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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飛虹劍客窮追戴鬼面具的方士廷,柳宗翰與柳青青也隨後跟到,沒料到方土廷躲在一旁猝然襲擊,擊昏了柳宗翰兄妹,然後出現本來面目,擒住了飛虹劍客。
  飛虹劍客心膽俱裂,方士廷要割他的雙耳以警告群雄,真要被割掉雙耳,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正危急間.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及時出現。
  方士廷吃了一驚,火速戴上鬼面具。老和尚在他身後三丈出聲現身,事先他一無所覺,不得他不驚。
  他立即戒備,冷冷地問道:「在下不信神佛,有何善緣可結?」
  老和尚一雙清澈的老眼,不轉瞬地、平靜地注視著他,沉靜地說:「冤仇宜解不宜結,施主被仇恨迷失了靈智,仇恨足以令人瘋狂……」
  「你說對了。」他搶著說。
  「老衲……」
  「老和尚,你何德何能?」
  「德能二字,出於己口便是狂妄無知……」
  「老和尚上下如何稱呼?」
  「老衲釋大悲。」
  方士廷心中一跳,冷冷一笑道:「原來是香城寺的方丈,失敬失敬。在南昌,土紳們誰不知大悲方丈是德高望重,道行卓絕的高僧?南昌的會武朋友,誰不知大師是禪功蓋世的活菩薩?」
  「施主誇獎了。」
  「大師大概已經知道他們是來請你下山來的了。」
  「老衲事先不知。」
  「哦!這次是巧遇麼?」
  「老衲出關至今,方獲得清淨,因此信步在山中散步,恰好聽到這一帶有人聲,趕來察看適逢其會,決非老衲末卜先知。」
  「大師決定插手管事了。」
  「老衲不才,願充調人,冤家宜解不宜結,施主可否冷靜思量?人與人之間,誤會……」
  「大師,在下已經夠冷靜了。」
  「施主。」
  「人命關天,無可化解。除非大師以武力干涉,而武力干涉卻反而加深彼此的仇恨與誤會。」
  「老衲雖然無德無能,但請施主賜給老衲一次化解的機會……」
  「不行。」他堅決的搖頭,又道:「在下的兩個朋友已經含冤九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施主,人死不能復生……」
  「因此,他們必須償命。」
  「施主一意孤行……」
  他向後退,大聲說:「大師在南昌,極獲各方人士所尊敬,在下不願與大師為敵,希望你瞭解在下的心意。血債血償,他們不能糾眾殺人而不受懲罰。大師如果強出頭偏袒這些兇手,在下不在乎多你—個人。這次沖大師金面,暫且放過他們再見了。」
  「施主請留步……」
  他向草叢中一竄,一閃不見。
  飛虹劍客心中大急,叫道:「大師慈悲,不能讓他走了。」
  大悲方丈長歎一聲,苦笑道:「這人已被仇恨蒙蔽了靈智,滿懷忿恨如同山洪匯積。用武力與他解決,只能增加他的怨恨,像是火上加油,山洪引決。為害更烈。」
  「大師,有解決之道麼?」
  「解鈴尚需繫鈴人。」
  「這個……是必須將雲龍雙奇請來麼?」
  「不行,雙奇來了反而壞事,決非解決之道。」
  「那……」
  「找出他仇恨之源。你們千里追殺他,似乎不至於令他積恨難消,他這種激烈的報復情緒,必定另有原因。」
  「弟子明白了,他同行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鄱陽的獨行水盜翻江鰲張玉山,女的不知是誰,這兩人可能皆已身死。」
  「這就難怪了,剛才他就說你們不能糾眾殺人而不受懲罰。這兩個人真的死了麼?」
  「可能死了……」
  「生見人,死見屍……」
  「施主還有希望,,快去找這兩個人的下落。」
  「大師……」
  「老衲無能為力,佛門弟子相信因果,此事……再說,老衲一個人,想替諸位護法,事實上有困難。目下除非諸位皆至敝寺暫避,不然老衲力不從心。」
  飛虹劍客一咬牙說:「好,弟子即返府城,知會眾人一聲,看他們是否願意同至貴寺暫避。」
  「老衲親送諸位返城。」大悲方丈慨然地說。
  這時,柳禎已帶著人向下尋來,見到大悲方丈,不由大喜過望,救醒了柳宗翰兄妹,眾人返回路中,扶了受傷的人,狼狽返城。
  方士廷帶走彭小鳳,柳禎心中發慌,一面走,一面思量返城之後,彭家前來興師問罪時,該如何向彭家解釋這場誤會。
  方士廷將小鳳帶離現場三里外,將小鳳解了穴道放下笑道:「你這小丫頭會闖禍,是不是想造反?」
  小鳳一跳三尺高,驚喜地叫:「你……的聲音好熟,你是土廷哥。」
  他除去鬼面具,伸出雙手笑道:「小妹,我沒有死。」
  小鳳大聲。忘形地撲入他懷中,又哭又笑,斷斷續續的叫:「老天!天……天可憐你,你……果然是你,你……並未喪身在……在馬鞍山。我……」
  他溫情地輕撫小鳳的秀髮,也感到心中發酸,愴然地說:「我幸虧能逃過他們的毒手,但兩位好朋友皆為我而含恨九泉。因此,我要回來,生死見交情,我不惜與天下人為敵,我要替他們索回血債。」
  「大哥,你為何離開廬山,不辭而別?」
  「雲龍雙奇已找上廬山,我不走便會連累你們,我是被龍飛遠離廬山的。」
  「大哥.你到了南昌,為何不來看我?」
  他將小鳳扶至樹旁坐下。苦笑道:「小妹,我已經連累不少人,我怎能一而再拖朋友下水?尤其是你。」
  「我……我怎麼了?」
  「我將你看成我的小妹妹,南昌彭家名重武林,俠義武林欽同,你以為我會拖你下水麼?我寧可死掉,也不會連累你的。」
  「大哥……你……你把我看成外人……」
  「小妹,你說這種話,我心好痛……」
  「大哥……」她伏在他懷中酸楚地飲泣。
  「不要哭,小妹。說真的,我似乎已成了—個不祥的人,與誰接觸誰便遭殃,我必需孤軍奮鬥,便可一無牽掛,無往而不利。小抹,讓我們保持這份真摯的友情,以免傷害了任何人。我,生死算不了什麼,一個眾手所指活該被人宰割的亡命,早晚會激起天下英雄的公憤,死無葬身之地。我寧可挨上千刀萬剮,也不願愛護我,信任我的人傷及一根汗毛……」
  「大哥,求求你別說了……」她悲泣著叫。
  「小妹,我怎能不說?你瞧,如果今天我不恰好在此,他們會如此對待你?」
  「我……」
  「我不敢想像。」
  小風拭掉淚痕,切齒道:「我回去告訴爺爺,他柳家必將付出慘烈的代價。這姓柳的畜生!他……」
  方士廷卻笑道:「小妹,你不能怪柳禎。」
  「不怪他?」
  「這叫狗急跳牆。你爺爺閉門謝客,拒不出面幫助他們,他們只好出此下策,迫你爺爺來對付我。當然,柳禎並不敢對你怎樣,但只要他將你秘密軟禁起來,令祖便不敢坐視了。」
