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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城西關外有一條小河,稱為箸山河,路通建昌,武寧。在女兒橋的右半里地的河灣茂林修竹深處,有一座靜謐的小村莊。
  十名大漢帶了方士廷繞城而走,過了女兒橋,五更初便抵達村口。
  一群不發吠聲的異種獒犬把守在村四周,像一群窺伺獵物的狼。暗影中有人伺伏,是村中派出的警哨暗樁。
  如果無人帶領,陌生人接近村落,保證凶多吉少。
  有兩名青衣人在村口柵門相迎,與為首的大漢耳語片刻然後帶著方士廷從一棟大廈的側門進入經趨客廂。大漢推開一座雅潔客房的門,讓在一旁笑道:「老弟請先在客室安頓,天色尚早,請放心睡上一覺,老弟的行囊已經安頓在房內了。請注意的是,如果聽到外面有任何動靜,請不必理會。」
  方士廷已橫了心,他不在乎身在何處了,微笑道:「在下理會得,謝謝關照。」
  「不是敝長上慢客,而是府城中到了幾位神秘的人物,敝長上已經外出查探,以致無暇相晤。」
  「哦!是不是一個身材修長的人?」
  「不知道。老弟請安歇,少陪了。」
  直至日上三竿,方有一名小廝前來伺候他洗漱。他一面洗臉,一面信口問:「小兄弟,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小廝笑答,看神情,可能真不知道。
  「昨晚上發生了些什麼?」他再問。
  「不知道。」
  他會意地不再發問,問也不會問出頭緒來。
  小腸走後不久,來了一大漢,笑嘻嘻地說:「三爺有請,請隨我來。」
  大漢領他進入一座頗為雅潔的小廳,裡面已經擺了一席大魚大肉酒香撲鼻的筵席,已有五個男女在座,上首是位眉目如畫,穿了一襲紫緞勁裝的少婦,粉臉桃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流波四射。看年歲,約在廿四五之間。成熟女人的風韻極為動人,勁裝將她那噴火的身材暴露得更為突出,高挺的酥胸水蛇腰,一覽無遺令人心動神搖。
  可是,眼前的的景象令他不敢恭維。酒宴已近尾聲,這位胴體豐盈臉蛋出色的美少婦,用她那雙纖纖玉手,拈了一隻雞腿在啃。這那像是女人?簡直是村夫蠻漢,令人不敢領教。
  左首,是一名粗壯如牛的虯鬚大漢。一名身材高瘦,留了虯鬚臉色薑黃的中年人。
  右首,是兩個中年大漢,已有了五七分酒意,都是滿臉橫肉的兇猛人物。他感到兩人有點面善,再一想便恍然大悟,原來是昨晚小花子所說的廬山三團中的兩個,昨晚在街燈下他曾與他們有過一瞥之緣。
  少婦看清了他,眼中一亮,趕忙放下雞腿,取過在旁伺候的女僕遞來的手巾,一面淨手,一面笑道:「請坐,你便是方士廷麼?」
  領他入廳的大漢搬動下首的一張長凳,笑道:「老弟請入席,上首的是咱們的三爺!」
  「中國英雄人間女丈夫,稱爺並不足怪。瞧這位小後生的驚愕神情,像是見到精靈妖怪似的,哈哈!」
  「李鬍子,不許胡說。」少掃三爺沉下臉叫。
  「是,三爺,都怪兄弟這張嘴不好。」李鬍子笑答,並沒有多少恭敬的成份。
  方士廷淡淡一笑,從容就座,沉著地說:「區區正是方士廷,三爺請指教。」
  老實說,他確是大感意外,不僅是一個青春少婦被稱為三爺不倫不類,而且這些人待客之道也令他頗有反感,用殘餚冷酒待客,豈有此理?
