一見如故,但不能因為我的事,耽誤你的正事。」
  小傢伙哈哈大笑,笑完說:「我也有家……歸……不想歸,四海為家、隨意所至。」
  「你不是剛過來嗎?」
  「聽說洞庭君山不死之酒,我想前往碰碰運氣。」
  「海文弟,你上當了,如真有不死之酒,世上不死的人多著哩!第一個來君山取不死酒的是秦始皇,找不到酒,一怒之下,一把火把君山燒光,第二個來取不死酒的人是漢武帝不但找不到酒,差點被蛇吞掉,幸而他還了得,一箭將蛇射跑,不然反而死得更快。」
  「我知道是騙人的戲,所以不去了。」
  「可是我……我……」
  「你沒錢,是嗎?哈哈,別著急,我有,祝大哥,我可不是討飯的,這身打扮只是方便些而已,放心!一切有我,你隨便我走不錯兒。」他拍拍懷中,銀錢的響聲悅耳。
  「這……這……多難為情?」
  「要是臉皮不厚,你準倒霉,這年頭,馬虎些吧!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朋友有通財之義,你用不著難為情,要是你心中不安,可以記上,沒關係,日後還找。」
  渡船行將靠岸,葛海文抓了百十文小錢,塞到他手上說:「咱們先別過去,等那艘船過來再說。」
  中原也是人窮志短,收下錢苦笑道:「謝謝你,海文弟,為何不先過去?」
  「別問,我要替你出口氣。」
  「怎麼?我要揍船夫?」
  「不用揍他,揍他污我之手。」
  兩人一旁坐下等,一面說些江湖見聞,地方的俗典故,談得極為投契。
  渡船靠岸了,中原穿著衣衫,挽起衣尾準備上船。
  「你先.上,我要最後上船。」葛海文推他先走。
  中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好先走下碼頭。
  先前那個船夫迎面一攔,冷笑著向他伸手,中原泰然一笑,數了十文錢給他,大踏步下船,耳聽船夫在後面嘀咕:
  「這傢伙瞎了眼,想白坐,哼!」
  客人上完,小化子到了,他叫:「慢著慢著,小化子還未上船呢!」他付了十文錢,擠在船首。
  收錢的船夫將船撐出,船夫去掌右槳,小化子正站在他身側,噎廢笑臉向他身後擠。
  船夫駛西門,在岳陽樓下首碼頭靠岸,不知怎地,剛搭好還未將身子站直,船突然一晃,船夫竟直挺地向旁一側,「唉通」一聲,水花四濺,掉下水中掙扎狂叫救命。
  小化子奔上碼頭,大叫道:「不得了,救人那,船夫掉水去了,會疲鵪鍇,他不會水。」
  碼頭附近泊了許多大小船隻,人多,有人下水救人,一陣好亂。
  小化子突然在懷裡掏出一隻大錢袋,抓著大把的制錢亂灑,一面叫:「誰下水救人,誰便是賞錢一千。」
  「叮叮噹噹」,錢灑了一地,有人叫:「這小瘋子,瘋啦!」
  瘋子的錢,誰也不想檢,碼頭上頃刻大亂,誰管船夫的死活?剛將船夫救上的人,將人往水邊一丟搶錢去了。
  化子將空錢袋丟下水中拉著中原乘亂鑽走,進入了岳陽樓下的城門洞,直奔大街。
  「海文弟,你這手真絕。」中原一面走一面笑。
  岳州城並不大,倚山面水,市面繁華,早市剛擺,人群擁擠,小化子是熟路,他帶著中原直奔市中心府大街。
  府大街近北門處,有一座名遐邇的酒樓,名叫「洞賓樓」,據說,當年呂洞賓岳陽樓所題的詩其實不一定是題中的實是酒樓上的。
  這些話當然有根據,似可微信,大仙的詩一上第三句說:「三醉岳人不識。」其一,他說三醉岳陽,而不是說岳陽樓,其二,他說人不識,
  岳陽樓是西門城樓,百姓小民誰敢上去找死?
  自從唐朝張中書令守州時起,樓上便是侍大官名士的處所,只配讓他們觀賞煙波浩瀚的湖水,右君山左洞庭孤影若浮,在那吃飽了紅燒蹄膀吟詩作賦,大唱「吳楚東南圻,乾坤日夜浮。」
  竟然跑到一個「人不識」的人在樓上「三醉」,令人難以置信。
  洞賓樓的一十分氣派,二樓倒不打緊,三樓夠高,可以遠眺煙波浩瀚的洞庭湖。
  三樓四面是明窗,四面有外廊,不但裡面可擺十來桌酒席,廊下更可各擺五席之多。
  官老爺們在岳陽樓上設宴,有錢的爺們則在洞賓樓設宴打對台,所以這間酒樓,確是名氣夠大。
  小化子膽子包天,他扛著打狗棒,領著祝中原,挺胸凸肚裝作勢往店門闖。
  這還了得?洞賓樓招待的人物,如不是本城有頭面的紳士,也定然是過往的高尚富商巨賈,一席百金,升斗小非得苦上三年,竟然有小化子往裡闖,還像話?