  「大哥,爺爺正要找機會懲戒他們呢?」
  「小妹,千萬不可……」
  「哼!爺爺上次正與九指狂乞李老爺子,同到廬山去看你,卻在途中聽到你已逃過南昌的消息,趕回想追上你,豈知仍然晚了一步。回來使得到你已被他們迫死在馬鞍山的消息,爺爺恨死了他們,正因恨死了他們,才要找機會教訓他們呢,這次……」
  「小妹,你必須阻止爺爺他老人家介入此事。彭家是南昌世家,與城內外的名門大族多少皆有些交情,為了我的事與全城的人反臉,想想看,划得來麼?」
  「不是劃不划得來,而是……」
  他拉過小鳳的手,笑道;「風妹,你又不聽小兄的話了,女孩子任性,對不對?」
  小鳳鳳目中仍有淚水。卻羞赧地含淚笑了,說:「土廷哥,我聽你的話,只是,你……」
  「你回去之後,請向爺爺他老人家察明今天的經過。不必和他們反臉,只要求他們公開道歉,讓他們終究緊張一番,我也可乘機再弄到幾個人。等南昌事了,我再去拜見爺爺,可好?」
  「這……好,我依你。」
  「小妹,聽說你與他們衝突了多次……」
  「我在迫他們走極端,要替你報仇,士廷哥,你……你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是怎樣過的?我……」
  方士廷愛憐地將她挽入懷中,額聲道:「鳳妹,我……真不該。只是我,我身不由已,在我藝業未能勝過雲龍雙奇之前。這一段日子是十分難過的,我不能不東逃西躲,為保全性命而奮鬥.而且還得避免傷害愛護我的人.希望你諒解我的苦衷。」
  「士廷哥,乾脆你就隱居吧!不必……」
  「不行的、風妹,我怎能拋棄我那溫馨的家?做一個不孝的浪人?」
  「你在南昌的用意,好像故意引誘雲龍雙奇前來,是不是你已經可以對付他們了?」
  「目前仍然不能與他們相較,但我在下苦功。我確是在等候雙奇前來,在他們到達之前,我已遠走高飛了。為使日後在江湖追兇方便,我必須懲戒南昌這些可惡的白道名人,給予他們慘痛的打擊。日後我行走江湖追兇期間,那些受到雲龍雙奇蠱惑,想趁火報復,不敢輕舉妄動了。最主要的是,我得替翻江鰲與燕姑娘報仇,慰他們在天之靈……」
  他將上次逃經南昌,群雄追殺的經過一一說了。
  小鳳知道燕小敏姑娘的事,但只限於燕中孚祖孫倆突然出現廬山示警的概略經過而已。
  兩人細訴別後,無限感慨。據姑娘說,七星盟在九江仍在繼續發展。紫燕楊娟對九江秘壇重加整頓,目下仍在暗中擴展、聽說已經組成了暗殺敢死隊,很可能與雲龍雙奇算賬,必要時派人到浙江,一舉剷除龍飛的老根。七星盟的弟兄恨重如山,人人都在積被策劃一切。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枉為人,這些江湖人極重義氣,恩怨分明敢作敢為,將采的結局未可預料。
  太韌觀主仍在白鶴觀參修,怪老人孤山一鶴公冶鴻,仍在九奇峰一帶隱居,這兩位老前輩對方士廷的離開廬山深感遺憾,萬分惋惜。
  九指狂乞已離開江西,不知流浪何處去了。這位心有內疚—的風塵奇人,四海為家萍蹤無定。誰也不知他的下落。
  方士廷不願小鳳牽連在內,因此並未將南呂的所為吐露,連落腳處也秘而不宣。他只要求小鳳要求火德星君,向柳家興師問罪,僅須將這些傢伙牽絆在府城內,以免他們遠走高飛,其他的事。一概不需過問。
  兩人半日長談,方依依分手,約定等南昌報仇的事結束後,再圖後會。
  當晚,飛虹劍客正在召集群雄商討至香城寺避難的事,彭家恰好派人送來討公道的書信,信中的措辭自然夠強硬,限柳禎與飛虹劍客兩人,三天後公開答覆,地點是南塘灣外蓼洲彭宅。
  飛虹劍客心中著急,慌了手腳。柳宅更是心慌意亂,弄巧成拙不知如何是好。
  前往香城寺避難的事,因此而告暫延。
  飛虹劍客積極準備,四處奔波,敦請本城有頭有臉的人出面打圓場。除了公開道歉之外,別無他途,尤其是柳宅,簡直是走投無路。
  穿山甲宜威那天被打昏,總算末被帶走,返城後嚇病了,而且不輕。
  摘星手周百祿次日一早,雇了一乘山轎不再等候結伙而行,獨自悄然向西山逃。
  他認為坐在轎中,不帶任何伴當,便可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便可秘密逃至香城寺避禍了。
  他卻忘了,轎上渡船,人是絕對不許躲在轎中不下來的,即使江中沒有風濤之險,人也不許藏身在轎內,行船走馬三分險,萬一翻了船,豈不是死路一條?
  渡船上已由方士廷放了兩名眼線。
  轎發西山,走了五六里,後面來一個戴了陽帽的人,急步到了轎後,路前後不見人影。路左右林深草茂。兩轎夫健步如飛,向西山急趕。
  戴遮陽帽的人從轎右超越,突然摘掉遮陽帽,伸手一揭轎簾,向內咧嘴一笑。
  摘星手一看對方的臉孔,嚇得大叫一聲,伸手拔劍,急切問卻拔不出來。
  轎簾放下了,兩轎夫聽到轎內的叫聲,吃了一驚,同時止步,一個叫:「周爺,怎麼了?」
  「停下!」摘星手狂叫。
  轎尚未放下,他已掀開轎簾竄出外面,扔頭撒腿狂奔,奔向回頭路。還是往城裡逃安全些,至西山香城寺,遠得很呢?
  奔了半里地,扭頭回顧,路上空蕩蕩,不但不見有人來,連附近也不見有人。
  他驚魂初定,腳下一慢,自語道:「萬幸萬幸,這凶魔並末追來。」
  他再狂奔,希望早些趕到渡頭,渡頭人多,便不怕來人行兇了。
  奔了里餘,左面小徑中岔出一個人影,也戴了遮陽笠。好像也穿的是青直裰。他大吃一驚,反應奇快地往路右的草叢中一竄,心跳如擂鼓,渾身在冒汗。
  那人漸來漸近,他的心幾乎跳出口腔,手心冒汗濕膩膩地,心中發虛軟了。他已是驚弓之鳥,果真是嚇破了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已完全失去了自制,整個人幾乎崩潰了。
  那人終於過去了,是一個中年村夫。
  他心神一懈,像是大病初癒的人,爬伏在地上全身都發軟,久久方能恢復原狀,仍感手腳不住發抖。
  不久,他回到路中,挾了用布裹著的長劍,硬著頭皮過路。
  只是半里地,前面看到一個背部微駝傴僂而行的人,頭上包著青巾,手點山籐杖,老態龍鍾,正一步一頓地向府城方向走。
  他先是心中一緊,腳下一慢。但等他看清背影是個老村夫時,方心中一寬,重新向前趕。
  距者村夫身手約兩丈左右,老村夫突然腰幹一挺,不再是駝子了,徐徐轉身,嘴一笑道:「摘星手,你才來呀?」
  他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只感到脊樑一涼,雙腳像是生了根,渾身在戰慄,張口狂叫道,「救命哪……」