  僕婦替他斟上一碗酒,酒以碗盛,可知這些男女全是些不講禮數、隨隨便便的人。
  少婦三爺倒還不錯,向他舉碗笑道:「昨晚上多有得罪,我這碗酒權算陪禮。能喝多少你盡可斟酌,你年青,我不會勉強你喝。」說完,哈哈哈干了碗中酒,面不改色。
  他心中好笑,心說:「這女人不像是女人,倒像是個山大王。」
  但他不敢笑,也回敬了一碗酒,笑道:「小可不敢當,借花獻佛,小可也敬諸位一碗酒。」兩碗酒下空腹,不是老酒蟲必定受不了,他神色從容,俊臉神色不變。
  李鬍子一驚,拍著大腿鼓著大牛眼叫:「好哇!可找到一位酒將了。小老弟,有空咱們很好好喝幾斤。」
  「你又鬼叫了,要不要我趕你走?」少婦三爺笑問。
  「好,不說不說,可以了吧?」李鬍子一面說一面抓一塊肉脯往大嘴裡塞。
  少婦三爺大概知道自己的吃像不雅,不再用手抓食物,婿然一笑,說:「方兄弟,咱們這裡不講俗禮,每個人都以兄弟姊妹相稱,處世無奇但率真,初來你也許不習慣,日久你便知道其妙處了,我先替你引見在座的弟兄。」
  李鬍子綽號虯鬚客,真名叫李三。三是排名也是名字,當時以秩序為名不算稀罕,而是習俗使然。
  臉色薑黃的中年人,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病虎童仁。
  右首的兩位是廬山二凶的老大老二。老大叫金錢豹戚威,因為他左頰有一顆金錢癬,治了十餘年始終沒治好,不大也不小十餘年沒走樣。老二飛蜈蚣謝信,使用的兵刃是蜈蚣鉤,脫手飛擲取敵發無不中。
  最後介紹她自己,她是七星盟創始人之一,排行第三。在七位創始人中,她稱老三或三姐三妹。在盟友之中,她被稱為三爺。在九江,她是九江盟壇的主持人,黨羽們當面稱她為三爺,背地裡稱她為長上。
  她姓楊,名娟。在七星盟中,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少女或是少婦,她的身世如謎,是否有婆家,她絕口不提;也沒有人敢問,據猜想,她該是個沒出家的大姑娘,因為她的姓名並未冠以夫姓,她的綽號是紫燕,不俗。
  方士廷不認識這些人,他在外遊歷三年,走遍天下的名山勝境,只知遊山玩水,根本不知江湖事。隔行如隔山,他完全外行,只從人們的口中聽說過幾位盡人皆知的俠士和大賊,從未與這一階層的人接觸過。
  紫燕楊娟替他引見畢,欣然向他說:「我這裡不敢說這裡高手如雲,但可說人才濟濟,在座的幾位兄弟,只是負責城廂調遣的人而已,比我高明的人多的是。方兄弟,請問你今年貴庚?」
  「在下十八歲。」
  「哦!這麼嫩?」李鬍子怪叫。
  「咦!昨晚擊潰咱們派去請你的人,真是你麼?」病虎童仁訝然問,
  「小可情急拚命,多有冒犯,恕罪恕罪。」方士廷客氣地說。
  紫燕楊娟迷惑地打量著他,說:「我很難相信你是個練武的人,可是事實又不能不信。我要試試看,過來。」
  說完,離座而起,伸出纖手,纖手品瑩紅潤,不像個練武的人。
  一名僕婦立即送來一條長凳,擺放停當。
  方士廷不得不應戰。佔住了下首笑道:「姑娘手下留情,在下是第一次與女流較力。」
  兩人肘相抵,蹲下雙掌扣實。但方士廷的手臂長,不得不吃點虧,挪肘後移,手臂便成為斜臂了。
  李鬍子權充證人,一聲令下,兩人真力倏發,筋肉開始繃緊。客側主攻,方士廷一搭上對方柔若無骨的手,尚未來攻勢,柔若無骨的纖手已突然變為一隻大鐵鉗,潛勁如山。
  他逐漸發勁,不久,便發覺自己已可控制對方,女人耐力畢竟要差些。
  他並不進攻,適可而止。扳平,要扳得漂亮並不容易,必須不露形跡,以免令對方難堪。他心中有數,外表看他已用了全力無所保留,其實他只用了五成勁。旁觀的人只看到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跳動。
  一雙手形成拉鋸,誰也沒佔上風。
  「主客易勢!」李鬍子叫。
  紫燕楊娟主攻了,真力倏發如潮,只片刻問,便將他的手扳下三寸。眾人喝采中,他的手卻重行上升,恢復了原狀。
  紫燕楊娟收勁,一笑放手道:「你練了正宗氣功,火候已可完全控制真力收發由心。請問令師尊姓大名?」
  「家師是敝縣的一位郎中,姓何,人皆稱他為何郎中。」他泰然地答。
  眾人皆表示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紫燕楊娟再問:「令師目下在何處?」
  「他老人家已在三年前至外地採藥,至今音訊全無,下落不明。
  「哦!原來如此。方兄弟,能將你與雲龍雙奇,結怨的經過說來聽聽麼?」
  眾人的目光皆向他集中,聚精會神等待下文。
  他心中一動,忖道:「這些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何必向他們訴苦?」
  他淡然一笑,說:「說來不值一提、在下無意中捲入一件莫名其妙的血案中,被雲龍雙奇硬指是兇手,如此而已。」
  「你與他交過手?」
  「沒有,只與龍飛照了一面。」
  「他放你離開?
