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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久久,遠處來了一個行人,走近時看清是他,含笑點頭打招呼:「哦!是張東主,好久不見,到舍下坐坐,好不?」
  他神魂入竅,苦笑道:「原來是曹老闆,確是久違了。在下要到康兄處走走,改日有暇當趨府拜望。再見。」
  「張東主請便,再見。」
  曹老闆走了,他方乘機轉身,小巷寂寂,那有半個人影?
  他歎息一聲,自語道:「老不以筋骨為能,我確是老了。歲月不饒人,我已年屆花甲,何苦仍不服老,在人前爭強鬥勝管閒事?算了吧!你這條無爪老龍。」
  他動了蹈光隱晦之念,邁開步向前走,走伐顯得懶散,似乎一下蒼老了十年,英雄末路的感慨油然而生。
  敲敲八爪魚的院門,裡面有人拉開門上的小窗孔,訝叫:「咦!是聞老,稀客稀客。請稍待,小可開門。」「不必了,順道經過而已。令主人在家麼?」「不在。」「他……」「上午有人送來一封書信,家主人整天心神不寧,隨即外出,至今未返。」
  「哦!令主人回來後,請代致意,在下告辭。」
  「小的不送了。
  離開康家,他頓感天下茫茫,不知該往何處法,便信步出了小巷,撲奔廣潤門,想到三江船行萬人雄該已到家了。
  前面是鐵柱延真宮,也就是後來出名的妙濟萬壽宮。遠遠地使看到街旁擠了一堆人,向宮前的廣場指指點點。宮前的大柏樹下,有一群人在議論紛紛。
  他接近銜旁的人群,向一名中年人打招呼,笑道:「咦!胡少東,你怎麼做起鳴鑼示眾的人來了。」
  胡少東主頗為同意地說:「聞老打趣了。剛才我親眼看見一個戴雨笠穿蓑衣的人,在鐵柱宮前挾走了老道清虛子。」
  「哦!是綽號叫鐵卜神算的清虛子麼?」
  「是他,沒錯。」
  「往何處去了?清虛子沒反抗?」「只聽到他叫了一個救字,兩人便相扶著向城門方向走了,清虛子像是走不動,但腳下很快。」「挾他的人長像如何?」「雨笠戴得太低,看不清,身材很高大。」他心中一跳,自語道:「南昌大劫至矣!他已在動手了,鐵卜神算曾經參予追逐方士廷,這次凶多吉少。」第三個失蹤的人是鐵卜神算清虛子,光天化日之下,在鐵柱宮前被人挾持;出了廣潤門便失了蹤。
  五爪龍與萬人雄皆受到警告。局外人江湖名宿八爪魚接到了恐嚇信,被警告不得干預南昌的風風雨雨,不許介入雙方的紛爭。
  當然,其他接到警告信的人為數不少,只是他們為了顏面不願聲張。也有些人明裡不動聲色,暗中心裡不快,決定與寄柬人周旋。
  去年曾經參予迫殺方士廷的人,無形中被孤立起來了。平時,曾家經常有賓客臨門,這時,已經變得門前冷落車馬稀。世態炎涼,不能怨天尤人,誰願意強出頭目尋煩惱惹火燒身?
  當晚,又有兩人失蹤,那是五桂坊的神刀李勝,與南浦的門神鄧孝。
  這天,城西北章江中的揚子洲,洲西來了一艘小漁舟,悄然駛入江岸的枯葦內,一個漁夫肩扛了釣竿,穿了蓑衣戴雨笠,走向洲東的揚子村。
  洲方圓廿里,上面矮林散佈,枯葦高與人齊。洲東的揚子村共有百十戶人家,有一大半是漁戶。洲上有漁人往來,平常得很。村東首住了一家姓封的人,主人封權,綽號叫海鍬,這位封爺身材修長,年已四十出頭;任職五湖船行,是船行的大管事,也是東主鐵背蒼龍的得力助手,上次追殺方士延,他是調動船隻出盡死力的好漢,他綽號海鰍,水性當然大佳。鐵背蒼龍失蹤之後,五湖船行人人提心吊膽,一夕數驚,日慮大禍之將至。
  海鰍封權自不例外,他替東主耽心,可是已出動了所有的朋友打聽,消息卻如石沉大海,少不了憂心仲仲,極感頹喪。
  他忙了兩天,搞得精神困頓,眼中充滿了血絲,顯然需要休息,因此昨晚便離開船行,回家歇息一宵,以便養精蓄銳恢復疲勞。
  一早,仍然細雨霏霏毫無晴意,他年已四十,仍未成家,乃弟年及三十,但已是兒女成行的人了。
  他打開柴門,抬頭看看天色,自語道:「大概十天半月中晴不了,春訊快到了。」
  他穿上油綢做的雨披,戴了笠帽,出門帶上柴扉大聲說:「二弟,我走了,有人找我,叫他去船行找。」
  「今晚還是回來睡吧,你真的要休息了,再拖下去,要拖垮的。」
  屋內有人叫。
  他揉揉佈滿紅絲的大眼,說:「我理會得,小心門戶,叫侄兒女們不要出去亂跑,晚上有空我才能回來。」
  剛踏入雨中,對面過來一個老漁翁,招手叫:「封管事,到城裡去麼」?
  「是的……」他訝然招呼。
  「呵呵!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鳳凰洲的秋水翁,兩三年不見,難怪你給忘了。」
  「秋水翁?抱歉,小的記性壞,委實記不起老伯了。老伯到敝洲……」
  「昨晚上在貴村喝多了,今早要進城走走,正好同路,走吧。」
  海鰍封權是船上人,自然不可能認識別一洲上的漁夫,毫無戒心地走在老漁夫身左,向碼頭上走。
  從村口到碼頭,約有半里地,水漲時不至淹村,小徑兩側全是剛抽芽的蘆葦。走了百十步,老漁夫笑道:「大管事,洲西有一艘原來的空船,不是鬼船,可否請向貴村說明,將這艘船送給老朽使用,可好?」
  「洲西漂來了一艘船?」
  「是的,是一艘快船。」
  「會不會是……」
  「管事要不要去看看?」
  「這個……小可無暇……」
  「去看看無妨,好像上面有一封書信,可惜老漢不識字。」
  「真的?」
  「怎麼不真?好像還有一把刀呢?」
  海鰍封權一時好奇,終於上了大當,說:「好,我們去看看。」
  兩人匆匆走向洲西,不久便到了洲岸旁,四下無人,雨濛濛。
  「船呢?」他問。
  老漁夫止步轉身,笑道:「在蘆葦中嘛,你沒看見?」
  他大吃一驚,急退八尺叫:「咦!你……你是……」
  老漁翁的花白鬍子不見,臉上的皺紋也消失了,微駝的背也平了。他所看到的,是一個臉色如古銅的青年人,怎麼不驚?