  把門的兩名店夥計,伸手一攔,一人說:「臭化子,慢來!要討吃食,往那裡走,」他指著左面那兒小巷,巷內是廚房的偏門。
  葛海文手一帶,打狗棒呼了聲響,尖端掠過店伙的鼻尖,把他嚇得驚叫一聲,倒退兩步,海文用接指著他的鼻尖兒,大眼一翻,叫道:「你這斯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咱們兩位小太爺來幹嘛的?混蛋!」
  「咦!你們凶著哩。」另一個店伙叫。
  「喂!叫你們的東主出來說話。」海文氣勢洶洶地叫,頓著打狗棒,又道:「你們開店吃八方客人就是你們的財神爺,小太爺照顧你們的生意,你們即將神爺往外攆,不是豈有此理!」
  他這一叫嚷,店門便圍了一大堆人,門簾子一掀,裡面的店伙一湧而出。
  一個帳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排眾而出,冷笑道:「小哥,有話好說,別嚷嚷,咱們開店,不錯,是吃八方,靠財神爺照顧,絕無將財神爺往外攆之理。」
  葛海文踏上台階,也冷笑道:「那就對了,為何店夥計把小太爺往外攆,你說。」帳房先生撇撇嘴,冷冷地說:「店夥計也是一番好意,小店一席百金,銀錢賺來不易,小哥何不節儉些,買身像樣的衣服,穿著也光彩。」
  「呸!你說小爺沒錢上這家酒樓?」
  「敝下不敢,但事實如此。」
  葛海文探手懷中,掏出一把大明通行寶鈔,約有一二百張,全是一貫面額的大鈔,一貫,也就是白銀一兩,他再挾住打狗棒,再往懷裡掏,掏出兩錠金元寶,大叫道:「你這鳥店亂七八糟,小太爺遊蹤遍天下,南京的金陵樓,河地販中州居,武昌的黃鶴樓,小太爺我全照顧過,那個不比你這鳥店強上千倍,也沒有過貴店這種生有狗眼的店夥計,快領小太爺進店。」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聽口氣,這小化子來頭不小,語氣強橫,而且粗野,如不是化裝鬼混的官爺兒女,也定然是上財主不成材的刁鑽娃兒。
  沒人做聲,葛海文將錢鈔和金錠全丟在地上,說:「黃金二十,銀鈔二百十四,計銀二百一十四兩,先交櫃,小太爺要全席,如果吃得不舒服,惱得我火起,拆了你這鳥店,大哥,咱們上樓。」
  他一伸打狗棒,順手一拔,擋在前面的三名店夥同聲驚叫,向側便倒,兩踏步向裡闖,大刺刺地旁若無人,神氣極了。
  他這一伸棒,便倒了三個人,乖乖!駭人聽聞,把旁觀的人全唬住了,做聲不得。
  葛海文直登三樓,出得樓門,樓中寬廣,共有十二席位,每一席位皆用檀木公摺屏風隔開,可以並席,各佔一方長窗。
  四壁間,掛著不少立軸,全是唐宋以來的名士手筆,正畫一幅柳體對聯,寫的是:「莫論天下事一醉解千愁。」不倫不類,莫名其妙。中間,是一幅鐵筆銀鉤的好詩:「朝游北越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赫然是呂仙的名詩,不知其中真正的含意如何。
  葛海文推開兩名店伙,往裡撞,這時已是已牌未,該午餐了,只有靠東一席沒有客人,他兩人老實不客氣,大踏步搶人。
  葛海文大刺刺往下首一坐,將打狗棒往桌上一擱,展開尖脆的嗓子,向兩名奉茶水的店伙叫:「小太爺們有的是錢,快!把你們這鳥店是最好最貴的菜往上送,最好的酒槓上來,吃得痛快萬事皆休,不然咱們放上一把野火,免得拆店麻煩。」
  中原一直沒作聲,他在心裡暗笑,確也佩服海文的刁鑽潑野,但卻不怕他闖禍,等兩店伙狼狽而去,低聲道:「海文弟,不可太過份。」
  海文撇撇嘴,也低聲說:「大前天我曾經來過,還沒進門,有一個店伙競扔給我一文錢,打發找走路,我氣不過,晚上便牽了他們五百銀鈔,今天有你在,非給他一頓不可。」
  「你說牽?」中原叫。
  「說牽,順手牽羊的意思,這是江湖人略微懲戒的的遊戲,偶一為之,不傷大雅,與劫盜完全不同。」
  片刻,一名店夥計用盤子送上杯盤,一名用提籃送來兩個泥封的小陶瓶,那是最有名的陳年洞庭春。
  壺送上桌,夥計恭請兩人驗封,中原沒喝過酒,海文似乎內行,至少也是假充內行,他裝模作樣驗了泥封,揮手說:「打開!咱們開瓶驗成色。」
  店伙拍掉封泥,取了瓶塞送上,海文就瓶口一嗅,哼了一聲,揮手說:「拿走,拿走!這酒只陳三十左右,不夠陳,換百年以上的,這種酒給小太爺吃,欺負人嗎?不像話!」
  他說話得大聲,整座樓全可聽到。
  驀地,靠西面屏風之內,傳出了嬌滴滴的語音:「爹去看看是什麼人在這兒撒野,小人鬼大、爹可記得這人說了幾句小太爺?簡直存心嘔心嗎?」
  另一個洪亮的喉音:「只說了兩句,等他說了第三句,可以攆他下樓,他有錢便可欺負人嗎?」
  葛海文倏然站起,哼了一聲便待搶也。
  中原一聽兩人的口音,大吃一驚,那一個是洞庭湖畔,要找他麻煩的釣魚人父女倆,看海文要存心生事,他更為焦急,一把拖住他,附耳說:「海文弟,去不得。」
  「怎麼?那兩個人你認得?」海文停低下聲問。
  「不是,不但認得,還吃了虧哩。」
  「咱們揍他,一切有我。再說,女入上酒樓,八成兒不是好東西,我替你出氣。」
  「不可,他們十分了得,輕功更出類拔萃,女的倒平常,男的可怕。」
  「哼!我曾經怕過誰來?他就是天上的龍,我也要拔掉他的角。」
  「好弟弟,千萬不可這兒鬧事,他們正在抓我,麻煩得緊。」
  「好!聽你的,等會兒非找他們不可。」
  葛海文氣鼓鼓地道:「啪」一聲暴響,他將打狗捧在桌上擊了一記,大叫道:「喂!進來了了,怎麼菜還沒來,你這鳥店怎麼這般差勁,小……爺放上一把火,你們大概會快得屁滾尿流了。」
  中原拉他一犯,笑道:「小弟,你怎麼口語這樣粗?」
  「你真傻,要不故意裝得粗野,怎算是江湖人,對你說話,我可沒粗過吧?」