  「不,在下見機撤走的。」
  眾人一驚,紫燕楊娟竟似不信地問:「他會讓你平安撤走,然後再四出追捕你歸案?」
  「山高林密,在下熟悉地勢,擺脫了他。」
  「你能在九江城大街之中,擺脫了廿餘名高手的追襲,自然很了不起。」
  「楊姑娘誇獎了。」他客氣地說。
  紫燕楊娟聽她.稱她為楊姑娘,似乎頗感新鮮,笑道:「多年來沒聽人稱我為楊姑娘了,我似乎也忘了自已是女流啦!」
  「姑娘將在下叫來,不知有何見教?」他問上正題。
  「一句話,咱們請你入伙。」病虎冷冷地說。
  「入伙?入什麼伙?」
  「要你加入咱們七星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李鬍子口沫橫飛地說。
  「七星盟?這是……」
  「這是一個為江湖主持正義的秘密組織。」紫燕楊娟加以解釋。
  「在下不明白。」他搖頭說。
  「哈哈哈哈!」李鬍子怪笑,笑完說:「你聽清楚了。你知道,俗話說:若要發,須在窮人身上刮。那些大富大豪,豪門貴族們有的是金銀財寶,有的是車馬奴僕。告訴你,他們的財富皆得來不義,全是些造孽錢。以本府的前任府大人來說,他是河南信陽的破落戶出身,未出仕前家無隔宿之糧。從七品縣太爺升任知府,前後廿六年,目下是信陽的名門貴族,家有良田千頃,房舍連雲,奴僕上百,富甲一方。老弟,這些錢從何而來的?他一個知府,正四品官歲祿是三百石,即使他廿六年的奉祿完全不用不吃不支,也買不了百頃良田。老弟,這些是不是不義之財?去年他卸任至此,咱們給他算了一次總帳。」
  紫燕楊娟噗嗤一笑,打斷李鬍子的話說:「李鬍子話太多,不易說得條理分明。簡要地說,本盟的弟兄,認為替那些有錢人花掉不義之財,不但是替天行道,也是行俠仗義。」
  金錢豹戚威呵呵笑,接口道:「人活在世上,強存弱亡。咱們是強者,應該替那些弱者解除痛苦。人死了痛苦也就消失了。」
  飛蜈蚣謝信也大笑道:「本來就是的,人死如燈滅。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活著時不享福,生不帶來死不帶擊,辛辛苦苦的窮苦一輩子,我可不幹。要活,就活個痛快;水裡火裡咱們不在乎,殺人放火不過是消遣而已。看了那些活得不如意與太如意的人,委實替他們難受,不如送他們早升極樂,也是一大快事。」
  方士廷聽得毛骨悚然,心說:「這些人都瘋了,還自以為是呢。」
  「但白道人卻認為是凶殘惡毒之徒。稱你們三人為廬山三凶,哈哈!」李鬍子大笑著說。方士廷沉靜地喝了一口福,向飛蜈蚣謝信笑問:「謝兄是否也認為在下活得不如意?」
  「當然,被雲龍雙奇追逐,怎能如意?」
  「那麼,謝兄……」
  「所以咱們要替你解脫,加入咱們的七星盟,咱們也好替你對付那兩上狂傲自大的匹夫。」
  「貴盟是否對雲龍雙奇有成見?」他轉向紫燕楊娟問,神色不變。
  「不錯。」紫燕楊娟沉靜地說,眼中掠過一道冷電,冷冷一笑又道:「黑白不同道,冰炭不同爐,這兩個匹夫先後已傷了本盟甘八名盟友,咱們正積極準備對付他的。眾志成城,你一個人勢孤力單,多你一個人,本盟也多一份實力,你認為怎樣?」
  「在下要入川,不希望介入你們這些江湖恩怨之中,在下也不想與雲龍雙奇計較。」
  「但他們卻要找你。」
  「讓他們找好了。」