  老村夫正是方士廷,也就是剛才掀開轎咧嘴笑的人,大笑道:「你放心,不會有人救你的命。你少費勁了,哈哈!你還認識我麼?」
  「你……」
  「你心中明白,對不對?」
  「你……你想……想怎樣?」
  「想你跟我走。」
  「我……」
  「你如果不願意,為何不拔劍?」
  他心中一震,神魂初定,火速拔劍,可是布卷尚未打開,怎拔得出劍?心中一急。更拔不出來。
  「哈哈!你昏了頭不成,不解開布卷,劍怎能拔出,慢慢來,別慌。首先,你得除去布巾。對了,拇指按下卡簧,劍拔出來了,對不對,很容易嘛!練武人講究臨危不亂,這點能耐說來容易,其實最難,必須過經千錘百煉,歷練數十年,方可出生死關頭靈台清明,無畏無懼,冷靜從容。瞧你,嘖嘖!真不知你活了這一把歲數,難道就沒練過武功?伸出的劍不住發抖,怎能與人交手?」
  他不但伸出的劍發抖,而且雙手也在彈琵琶,不住向後退,臉色灰敗,鬥志全消,眼中泛出恐懼的光芒,像是大白天見鬼。
  方士廷一步步跟進,說完,大喝一聲,山籐杖一舉,急進兩步。
  摘星手一跤跌倒,一聲厲叫,躺在地上一劍急揮。
  方士廷一杖打掉他的劍,沉聲道:「站起來,用你的腿走路。」
  「你……」他臉無人色地叫。
  「你已是個四十多歲的人了,難道要方某背你麼?」
  「我……」
  「站起來,挺起你的脊樑,做英雄就做到底,別裝得像條可憐蟲。」
  他踉蹌爬起,恐懼的後退。
  「往南面的小路走,可到江邊,那兒有一艘船在等你,快走。」
  「我……」
  「你走不走?怕死鬼,走!」
  當天入暮時分,飛虹劍客的大門上,釘了張紙;上面寫著:「第八名兇手摘星手周百祿伏法。」
  該夜,嚇病了的穿山甲宜威,門不開窗不啟神秘失蹤,看守病人的兩名健僕,被人打昏塞在床下,大門上。大門上也留下一張紙,上面寫著:
  「第九名兇手穿山甲宜威就逮。」
  南昌城謠言滿天飛,群雄人人自危。這天晚間,城南郊的南莊戒備森嚴,莊主神鞭袁吉獨自睡在後樓的密室,四周有六名伏樁,兩名衛哨站在房門外,往反走動以吸引夜行人的注意。袁莊主修為精純。鞭法通玄,膽氣超人一等,並末被方土廷所嚇倒。夜間枕鞭而睡,房中漆黑。睡得倒還香甜.不知大禍將至,認為在如此周密的警衛下,連老鼠登樓也休想通得過伏樁與衛哨的耳日。
  三更過去了,一無動靜。
  四更天月落星沉,全莊寂靜如死。
  五更初,緊張了一夜的警衛們,吁出一口如釋重負的大氣,心情隨白晝將臨而鬆懈下來了。
  首先是兩名警哨先後感到內急,先後下樓奔向茅廁。然後是正在打瞌睡的暗哨肚疼發嘔,呻吟聲驚動了房內的神鞭袁吉。
  袁莊主手挽合九金絲長鞭,打開了房門問:
  「外面怎麼拉?誰在呻吟?」
  暗影中鑽出一個人,急急地說:「五個人全在鬧肚子,真是急死了。」
  「鬧肚子?是不是昨晚喝酒喝多了?」
  「不……不知道。」
  「去叫人換他們下去。」
  「是,莊主要不要去看看他們?」
  這句話說壞了,負責警衛的人,全是袁莊主的得意徒弟,怎能叫莊主,應該叫師父才對。
  神鞭袁吉反應甚快。喝道:「好傢伙,你……」
  聲出長鞭一抖。
  可是,已晚了一步,雙方已經近身,長鞭威力有限。
  「噗噗噗噗」一連四記重拳搗在他的胸腹上,最後頸根又挨上一劈掌,人向下下僕。
  長鞭被奪走了,勒住了他的脖子,凶狠地收緊,他終於失去知覺。
  那人將一張紙貼在房門上,上面寫的字是「第十名兇手神鞭袁吉受報。」
  紙條貼好,背起了昏迷不醒的袁莊主,在黎明前的陣黑光臨時,投入黑暗中從容走了。
  去年出面敦請群雄幫助龍飛的人,是飛虹劍客與鐵背蒼龍,鐵背蒼龍已經失蹤,飛虹劍客使成了首腦,也成了眾矢之的。南莊的噩耗傳至曾家,飛虹劍客只急得上天無路,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失蹤群雄的家屬們,日以繼夜地在曾家吵鬧不休,迫飛虹劍客速組成擒凶隊,吵得飛虹劍客沒有一刻安寧。
  他怎能組成擒凶隊?誰還敢出來惹火燒身,稍具名望的武林人,皆閉門謝客敬鬼神而遠之,如避瘟疫,他已被孤立了。
  而蓼洲彭家的道歉期限只有一天,他受到三面的重壓,壓得他幾乎發瘋。
  彭家的壓力,他自信尚能應付,受些委屈算不了什麼。
  方士廷一面的壓力,他認為不算嚴重,把老命押上,除死無大難,他敢面對面應付。
  最糟的是失蹤群雄的家小所給予他的壓力,一屋子全是哭哭啼啼的老少男女,怨天恨地吵鬧不休,他委實窮於應付,鬧了個精疲力盡。
  他幾乎發瘋,最後請人放出消息,要求方士廷談談,要錢要命皆可解決。
  柳青青玉容消瘦,她感到奇怪,為何方士廷至今仍末向自己下手?
  曾家在亂,生活起居皆亂了章法。一早,曾梅小姑娘匆匆離開家,轉出東大街信步走向東湖,西行不遠便可看到湖岸。她折向躍龍橋,站在橋上注視著湖水沉思。小姑娘心亂如麻,感到自己不能替乃父分憂,委實心中不安,她怎能眼睜睜等候乃父被殺?
  她必須謀求對策,可是,她又能怎樣。
  猛想起湖北端的洪恩橋附近,有一位閨中好友谷儀,據說是武寧州精觀女道士翔華觀主的得意女弟子,不但武藝高強,而且修煉有成,道術驚人。
  「我何不去找谷姐姐設法?」她想。
  可是,她並不知谷家位於何處。谷家不好客,兩家平時極少來往,相距甚遠,東湖北面地勢荒僻,是否能找得到谷家,大成問題。
  但她必須去找,像是沉溺於水的人,即使飄來的是一根草,也會毫不遲疑地,本能地伸手去抓的。
  到了洪思橋頭,天空電光一閃,接著雷聲殷殷,不片刻便大雨滂沱而下。
  「糟!先找地方躲雨再說。」她自語。
  糟的是橋頭附近沒有人家,僅在北面的樹林深處,看到一座屋影。天宇中雷電交加,她不敢在橋頭的大樹下躲避,立即不假思索地向遠處的樹林狂奔。
  這是一座破敗的土瓦屋,大門已經不見了,裡面空空,一無長物,連一張破椅也沒有,大概已被主人遺棄多年了,蛛網塵封,陰森森不是善地。幸而屋頂漏水的地方不多,尚可避風雨。
  她不假思索地竄入,渾身幾乎濕透了。
  「我該帶一把雨傘出來的。」
  她懊惱地想,拭乾了頭面的水珠,她盯視著陰沉沉而雷電交加的天空發怔,如果雨不止,那就糟了。
  她定下神,開始打量這間破敗的房屋.廳堂不大,裡面好像還有一進。她信步入內,果然不錯,廳後有天井,後面內室更破敗,廳兩側的廂房。東廂已經半坍,西廂還留下一張三腳破床,其他便一無所有了。
  已可斷定這是無主破屋了,至少不會有人來看到她的狼狽像啦!心中一時好奇,便想衝過天井到後面看看,卻又忍住了。
  左等右等,等得心焦,雨一直就沒停,看看已是下午時分,等得她飢腸轆轆,不知該如何是好。想等雨止後再走,卻又不知何時方能放晴。想冒雨返家,一個大姑娘渾身濕透在街上奔跑,那還像話?