  北面屏風的小妞兒又發活了:「爹,還是趕他們走的好,擾人飯興嘛!」
  洪亮的喉音哈哈一笑,笑完說:「丫頭,算啦,你聽不見嗎?人家小太爺已改口小爺,顯然怕了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裡!」
  「他在發橫嘛!真要放上一把火,豈不糟!」
  「諒他也不敢。」
  葛海文愈聽愈不是味,突然高叫道:「架樑子的人聽人了,午牌正咱東門外茂嶺下見,不來的是兔二爺的灰孫子,酒樓上不便,用不上鬼哪裡。」
  「哈哈哈……」洪亮的喉音大笑,又道:「叫陣的來了,小伙子,我不一定會來,咱們那兒見那兒算,犯不著為你一個小娃娃耽擱要事。」
  「好!咱們呆會兒見。」
  面屏風內,突落有一個蒼勁的喉音叫:「小娃娃,找老人家也算一份。」
  「沖小爺我來嗎?」海文不甘示弱地叫。
  「就算是吧。」
  「小爺我接下了。」
  中原卻心中暗暗叫苦,這傢伙到處惹禍,鬧將起來委實吃不消。
  驀地香風四蕩,樓上來了不平凡的人,聽足間吵止一個,「抱歉委屈四位姑娘,請在廓下……」
  話未完,一個銀鈴也似的甜嗓子說:「這怎麼成?姑奶奶們豈能在廊下委屈?咱們都是婦道人家,怎能坐在外廊下喝?呸!你這狗才太糊塗啦!」
  中原一聽口音,心中叫苦不迭,那是二姨,定然是鳳凰夫人她們來了。
  「海文弟,糟,咱們快走。」他惶恐地附耳叫。
  「為什麼?」海文惑然問。
  「我的對頭來了。」
  「什麼人?是那些香噴的女人?」
  「是的,她們叫什麼鳳凰夫人,可怕的緊。」
  海文鼓掌三下,嘻嘻一笑,說:「妙極了,我正要找她們。」
  「什麼?你……你找她們?」中原駭然叫。
  「是的,正要找她們,聽我爺和父親說,洞庭湖隱匿著一群千嬌百媚的女淫妖,可惡之至,我這次跑洞庭,就是要看看她們是啥玩意。」
  「海文弟,千萬不可妄動,她們一個個功臻化境,造詣超人,可怕得很。」
  海文大眼中神光炯炯,說:「不怕,一千不怕,等會兒你先走一步,我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這時,菜上來了,兩人住口不說,菜是一個個上,上一道便換上一副抬面,兩名店伙在旁伺候,斟酒遞巾唯恭唯敬蹩得小海文一肚子火,他有許多話要說,偏偏店夥計地旁獻慇勤,礙手礙腳,是監視我嗎?菜快點兒上,小太爺趕著要辦事,九道菜給我一個接一個上,去!」
  兩人一面吃,海文一面說:「祝大哥,你想知道我的身世嗎?」
  「你……你如果願意告訴我,沒有在忌的話……」
  「唉!不說也罷!總之,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身手不敢自詡高明,但這些江湖高手們,可不在我的眼下,等會兒鬧事,你不用替你擔心,在街市鬧區生事,更為方便。」
  「小弟,能避免生事,還是忍一下的好。」
  海文微笑,探手人懷中掏出兩張空白路引和一錠黃金,遞到他手上說:「大概你已經典當淨盡,身無長物,出門人說難不難,銀錢可以順手牽,路引可以到衙門設法,你如果真想出外面闖蕩一番千萬不可拘泥,這是小弟心腹之言,幸勿見笑。」
  中原臉紅耳赤,只好向他道謝,海文又說:「在通都大邑,寶鈔尚可通行,但一兩直的只可換三文錢,在偏僻地區,金銀錢文大有用,金銀雖然說禁用,但只要沒有公認在旁,最管用,所以有金銀子萬別跑寶泉局上當,你可看到我在店外的行事?那兩百張多少事實上等於廢紙,值不了一兩銀子,真正令店夥計開眼的,是那兩錠黃金,足可兌八十兩白角。」
  「寶鈔怎麼不管用?不是說拒用者充軍嗎?」
  不止充軍,早些時還殺頭,但殺了不了這麼多,這些年一不殺了,大家開只眼,官府的人也樂得大家發財,你知道朝延發了多少錢,一發就千幾萬,拚命發,鬼才用那玩意,廢話少說,等會兒,你先走我要鬧他一鬧,試試他們的斤兩。」
  中原淡淡一笑,說:「我不走,咱們一起鬧。」
  「你的輕功怎樣?」
  「馬馬虎虎,直縱三丈,橫行兩丈餘,還有,我剛學會了鬼影功。」
  「咦咦!你是洞庭鬼叟的門人?」
  「不!他還要廢了我呢,是他的兒子教我的,因為我救了他。」
  「妙哉!行了!記住,一沾即走,打不贏就跑,咱們不是武林的成名英雄,不怕丟人現眼,要跑咱們可往店院宅第裡鑽,十分安全,諒他們也不敢放膽追,萬一失敗,在城南扁山對岸見。」
  「好!依你,我先我告訴你,北面那父女倆要找我的麻煩,鳳凰夫人卻要捉我,我的盤纏和路旨,就是被他們奪走的,可惡之至,我受夠了,該出口怨氣。」
  「你吃飽了嗎?」
  「夠了。」
  「喝口酒壯壯膽,聽我的。」
  葛海文緊了緊腰巾,將衣下的一根尺餘長小棒掩好,叫:「店家,結帳,小太爺們酒足飯飽,要走了。」
  葛海文的語音,高亢而尖銳響亮,飽含挑釁性與火藥味,他要撒野了。
  店伙不久轉入,遞上一大堆銀鈔,一錠金子,和兩錠五兩的白銀,陪笑:「小官人請函一二,得罪得罪。」
  葛海文將金子納入懷中,揮手叫:「拿定拿走,給你。」他提起打狗律,向中原一打眼色,大踏步搶出。
  中原先前確有點心虛,看了海文的氣概,他心中一壯,隨著走出屏風,心說:「我祝中原也是,別人看扁了,忍耐!去他的!」
  外面是走道,葛海文腳步突然放輕,聲息全無,鬼魅似的到了北面屏風下,壓低聲音叫:「好小子,你給我滾出來。」
  屏風內象牙筷輕落地面,人影射出,葛海文哈哈一笑,打狗棒攔腰便掃,「啪」一聲爆響,屏風垮了,屏風出口處的人影卻在瞬間消失,一記落空。
  同一瞬間,一道青影從屏風上端一閃,凌空下撲。
  葛海文長笑未止,棒上一跳,叫:「好傢伙,接著!」