  青年人揭掉雨笠,笑道:「在下方山。」
  他臉色大變,心中狂跳。
  「呔!」他怒吼,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黑虎傷心」衝上就是一拳。
  方山向側一閃,笑道:「慢來!這一拳甚重。咦!這一記連環腿火候不差,可惜夠不上部位……嘖嘖!這兩掌叫快刀斬亂麻,掌沉力猛相當霸道,好!這一招……」
  在方山的閃驚如風,一串叫嚷聲中,他連攻七掌八腿,眼看其力衰退,卻連對方的衣快也沒有沾上。方山披了蓑衣,體積龐大,在狂風暴雨似的腳踢拳打下,居然沾不了身,明眼人便可看出對方相差太遠,凶多吉少。
  方山反擊回敬了,一聲長笑,猛地以「脫袍讓位」拆解對方的「雙龍抱柱」,起腳輕輕一跳,「噗」一聲正中丹田要穴。
  「嗯……」海鰍悶聲叫,仰面便倒。
  方山將人拖上船,捆了手腳塞了嘴,丟入艙底藏好,又戴上了假須,又成了老漁夫。船放南浦南洲僻靜處,將船拖上藏入亂草中,返艙易裝,出來時,又變成了玉面朱唇的龍江翩翩美少年。
  已牌初返店,恰好碰上找他的一名店伙,含笑道:「公子爺,櫃上有一封信,掌櫃的正差小的去找公子爺呢。」
  「我有信?誰捎來的?」
  「是一位老蒼頭。」
  「謝謝你。」他偕店伙到了櫃旁,掌櫃的呈上一封書信,他放了兩碎銀在兩人手中,道謝回房。
  信是柳禎差人送來的,請他至十八株柳柳家相見。如果僕人面交,請隨僕人一同前往。如果不在店,信由櫃面留交。
  他略一思索,決定單刀赴會。
  天宇中雲收雨止,他換了一身青袍,髮結上繫了一條青巾,顯得溫文俊逸,像位翩翩濁世佳公子……他本來就是一位佳公子。
  柳青青有了男友的消息,在柳家曾經激起一陣興奮的浪潮。神箭柳禎夫婦,一直就為了女兒的終生大事耽心。無如女兒眼界太高,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年華虛度,雙十年華的女兒尚未能找到婆家,不但做父母的憂心仲仲,親友們也在說閒話了。早兩天聽說女兒碰上了一位姓龍的少年彼此意氣相投,柳幀夫婦自然欣喜莫名,如不是清明前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夫婦倆早就想將人請來見面了。
  柳青青自然不宜致書客棧邀客,因此由乃父出面請佳客至宅中相見。一早,宅中便打掃得纖塵不染,華麗的花廳佈置得煥然一新。
  一家子早巳安排停當,僕人登堂呈上一封拜帖,說:「龍公子駕到。」
  「請客人廳中相見。」
  柳禎匆匆地說,人亦迎出。
  僕人將方山引入院門,沿花徑徐徐走向廳門。柳禎與長子柳宗翰,已在階上相候。
  柳禎目力甚佳,老遠便看清了方山的像貌,不但人長得雄偉,氣宇風標以丰神絕世四字形容並不為過,不由心中大喜過望,情不自禁降階相迎。
  方山緊走兩步,長揖為禮道:「不敢當,大叔留步。」
  柳禎更是心悅,退上伸手虛引笑道:「請升階相見。」
  方山登階,再次行禮道:「小侄龍江,大叔定是禎公了。」
  「區區柳禎,公子少禮,冒昧相邀,公子海涵。」
  「小侄未能先期拜候,大叔恕罪;」他客氣的說,轉向目不轉瞬向他打量的柳宗翰拱手,笑道:「這位是……」
  「兄弟柳宗翰,字鵬程。」柳宗翰回禮笑答。
  人與人之間相見,第一印象最為重要。從父子倆的神色看來,必定已對這位英俊的少年人印像極佳。
  「鵬程兄,幸會幸會;」
  「賢侄,請堂上小敘。」柳禎親熱地說。
  「小侄遵命,大叔請。」
  在廳中分賓主落坐,僕人獻上香茗。柳禎向僕人說:「快請夫人出廳。
  女主人出堂與客人相見,這是極為隆重的禮教,表示已不將來客當外人。這位柳禎昏了頭,把死對頭認作是未來的東床佳客,正應了一句話:引狼入室。
  鉚青青扶著乃母由堂,今天她淡掃娥眉未施肥粉,卻粉頰紅艷艷地,雲鬢賓堆綠,梳了代表未婚少女的三丫髻。穿一襲翠綠衫裙,窄袖子春裝顯得青春氣息蓬勃。今天,她才是真正的女人,不再是盤馬彎弓、叱吒風雲的巾幗女英雄。她羞赧地笑,笑很好甜好俏。
  她的母親也只是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藏青色的衫裙,梳高髻,顯得雍容華貴,從臉上的神色中,可看到昔日的美麗風華。
  「龍賢侄,這是拙荊。小女青青,賢侄不用愚叔引見了。」柳禎欣然地說。
  方山已上前行禮,長揖到地,親呢地說:「小侄龍江,大嬸萬安。」
  柳大嬸頓首為禮,含笑道:「公子少禮,請坐。」
  柳青青襝衽萬福,燦然一笑。
  各自、歸座,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像在審賊,他根本不在乎。
  接著,是一連串的盤根詰底。他神態從容,有規有矩,不亢不卑,應付裕如。
  他早準備了一套天衣無縫的偽身世,說自己是南京人氏雙親在堂,年方二十尚未定親,現在府學讀書,獲得百日遊學的機會。打算在江右走走以增見聞,過幾天準備到東湖書院,聽當代名賢講學。
  南京,大著呢?下轄十四府、直隸洲四、屬洲七、計縣有九十有七。一般自稱南京人,是指應天府人,或稱江寧人。柳家三代以來,從未到過南京,那知道南京龍家是何門第?反正從他的談吐、禮儀、器宇,皆可看出他的出身與教養來,那還有工夫去進一步盤底?練武人談話,自然離不開武技。柳家是武林世家,對讀書人尊敬但並不看重,談來談去便談上了武藝一途。
  「賢侄在學舍中,對弓馬是否學有專精?」柳禎開始轉變話鋒。
  他笑笑,謙虛地說:「好教大叔失望,小侄只識皮毛。用一石弓,射百步,三箭可望有一兩箭中鵠,委實見笑方家。」
  「呵呵!賢侄日後如果有了功名,出任朝庭一旦外放,七品黃堂一旦有事。便需提兵上辟,在弓馬上須下些功夫才是。」
  「小侄愚魯,但仍在盡力。」
  「那就好,小女的箭術,頗為出色、她的金弓是三個力……」
  「咦!女將軍神力。」他脫口叫,沖姑娘一笑。
  柳禎更為開心,往下說:「她射二百五十步,五箭必有四箭中紅心……」
  「不愧稱神射。」他高聲讚美。
  「賢侄日後如果有興,可向她問難,她會指導你一些心訣。」
  「小侄也許地要執弟子禮呢?」
  「油嘴!」柳青青嬌叫,有三分媚七分俏,心中大概甜甜地,因此也帶了三五分嬌羞。
  柳大嬸嗤嗤一笑:「官人,不必談這些殺人放火的事。讓他們小一輩的人談談,我們告退。」
  「呵呵!對,我忘了,還得到暖閣去與程兄商討夜間的防範事宜呢?賢侄,你們年青人談談,午問路廳見。」柳禎興匆匆地說。
  三小送柳禎夫婦入內,夫妻倆自有一些話互相商量。
  柳青青巴不得父母早些離開,送走雙親立即笑道:「龍兄,我們到東園去走走。」
  「去看你的神射術麼?算了吧。」柳宗翰笑問。
  「廢話!」
  「龍老弟可不願看你發雌威,以免日後心驚膽跳,你最好……」
  「啐!狗口裡長不出象牙來。」
  方山含笑解圍,笑道:「賢兄妹不必相戲。小弟聽說府上的花園頗負盛名,可否領小弟前往一賞?」
  「好,這就走。」柳宗翰笑答。
  柳青青卻哼了一聲,笑問:「哥哥,你為何不自己走?」
  「什麼?你……」
  「小梅難道沒有約你?」
  「見鬼!表妹一家子今後絕不出門……哦!你這小鬼心腸多,要趕我走……」
  「啐……你……」