  春日的雨,一天半天那能放晴?春雨不是夏季的陣雨,一下就下個不停。
  她等得委實難受,付道:「也許後面遺留下一兩頂雨笠,或是一件蓑衣呢,我何不到後面去看看?」
  內堂只有一破門,她衝過天井,毫無戒心地奔入內堂,驀地,她僵住了,花容失色。
  壁根下,鋪了異床草蓆,上面躺著一個中年人,恰好被她的腳步聲所驚醒。挺身坐起。以一雙極為明亮富有男性魅力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向她凝視。
  這人年約三十上下,身材修偉,五官清秀,齒白唇紅,顯得英俊瀟灑。唯一的缺點是臉色嫌蒼白了些。而他那雙情意綿綿的大眼。是今懷春少女們心亂的所謂色眼,令少女們難以抗拒略帶三分憂慮的眼神更是撩人。穿一襲青衫,一旁放置了一個小包裹、一把長劍。從衣上的皺紋與略顯紊亂的髮結看來,這人在此巳睡了不少時刻了,也許整天都睡在這兒呢。
  她作夢也沒有料到此地有人,而這人渾身不沾一滴水跡,可知早巳在此地了。為何好半天末聽到絲毫聲息?突然發覺有人,而這人不但是年輕人,又是睡在此地被她所驚醒的,難怪她會那麼手足無措。
  她想向外退,怪,不知怎地.突然感到渾身燥熱,竟被對方的眼神吸住了。
  她神智一亂,自己也莫名莫妙,反正這雙怪異的眼睛,令她感到一陣昏眩,身上起了奇異的反應,不由自主的僵在那兒。無法移開眼神。
  那人談談—笑,笑容頗為安詳,並術站起,微笑道:「驚擾姑娘了,恕罪,恕罪。」
  她仍未能移開目光,有點慌亂地說:「不,是……是我打擾了你麼?」
  「沒有,姑娘是不是此屋的主人?」
  「不是。我……我是前來避雨的。」
  「哦!彼此彼此,我也不是主人,昨晚被人打了一頓,借此暫行養息的。」
  「哎呀!你被人打傷了?」
  「被五湖船行的伏計打傷的,至今尚未痊癒,請恕在下不能迎了。能請問姑娘貴姓芳名麼?」
  「賤妾姓曾名梅,爺台尊姓……」
  「在下姓侯,請過來少。此地潔淨些,請。」
  她不知怎地,竟然未拒絕這無禮的請求,一雙陌生男女,怎會一同坐在鋪在地面的草蓆上?她如受催眠般上前。在對方的右首坐下了。
  姓侯的臉部始終跟著她轉。那雙怪眼,一直就緊吸住她的眼神。笑道:「在下侯天祥,曾姑娘聽說過我這個人麼?」
  「沒聽說過,我從沒離開過本城百里外。」
  侯天祥很自然地拉過她的雙手,她竟然未加拒絕,只感到芳心一蕩。渾身脫力,任由對方輕輕撫摸有點顫抖的雙手。
  「曾姑娘,你像是個練內家氣功所謂內家拳的人。」
  侯天樣柔聲問,幾乎臉臉相貼,雙方的呼吸隱隱相通。
  她只感到一陣的暈舷浪潮襲到,快意的感覺令她氣血熱騰,被侯天祥輕輕一帶,便身不由己倒入侯天祥的杯中。
  侯天祥一手抱住她,一手托住她的粉頰,仍然不移開視線,緊吸住她的眼神。
  她嗅到了男性奇異的氣息,失去了自制,喃喃地說:「我……我六歲築基,總算小有成就。」
  「姑娘,今年貴庚?」
  「十五……」
  「花一樣的年華,你好美,你自己知道麼?」
  「我……」
  「含苞待放,我見猶憐。」侯天祥用奇異的聲調說,溫柔地、親切地,輕吻她的粉頰,漸漸移近她的櫻唇。
  「嗯……」她地意亂情迷地叫,像是中魔。
  侯天祥是此中能手,撩撥挑倩的手段極為高明,欲擒故縱,吻移向她的耳根頸旁,一雙手在她身上緩慢而有力地撫摸,技巧的挑起她的情慾之火。
  曾小梅不是不解風情的小姑娘,她與柳宗翰是青梅竹馬的愛侶,經常結伴約游,早解情懷。平時手眼溫存,早已領略情滋味,在侯天祥的魔眼與魔音的控制下,再加上技巧的撩撥愛撫,情慾之火一發不可收拾。她在侯天祥的手中戰慄,在撩人的熱吻中翻潰了,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
  這時,即使她神智仍清,也無法抗拒,不想抗拒了。她已被情慾之火所焚,先天本能的理智,羞恥、教養、驕傲……都不存在了。
  屋外,大雨傾盆,雷聲反而靜止了,只有風雨聲。
  侯天樣已解開了她的外衣,在她耳畔喃喃地說:「我有三名女弟子,但她們都沒有你美,我要收你作衣缽傳人。你跟著我邀游天下,保證你享盡塵世的至榮,永無遺憾。」
  「嗯……」
  「好親親『,你來得多妙,你來了激發我生命的潛能。本來,我還需六個時辰方可復原。你來了,我如獲神助,生命潛能誘引藥力行開,終於氣機突然蓬勃而起,我真該謝謝,好親親……」
  他終於吻向曾梅的櫻唇。
  驀地,人影乍現,門外闖入一個不速之客。
  侯天祥反應奇快,猛地將曾梅掀在一旁,倏然而起拔出長劍,另一手已制了曾梅的軟穴。
  曾梅被掀倒在旁,衣裙凌落,胸圍子半開,成了半裸美人兒。
  進來的人是柳宗翰,當他看清了半裸美人玉體橫陳的動人胴體是誰時,突像瘋虎般大吼一聲,奮身撲上,一拳向侯天祥搗去。
  他確是瘋,天下間只有財色兩字最易令人瘋狂,眼看愛侶如此光景,他豈能不瘋?瘋便急怒攻心,瘋狂神智昏亂,不顧一切瘋狂出報進擊。
  侯天祥冷笑一聲,左手的連鞘長劍一拔,便撥偏搗來的兇猛一拳,右掌疾發,「噗」一聲劈在他的左頸根上。
  「哎呀!」他狂叫,向上一挫,幾乎坐例。
  緊要關頭,他居然能挺得住,一蹦而起,一腳飛踢侯天祥的下陰。
  侯天祥這次不饒他了,掌向下一沉,扭身扣住了他的膝彎,喝聲「滾」!