  凌空撲下的人,正是那中年人,一雙大袖一折一振,向捧上疾捲。
  同一剎那,西面屏風內,閃出一個白髮老頭兒,一聲呵呵大笑,向北便搶。
  中原站在走道上,怎讓他撲上?猛地一聲叱喝,虎腰疾挫,一招「盤龍掃尾」掃出一肢。攻向對方下盤,右手向右反揮,出手如電。
  老兒身軀上升,叫:「咦!你敢猖狂,打!」一掌向上拍到。
  中原向前一方一閃即升,扭轉身形反手就是一掌,擊向老兒右肋腰。
  北面,葛海文手一緊,真力倏發,迎向中年人的大袖。
  「撲」一聲響,樓反振顫,窗戶簌籟而響棒袖硬接了一記。中年人向上反升,葛海文只側飄兩步,他叫:「呸!只你有三斤斤兩,也敢管小太爺的閒事?」
  中年人以落下倒了的屏風上,臉色一變,沉聲道:「你會幹元真氣,能以氣攻敵,雲樓逸蕭……」
  葛海文用一聲叱喝打斷他的話,搶入叫:「別廢話盤道,手底下見真章,打!」打狗棒飛點而出風雷具發,但見數道青影疾射而出。
  裡面的小姑娘,剛從後面閃出,一眼便看到走道中的祝中原,正和一個老兒交手,居然愈打愈穩有驚無險。
  兩側的屏風,—一倒下,裡面的客人狼奔豕突,鬼叫連天,樓上立刻大亂,店夥計狂叫不已。
  她臉上泛起笑空,失聲叫:「啊!是你!穩下來!我幫你……」她向前衝。
  葛海文知道她要幫老兒打中原,你讓她進去?向後疾退兩步,叱道:「丫頭,賞你一棒!」聲出捧出,就是一記「莊家打狗」。斜劈而下。
  姑娘不知厲害,向左一閃,一掌向棒上拍去。
  「丫頭,不可……」中年人叫,向前撲倒,一袖扔出,要搶救愛女。
  可惜,他出聲太晚,「叭」一聲脆響,姑娘的纖掌已擊中棒身,葛海文一聲大笑,順勢轉身叫:「你也不行,你打!」棒已向中年人攔腰掃到。
  姑娘一聲驚叫,只覺纖掌被一奇異暗勁,從棒上兇猛地一震,掌骨欲裂,人向左飛「砰」一聲巨響,撞倒了一扇屏風,幾乎暈倒。
  幾乎是同一剎那,大袖與打狗棒再次相接,「彭」一聲大震,罡風四射,人影乍分,附近的兩座屏風,立被罡風震倒,中年人飛退八尺,小海文也疾飄丈外。
  這時,南面廓下窗前,出現了鳳凰夫人,鳳珠,二姨,和另一名侍女。
  鳳珠眼尖,一眼便看到裡面杯盤橫飛中,中原的身影如同鬼魅,要迫近老兒出掌。居然未落下風。
  中原修為火候不夠,不能以劈空掌力虛實,他必須近身拚搏。貼身運掌,但老兒的掌風兇猛。
  卻可遠及八尺,出掌遙擊,暗勁中含先天真氣,八尺內亦可傷人,論實力,佔了絕大優勢。
  中原全憑一個字:快!不讓對方掌力擊實,那可震內腑的掌風他並不曾怕,護體的玄陰真氣可將襲來的勁道化去,如果能欺近貼身進招,老兒可能還禁不起他的神力一擊哩!
  連拆五招,屏風碎跌,台登飛拋,碗盆砸了一地,兩人都互不相讓,打出真火。
  中原愈打心中愈定穩,怯念一除,靈台精明,智珠塵垢盡除,算起來,他的修為本就不弱,差是只是拚搏的經驗而已,武林中人,對厲練二字極為重視,所以只有從刀山劍海闖出來的英雄,沒有蹲在家裡稱霸的豪傑,在搏鬥中,可以鍛煉人的勇氣和膽誠,更發現自己所學的缺點,采攜對方的長處,經一次拚搏,更多增一分見識的膽氣,這是從哪兒永遠無法學到的寶貴成就。
  中原每斗一次,便獲不少寶貴的教訓,怯念漸消,勇氣漸增,他攻出的招式雖未能近身,但給予老兒的威脅卻是不小,他不但身形如同鬼魅,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影閃動,也驚險難測,所以老兒不敢大意,步步為營,不敢放手搶攻。
  鳳珠一掌拍開長窗,飛射而入叫:「祝公子,讓我拾這老不死。」
  香風撲鼻,綠影如電,她人未到,相距八尺,已一掌拍出,攻向老兒右肩。
  老兒吃了一驚,旋身扔肩,反手就是一掌擊出,叫:「丫頭,慢來……」
  「拍」兩人的出掌相距半尺,內家真力已先行接觸,勁風四射,人影疾分,內勁接實。
  老兒向有後滑退五尺外,咦了一聲。
  鳳珠身形一窒,向下飄落,一聲嬌叱,人已重行衝上。
  中原退到樓門口,大叫道:「小弟。走!」
  他知道鳳凰夫人定然放他不過,她的功力太高,無法與她周旋,何況她有四人之多,三十六計定為上策,他只有逸走一途。
  葛海文舍下了中年人,一聲長嘯,向樓口疾閃。
  第二個從窗口射入的是二姨,將近走道,葛海文不管她是誰,反正知道定然是鳳凰夫人一經妖婦,猛地大吼:「妖婦,吃我一棍。」人向前衝一棒兜頭便劈。
  二姨一聽棒中嘯聲有異,吃了一驚,百忙中翠袖疾揮,向棒上抽去。
  「噗」一聲巨響,棒袖相交,二姨向後飛退,直退至窗邊,幾乎交窗框撞垮。
  葛海文也向旁衝出五六步,撞倒一張大桌,向梯口護腿便跑,一面叫:「好妖婦,厲害!誰追來試試,咱們沒完。」
  鳳凰夫人一閃即至,叱道:「給我留下!」纖手從袖口伸出,一縷勁風破空飛射。
  葛海文背後長了眼,向右一閃,一棒閃出,叫:「大哥,快走!厲害。」
  「得」一聲響,指風與打狗棒相觸,四尺長的打狗摔斷了尺餘,葛海文被棒上傳來的無窮潛勁震得身形一晃,真巧,梯口不知何時,跌翻了一碗羹場,又膩又滑,他立腳不穩,滾下的樓梯。
  中原正在下面,伸手接住將他帶起,急說:「小弟,能走嗎?」
  葛海文站起說:「不要緊,只是滑倒,妖婦果然厲害。」又扭頭向梯上衝下的鳳凰夫人,叫:「妖婦,接著!」
  喝聲剛出,半截打狗棒破空上飛,尖銳的刺嘯聲,顯出他的功力委實駭人。
  兩人向下衝到二樓,二樓上二三十名店夥計,正手持菜刀棍棒向上衝,還有一二十名客人齊聲吶喊,聲勢驚人,要將兩攔住。
  葛海文抄起一張四腳凳,大喝道:「要命的讓路……」
  中原也扭斷一支木梯欄杆,向前急衝。
  後面鳳凰夫人已和鳳珠掠下,同聲叫:「祝公子,請等等……」