  柳宗翰一溜煙出廳,笑道:「你們倆好好走,天剛晴,久雨路滑,別跌成一團鬧笑話……哈哈!少陪。」
  兩人至東園單獨相處,少不了互訴心曲。只在各處走了一圈,柳府的形勢,已完全探制在他手中了。
  兩人從射圃走回滌心亭,相偎落坐。整個花園靜悄悄,柳府僕婢不多,花園中只有兩名老園丁與兩名僕婦管理,這時早已迴避。
  他輕挽著她的纖腰,若有所思地說:「青青,府上亭園廣闊,而人丁甚少,聽說府城內外近來鬧得滿城風雨,令尊是否打算僱人防備一二?」
  柳青青有點闇然,柳眉深鎖地說:「舍下不會有困難,只是我個人的困擾而已。」
  「你個人的困擾,青青,但願我能替你分憂……」
  「可惜你幫不上忙。」
  「到底……」
  「記得上次我向你提及方士廷的事麼?」
  「怎麼不記得?」
  「江哥,你真是料事如神。」柳青青偎在他懷中,親熱地叫他為江哥了。
  他手上一緊,幾乎將她完全抱入懷中,附耳問:「青青,我料什麼事中了?」
  「你說方山可能是方土廷。」
  「證實了?」
  「五爪龍張老前輩,在八爪魚康家門前遇襲,證實了這件—事。」
  「真的?」
  「因此,舍下除了我之外,不會有性命之憂。」
  「哎呀!你……」他故作關心地驚叫。
  柳青青慘然一笑,扭軀忘情地反抱著他的虎腰,粉頰偎在他頷下,吐氣如蘭,一股屬於女孩子的特有幽香,猛往他鼻中鑽,令他氣血翻騰,有點心猿意馬。
  「江哥,你替我耽心麼?」她顫聲問。
  『是的。我耽心死了。青青,為何不走?走遠些,天涯海角……」
  「我不能走。」
  「為什麼?」
  「姓方的會找我的雙親發洩,我寧可死,也不要連累雙親。」柳青青悲壯的說。
  方山心中怦然,也感到心中發痛,渾身開始發僵,慚愧得直冒冷汗。這高傲狂妄的少女,按理說女生向外,眼看大難臨頭,卻有這番孝心,不肯連累雙親獨自逃走。而他自己……
  他感到萬分歉疚,腦海中幻一道強烈的閃光,閃光中幻象出現。
  「我要去找他!」他不自覺地自語。
  柳青青一怔,猛抬頭,看到他僵硬的臉色,與眼中的重重殺機,也看到殺機中所流露的悔恨感情。更令她心跳的是,他額上所冒出的汗珠。
  「江哥,你怎麼了?」她驚疑地問。
  方山神智一清,吸入一口氣,平靜地說:「沒什麼。」
  「剛才你說什麼?」
  她追問,眼神中有企盼。
  「我說了些什麼?」
  「我好像聽你說要找他。」
  「真的?」
  「他是誰?男的,抑或是女的?」
  方山淡淡一笑,說:「青青,別胡思亂想。」
  「我……我……」她憂戚地說。
  「我想去找一個人,來替你解決困難。」
  柳育青心中一寬,重新倚在他懷中幽幽地:「江哥,原來你在關心我,我……」
  「我本來就關心你,青青。」
  「江哥,我好高興,我……我不希望你找一個女的來幫我的忙。」她膩聲款款情深地說。
  方山心中一蕩,忘形地親吻著她。一個有心挑逗撩撥,一個情懷已開;一個是有意撤出情網,一個是春心已動甘願情海自沉。這一來,小亭中春光無限好,郎情似水,妾意如綿。
  方山已是個健全的血氣方剛的大男人,他之挑逗柳青青是有目的的。在南昌,他人孤勢單,與整個南昌的武林人為敵,如果鬥力,他孤掌難鳴,雙拳難敵四手,唯一的手段是智取,鬥智不鬥力,他要從柳青青身上套出他所要的消息,必須下些工夫。
  開始,他是有意挑逗,手眼的一些溫存,便已令柳青青情慾高漲。最後,他自己也亂了,開始不克自持,燃起了情慾之火。
  只片刻間,他把柳青青吻得神智大亂,在他的一雙魔手中喘息、顫抖、昏眩。他也血液沸騰,鼻息沉重。
  柳青青髮亂釵橫,羅裙半解、嬌喘吁吁,意亂情迷地呻吟著說:「江哥,我……我活不多久,我知道我會死。但遇到……遇到你,我……我不願死,我多麼希望能活下去啊!可是……可是……」
  「青青,不可亂說哪!」他低喚,吻著她半裸的、羊脂白玉似的胸膛。
  柳青青在他火熱的吻下戰慄,緊抱住他說:「真的,哥,我不……不想死,但方……方士廷來了,我有自知之明,難逃他……他的毒手。哦,哥,不……不要笑我癡,我願將清白女兒身交給你,交給我第一個令我傾心的人。在死之前,我……我愛過,我沒白話一輩子。」
  「青青……」
  「哥,我……我要回去,這裡……」
  方山將她的衣襟掩上,扶起她說:「我送你回南樓,那是你的香閨。」
  「嗯……哥……」
  偌大的南樓,只有—名侍女伺候。侍女迎出,駭然驚叫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方山神智一清,情慾之火因第三者的出現而迅速消退,激動的浪潮總算過去了。他向侍女笑笑,說:「小姐有點不舒服,快將她扶進去休息片刻。」
  柳青青也因侍女的出現而清醒,嬌羞萬狀地說:「不必了,我們在廳中歇息。小青,去泡茶再見過龍公子?」
  小青應聲入內。方山將柳青青安置在待上,深情款款地替她整衣,歉然一笑道:「青青,原諒我。」
  「你……」柳青青羞笑著說,以手掩面以僅有地方可聽到的聲音說;「羞,羞死了,我……我真……」
  他突然分開她的手,捧著她火熱的臉頰說:「不是你的錯,你在虐待自己,以為自己必死,因此下意識地想抓住短暫的美好時光。」
  「哥……」她閉著風目叫。
  驀地,她眼角出現了晶瑩的淚珠。
  「我敢打賭,你定是將我當作龍飛……」
  柳青青渾身一震,鳳目倏張,臉上的紅暈迅速地消失,愴然地:
  「我想到死,但我從未想到龍飛。我對龍飛過去確是有點傾慕,但還不至一往情深夢寐難忘。這世間,可果有我懷念的人,絕不是龍飛。我……」
  方山掩住她的小嘴,柔聲道;「我相信,方士廷不會殺你,你可以安心了。」
  柳青青投入他懷中,飲泣道:「哥,我並不是怕死,只是,只是……」
  「青青,不要哭……」
  「我只想……」
  「不要多想,過兩天天氣晴朗,我們去游西山,作三日之遊,如何?」
  「哥,這幾天不能抽身……」
  「有事麼?」
  「是的。」
  「是為了方士廷?」
  「是的,爹已派人去請神勝寺的雲深長老前來助拳,今明兩天便可到來。」
  「哦!是不是進賢縣福勝寺,綽號叫萬家生佛的雲深長老?他是貴府道行最深的高僧呢?」
  「他的佛門絕學一指撣功,乃是武林一絕。咦!你也聽說過雲深大師的名號?」
  「我在南浦碼頭聽人傳說江西有兩僧三道一秀才,萬家生佛便是兩僧之一。」
  「另一僧是西山香城寺的大悲方丈,可惜他正在坐關,沒有人能請得動這位活佛。」
  方山呵呵一笑,說:「他在清明那天出關了,飛虹劍客曾鞏的一雙兒女,已在昨日前往西山保駕啦!」
  「咦!你怎麼知道?」
  「昨天上午我在問江渡口,親見他兄妹倆過江的。」
  「哦!難怪,他兄妹倆清明的前一日,約好家兄一同至西山遊玩,原來他們早已存了心。怪!他們為何不來約家兄?家兄與曾家小妹是青梅竹馬的愛侶,理該前來相約的。」
  「大概是為了守密吧2」
  「這……本來,本城有一位譽滿江湖鹹鎮武林的怪傑,如果他出面,方士廷何足道哉?」
  「誰?」
  「蓼洲火德星君彭世澤。」
  「哦!這人我聽說過。」
  方山硬硬地說,語氣有異。
  「可惜他半年前已閉門謝客。」
  「大概是年事已高珍惜羽毛吧。」
  「他那位孫女彭小風,一直就在向我挑鬥,早些天還幾乎打上門來哩!」
  「你與她有過節?」方山信口問,虎目中異光一閃。
  「不知道,以往大家都是好朋友,自問並未得罪她,誰知道……」