  「蓬」一聲響,他被拋出丈外,撞在牆壁上向下滑墜,幾乎昏厥。
  雖末昏厥,但膝彎被制,爬不起來了,渾身發軟,怒罵道:「你這些惡賊,大爺和你拼了。」
  侯天祥嘿嘿笑,傲然地道:「閣下,你用什麼與在下拼?」
  「大爺的人快到了。」
  「哼!等你的人來了再吹牛好了。你貴姓?」
  「大爺柳宗翰。」
  「無名小輩,在下沒聽說過你這號小人物。」
  「大爺……」
  「你再自稱一聲大爺,在下如不敲掉你的牙齒就不姓侯。」
  「你……」
  「在下侯天祥。」
  柳宗翰大駭,恐懼地叫;「你……你是色魔侯……」
  「柳宗翰,你倒知道在下的名號哩!小輩你與曾悔姑娘有何關係?」
  「大……在下與他是青梅竹馬的愛侶。」
  「哈哈哈哈!你這小輩該死。」
  「你才該死!」
  「曾姑娘目下愛我,你不死何待?」
  「在下……」
  「你等等,等我姓侯的與曾姑娘雲雨一番,你便知道,你是否該死了。」
  「畜生!你……」
  色魔將劍一丟,逕自寬衣解帶,狂笑道:「人與畜生並無多少不同,食與色兩性人與畜大同小異,你不懂,所以你該死。哈哈1我保證你死得瞑目。」
  柳宗翰心膽俱裂,狂叫道:「惡賊,你殺了我吧:你……」
  「哈哈!我會殺你的,但不是現在……」
  話未完,門中突然站著一戴鬼面具,身材高大,渾身濕透的青衣人,接口道:「可惜;你已沒有殺他的機會了。」
  侯天祥已將青袍脫下,上身是汗衫,下身是燈籠褲,最糟的是靴子已經脫掉了,善用腿進攻的人沒有靴子,威力減去四成。他來不及穿靴,抓起長劍怒喝道:「脫下面具,讓在下看看你是誰。」
  「不必了,你不知道我,我也不需要知道你,豈不很好?」
  「在下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名號。」
  「在下非知道不可麼?」
  「當然,你該知道與我色魔作對的人,下場如何。」』
  戴鬼面具的人一怔,立即將目光拉開,避免與色魔的目光接觸,抖抖衣袖從容地說:「原來大名鼎鼎的宇內淫妖色魔侯天祥,幸會幸會。聽說你的迷魂魔眼絕技宇內無雙,天下間只有少數幾位佛道名宿道行高超定力的高人,能抗拒你的魔眼,其他的人皆聞名遠遁,望影心驚。」
  「哼!你知道就好。你不要認為將目光移開便不受禁制,那是不可能的。」
  「哈哈!但你卻不知在下另有克制你的絕學呢!」
  色魔侯天祥,名列宇內三邪,與宇內三劍齊名。但宇內三劍是俠義名宿,宇內三邪卻是眾手所指的邪妖。
  色魔的好色,在江湖可說盡人皆知。但他好的是絕色,普通具有五分姿色的女人,想找他他也不屑一顧哩!從外表看,他是個卅歲上下的青年人,其實已是花甲出頭的老人了。
  他的藝業自然比不上宇內三劍,但躋身於一流高手之林而無愧色。但他之所以令武林朋友聞名喪膽,倒不是怕他的藝業高明,而是怕他的三件寶貝。
  三件寶貝其實該稱兩件,另一件是他的迷魂魔眼。
  這淫賊的魔眼有古怪,運功時目光特異,不僅可令對方一觸眼神便靈智漸失,而且可令對方完全失去抵抗力。更利害的是,他可以任意令對方勾起七情六慾,任由他擺佈至死方休。
  另兩件寶一是太虛浮香,以精製的銅噴管藏在袖底,用時噴出無色無臭,入鼻即倒是化屍金九,大如豌豆,以化屍毒物製成,外塗金粉,碰上強敵時,突然彈出,入體即倒,屍化成灘血水。
  他這三件寶,如果不是遇上高手名宿,還不屑使用呢?只有他那雙魔眼,經常在獵艷時用在美女身上,無往不利。
  剛才並未用在柳宗翰身上。這時還摸不清戴鬼面具的不速之客是何路數,因此也沒用上迷魂魔眼。這一來,便著了道兒。
  戴鬼面具的人說出有克制他絕學,他根本不在意。對方既然能克制他,為何要迴避他的目光?雙方交手,決不可能永遠避開對方的目光,只要一照面,他的迷魂魔眼便可大發神威了。他哈哈狂笑,笑完說:「少吹牛了,閣下。侯某橫行江湖四十年,能逃得過在下手中的人,屈指可數,你……嗯……哎呀!我的肚子……哎……哇!」
  肚子像患了絞腸沙,上吐下瀉,這位自以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淫魔,當堂出彩。
  剛痛得蹲下身子,上下不禁臭氣衝鼻,戴鬼面具的人已經跳躍而上,快得令人目眩,「噗」一聲響,一腳踢在他的右耳門上。
  「哎……」他叫,「蓬」一聲摔倒在地,立即失去知覺。
  柳宗翰與曾梅也嘔吐,也在上下不禁。
  戴鬼面具的人手疾眼快,先捏住曾梅的鼻子,硬塞一顆丹丸入她的喉中,再抓住柳宗翰如法炮製。最後,卸了色魔的雙手肩關節,搜光身上的零碎丟出牆外,再找繩索綁上色魔的雙手,方在色魔口中塞入一顆丹丸。
  柳宗翰不再嘔吐,蒼白著臉叫:「方士廷,在下不領你的情。」
  「啪啪!」方士廷給了他兩個耳光,冷笑道:「你少臭美,方某豈會在你閣下身上用情?」
  「你……」
  「曾梅不是你的愛侶麼?」
  「這……」
  「我接收了,閣下。」
  「天殺的!你……」
  「啪啪!」方士廷又給了他兩耳光,沉聲道:「你,給我滾回去。」
  「你……」他鐵青著臉叫,做夢也沒料到方士廷會釋放他,大感意外。
  「回去叫你那位妹妹金弓銀箭,洗淨頭面等方某去找她快括。」
  「畜生!你……」
  「啪啪!」耳光震耳,方士廷順手替他解了穴道說:「給你片刻工夫,和你的女友訣別。」
  柳宗翰一聲狂叫,撲在曾梅身上,淚下如雨地叫:「曾妹!你……你為何自己獨自跑出來?」
  曾梅穴未解,泣道:「宗翰哥,我……我無臉見你,我……」
  「不!不要說這種話,你……」
  「你是怎樣找到我的?」
  「我到你家去找你,你已經出去了一個多時辰。我心中大急,沿途詢問,好不容易才循跡找到橋頭,鬼使神差被我找到地……」
  「你該走了,快滾!」方士廷沉喝。
  柳宗翰持劍向色魔的撲去,叫道:「要死就死在一處……」
  「噗」一聲響,方士廷將他一腳踢翻,冷笑道:「要死你就自殺好了。抹脖子怕痛,你可以去跳東湖。你不是正主兒,方某不屑殺你。」
  他狼狽爬起,咬牙切齒地踉蹌撲上去。
  「噗噗!」方士廷兩拳頭又將他擊倒,冷笑道:「再不走,方某要抽你的筋了。」
  「反正是死,我……」
  曾梅突然叫道:「宗翰哥,快走,叫人來救我。」
  「我……」
  「枉死無益,不要管我。」
  「我不走,要死一起死。」他固執地說。
  方士廷一把擒住他的脖子大喝一聲,將他丟出天井,冷笑道:「你想死在一起?哼!少做你的清秋大夢。」
  「宗翰哥,你再不走,我……我死給你看。」曾梅哭泣著叫。
  他滿身泥水,爬起切齒道:「姓方的,我變為厲鬼也要找你算帳。」
  「你去變厲鬼吧!方某等著你就是。滾回去別忘了告訴今妹,叫她等方某去接她。更別忘了告訴飛虹劍客,叫他洗盡脖子等著挨刀。」
  「你……」
  「滾蛋!」
  柳宗翰咒罵著逃走了,風雨正盛。
  方士廷一手抉了曾梅,投入風雨中,將衣衫包起兩人的腦袋,帶著人到處亂竄。最後點了兩人的昏穴,藏在樹洞中,直至天色入黑,方奔向密林竹叢中的小茅屋。
  茅屋後面,有一座精巧的地窟,只有兩隻見方,四周的牆壁皆用木板釘制,進入其中決猜不出這是地底的密室,還以為是閣樓呢?