  兩小已像一陣狂風,捲過之後,人聲鼎沸,鬼叫連天,向兩面拋跌,立刻衝到下面大廳。
  門口人影一閃,出現了從街心跳下的中年人父女,還有被鳳珠震退的老兒,三個人惡狠狠地搶入。
  「由後門走。」葛海文叫,向裡面奔去。
  大廳中,情勢倏變,兩個小傢伙鑽入室內,一閃不見,誰也不敢往裡追,追也任然,鳳珠不見了中原,卻看到了中年人父女倆,登時氣往上衝,一聲嬌叱,便向小姑娘撲去。
  小姑娘也因為中原溜掉,心裡滿不是滋味,怎肯挨揍?急退兩步,起手一掌余切對方脈門。
  鳳珠哼了一聲,縮腕沉肘,變拍為削,雙方都喝了一瓶醋,出手疾逾電閃。
  「住手!中年人「拍」一聲,雙方掌緣接實,「珠兒退!」鳳凰夫人也同聲叫。
  「哎……唷……」小姑娘被震飄丈餘,右臂垂下,粉面泛鐵,踉蹌撞倒一張桌子,幾乎跌到,驚叫著揉動手掌。
  鳳珠身形迫進,手又伸出。
  中年人一聲沉喝,截出伸手向上拂,要格開鳳珠的手,大袖隨揚。
  「噗」一聲爆響,鳳珠連退兩步,中年人向下一挫,踉蹌退了三步方行站穩。
  鳳凰夫人已到了,往中間一攔,說:「珠兒,不許亂出手。」又見中年人說:「尊駕可是華容漁隱易宜嗎?」中年人臉色仍未復原狀,呼出一口氣,說:「尊駕定然是鳳凰夫人趙綿華姑娘了。」
  鳳凰夫人淡淡一笑,說:「你我添在近鄰,一向不會見過,只是久仰大名,彼此也意得神交。」
  「在下有自知之明,從未打擾過姑娘芳駕。」
  鳳珠本來狠狠的盯視著是小姑娘,這時突然接口道:「哼!你欺負我們的人,把人嚇跑了,今天不將人替我們找回,要你們抵命。」
  華容漁隱大吃一驚,面色一變,說:「在下不知兩位小哥是趙夫人的人,真是……」鳳珠心裡彆扭,橫蠻地叫:「你們在樓上稱英雄,還會想到是誰的人?喂!那老不死的別走呢。」喝聲中,人已撲出。
  原來老兒在旁一聽口氣不對,撒腿想溜,鳳珠一叫,他跑得更快,「嘩啦」一聲暴響,他撞倒一扇窗戶,腳一蹬,一張桌子向後飛撞,人發出一聲長笑,破窗走了。
  「那老兒是誰?」鳳凰夫人向華容漁沉聲問。
  「那是天涯過客吳元壁吳老兄。」華容漁隱據實答。
  鳳凰夫人又指著小姑娘問:「這位是令嬡嗎?」華容漁隱不敢不答,說:「小女香君。」
  鳳珠突然接口:「她不叫文燕?」易香君啐了她一聲,說:「莫名其妙,你給我改名了。」
  鳳珠是想起在長亭擒得中原時,中原覺得她是女人,他問她是否是文燕請來找他麻煩的人,這次她一看到香君便光火,確是誤識香君是中原口中所說的文燕。
  鳳珠小嘴一撇,便待衝上。
  鳳凰夫人伸手一攔,說:「珠丫頭,先別胡來。」
  又向華容漁隱說:「閣下嚇走我們的人,不知易大俠中如何善後?」華容漁隱心中一驚,硬著頭皮說:「在下事先確是不知,並非有意得罪兩位小哥,夫人如果不諒在下聽候夫人卓裁。
  「叫令嬡伴小女三年兩載,彼此相安。」鳳凰夫人冷然說。
  華容漁隱驚得心往下沉,退了兩步,正色道:「在下即使肝腦塗地,也不許你小女追隨你們。」
  「你真想肝腦塗地,」「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在下只好放手。」
  「哼!我知道你興東茂山的老尼姑雲樓師太交情不薄,所以敢大言放手一拼,記住,今晚三更正城東第一移山腳下見,讓你把友好全請來助拳,令嬡也必須去。」
  「如果令嬡不去,後果不必說了。」
  她揮手趕人,向二姨叫:「二妹,賠店家一百兩銀子,我們走,找他去。」
  葛海文鬼精靈,刁鑽已極,帶著中原往內室裡鑽,三兩起落,便已從後面民宅裡穿出,兩從小巷子轉出,到北門附近方行停下。
  他帶中原到成衣店中買了衣衫鞋襪,在飯館裡買了些乾糧滷菜,等物,大踏步出了北門,沿江急走。
  到了長江口,這兒有兩條官道。
  左面,是沿長江南岸到達武昌府屬地的嘉魚縣,這條路近些,右面直達臨湘,走的是山路,過了,臨湘便是武昌府的蒲析縣,這條路稍遠二三十里。
  這條路葛海文走過,他將官道的情形說了,最後說:「咱們走左面,沿江北上,這條路不太好走,必要時咱們找船下航……」千萬不可用船,鳳凰夫人的船快著哩!」中原插口。
  「哼!那妖婦果然厲害,日後我要好好鬥她一鬥。」海文悻悻地說。
  兩人邁開大步,一陣好趕,中原換了一身褐衫,上面是直裰,下面是登登褲,下穿抓地虎快靴,腰帶上吊了一個小包裹,手上也點了一遇竹華兒,身上有錢,路引也填好了,心中滿足,自然開朗。
  葛海文仍是那身化子裝,他也點著一根竹杖作為打狗棒,腰帶上掛著食物包,衣內藏有一根短棒,這棒從未露過相,不知是什麼玩意。
  從岳州到武昌府,整整五百里,走嘉魚要略近些。
  第二天已牌初,他們到了赤壁石戰場,江心中,鳳凰夫人的畫舫,船輕水急,向武昌飛馳,但兩人距江邊約有兩里地,並未發現。
  過了赤壁山,入踏了嘉魚系境,遠遠地看到前面有一座村莊,掩在茂林修竹之內,近邊,是高可九尺,已白了頭的蘆葦。
  可以看到大江了,江中露出一座面積甚大的沙州,州中有一座小山,山頂上有一寶塔。
  中原向遠望著後面的赤壁山,突然說:「前面可能是石頭口,也叫蒲圻口和陸溪口,江中小州定是魚獄山。」
  「咦!你像是知道哩。」海文說。
  「聽人說過,如果所料不差,前面那和河就叫陸河,或者叫蒲陸河,那對面那座村鎮就大有來頭哩。」
  「什麼來頭?」
  「三國吳在帝孫權,曾經在這裡駐蹕過,讓陸遜放心在西陵放心與劉備廝殺?」
  海文向江心眺望,一面說:「我倒不耽心那些古人廝殺,他們的屍體就喂咀蟲。我擔心的是我們的廝殺,大哥,你說那是魚獄山?」「不知是不是,也許魚獄山是在蒲河中,兄弟你訪問我們將有廝殺?」「是的,魚獄山有個什麼魚獄山主金天緣,上月在武昌被鬥得像沒頭的蒼蠅,如果他的爪牙在這兒出現,少不了又是一場廝殺。」