  「是不是也為了方士廷?」
  「不會吧?從沒聽說過她與方士廷相識,而且方士廷經過南昌時,她早已逃家出外闖天下去了。」
  方山淡淡一笑,轉變話題道:「南昌的白道群雄,像是一盆散沙,對付一個方士廷,難道你們就不知共謀對策麼?」
  柳育青苦笑,無可奈何地說:「誰說不曾共謀對策?大家在曾家就曾經協商妥當了,目下正分區窮搜,各請朋友助拳,可已出動了黑白道的高手名宿,甚至官府中人亦已介入,但至今仍無絲毫消息。曾家是主事的人,至今尚不曾派人通過一次信息。總之,敵暗我明,對方狡猾如狐,神出鬼沒,而我們卻有家有小有產有業,失敗自是意料中事。」
  「我想,我或許能……」
  「不,江哥,我不要你介入此事,你不是武林人,千萬不可捲入漩渦,我唯一的希望,是與你廝守一段時日,讓我在死前……」
  「青青,你不會死的。」方山安慰她說。
  「我知道人力不可回天。江哥,你能搬來我家陪伴我麼?」她滿懷希望地問。
  「這……恐有不便,我答應你,每天來陪你散散心,為你解憂,可好?」
  「謝謝你,江哥。」她深情地說,重新投入他懷中。
  午宴設在內廳,柳禎夫婦已將他看成一家人。
  席間,曾家傳來了信息:鐵背蒼龍五湖船行的大管事海鰍封權,早晨未到船行,神秘失蹤,可能凶多吉少。海鰍去年曾隨鐵背蒼龍追逐方士廷,失蹤必與方士廷有關,又損失了一個人。
  方山酒足飯飽,辭別主人返回客棧,不久便重行外出,匆匆南行。
  昇平橋,在南下官道離城二十里的平鎮村口,當地往來要衝,橋長僅五六丈,跨越一條小河,河水暴漲,渾濁的河水滾滾西下。申牌初,橋南路旁的樹萌下,方山又變成了臉色如古銅的船夥計打扮,倚在樹幹上,悠閒地目送逐漸西下的夕陽,不住留意北上行旅。他的衣內,藏了一把短劍,暗帶了百寶囊。
  他向南凝望,自語道:「希望老和尚能在今天趕來,免得明天還得前來等候。來吧!看我是否能將他打發?哼!絕了他們的外援,讓他們在恐怖中過日子等死。」
  進賢縣距府城一百一十餘里,按行程,從進賢來的人,申牌左右便可通過昇平橋。不久,路南端出了四個人影,一個中年人與三個和尚,漸來漸近。三個和尚中,為首的年居花甲,像貌清瘦,慈眉善目,大有仙風道骨的高倍氣概,點著一根羅漢竹杖,步履輕盈神定氣閒。
  兩名隨行和尚年紀也在四十開外,身材修偉,有一雙可透人肺腑的鷹目,各挾了一柄方便鏟,像是遊方僧人。腳下如行雲流水瀟灑自如。
  中年人跟在後面,埋頭趕路。
  方山眼中一亮,徐徐而來,老和尚一馬當先,近了。
  方山突然咦了一聲,在路旁拱手道:「大師請留步,小可這相有禮。」
  老和尚立掌打問訊,微笑止步問:「施主少禮,請問施主有如見教?」
  「大師十分面善,請問是不是進賢縣福德勝寺的長老雲深大師麼?」
  「老衲正是釋雲深。那兩位是敝寺的維那智深,智圓,施主……」
  「真是妙極了。」
  「施主……」
  「小可請求與大師結一善緣。」他搶著說。
  「施主之意……」
  「聽說大師要到南昌。」
  「正是。」
  「大師,南昌乃是馬祖大寂禪師的道場,大師前往,是說法呢?抑或是闡教?」
  雲深大師一怔,訝然問:「施主是何寺的護法?」
  「大師有何用意?」
  「佛門雖各有宗,但奉的同是我佛。馬祖建永安寺於南昌,建寺昌寺於豐城,講經於奉新寶雲寺,圓寂於清安寶峰寺。老納出家於創陵開元寺,開元寺是馬祖道一大師的這場……」
  「哦!大師原來是在大寂撣師的這場出家的。」
  道一和尚,是唐代在南昌開道場的高僧,祖籍漢洲什祁四川成都府什祁縣人,俗家姓馬,所以稱馬祖。圓寂後,賜謚大寂禪師,在南昌附近留了不少神跡,與道家的許天師許旌陽齊名。
  雲深大師仍然湖塗,問道:「施主說這些話有何用意?尚請明告。」
  方山不動聲色,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好像六戒中有戒嗔與戒殺,對不對?」
  「不錯,但本宗僅列五戒,五戒是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
  「哦!小可孤陋寡聞了。」
  「施主是否想向老衲盤經詰難。」
  「不,是阻止大師開殺戒。」
  「這……」
  「大師受人之托,至南昌殺人……」
  「不!老衲希望化暴戾為詳和。」
  「大師有何德何能?」
  「天生萬物皆有佛心,老衲是佛門弟子,普度眾生,責無旁貸。
  「喝!口氣不小,出家人四大皆空,已是出世的人,何用……」
  「出世必先入世,藥醫不死病,佛度有心人;老衲是抱有誠心而來。」
  「大師語似至誠,意實叵測,面呈忠厚,心懷奸詐,言不由衷,不可信任。」
  「施主言重了。」雲深大師微慍地說。
  「事實如此。」他一字一吐地說。
  雲深大師冷哼一聲,不悅地問:「施主定是方山其人了,對不對?」
  「正是區區。」
  「也叫方士廷?」
  「不錯。」他傲然地說,正式表示身份。
  中年人大驚,懍然後退。
  雲深大師神色恢復正常,說:「阿彌陀佛!施主可否平心靜氣,聽老衲一言?」
  「在下洗耳恭聽。」
  「施主明人,這次至南昌尋仇,是否找錯了人?」
  「沒找錯。」
  「施主與雲龍雙奇結怨,似不應遷怒南昌的人。」
  「在下與雲龍雙奇結怨,南昌人似不應介入助封為虐。」
  「施主春秋山仙人峰殺人,六屍六命……」
  「你怎知在下是殺人兇手?」
  「那……」
  「那是雲龍雙奇一面之詞。」
  「那雲龍雙奇的為人……」
  「在下一介書生,桐城方家書香門第,言必忠信,孝義傳家,十八尚未居弱冠之年,你相信在下會是殺人兇手?在下的為人,難道就不如一個以武犯禁的江湖浪人那麼值得信任?」
  「施主並不能自圓其說。」
  方士廷心中火起,不屑地說:「全是些一丘之貉,在下不屑與你們理論。」
  「施主之意……」
  「你,轉回連賢福勝寺苦修。」「你……」
  「一個懷有成見,看事先入為主的人,根本就不配充任和事老。」
  「如果老衲不轉回……」
  「在下只好趕你走。」
  雲深大師壽眉軒動,沉聲問:「老鈉有選擇的餘地麼。」
  「當然有,在下不是氣量小的人。」
  「施主只說要趕老衲轉回。」
  「另一可選的是在此拚個你死我活。」
  「這個……」
  「你選吧。」
  雲深大師將手杖交給同伴『吁出一口長氣說:「老選後者。」
  方士廷跨前一步,冷笑道:「看今日鹿死誰手。」
  雲深大師立掌虛引,說:「我佛慈悲,弟子不得不出手了,施主請。」
  「大師請準備,在下有僭了。」方士廷豪氣飛揚地說一掌虛攻。
  雲深大師伸手虛拔,向右遊走,反掌一拂,回敬一記虛招。
  三招禮招一過,老和尚一聲低嘯,雲龍現爪排空直入,急探胸腔要害,是風使發。
  方士廷斜身側移,五指如釣,疾抓老和尚的有脅,立還顏色。
  兩人搭上身子,各展絕學展開空前猛烈的快攻,掌影如山。人影如電,人影急劇閃動,是風四蕩,勁氣襲人,每一招皆以內家真力發出,劈空勁迫迫丈外,好一場凶險絕倫的龍爭虎鬥。
  換了十餘次照面,雙方都打出真火。
  驀地,「啪啪噗」三聲怪響傳出,人影乍分。
  方士廷有肩外側與左小臂各挨了一掌,向北暴退丈外。老和尚左頸根挨了一掌,踉蹌了五六步,臉色泛青,袍袂無風自搖。
  「呔!」老和尚怒吼,飛撲而上。
  方士廷向後倒退,叫道:「老禿驢,不必追來了。」