  室內懸了兩盞明亮的紗燈,壁根下裝了兩個大鐵環.其中一個大鐵環,扣住了色魔的腳鐐。
  色魔的腳鐐重有三十斤,氣門已被制住,這位一代淫妖,一時大意後悔終生。
  曾梅並未加銬鐐,瑟縮在壁角發愁。
  男女兩囚犯皆已更了乾淨的衣褲,曾梅穿的是又寬又大的男裝,狀極可笑,『披散著仍有水氣的及腰長髮,不男不女神色萎頹。
  室中無一長物,所有的人皆席地而坐。
  方士廷仍戴了鬼面具,安坐出在板上陰森可怖。面具掩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他嘿嘿冷笑,向色魔說:「侯天祥,你知道你的結局麼。」
  色魔也冷冷一笑,說:「當然知道,我侯天祥豈是怕死的人?」
  「你想不想死?」
  「當然不想死,但你如果認為侯某會向你討饒。快死了這條心……」
  「在下還不想要你死。」
  「那是你的事。」
  「你如果想活,咱們商量商量。」
  「哼!侯某一世之雄,你休想在侯某身上打主意。」
  「這是在下的事。你這一輩子到底糟蹋了多少女人?」
  「一千八百不算多。」
  「你這輩子已活得夠快活了。」
  「所以侯某死而無憾。」
  「真的?」
  「怎麼不真?唯一遺憾的是,栽在你這無名小卒的暗算下,委實不甘心。」
  「你死有餘辜,栽在誰的手下還不是一樣。」
  「你用的毒比侯某還要歹毒,還要缺德。侯某認栽,說吧,你是誰調教出來的門人子弟?」
  「反正你要死了,何必多問?」
  「如果侯某所料不左,你定是行疫使者的門人。行疫使者名列乾坤八魔,侯某栽在他的弟子的手中,委實心中不甘。」
  「你沒有死在婦人女子之手,已是萬千之幸了。」
  「哼!婦人女子誰能殺我?」
  「再問你一聲,你真不想活?」』
  「侯某絕不貪生怕死。」
  方士廷整衣而起,冷笑道:「既然你不想活,在下成全你就是。」
  木門倏開,進來了一名鬼卒,手托一隻朱紅托盤,上面擱了一把牛耳尖刀,欠身奉上道:「恭請方爺吩咐。」
  「將刀奉給那位姑娘。」他揮手說。
  「遵命。」
  托盤到了曾梅身前,曾梅臉色一變。
  他淡淡一笑,說:「色魔交給你了,如何殺他是你的事。」
  曾梅怎敢殺人?恐懼地向後退。
  他嘿嘿笑,又道:「想起受辱的情形,你便有勇氣殺他了。難道說,你真對個蹂躪了干百女人的色魔動了真情麼。」
  曾梅一陣羞憤交加,屈辱的感覺湧上了心頭,粉臉泛青,銀牙一咬,一把抓起了牛耳尖刀。
  「對了,這才像話。」他讚許地說。
  曾梅執刀向色魔走去,一觸色魔目光,只覺心中一震,腳下遲疑。
  方士廷哼了一聲:「不要顧忌他的眼神,目下他已經無能為力,只剩下些許餘威,你不要看他的眼睛就好了。先在他的身上刺了一刀,他便任你宰割了。」
  曾梅卻退了一步,她的定力畢竟差得太遠。
  方士廷大踏步而上,拔劍說:「好吧,我肋你一臂之力,先弄瞎他這雙色眼,再任你剮他。」
  色魔臉色一變,生死關頭,貪生的念頭,終於克服了不怕死的氣概,厲叫道:「且慢!閣下不是不想侯某死麼?」
  「不錯,但你卻希望死,在下只好成全你了。」
  「如果在下不想死呢?」
  「你當然死不了。」
  「這……有何條件?」
  「當然有,要買命,豈能沒條件?」
  「你願意談條件,好現象。」
  「這……你說吧。」
  「侯某不一定會答應你的條件。」
  「不答應決不勉強,反正命是你的,你不要命,誰也不能勉強。」
  「你說好了。」
  方士廷收了劍,冷笑道:「在下要你傳授迷魂魔眼,換取你的性命。」
  「什麼?你……」
  「你的性命,交換迷魂魔眼。」他大聲說。
  「你想得真不錯,哼!」
  「你不願意?」
  「你殺我好了,要迷魂魔眼,萬萬不能。」色魔倔強地說。
  「哼!人要活不是易事,要死卻太容易了。天下間望你死的人多如桓河沙數,不希望你死的人卻屈指可數,你活著是一大禍害,殺了你功德無量。在下不自命是俠義英雄,與你無仇無怨,你的死活與我無關……」
  「那你為何不放我?咱們交個朋友。」
  「我不要你這種朋友,在下也不要朋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既然落在我手中,對我沒好處,我為何要放你?擒虎難縱虎容易,放虎歸山我何必那麼傻?殺了你永遠除後患,睡覺也感到香甜平安……」
  「閣下,迷魂魔眼學習不易,你認為簡單麼?」
  「天下無難事,易習不值錢。」
  「沒有一年半載的工夫,萬難領會其中奧秘。」
  「在下有的是時間,一年半載小事一件。反正是你的自由。在下並不急,急的該是你。」
  「這樣吧,在下傳你最容易但卻最寶貴的房中術,侯某對此學有專精,保證你百戰不疲,從中採補可以返老還童,春青永駐。」
  「在下不學這種缺德玩意。」他斬釘截鐵地說。
  「你……」
  「我要迷魂魔眼。」
  「侯某不……」
  「不你就死,在下先弄瞎你的眼睛,再傳信江湖,公開將你標售,誰出價最高,在下便將你賣給他,你的仇人滿天下,要將你食肉扒皮的人千千萬萬,想將你賣三五千兩銀子絕無困難,甚至……」
  「你……你不能如此待我……」
  「他的劍尖徐伸,冷笑道:「在下無所不為,見錢眼開,你就認了命……」
  「我給你黃金萬兩買命……」
  「你?你給我一千萬兩黃金,在下也毫不考慮。」
  「在下傳你房中術與青春秘訣……」
  「不要。」
  「給你太虛浮香的配方……」
  「不要。」
  「再贈送化屍金九的配方……」
  「不要……」
  「你……」
  劍尖已到了色魔的右眼前了,方士廷語音冷厲:「在下不再給你活的機會……」
  「且慢!」
  「在下不再與你浪費唇舌……」
  「侯某答應了」色魔頹喪地叫。
  「在下得考慮你是否有誠意……」
  「候某千金一諾。」
  「好吧!一言為定。」
  「成功之後,你放侯某自由?」
  「方某也是千金一諾。」
  「好,侯某信任你。」
  兩人談成了交易,曾梅卻突下殺手,衝上就是一刀,扎向色魔的胸口。
  方士廷一把扣住她持刀的手,向外一振,「蓬」一聲響,將她摔倒在牆角,冷笑道:「小丫頭,輪到你了。」
  曾梅跌了個七葷八素,但依然倔強地向側撲出,去拾取拋脫了的牛耳尖刀。
  太慢了,刀被方士廷一腳踏住了;
  她趕忙搶先進擊,長身就是一掌,劈向方士廷的丹田要害。
  「噗」一聲劈中了,如中敗革,震得她掌骨欲折,痛澈心脾。
  她的左手疾升,急抓方土廷的鬼面具。
  手被方士廷抓住了,將她貼身抱住。抱得結結實實,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向她冷笑道:「你這小潑婦野得像一頭貓,我得剪掉人的貓爪子,免得你再撒野。哈哈!抱住你之後,你動不了啦!」
  她動彈不得,淚珠雙流,哭泣著叫:「你殺了我吧,請放過我爹爹。」
  「我為何要殺你?」
  「你……我願意替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放過我爹。」她絕望地哀傷地叫。
  「你願為奴為婢?」
  「我願。」她顴聲答。
  「我要將你送至鄱陽水寨賣給他們他寨妓。」
  「只要你答應饒了我爹,粉身碎骨我亦無怨。」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在下已和四海神龍聯手,他派人至南昌替在下報仇,在下將女子金帛送給他。」