  「那傢伙為人如何?」「如何?稱長山就宰了他。」
  「哼!還用問他為人如何,我可以只和他拚個平手,不然我早就宰了他。」
  「再碰上,咱們鬥他一鬥。」
  中原不經意地說。
  「大哥,你的膽量似乎大了些,好現象。」
  「小弟,聽我說,血氣方剛,戒之在鬥,你也該收斂些。」
  「哈哈!武林正道俠義之人,歷練江湖就為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方不負大好頭顱,不在人生一世,我不像你,你是為了萬里尋父,少生事平安大吉,我如果不管閒事,也用不著偷……跑出來冒險闖禍,哦!可能有麻煩。」
  「他們已到了江口左近了,突見蒲沂河上游漂下兩艘小船,正向大木橋下馳來,這兒本來是渡口,但早些年新建了一座六墩大木橋,兩人快到橋頭,已可看清小船上的勁裝影。第一艘小船頭上,站著一個身穿黑色勁裝,背繫分水刺,粗眉大眼,青色臉皮的中年大漢,正拉開破鑼般的破門,得意洋洋地喝:「太爺生長在江邊。一愛女人二愛錢,誰從魚獄山下過,過……過……他媽的,喂!分水鼠,下一句該怎麼唱?」他向後面一個尖嘴腮的大漢問。」尖嘴大漢用手拍著長短了的尖腦袋,搖頭幌腦地說:「下一句……下一句……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去你娘的,又平又仄平倒不打緊,仄了豈不要翻?我問你下一句怎喝。肉頭!」青臉皮大漢叫。
  「山主,下一句無法接,你前三句的平仄全亂了。」
  「真沒法接。」
  「沒法接。」
  「接不下我砍你的腦袋喂王八,你是咱狗頭軍師,斗大字了認得十來跳,比咱們只認三五年強多了,接不下還成?快接?」分水鼠愁眉苦臉說:「等會兒讓我想想,腦袋千萬不能砍,砍了不但長出來,而且我怕痛受不了,誰從魚獄山下過,誰從魚……」這時,船已將漂近橋洞,驀地,橋上出現了海文,中原兩個人的身影。
  葛海艾哈哈一聲狂笑,大叫道:「蠢材!現成的一句怎麼不會用上?」兩條船上的人,全吃驚地抬頭望,海文接著唱道:「誰從魚獄山下過,砍你腦袋喂王八。」
  魚獄山主大吼一聲,怒叫道:「小狗。是你,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總會見面,你又撞在太爺手裡了,孩兒們,上!殺了那兔崽子。」
  船已漂到橋下,魚獄山主雙足一點,人突然凌空向橋上飛昇,橋面距水面只有兩丈左右,縱上去該無困難。
  海文狂笑一聲,雙手齊腸,兩把沙石脫手急射,密如驟雨,同時大喝道:「下去!王八要找你攀親哩。」
  魚獄山主大概吃過虧,知道厲害,雙掌連八掌,罡風怒號,人亦向下隨落。
  豈知海文存心要他難看,等他第八掌出手,人將沾艙板的剎那間,掌心藏著一顆三角小尖石突以全力彈出,一閃即至。
  「啪」一聲響,小石擊中的魚獄山的右肩,他只覺得渾身一麻,右腳屈膝著艙,發出一聲砰然大震。
  「免禮免禮,小太爺生氣了。」
  海文狂笑,兩人奔向橋北。
  兩條船共有三名悍賊,一一縱上橋面,拔兵刃向前猛追,魚窯山主也忍痛縱上,怒叫如雷奔到。
  海文奔到橋頭,兩人左右一分,兩根打狗棒守住橋頭,哈哈大笑道:「來得好,多多益善。」
  到得最快的是狗頭師爺分水鼠,他揮舞著一把窄分水刀,怒叫道:「小狗,在武昌你跑得快,這陸溪口就是你葬身之所,喝聲中,人已外近,一招「連環劈掛」三刀齊飛,像三道光環向前滾到了。
  海文一聲長笑,閃身搶出叫:「好刀法,可以劈柴。」
  叫聲中,打狗棒向前疾伸,「叮」一聲貼刀錯觸,順勢一紋一振,「得」一聲向下急吐,點在分水鼠的膝蓋骨上。
  「哎喲……」分水鼠狂叫,向後挫倒,青影一閃,「噗」一聲掃在他左膝蓋上,他發出一聲狂叫,向橋在飛墮。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老鼠落水。
  橋右面,中原也接上了手,兩名大漢各挺一根分水刺,火雜地攻到,中原竹棒一動,心脈便從狂跳中靜止下來了,不再膽怯了,一聲沉喝,他舉棒衝上,搶先制機,抖出一朵杖花,走中宮急走,急取右面大漢的小腹。
  大漢急出「橫鞭斷流」,想錯開棒再進步將刺向上拂,反擊中原的下陰。
  豈知中原心思靈巧,突然急跨一步,單手伸棒,上身前俯、幾乎貼地,棒突以奇速下沉,分水刺一招落空,沒將棒格住,從棒上半寸拂過,空門大開。
  「下去!」中原叫,向外撤腕,「噗」一聲,擊中大漢左腳內踝骨,再向上一抬,回外一撥,棒擊著大漢腿內側,向外一振。
  「哎……呀!」大漢狂叫,飛撞右面,撞倒了欄干,人也躍了河去了。
  同一瞬間,中原順勢左劈,攻出一招「沉香劈山」。閃電似向左面大漢的肩膀上劈去。
  大漢無法向右閃,右面有人,想退,來不及,唯一的路是為向前射急,榻棒攻出,尖端力最重,愈往把握處接近,力道愈小,如果讓人近身,而又無法現杖尾挑出,一切都完了。
  大漢忙危拚命,伸刺前衝,想貼棒攻入,他攻出一招「流星趕月」無數刺影向前透吐,攻向中原頭胸兩部,中原向右一閃,後撤兩步,喝聲「著!」「錚」一聲擊中分水刺,刺竟然中斷,棒向前反的「噗」一聲悶聲,擊中大漢面門,從鼻樑切而入,雙眼全部內陷,一聲慘叫,向後貫倒。
  中原驚得血液幾乎凝結了,如見鬼魅踉蹌後退,大漢臉上全是血,手腳一陣抽搐,臨死前的哀叫動人心弦。
  他第一次殺人,只覺手足發冷,大漢的慘狀在他眼前擴大,慘叫聲在耳畔轟鳴,他像中魔一般,睜大著眼向後退,恐怖的目光,十分怕人。
  兩名大漢已飛步搶出,到得最快的一名,手中挺著長劍,兜回點到。
  中原已受到強烈的震撼,似乎已神智昏迷,劍到他仍不知道躲避,更沒想到還手?