  退了三丈左右,後面是橋面。他退入橋丈餘,老和尚奮勇衝到,「泰山壓卵」一掌向他的天靈蓋拍去。
  他一聲長笑,扭身一腳掃出叫:「下去!」
  方士廷以一掌換兩掌,已試出雲深大師的內力修為,並不比他高明,而藝業也比他稍遜,身法之靈活程度,更是差上三四分,老和尚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
  但他怕另兩名和尚與中年人加入圍攻,因此藉機退上橋,橋寬僅丈餘,不怕受到圍攻。
  可惜的雲深大師昏了頭,以為方士廷挨了兩掌知難而退,因此放膽迫襲,下重手準備擒人,卻著了道兒。
  方士廷冒險從掌下扭身出招,所冒的風險甚大,但行險的人有福了,一腳便將雲深大師乾瘦的身子踢飛,一擊奏效。
  「哎呀……」雲深大師狂叫,「砰」一聲大震,撞毀了橋欄,向下飛墜。
  下面是滾滾濁流,掉下去受不了。老和尚總算不錯,一手抓住了橋面,下墜的身軀一頓,吊在橋面下。正想向上翻,手指已被方士廷踏住了。
  「不許上來。」方士廷叫。
  老和尚脅痛如裂,怎能上?手指被踏住也吃不消。
  兩僧大叫著向橋上奔來,要搶救雲深大師,兩柄方便鏟風雷俱發,瘋虎似的怒吼著搶到。
  「站住!」方士廷大喝,聲如乍雷。
  兩僧一怔腳下一緩。一僧迫近至丈外,厲聲道:『孽障!你在自掘墳墓,貧僧要超渡你。」
  「智圓和尚,我這個人是嚇不倒的。」他笑道。
  「你知道貧僧的真名號麼?」智圓鷹目炯炯地問。
  「雲深和尚不是叫你智圓,稱他為智深麼?」
  「那是貧僧改邪歸正後,皈依我佛的佛名。」
  「看破紅塵放下屠刀之前,你是……」
  「你聽說過贛南雙凶?」
  「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原來是個初出道的小毛頭,貧僧就是雙凶之一,夜梟宗經。那位是貧僧的師弟陰豹荀全。」
  「聽名號,既然稱凶,自然不是善男信女了。」
  「你知道就好。」
  「知道又怎樣?」
  智圓雙手握住方便鏟,雙手—緊,茶杯粗的鐵桶開始彎曲,只片刻間便被彎成弧形,像個馬蹄鐵。
  「砰!」六十斤的渾鐵方便鏟丟在橋板上,和尚臉不紅,氣不喘,若無事地說:「如果你的骨頭比這方便鏟硬,那就留下來與貧僧打交道。不然,給我遠離江西地境,永遠不要回來,以免有殺身之禍。」
  智深神色陰冷,也舉起了方便鏟。鏟頭大有八寸,根部厚約一寸,刃長一尺,鋒口鈍而厚約三分,黑黝黝地。他先扣指輕彈,發出了叮叮的金屬聲,然後指上用了勁,「叮」一聲脆響,鏟頭被指頭彈掉寸長指頭大一塊缺口。一連五彈,鋒刃部缺了一個缺口,兩側各缺二塊,簡直像彈破脆蛋殼般容易,摧枯拉朽,不費吹灰之力,委實駭人聽聞。
  被彈掉的鐵片,遠飛出六七丈外,從方士廷的左右及上方呼嘯而過,勁道兇猛絕倫,破空的銳嘯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
  方士廷幾立如山,鐵片貼身上下飛越呼嘯而過,他不為所動,點塵不驚,甚至連眼皮也未眨動半次。
  智深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限你立即離開南昌,一口氣遠出千里外。」
  「如果在下不走呢?」他反問。
  「你會走的。」
  「不要太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和尚。」
  「貧槽言出法隨,給你十聲數送行。」
  方士廷冷冷一笑,說;「把豹的毛紋剃光,依然是一頭豹。你這頭陰豹雖則出了家,放下了屠刀但佛度不了你,你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凶人陰豹苟全。」
  「一!」智深木然地喝數。
  方士廷伸手將吊在橋面下的萬家生佛雲深和尚拉上橋面,雲深已有氣無力,虛脫地在他的扣拿下坐倒,腕脈被扣住,毫無反抗之力。
  方士廷嘿嘿笑,向雲深和尚說,「老和尚,剛才你這兩位同伴,露了兩手非常精彩,非常漂亮,神力彎鐵棍,與彈指摧金的鐵指功,可惜你吊在下面看不見。」
  「二!」智深毫無表情地叫。
  方士廷不理睬叫數,往下說:「你綽號萬家生佛,為何收容這種凶性不改的人在身邊?可知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三!」
  「瞧,你已落在我手中,而你的同伴,根本就不以你的死活為念。」
  「四!」
  「老和尚,如果在下殺了你,貴同伴是高興呢,抑或是悲傷?」
  「五!」
  「老和尚,你還有五數的壽命。」
  「六!」
  「老和尚,我猜你的同伴必定不顧你的死活,正在幸災樂禍。」
  「七!」
  方士廷拖了老和尚,走近拾起了彎成馬蹄形的方便鏟,一聲長笑,將方便鏟向智圓砸去。智圓哼了一聲,伸手便接。
  這瞬間,人影似電,方士廷以閃電似的奇速切入,上高不及三尺,兩方相距不足八尺,一閃即至。
  智圓剛抓住砸來的方便鏟。
  智深剛呼出八數。
  「噗」一聲響,方士廷雙腳端中智圓的雙膝。他忽地飛端,人在方便鏟的下方,端中之後奮身騰躍翻滾,脫出險境。
  智圓驟不及防,「哎」一聲驚叫,向前一仆,「砰」一聲擲出了方便鏟,但並未砸中方士廷。
  智深一聲怒嘯,不再叫數了,瘋虎似的衝上,扣指疾彈尚躍起的方士廷。方土廷滾勢倏止,橋在「啪」一聲響,出現一個雞卵大的小孔,兩寸厚的木板,像豆腐似的被指風所彈破了,駭人聽聞。
  —擊落空,方士廷滾勢倏止,急衝的智深急切中收不住勢,方士廷便恰好落在智深的腳下。
  「呔!」方士廷暴叱。
  「噗」一聲響,一掌劈在智深的右足踝上,他用了全力,神功注於掌緣,行雷霆一擊。
  「哎……」智深厲叫,向上一蹦。
  方士廷向後滾,遠出丈外一躍而起。
  智深的踝骨全碎,腳掌幾乎脫離,多耳麻鞋繫在小腿上的綁帶,碎成粉術全部折斷。
  「噠」一聲響,智深跌坐在地,扣住小腿上方歷叫:「小狗!你……並未給貧僧公……公平一決的機……機會。」
  他嘿嘿笑,說:「其實,你已攻了一指,僅剩下兩擊的機會,而這兩擊是靠不住的。」
  「小狗……」
  「你們是三比—,有何公平可言?」
  智探從懷中拔出三把飛刀。
  方士廷冷笑一聲,沉聲道:「你如果再行兇,在下便將你們丟下河去毀屍滅跡,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智圓雙膝受傷沉重,坐在橋面叫:「咱們認裁,算了。」
  雲深大師以手掩住脅下,臉色蒼白地叫,「方施主,山長水遠,後會有期。咱們今天一時大意,只怪咱們學藝不精,裁在你一個年青小輩手中,委實不甘心。」
  方士廷徐徐向北退,大聲說:「這叫做陰溝裡翻船,藝臻化境並不足恃,你們好好記住這個教訓,下次不致枉送性命。日後咱們在何處見面,就在何處算這筆帳。」
  「貧僧記住了。」
  「記住就好。南昌的事,你們管不成了。」
  「貧僧還有朋友。」
  「你如果邀人前來,在下便拆了你們的福勝寺,不信且拭目以待。」
  「貧僧不怕威脅。」
  「怕不怕那是你的事。叫那位去請你們的仁兄,滾回城覆命,叫他們那些人乖乖在家等死,不必再連累他人遭殃喪命。
  好漢做事好漢當,把別人拖下水於心何忍?