  「我不管你們勾結的事。」
  「你向外走,鄱陽水寨的弟兄正在候信,他們會將你帶走的,出去。」方士廷指著門外叫,將她放開。
  「你答應饒恕我爹了?」
  「在下不曾答應任何事。」
  「那……你……」
  「你爹的生死,目下言之過早。至於你的生死,要看你自己造化了,出去。」
  「方爺……」她跪倒哭叫。
  方士廷舉手一揮;進來了一個鬼卒。
  「方爺,小的敬候吩咐。」
  「把這小女子押走,先放在囚室,等我辦好事再決定何時方讓他們將她帶走。」
  「小的遵命。」
  鬼卒擒住了曾梅的雙手,用牛筋索反綁妥當,方將又哭又鬧的曾梅拖走了。
  她被丟入一處小小的囚室,裡面有一個鬼卒,一言不發便給了她一掌,將她擊昏了。
  鬼卒將她用油布包起,出室進入風雨中,往進茅屋的右側小囚室內一鑽,解去油布並鬆了綁繩的結,重新上綁,綁得不鬆不緊,方掩上門走了。
  不久,她悠然醒來,囚室窄小,伸手不見五指。
  求生是人的本能,她開始利用黑夜掙脫了綁繩,不久便恢復了自由,不由心中狂喜,心想有救了。
  草編的繩捆不住人,她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出路,鑽出草門一看,外面燈光幽暗,右首是堂屋;兩側則可依稀看到兩排大木龍。遠處射來的幽暗燈光像是鬼火,似乎可嗅到一絲香味,猜想中間那一叢火星是信香,上面可約看出是一座供案哩。
  左側數尺是柴門,關得緊緊地。
  不見有守衛的人,似乎不見有人影。門外傳采的風雨聲清晰入耳,雨仍下個不停。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她想。
  正想推開柴門外出,卻又心中一動,忖道:「我何不四處看看?夜深了,怕什麼?」
  她膽氣一壯,不出門反向裡走。
  當她看清木囚籠中第一個人時,只嚇得汗毛真豎。囚籠中共囚了四五個人,第一個人便是鐵背蒼龍,架在籠中渾身冰冷,像已死去多時,屍體卻如生,並未腐爛。
  神位上刻著的是翻江鰲,畫像十分傳神。
  她毛骨悚然,壯著膽進茅屋。
  裡面的佈局與前一進院相同,囚籠中也囚了五具屍體,第一具是出山虎。
  神案的畫像是一個女的,是一個年輕小姑娘。神位上刻的是:
  「湖廣燕姑娘小敏之靈位。」
  每一進的囚籠,尚有六七處空位,皆已預先掛起名牌,寫得明明白白。前進的左首第一處空位中,赫然有飛虹劍客曾鞏的名字。
  第三進第一處空位,名牌上寫的是金弓銀箭柳青青。
  她必須離開,必須逃回家中通風報信,剛拉開柴門,尚未鑽入風雨中,腦袋便挨了一擊,立即失去知覺。
  次日黎明時分,她悠然醒來、發覺自己正處身在一座小亭中,雨仍在浙瀝瀝地下,四周是荒墳,野草,松柏,白楊林。
  原來她身在城南的墳園內,百十步外,正是的鐵背蒼龍的祖墳所在地。
  「老天!我……我是在做夢不成?」她訝然叫,火速爬起。
  當然不是在做夢。身上被打處還在隱隱作痛,渾身水氣未消。
  唯一可疑的是,她怎會睡在亭子裡?
  身上所穿的衣褲,仍是被換上的,不是她原穿的衣裙,這是強而有力的證據,昨天的遭遇決非做夢。
  首先令她耽心的是,自己是否受到污辱了。但渾身上下了無異狀,徐了被毆處隱隱生痛之外,別無所覺,她心中稍安。
  她看清了四周的景物,立即撒腿狂奔。
  一座荒墳的草叢中,方士廷盯著她遠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說:「不需兩個時辰,城南郊將雞飛狗跳,我正好渾水模魚。」
  果然不出所料,城內高手齊出,官府的巡捕丁役也大舉出動,連寧王府的一些幫閒把勢,也成群結隊出城、大家南郊,找尋那兩座可疑的茅屋。上次追方士廷至馬鞍山的群雄不算半途打退堂鼓的人,事畢返城的共有二十二人,水路走的有九名,防路返城的有十三個,在市漢驛草上飛出了意外,被人擊昏在小巷中成為白癡,這是說,應該還有廿一個人。
  至於半途知難而退,與幫助跑腿傳遞消息的小人物,為數甚眾,茂源油檢的少東主陳家駒便是其中之一。這些小人物可憐蟲,不值得計較,陳家駒之所以被勒索,與追殺的事關連甚少,但因此一來,卻嚇壞了不少小人物,人人自危,紛紛作逃亡的打算,而且卻也逃掉了不少人,弄得人心惶惶,益增恐怖。
  飛虹劍客與柳青青皆出城追索去了,但有些人卻不敢隨眾人前往。
  午後不久,搜索的人先後失望回城,卻得到城中的消息,有兩位高手又平白失蹤了。當然,這兩個人也是當年平安返家的廿一位群雄中的兩個人。
  柳青青一家三人最後回城,在城門口碰上了化名易容為龍江的方士廷。
  方士廷青袍飄飄,小雨未止,他的前襟濕了,迎著柳禎父、子、女三人,頗表驚訝地問:「咦!你們怎麼了,渾身已被雨打濕……」
  柳青青鳳日睏倦,神色委頓的說:「一言難盡,白跑了一趟,江哥,回我家再說,一同走好不好?」
  「這……好吧,老伯辛勞過度,氣色太差,真該好好休息了。」他關心地說。
  柳禎慘然一笑,說:「我已多日來不曾睡過了。賢侄,走吧,走吧,到寒舍再說。」
  四人匆匆進城,驀地城根下的小巷中鑽出兩個青衣人,領先的中年人站在巷口招呼說:「柳兄,借一步說話。」
  柳鎖一怔,走近問:「魯兄,有事麼?」
  這位仁兄,正是上次第一個追上翻江鰲的魯世寧。方士廷依稀認得這人的像貌,但不知姓什名什?
  魯世寧神色緊張,臉色不正常,低聲說:「柳兄,兄弟已得到一些線索了。」
  「真的?魯兄沒出城,消息從何來?」柳禎興奮但又有點懷疑地問。
  「柳兄,我先替你引見一位朋友。」
  「哦!這位是……」
  魯世寧用手向同伴音衣中年人虛引,說:「這位是虎鯊容成亮寨主,鄱陽水寨饒州分寨的弟兄,是鄱陽蛟的得力臂膀。」
  柳禎有點不快,但末現於詞色,拱拱手冷淡地說:「久仰久仰,兄弟柳禎。」
  虎鯊容成亮生得豹頭環眼,滿臉橫肉,一看便知不是善類,也冷冷抱拳一禮說:「久聞神箭柳兄的大名,如雷貫耳,幸會幸會。」
  「容兄客氣了。」
  魯世寧迫不及待地說:「柳兄,上次雙奇茬境,鐵背蒼龍顧兄派人至大孤山拜會四海神龍,從四海神龍那兒探出方士廷與翻江鰲的去向,因此鬧出這件難以收拾的事來。這次方士廷回來尋仇,不但對付我們,還派人至大孤山下書,要求水寨的兄弟;火拚四海神龍,以黃金三千兩購四海神龍的頭。在同一天中,總寨與五分寨同時按到同樣的函件。因此,引起了無限風波,各寨的人互不信任,互相靖忌,已經死了不少入。直至本月初,方被鄱陽蚊將這件事壓下來了。」
  「咦!下書的人來歷查出來了沒有?」
  「沒有,據猜想,可能是大姑塘雙頭蛟湛必達手下的私販子所為。」虎鯊容成亮接口答。
  「雙頭蛟又是誰?他……」
  「他是水路私販的頭子,也是大姑塘的魚牙子。咱們派人去找過他,但他堅決不承認,奈他無何。」
  「那豈不是一切枉然?」
  「因此寨主已派了卅名得力兄弟,前來府城找線索,昨日咱們收到了一封書信,敝寨主持派兄弟來與柳兄商量對策。」
  虎鯊說完,在懷中掏出一封書遞過。
  柳禎接過書,取出信箋一看,臉色一變,念道:「書致鄱陽水寨英雄公鑒,速著手剷除南昌白道群雄,特以黃金千兩為酬,限十日事畢,先付黃金伍百兩,十日後餘數並付,希派人於三日後午夜,至德勝門外章江廟收取。如收取定金後背約,鄱陽水寨將成血海。方士廷字。」