  可是對方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無法看到橋面上的屍體,便向右略移。
  這一次奇怪的移動,救了他自己的性命,恰在劍到的剎那間,真巧!大漢身手低劣得緊,一劍貼在左脅扎入,劍鋒劃入一道兩分深的血槽,扎偏了,人亦向前一衝。
  玄陰真氣因失掠之故,並未運起,無法護身,即使運起,也擋不住犀利的劍鋒,因為他的修為太淺,劍過血出,當場掛綵。
  他感到脅下一痛,霍然神智復清,大吼一聲,本能地丟了竹棒,右手快逾電光石火,一掌劈出。
  「噗」一聲沉響,掌勢入大漢的左肩近頸部分,肉綻骨碎,連鎖骨也片片碎裂,大漢一聲未吭,向側仆倒。
  第一次殺人,那是難以想像的恐怖,但第二次殺了,感受也像先前那般深刻了。
  他似乎已經完全下了心神,因為對面的有人撲倒上,便本能地抓起了地上的長劍,一聲沉喝,不假思索地點出三劍。
  三道銀芒飛射,「錚」一聲崩開一把刀,銀芒倏隱倏現,「哎」一聲慘叫,倒了一個。
  劍芒再吐,人猶健進,「砰」一聲刺耳的金鐵錯鳴,劍從一把分水刺外鍥入,貫入另一個人的右肩,手腕一振,向外撤劍,分水刺又將右臂外側是了一道血痕。
  葛海文與魚獄山主一陣好拼,方寸小,只能直進直追,兩人功力相當,誰的兵刃長,誰佔便宜,一寸長一寸強,是指功力相當的人所使用的兵刃而言,海文棒長佔便宜,凶悍如獅,一根打狗棒控制住整個橋面,千百條青條飛騰行雨,罡風怒號,他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高的造詣,確是令人難以置信。
  魚獄山主的分水犀,漸漸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沒有任何人可以助人,誰也插不上手,中原連斃數賊,其餘的人齊聲吶喊,向前急衝,但地方太窄,真能衝上出招的人不到二名,無法施展。
  葛海文心中焦急,因為中原已衝到第一座橋墩,已經到了魚獄山的身後,萬一惡賊回身襲擊,中原絕禁不起一刺。他驚的一咬牙,大喝一聲,攻出一招「撥草尋蛇」。追魚獄山主向上躍起進招,左手在衣下一探一拂,古銅色的光影一閃,入音齊鳴,化成一團褐衣光球,向前疾吐。
  「叮……」數聲輕嗚,分水刺在剎那間砍成數段,光球一滾,突然不見。
  「你……你是雲……」魚獄山主身形跌倒,胸前現出五個小洞,鮮血激射而出,瞪大死魚眼,勉力吐出四個字,便向旁滾,撞倒了橋欄,落入江中去了。
  魚獄山主一死,群賊齊發驚號,有人叫:「風緊,扯活」「噗通通……」水聲如雷,其餘的人全跳水逃命。
  中原站在橋中,他腳下躺著三具屍體,人全走了,血,在他腳下緩流,胸前賤了不少鮮血,他用手一摸,摸了一手血。
  他張口結舌,恐怖地瞪著手上的鮮血,渾身顫抖,「錚」一聲長劍落地,他用在襟下猛迭手上血更多,他驚恐地尖叫:「我……我做了些什麼……我……我殺……殺了人……?」驀地,一隻小手按在他的背心,耳畔響起海文虛軟的聲音:「大哥,原諒我,你為人面冷心慈我不該連累你,唉……我……後悔已來不及了。」
  中原慢慢鎮定下來,徐徐轉身,他看到了海文晶亮的大眼睛中,充滿了淚水。
  驀地,他精神一振,似乎,他自己已長成人不再是軟弱的十五歲的孩子,在死亡臨頭,皮鞭打死的死去活來境遇中,他沒流一滴眼淚,緊強得像座山,而眼前新交的小弟海文,儘管功力比他高出千百倍,但依然是個純真的孩子,會為了他而內疚於心,流出無價之寶的淚水,這是最真摯最寶貴的情操,最珍貴的友情。
  他突然張臂抱住海文,拖得緊緊地,激動地說:「小弟,你不用內疚,你是對的……」
  海文搖頭道:「大哥,我知道我錯了。你是個善良的人.也許在你無意中踩死了一雙螞蟻,也會難過半天。」
  「我……怎能引你走入歧途?俗語說:「益友萬千,不勝不壞,壞朋友一個便夠多了,我其實也不是壞人,只是有點任性……」
  中原急忙打斷他,搶著說:「小弟,你曾說過,除暴安良,方不負大好頭顱,不枉人生一世,我也算得是武林人,責無旁貸,這些人全是殺人擄掠的惡賊,殺了他們免得他們再去殺人。也是一功德,小弟,你認為大哥的話對嗎?」
  海文抬起頭,臉部倏上一絲苦笑,說:「大哥,我總覺得有點內疚,你……」
  中原含笑用衣袖替他拭去淚痕,搶著說:「小弟,別內疚了,我該感謝你,你使我鍛煉得更堅強日後不至於被人所殺,小弟,讓我們並肩行道江湖,你可認為大哥功力不行,不屑與共嗎?」海文笑了,一拳打在他的肩膊上,尖叫道:「大哥,你該打,不該說出這兩句話,大哥,不知怎地,也許是你我有緣,當在碼頭上看到你第一眼時,我便似乎感到你早已是我的朋友一般,似乎神交已久。
  「大哥,我家中人丁少,我爺爺和爹爹,在江湖名高輩尊,卻又不喜歡與武林人物交往的,好友全是些老氣橫秋的怪手,我好寂寞啊!」
  中原也說:「小弟,我也是啊!我比你更不如,過了六年暗無天日的光陰,那才真正寂寞哪,難得你我一見如故,是我三生有幸,願我們友情永固,義勝同胞。」他說有伸出虎掌。
  「是的,願我們友情永固,義勝同胞。」海文也伸出手,突又放開復抱住了。
  良久,兩人含笑分開將屍體碎兵刃均棄入河中,拾起打狗律,攜手踏上官道,海文喜孜孜地說:「大哥,到武昌找到伯父訊息後,我陪你跑一趟邊塞……」
  「不,小弟,與官府中人打交道,麻煩緊,我這一去,不知道三年二載可否辦得好事,你不懷念爹娘嗎?你該回家,不可在外流浪,你不像我是家歸不得的人,天可憐見,等我找到爹爹,定然到桐城找你歡聚。」
  「大哥,你不能拒絕找的,我爺爺和爹媽,有我姐姐侍奉,她是家中的寵兒,不像我天生搗蛋人人討厭,我要伴你闖蕩三年五載,你無法趕我走……」
  話未完,竹中人影飄飄,閃了四個人影,有一個是華容漁隱易宣,另一個是一個高年老兄。
  人未止步,華容漁隱已經叫了:「果然被我們等著了。」
  小海文一看到老尼姑的身影,吃了一驚,扭頭便跑,一面大叫:「大哥,快走!」
  中原大驚,正想轉身,突覺身畔灰影一閃,老尼姑已經貼身掠過,狂迫海文,一面叫:「小妖怪是你!站住,你骨頭要發癢了,一跑便是一年多,該把你鎖上。」
  海文已到橋上,回身叫:「婆婆,你如果虐待我大哥,我要燒掉你的雲樓庵,」說完,飛躍入水,「噗通」一聲,蹤跡不見。
  半刻,他在下游三十丈外冒出水面,向橋上的老尼叫:「請告訴我爹,我還要闖三年五載,別找我,我自會回家。」
  中原經驗不夠,被老尼的迅疾身法嚇了一大跳,失驚之下,呆了一呆,便落入重圍,想走也走不了啦!