  方某要逐一收拾他們,他們將悔不當初,血債血償,他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殺了人而不償命。再見了,和尚們。
  三個和尚一殘廢,兩重傷。即使想追趕,也力不從心了,脹睜睜目送方士廷去遠,恨得幾乎咬碎了鋼牙。
  智圓抱著雙膝,咬牙切齒地說:「真是陰溝裡擁船,咱們小看了他,被他用詭計所傷,氣死我也!」
  「咱們該一開始便動手收拾他的。」智深痛心疾首,無限後侮地厲叫。
  方士廷以龍江的身份返回客棧,天色已是不早。等城門關閉後,他草草膳畢,托詞身子不適,要早早歇息,不許店伙打擾,便入房安歇。
  他在門窗各處做了暗號,方換了夜行衣,懷中藏了鬼面具,越窗而出。在偏僻處的小船上,帶走了捆了一天,氣息奄奄的海鰍封權,偷越城關,逕奔東湖。
  飛虹劍客已接到柳家傳來的消息,證實方山就是方士廷;同時獲知萬家生佛與贛南雙凶在昇平橋被襲的噩耗,不由心腸俱裂。
  消息傳出了,群雄喪膽。南昌城風聲鶴映,草木皆兵。有關的人,皆嚴加防備戰戰兢兢。大禍臨頭,死亡的陰影蓋住了那些心中有鬼的人。飛虹劍客的家中,已被愁雲慘霧所籠罩。
  柳家一夕,風吹草動也令全家老少心驚膽跳,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自從鐵背蒼龍失蹤後,晚間各處還不曾受到方士廷的光顧,但他並不敢大意,夜幕降臨,便如臨大敵。
  一連三天,似乎毫無動靜。這三天中,不再有人平白失蹤。
  群賊極感因感,真是度日如年,根本摸不清方士廷的意圖,更掌握不住可疑的線索。
  只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之理?緊張了三天三夜,這些人的精神已瀕臨崩潰邊緣。
  方土廷白天仍以龍江的身份進出柳家,與柳青青卿卿我我,郎情是水,妾意如綿,以虛情假意,騙取柳青青的款款深情。
  他心中有些內疚,因此尚能克制自己的情慾,旖旎風光不足為外人道,但尚未及於亂。
  柳青青已心灰意冷,唯一的希望便是與他相處一室,款款品茗清談,以忘卻未來的煩惱。
  他從柳青青處獲得不少消息,也從別處探出群雄的動靜,迄今為止,他十分成功,局勢完全在他的控制下,主動權在他手中。
  至湖廣催請雲龍雙奇的人回來了,帶來了令人失望的消息,雲龍雙奇不在武昌,這一雙武林英傑上次在湖、贛交界的九嶺山,尋找九嶺毒魔余軒,失望而去;這次在湘西打聽出九嶺毒魔曾在四川出現,已入川找人去了。仙人峰血案,屍坑四周所布下的毒蒺藜,是九嶺毒魔的殺人至寶;兩人要在九嶺毒魔身上追查線索。
  南昌群雄完全絕瞭望,有人開始逃亡。
  第五天,已投奔奉新的雲裡飛洪南山,半途失蹤,有兩名護送他的人屍橫五步,但家小平安無恙。雲裡飛也是追殺方士廷的兇手之一。
  上次曾勸兄妹至西山香城寺請大悲方丈,失望而回,大悲方丈出關僅數日,寺中百廢待舉,那有閒工夫管閒事?
  後援已絕,飛虹劍客準備不顧一切,冒沿途被攔截的凶險,要親跑一次香城山,先將信息傳給柳禎,希望柳禎一同前往。已答應一同前往的人,有乾坤雙掌程尉,與南莊的莊主神鞭袁吉。
  府城至西山,約有四十里,預計在西山停留一天。
  西山即古散原山。道家將此地列為第十二洞天。週三百里,地跨三縣,形勢與廬山不相上下。香城寺在山峰最幽僻的地方,人跡罕少西遊西山的人,皆不願冒險前往隨喜。
  當柳青青將消息告訴她以為是龍江的方士廷時,方士廷表示願隨她前往西山一行。但她不願他捲入漩渦,也怕他受到傷害,堅決拒絕他同行。
  他其實也不敢—同前行,在馬鞍山他曾與飛虹劍客照過面,如果在走一起,即使化裝術再高明,五官的神韻決難逃過老江湖的耳目,他不能冒險。
  並末用易容術,只把臉色衣著加以改變而已。以方山出現,他的臉色如古銅。以龍江出現,他的衣著是公子哥兒,舉止溫文高雅,毫無武林人的氣概、如果與飛虹劍客見面,很難逃過對方的眼下。
  因此,他順水推舟答應柳青青不去西山。
  天一早,他的小舟悄然過了河。
  辰牌初,章江門群雄畢集,渡頭的候渡亭中,有飛虹劍客、曾勳曾梅兄妹、乾坤雙掌程尉,柳禎其女柳青青,其子柳宗翰。另兩人是曾任護院的摘星手周百祿,與以軟骨功享譽武林的穿山甲宣威,但神鞭袁吉並末前來同行。
  摘星手與穿山甲,皆是去年追逐方士廷的高手之一。
  九個人七男二女,下了一艘渡船。
  第二艘渡船中,一個牧裝小伙子年約十三四,挾了一個長布卷。點著一根竹竿趕牛鞭,盯著前面的船影,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煥射著冷厲的光芒。
  天宇暗沉,但密雲不雨,已經兩天不見陽光,春雨的季節過去,因此遊山的人皆住足不前。
  西山巖岫四出,千峰北來,層峰疊嶂,勢如蟠龍,傳說有龍脈,因此,當太祖高皇帝打下興隆改為洪都時,軍師劉伯溫就指豫章有王氣,應在城東南與西山,大明建國之後,西山劃為禁葬區,並派人挖斷西山龍脈;
  因此,寧王辰濠造反之前,定乃母私葬於西山青嵐龍脈之處。接著建陽春畫院於城東南麓,僭號離宮以當王氣。豈知苦心孤詣準備了十二年,最後舉兵造反,被陽明先生花了一月工夫,便挑了寧王的老根。王氣是靠不住的。
  近午時分,已距香城寺不遠。小徑一線,如煙羊腸。林陰蔽天,滿山野花爭艷,鳥獸驚竄,就是不見人蹤,這裡已是遊客罕至的地方了。
  一行九人在群峰四合中循小徑西行,飛虹劍客一馬當先。曾家的二人緊跟上,這次勢在必得,無論如何也得將大悲方丈請下山去,對討殺人兇犯方土廷。
  繞過—座山崖,走在飛虹劍客身後的柳幀突然叫:「曾兄,瞧,崖上是貼了你的畫像麼?」
  飛虹劍客緊走幾步到了崖下,突覺心向下沉,心悸不已,臉色立即變得蒼白,血色全無,踉蹌急退兩步,駭叫:「不……不好,糟了!」
  那是—張兩尺見方的白絹,上面畫了兩個人像,寫了四個子:還我命來。
  像是一男一女,畫得十分傳神。
  柳青青吃了一驚,脫口道:「男的是翻江鰲張玉山。」
  飛虹劍客強壓心頭恐怖,接口道:「女的是與方土廷一同逃走的少女。」」
  柳禎大驚,說:「畫是剛掛上去的,方士廷早一步來了。」
  摘星手立將長劍改負在背上,急道:「準備應變,分開走。」
  穿山甲扭頭領先便走。說:「快退,不然……」
  摘星手一把將他拉住,叫道:「你昏了頭麼?」「咦!你……」
  「只有趕到香城寺才有活路。」
  「那兇手在前面等候,往前走豈不是送死?」穿山甲悚然地說。
  飛虹劍客驚疑地說:「怪事,他怎知我們今天要來西山?」
  柳幀歎口氣,苦笑道:「咱們公然在渡頭會齊。怎逃得過他的眼下?咱們這些人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監視下。」
  「他就希望咱們離家外出,今天咱們只好拚命了。走,周兄說得不錯,只有趕到香城寺才有活路,只有大悲方丈方能保護咱們的安全。」飛虹劍客斷然下令。
  柳青青扣上金弓的弓弦,鳳目帶煞地說:「九比一,我不信就對付不了他一個人。」
  摘星手一推穿山甲的肩膀,說:「宣兄,走回頭有四五十里,到香城寺只隔了一座山,想想看,前後那一條路安全?」
  穿山甲一咬牙,說:「好,到香城寺,快!」
  「分為三組,每組各距五丈,分別戒備,嚴防暗襲。愚父子女三人領先,走!」飛虹劍客斷然地說。
  柳禎、柳宗翰、柳青青也是父子女三人在中,自柳青青的弓箭應前後。
  乾坤雙掌程尉、摘星手、穿山甲三人斷後,九個人膽戰心驚地急走,眼觀四面八方,如臨大敵。
  繞過山崖,迎面一株大樹上刮掉一塊樹皮,刻了八個大字:「你來了麼?還我命來!」
  眾人心中發毛,硬著頭皮急趕。
  驀地,右面山坡上傳來一陣梟啼似的怪笑。
  「瞧!那是誰?」曾勳向乃父叫。
  是個一身褐衣,戴了鬼面具的人,背繫長劍,站在山坡的矮樹前怪笑。
  相距在百步左右,看不真切。
  「嗡」一聲弦響,柳青青先發制人,發射一枝銀箭,箭飛行的破空銳嘯像是風雷隱隱。
  可是,鬼影一閃即逝,鑽入樹叢形影俱消。
  眾人立即急趕,不趕追趕。.鑽入山谷的小徑,前面突傳來怪叫聲:「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四周山谷的應鳴,空谷綿綿不絕: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來來……」
  曾勳年僅十七歲,膽量倒不小,雙掌共藏了六把家傳絕藝小飛劍,一馬當先急走。
  山徑窄小,谷道幽暗,兩側全是密林與茂草,驀地,小曾勳一聲驚叫,人突然凌空倒飛,野草簌簌而動,枝葉搖搖。
  「哎呀!」飛虹劍客驚叫,飛撲而上搶救愛子。
  仍然遲一步,變生倉卒,誰也來不及搶救,變化太快了。
  曾勳的腳被套索套住,被樹向上拉彈,倒吊在樹上,嚇出一身冷汗,總算有驚無險,僅踝骨被勒得發疼。幸好穿的是半統快靴,不然踝骨可能受傷。
  花了不少工夫將人解下,眾人心中更寒,誰知前面是否還有埋伏?