  柳禎將書信遞回,凜然地問:「容兄,貴寨主作何打算?」
  虎鯊嘿嘿笑,說:「咱們總、分水寨,共有七八百條好漢們,方士廷以虛聲恫嚇,毫無用處。」
  「哦!這……」
  「但敝寨主認為一千兩黃金不宜白白丟棄,送上門的買賣,卻之未免失禮。」
  「貴寨主……」
  「南昌群雄如果肯借給敝寨一千五百兩黃金,咱們立即撤回鄱陽。當然,咱們會先到章江廟宰了那小子。」
  柳禎倒抽一口涼氣,沉聲道:「閣下,這算是勒索。」
  虎鯊嘿嘿笑,也沉聲道;「柳兄,何必說得那麼難聽?在下奉寨主之命與你商談買賣,怎說是勒索?咱們寨主做事公平,一千五百兩黃金取方士廷的性命,只比你們所出的賞格多五百兩而已。五百兩替你們群雄買命,不要不知好歹。」
  柳禎深深吸入一口氣,說:「這樣吧!晚上容兄到舍下討消息,怎樣?」
  「這個……」
  「在下只能作一半主,但大概不會有困難。」
  「但在尊府不太妙,咱們不得不小心些。這樣吧!明晚在滕王閣下,在下等消息。」
  「好,三更正見面。」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在下告辭,明晚靜候佳音。」
  虎鱉抱拳告退,偕魯世寧匆匆走了。
  柳青青沖兩人的背影哼了一聲,說:「爹,其中必有古怪。」
  「女兒,有何古怪?快走,去找飛虹劍客商量商量,早些決定才是。」柳校歎口氣說。
  「魯叔為人嫉惡如仇,他為何與水賊勾搭上了?」
  「事急從權,女兒;不必怪他,為父不是也想拉火德星君下水麼?」柳須無可奈何地說。
  方士廷淡淡一笑,接口道:「老伯,你相信水賊的話?士紳與強盜打交道,早晚會遭殃的。你認為方士廷會傻得金子送給這些水賊?他既然唆使水賊們火拚,豈會再與水賊打交道?」
  「這個……」
  「老伯務必慎重才是,不要引狼入室才好。」
  「這……我會從長計議的。」
  「但願如此。」
  方士廷在柳家耽擱了半個時辰,告辭走了。不久,飛虹劍客帶了八名從人,急急進入柳家,找到了柳禎,臉色惶惶地取出一封書信說:「柳兄,你看看。」
  書信上面寫著:「速帶一千兩黃金,限明晚日落時分,置於鐵背蒼龍之祖墳前祭台,饒汝一死。書致飛虹劍客曾鞏。方士廷手示。又及:不許報官,不許帶人手。」
  柳禎歎口氣,問道:「曾兄,你有何打算?」
  「兄弟已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特來……」
  「我也正要找你來商量呢。」柳禎不勝憂慮地說,將遇上魯世寧與虎鯊的事說了。
  曾鞏不住叫苦,忙亂的說:「既然這樣,咱們答應他們好了。」
  「答應誰?方士廷還是虎鯊?」
  「兩面都答應。」
  「你這叫做病急亂投醫。」
  「柳兄,你只是損失上個女兒而已,我卻是送掉了自己的命,不亂報醫又能怎樣?破財消災,我認了。」
  「好吧,咱們分頭進行。」柳鎖只好應允。
  「兄弟也知道這是飲鳩止渴,反正雲龍雙奇如不出來,咱們這裡誰也別想僥倖。兄弟告辭,得回去籌措金子。」
  柳禎送客至大門,突發現門房不見了,門內的照壁上,貼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明晚入暮時分,速攜黃金干兩至鐵背蒼龍之祖墳置於登台買汝之命。不許報官,不許帶人守候,不然立取汝命。此致柳青青。方士廷字示。」
  飛虹劍客苦笑道:「柳兄,明晚咱們有伴了。」
  柳禎仰天長歎,苦笑道:「兄弟要破產了,明晚咱們同行,先送金子至祭台,三更天再至滕王閣前回話。」
  「好,明晚我來說你。當然得先至彭家陪不是。」
  入暮時分,柳青青換了男裝,在城門關閉前,出城進入隆興客棧。
  方士廷恰好剛回來不久,碰到扮男裝的柳青青,不由一征,急急將她接進房,憂形於色地問:
  「青青,怎麼這麼晚你……」
  柳青青撲入他懷中,悲從中來淚下如雨,哽咽著說:「江哥,我……我來見你最……最後一面的。」
  「什麼?」
  「我……」他將柳、曾兩家接到勒索函的事說了,最後說:「方士廷指名要我將金子送去,顯然不懷好意,我想,我已逃不出他的魔掌了。」
  「真的?方士廷怎麼又要起黃金來了?會不會是另外有人趁火打劫?方士廷志在飛虹劍客,決不會要他一千兩黃金饒他的命,為何……」
  「江哥,不要為此事項心,今晚……我……」
  「你怎麼了?」
  「我要……江哥,不要趕我走,我……讓我今生也……」
  她發狂般吻著方士廷,淚水沾滿了方士廷的雙領。
  方士廷將她的雙頰捧住,正色道:「青青,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江哥。不……不要賤視我。」
  她哭泣著叫。
  方士廷將他扶至內間,柔聲道:「青青,不要多心。」
  「目前已經晚了,你無法進城,你休息片刻,我去弄些食物來,你大概也餓了。今晚你在此住一宵,等會兒咱們再談談。」
  他整衣出店在街角找到一名水夫打扮的人,附耳低聲說:「明天我有事,你們暫且休息一天,注意滕王閣往來的鄱陽賊首,千萬小心了。」
  「好,小的留意就是。」水夫低聲答,轉身定了。
  他帶了一些酒食回房,柳青青已脫掉了青衫,露出裡面的翠綠衣裙,梳起了盤龍髻,像一位小婦人了,以羞妮的笑容迎接他。他掩上房門放下食物,笑道:「青青,你這才像個溫柔的大姑娘了。真的,你知道你自己是如何動人麼?」
  「一個大姑娘穿勁裝盤馬彎弓,那是不正常,打打殺殺,那是男子漢的事哪!」
  她看開了,撇開了一切煩惱,羞態可掬地撲入他懷中,將粉頰藏在他壯實的胸膛上,用情意綿綿的聲音說:「江哥,答應我,將那些與武林有關的一切話題撇開,說一些好聽的話,好麼?但願我真的動人,我……這世間,我有你在身邊,別無他求了,不無他求了。」
  「哦!可憐的姑娘,你……」
  她顫聲說,向方士廷送上一串帶淚的熱吻。
  語氣中有太多的悔恨,有無邊的情意。
  方士廷在心中歎息,心說:「女孩子就這樣看不開,生死關心,她不惜將生命、名譽、感情,在死亡的前夕作孤注一擲。柳青青哪!你早知今日,侮不當初……哦!我錯了,我的氣量為何變得如此狹小了?她如果早知有今日,當初又何悔之有?」
  在柳青青意亂情迷中,被他灌了大量的酒。終於,柳青青醉得人事不省。
  午夜更闌,柳青青從朦朧中醒來,只感到口乾舌燥,張目一看,房中,一燈如豆,一看不是自己的閨房,吃了一驚,猛地挺身而起,醉意全消。
  她記起夜來的事,不由一陣羞愧,左右一看,床上不見有人。她是和衣而臥的,床上只有她一個人。
  她挑亮燈,几上有茶水,喝了兩杯冷茶,她完全清醒了,開門到了外面,外間也是一燈如豆。兩條長凳加上一張椅,方士廷和衣而睡,睡得正香甜。
  她感到渾身發熱,癡情地凝視著方士廷,深深地歎息一聲,喃喃地說:「他,真是一個君子,我好慚愧。」
  她轉回內間,打散盤龍髻改梳回代表待字閨中少女的三丫髻,出外輕輕地親吻方士廷的臉頰,癡癡地說:「不暗室虧心,你是個人間大丈夫,祝福你。」
  她打開房門,夜風一吹,她一挺胸膛悄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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