  前面是華容漁隱,後面是兩個半百年紀的雄壯老人,成三角形包圍了。
  他一橫竹棒,便等突圍,華容漁隱面目陰沉,冷冷地說:「少年人,你最好別妄動。」
  中原俊目神光暴射,咬牙怒叫道:「你這不要臉的卑鄙小人,說某哪一天招惹了你?你一再挾技欺人,算哈玩意?武林中竟有你這種小人,你為何不入山做賊?你上?祝某人並不真怕你。」
  他伸出棒。運動身體,徐徐作勢,緩緩舉步踏進,拼了。
  他劍眉高挑,俊目噴火,發起怒來也真可怕,與先前在湖畔逃生的光景相較,像是換一個人。
  華容漁隱看了他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地暴怒神情,也有些心驚,厲聲道:「且慢動手,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在下祝中原。」
  「閣下與鳳凰夫人有何淵源?」
  「呸!誰與她們有淵源?祝某一再被她們迫害追逐,一再逃生,乃是生死對頭。」
  華容漁隱大驚失色,駭然問:「你……你真不是她們的。」
  「廢話!不然在酒店中祝某還用得拚命?」
  「完了!一切都完了,」華容漁隱頓足叫。
  中原一怔,訝然問:「尊駕高姓大名?問何用意?」
  「在下姓易,名宣,人稱我華容漁隱,昨日……」他將昨日在洞賓樓中的經過說了,最後說:「昨晚在東茂山下,她們人多勢人,劫走小女香君,這……這……唉!我以為你真是她們的人,打聽出你們的是陸路,便連夜趕這兒等候,滿以為將你們擒住,以便交換小女……如今既然這樣就糟了啊!」
  這時,老尼回來了,她紅光滿面,臉上皺紋甚少,眉清鼻直,五官秀逸,當年定然是風華絕代的人間美女,從面容身材上,無法估計出她的年齡。
  她垂下拂塵,靜靜地打量中原面容,臉上似乎微含笑意,插口道:「小施主的同伴,你叫他小弟,是嗎?」
  「是的,他是小可的岳州新交的小弟葛海文。」
  「葛海文?你說他……」「是的,葛海文今年十三歲,師太與海文弟有過節嗎?」他與華容漁隱準備拚命,急怒中沒聽清老尼與海文的對話,所以出言詢問。」
  老尼掩口輕笑,說:「這小鬼,壞得不可再壞,小施主貧尼有一事相求,不知施主可肯俯允。」
  「小可力所能極,敢不遵命?」
  「貧尼看了施主的超人英姿,與從易施主口中所說昨日的情景,心中大略瞭然,此事施主定能辦到。」
  「請師太明示。」
  「那鳳凰夫人為人並不頂壞,只是行事太過乖悖,怪她不得,就事論事,她對施主確無惡意,不然你絕不能逃出她的掌心,貧尼認為,施主可以執晚輩禮,堂而皇之求見。」
  「師太此言差矣!小可以她手中受苦刑相待,避之惟恐不及,前往求見,不啻羊入虎口,此事恕難從命。」
  「貧尼料定不妨,請施主傳貧尼的心意,香君乃是貧尼的弟子,貧尼不會罷手,也許她不知貧尼的真正身份,故而明來,請告訴她,我君樓師太的功力,固然差她一籌,但她別忘了雲樓逸蕭諸葛明,乃是貧尼的堂兄,人放不放,在她一念之間,貧尼雲遊天下,好不容易在岳州雲樓庵收到一名好弟子,她如將貧尼的弟子毀了,她將要自食其果,貧尼與易施主在武昌對岸鸚鵡州上等候十日,如人不在限期內送到,除非她今後從莽莽經塵中消失,有勞施主之處,日後當圖後報,別了,再行相見。」
  中原一聽雲樓逸蕭的大名,暗自吃驚不小,正是環宇四侶之一,來頭可大啦!他只好說:「小可當傾力一試,能否為師太盡力……」
  「貧尼相信施主定是古道熱腸之人,故敢直言相托,不管事成與不成,希望施主撥冗到鸚鵡州一行,貧尼翹首相望,還有,施主的小弟海文,請勸他回家,他離家年餘,家中奶奶和媽媽在望穿秋水急如火焚,他不該在外任胡為的,他爺爺早年仇人滿天下,萬一落在仇家手中,武林將掀起血雨腥風,太可怕了。」
  說完,稽首一禮,與華容漁隱轉身走了,臨行,華容漁隱還誠懇地說:「日前在湖畔多有得罪,沿請小哥匆怪,小女無知,身陷魔掌,追根究源,原因亦日前湖畔之會有前,小女…唉!不說也罷,總之,一切尚仰仗小哥鼎力,尚望成全。」
  中原已騎上虎背,只好硬著頭皮來承當。
  目送眾人去遠,他呆在路邊,也不知海文跑到那兒去了,便中路中等候,他亮聲大叫:「小弟,小弟,你在那兒?」
  陸江下蘆葦中,半重飛起一條人影,如飛而至,那是葛海文,老遠便叫:「大哥,他們呢?」
  「走啦!小弟。那老尼姑托我傳話給你……」他便將經過委婉地說了,最後說:「小弟,你還是先回家一趟,稟明爹媽,我在武昌等你。」海文直搖頭焦躁地說:「不成,我回去之後,準被關起來,不易脫身了,爺爺老是怕事,上了年紀啥事不敢管,我卻不怕,賴在家中守山田,山田又不能跑走,要我守它什麼?倒是爹還在意中無意中鼓勵我出外見見世面,闖出轟轟烈烈的名頭來,不必替我擔心,走,到武昌先辦你的事,鳳凰夫人會自動找你的,說不定已到武昌各處要道守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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