  正走間,叫號聲又傳到:「還我命來!血債血債!血債……」
  前面樹林中褐影一閃,相距不足五十步。
  柳青青的銀箭破空而飛,褐影又一閃不見。
  柳禎趕快搖手,叫道:「丫頭,不能放箭了,他在引誘你將箭射光,切不可中了他的毒計。」
  薑是老的辣,柳禎的鐵胎弓一直就不曾發射。樹林茂密,圾易躲閃。箭的威力大打折扣。除非想偷襲,不然弓箭無用,因此他沉得住氣。
  這次小姑娘曾梅走在前面,走不了百十步,無意中一腳踩在浮泥上,只聽到「砰」一聲暴響,路左一根合抱大的枯木,突然向下砸來。
  小姑娘並未看清是人是木,眼角只看到有物衝來,不假思索地向前一竄,一聲嬌叱,三把小飛劍同時射出,反應奇快。
  「得得得」三聲輕響,三把小飛劍全擊中枯木,「砰」一聲大震,松木倒下了,幾乎壓在飛虹劍客的腦袋上,眾人又驚出身冷汗。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叫聲又起。
  又走廠百十步,左面出現一條南行的山谷。這一帶野草及膝。山坡附近三四十丈內沒有樹影,向南延伸百十丈,谷道方向東一折。
  百步外的草坡上,褐衣鬼面人站在茅草中,陰森森鬼氣沖天。
  飛虹劍客立即止步,向後拍手示意柳家父女走近,隱下身形說:「柳兄,該拼了,瞧。」
  柳禎一怔,惑然問:「在這裡拼?行麼?」
  「看清他附近的景物麼?」
  「看清。」
  「他如想向上奔入樹林藏身,須奔跑百步以上。」
  「不錯。」
  「向後逃,更糟。」
  「曾兄之意……」
  「賢父子三把強弓,難道無法阻止他入林?」
  「對,地勢對他極為不利。」柳幀恍然道:「只要能阻止他入林,他死定了,不被箭射死。也會被咱們追上。」
  「是啊!」
  「九比一。」
  「快準備。」柳禎欣然地說。
  飛虹劍客立即下令,三組人並肩突然衝出。中間的柳禎父、子、女三人,一面衝出去一面射快箭。
  鬼影桀桀怪笑,向下一伏,突然貼地發竄,在側後方五丈左有效身,奮力飛掠,在第二次箭雨到達前,再閃仆倒貼地急竄,兩起落之下,共逃過了九箭的急襲,有驚無險,只有一枝箭從身側三尺飛過,其餘八枝連一丈也未靠近。
  鬼怪如此時伏時起,時左時右,起伏不定,現身時無法預測,竄走時快逾狐免,箭毫無用處。
  將鬼影追至山谷轉向處,百步距離居然未拉近半步,追的人更是心中發毛。
  追至山谷折向處,前面又是無盡的森林,鬼影早已消失不見。
  「快退!」飛虹劍客悚然的叫。
  退回小徑,九人已氣喘吁吁。
  小徑上,一根枯枝插在路中,上面懸著同一幅畫,同樣是一男一女的畫像,只是字已不同,上面寫著:「大限已臨,接引西方。」
  飛虹劍客一腳踢飛畫像,厲叫道:「方士廷,出來決一死戰。」
  柳禎急忙勸解道:「曾兄,沉著些,千萬不可中了他的詭計,他在用激將法激咱們動怒,讓咱們自亂心神,快走!」
  正走間,走在最後的乾坤雙掌突然一聲,「砰」一聲栽倒在地。
  摘星手大吃一驚,火速回身拔劍叫:「程兄,怎麼了?」
  乾坤雙掌滾至一旁,惶然叫:「右腿彎中了一飛刀,我……我走不動了。」
  「看到人麼?」
  「沒有。」
  眾人四面搜了一遍,毫無所獲,替乾坤雙掌包了傷,由摘星手扶持而行,九個人不再分組,魚貫而行,急急趕路。
  不久,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走在最後的穿山甲低叫道:「後面有人跟蹤,小心了。」
  不久,出現一位小牧童,群人心中一寬,重行趕路。
  小牧童只跟了百十步,腳下一緊,不久便到了身後。
  曾梅小姑娘回頭注視,突然叫:「咦!是小風姐姐。」
  牧童摘下竹笠,冷笑道:「誰允你叫姐姐的?見你的大頭鬼。」
  柳青青眉—挑,冷笑道問:「你來幹什麼?」
  「你來得,我彭小鳳就不能來?西山是你柳家的?」
  「哼!」
  「別哼哼,你知道本姑娘為何而來的?」
  「你改裝為牧童,總不會來放牛吧?」
  「哼!是來看你們受報的。」小鳳冷冷地說。
  柳禎一聽話中有因,趕忙拉開柳青青,苦笑道:「彭姑娘,你好。」
  「當然好.沒有人要我彭小鳳的腦袋,為何不好?」小風氣虎虎地說。
  「彭姑娘,先別生氣……」
  「我為何要生氣,我歡喜還來不及。」
  「彭姑娘,你知道方土廷的事?」
  「我不答覆你的話。」
  「彭姑娘,唇亡齒寒,令祖是南昌的武林首要人物,南昌群雄栽在方士廷手中,近半月來南昌滿城風雨,令祖火德星君也不見得光彩,是不?」
  「哼!你們做錯了事,與家祖何關?」
  「我們為何做錯了事?」
  彭小鳳哼了一聲,冷笑道:「『柳大爺,追殺方士廷好像沒有你在內,你也許不知錯了什麼事……」
  「彭姑娘,你知道?」
  「少管本姑娘的閒事,讓路。」
  柳青青正待發作,柳禎卻伸手攔住,笑道:「彭姑娘請便。」說完,讓在一旁。
  彭小鳳舉步超越,在相錯而過的剎那問,柳禎右手一伸,便點中了彭小風的章門穴。
  柳青青一把將人接住,驚問:「爹,怎麼了?」
  柳禎呵呵笑,說:「把彭姑娘帶著,姓方的豈能無所顧忌?萬一彭姑娘有了三長兩短,那怕火德星君不出來管事?」
  飛虹劍客搖搖頭,苦笑道:「柳兄,咱們這樣做;恐怕會弄巧反拙!惹火了火德星君,咱仍吃不消得兜著走。」
  彭小鳳的穴道尚未制死,柳禎下手有分寸,她尚可說話,大罵道:「姓柳的老豬狗,你將因此舉而永遠後悔。」
  柳禎冷哼一聲,沉聲,「誰也不知方士廷是死是活,而令祖閉門謝客卻大有可疑。在咱們不曾與方土廷面對面解決之前,誰也不敢肯定那個人不是令祖,不然何以會那麼巧?」
  「如果大鬧南昌的人是爺爺,你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不久便可真像大白,這時老夫不與你多費口舌。」
  驀地,前面又傳來了叫喚聲:「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快走!」飛虹劍客叫。
  又得分一個人帶彭小鳳,目下僅有六個人可以在倉卒間應付突變,柳青青挽了彭小鳳,摘星手攙扶著乾坤雙掌,四人走在中間。
  小徑開始向上盤升,沿山腰繞過峰側,再有三四里,繞過峰南,便可看到香城寺了。小徑狹窄,左面是林深草茂的山坡,右面是下坡同樣草木森森,眾人只能魚貫而行,攙扶著受傷的人行走,極為不便。
  斷後的是穿山甲與曾勳。正走間,左面上坡突然竄下一個人影,正是那戴鬼面具的褐衣人,一照面便已貼身。任何高手也難以應變。
  「噗噗」兩聲悶響,穿山甲與曾勳各挨了一掌,一聲末出便昏倒向下滾。
  褐影人也向下滾,滾至下坡草叢中一閃不見。
  飛虹劍客一聲怒嘯,飛躍而下狂追不捨。
  柳鎖與曾梅分別救起穿山甲與曾勳。柳青青則丟下彭小鳳,跟著飛虹劍客追逐褐影而下。
  彭小鳳張口想叫,卻又忍住了。歎口氣自語道:「身材很像他,蒼天哪!但願真是他。」
  柳宗翰步放心乃妹的安全,也跟蹤向追。
  飛虹劍客盛怒狂迫,褐衣人以恰好相當的腳程飛掠,林深草茂,只能循聲追趕,看不見人影。
  不久,降下山谷底部。
  褐衣人找到一塊巨石,猛地向下一拋,響聲大起,矮樹與叢草紛紛偃倒。石出手,人向側一伏。
  十丈後的飛虹劍客大喜,叫道:「他摔下去了,快!」
  柳青青由於必須用手撥開草葉樹枝,因此箭不能上弦,跟在飛虹劍客後面,後面丈餘是柳宗翰。
  人影暴起,「砰」一聲響,褐影將柳青青按倒,直撞出丈外,一聲末出便被擊昏了。
  柳宗翰大駭,弓臂兇猛地揮出叫:「曾叔……」
  褐衣人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弓臂,鬼面具後的一雙大眼凶光暴射,喝聲「滾。」
  柳宗翰身不由己,連人帶弓飛跌丈外,「砰」一聲碰在一株樹幹上,驀爾昏厥。
  飛虹劍客發覺上當,聽到柳宗翰的驚叫聲,火速回頭向上搶,循聲追來。
  眼前人影倏現,冷笑聲陰森可怖。
  「老天!真……真是你……」
  「是我。」褐衣人冷冰冰地說。
  「你……你沒死?」
  「在下活得好好地。」
  原來褐衣人已除去了鬼面具,現出了本來面目。他,正是仙人峰下,被神偷鬼竊所迫,替雲龍雙奇挖墓的方士廷。只是,他那帶有童真的娃娃臉已經有所改變了。變得成熟、老練,因略為清減而顯得更為英氣勃勃。他的眼神凌厲萬分,煥發著令人心懾的冷電寒芒。
  人已經證實,飛虹劍客只嚇了個膽裂魂飛,乘方士廷說話的機會,一聲怒嘯。三把小飛劍化虹而飛。這是他的成名一手三飛劍絕學,發無不中。
  但今天糟了,手在發抖,心在發虛,便失去準頭。在馬鞍山,他曾經親眼看到方士廷在高手圍攻下突圍,領教過方士廷的神勇。目下事先已被嚇破了膽,發無不中的飛劍勞而無功。
  方士廷雙手疾揮,接住了三把小飛劍,信手一丟說:「我不要你早死,不用飛劍射你。」
  飛虹劍客大喝一聲,揮劍直上。
  「唰唰唰!」飛虹劍客連攻四劍把方士適迫得換了四次方位,攻勢極為兇猛迅疾,不愧稱劍術名家。
  方士廷並未拔劍,閃避飄掠的身法輕靈飄逸,一面換位一面冷笑道:「當年龍飛在廬山,雖則傷了在下十劍之多,但無奈我何,在下依然能平安脫身,他並未討得了好,閣下,我要反擊了。」
  聲落劍出鞘,但見劍芒如潮,以空前猛烈的奇速,連續向前衝刺,直透飛虹劍客撤出的重重劍網。
  飛虹劍客主動全失,僅第二劍便失去了先機,只感到對方一出手,劍芒便排空直入,先一剎那射抵右脅,如不撤招,必定傷在劍下,因此不得不撤招閃避自救。招一撤,立陷被動,除了封架閃退之外,毫無還手之力了。
  封也封不住來勢如潮的劍影,這位劍術名家早已鬥志全無。
  「錚錚!錚!錚錚!」真幸運,居然連封住近身的五劍,真是異數。
  可是,第六劍沒封住,第七劍也沒有架開。
  「砰」一聲響,飛虹劍客飛退丈外,背部撞中一株矮樹,枝葉搖搖。持劍的右上臂一條血縫,右乳下也出現一處僅傷肌膚的劍孔。
  第八劍到了。劍芒及體。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劍已無法收回封架從中宮射入的劍芒。
  「丟劍!」方士廷沉叱。
  他怎敢不遵?劍尖冷森森點在咽喉上,但轉念一想,反正是死,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寧死不辱,拼了。他向後倒,揮劍拂向方士廷的腰脅,要好個兩敗俱傷。
  「錚嘎!」他看到飛虹飛旋,接著手中一震,虎口如裂,手中一輕,劍已飛出三丈外,落入樹林中去了。
  劍虹再閃,他感到胸口一涼,倒在草叢中,方士廷的劍已經撤回。
  他有胸裂了一條血縫,傷了肌膚,血向外流。
  方士廷收劍歸鞘,陰森森的說:「閣下,你不能死,在下要慢慢折磨你,可不希望你死得痛快。」
  飛虹劍客緩緩站正身形,沉身道:「除了殺我,你無奈我何。
  「鐵背蒼龍也說過同樣的話。」
  「千刀萬割,曾某如果皺眉,就不是人養的。」
  「還沒有到時候,在你們這些兇手尚未伏罪之前,在下要留下你以引誘那些人自掘墳墓,當然雲龍雙奇也得算上,所以你還有幾天陽壽。」
  「雲龍雙奇不會來了……」
  「你們派的人只到武昌。便失望而回,當然認為他不會來了。龍飛目下尋找他的妹妹,在下已派人傳信給他,經舟下航,不消十天半月,他便可以進來救你們了。」
  「那時你也活不成了。」
  「不見得,目下一比一,在下即使勝了不了龍飛,也不至於落於下風。」
  「那時只要多一個人加入……」
  「你想加入?不可能了,那時他將發覺是孤零零一個人,你。死罪暫免,活罪難饒,在下先割掉你的雙耳,讓你不能見人……」
  方士廷火速轉身,冷冷一笑。
  一個老和尚站在三丈外,慈眉善目,寶像莊嚴,向他稽首說:「阿彌阿佛,老衲與施主結此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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