  「這是說,你已拒絕與本盟合作了?」李鬍子沉聲問,推凳而起,虯鬚蝟立,不怒而威。
  「不要迫他。」紫燕楊娟此喝。
  方士廷淡然一笑,說:「在下不是拒絕合作,而是不願介入。」
  「恐怕你已騎上虎背,別無選擇了。」紫燕楊娟頗為煩惱地說。
  「姑娘要強人所難,迫在下入伙麼?」
  「這……老實對你說,龍飛昨天早上方離開九江上航武昌,他在本地整整查了三天三夜,方失望地離開。我昨晚已放出消息,水陸兩途皆以專差傳信,說你在九江藏匿,引龍飛返回九江找你。」
  「你……」
  「本來,本盟準備將你請至廬山石門澗,引誘龍飛前往找你。本盟的人布下十面埋伏,要將那匹夫埋葬在石門澗中。」
  「如果在下不答應與貴盟合作呢?」
  「你會答應的。」李鬍子斬鐵截釘地說,一字一吐,不致令人誤解他話中的含義。
  「你如果不答應合作,咱們把你捆在石門下,讓龍飛去找你,他同樣也難逃一死,你也活不成。」病虎冷冷地說,陰陰一笑。
  「在下似乎已無可選擇了呢。」
  「不錯。當然,我們希望你能衷誠合作,兩蒙其利。你年青有為,在本盟可說前程似錦,各位金銀、婦女玉帛,應有盡有。本盟的戒律,只有一個義字,你可以為所欲為。」紫燕場娟笑吟吟地說。
  他遊目四顧,暗中留心形勢。紫燕楊娟似已看出他的心事,笑道:「你不必胡思亂想了,必須打消任何古怪的念頭。本村可說是藏龍臥虎之地,高手如雲,你走不掉的,放心進食啦!不管你是否肯合作,此事已勢在必行,快信已經傳出,明日午前,石門澗七星聚會,替龍飛送終。」
  李鬍子離座而起,怪眼彪圓,說:「閣下,等你一句話。」
  病虎、金錢豹、飛蜈蚣三人同時離座,三面一分。
  廳外,青影紛現。後堂,刀光雷雷。
  紫燕楊娟仍安坐上首,笑靨如花。
  他吁出一口長氣,暗暗叫苦。
  「說吧,閣下。」李鬍子大喝。
  要做大丈夫,便不能在暴力下低頭。但真要做到威武不能屈的地步,確是不易,他也認為雲龍雙奇是傳聞中的俠義,春秋山仙人峰的血案純屬誤會,只要與龍飛當面解釋,不難洗脫他的嫌疑。丁彪師兄弟決不是無名小卒,在江湖上找他們不致太困難,洗脫的事該無問題。他怎能一錯再錯。斷送俠名滿天下的雲龍雙奇?
  但目下的形勢,已令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七星盟志在必得,他是否答應已無關宏旨,左右不了七星盟的大計。
  「說呀!」李鬍子不耐地叫。
  他一挺胸腹,說:「大丈夫不輕於言諾,茲事體大。在下必須三思而行,貴盟須容在下一天工夫思量。」
  「廢話!」李鬍子怪叫。
  「反正一天工夫……」
  李鬍子不等他說完,大叫道:「你出去,到院子裡說話。」
  「且慢!」紫燕楊娟搖手相阻,轉向他笑道:「我不明白,龍飛的死活,也等於是你的死活;他死你生,你生他死,你還有什麼三思的理由?這是比青天白日還要明白的事,你不是故意給自己過不去麼?」
  「話不是這麼說,立身行事,不能走錯一步……」
  「你已經走錯了,錯就錯到底吧。」
  「錯了就改……」
  李鬍子大為不耐,喝道:「這小子豈有此理,先擒下他再說。」
  病虎一聲長笑,突然戟指使點,,身形一閃即至,直取胸前七坎大穴,用的是點穴術,先下手為強。
  方士廷更快,左閃半步右手疾出,一把便扣住了病虎的右手脈,猛地一扭,左手便扣住了病虎的脖子制住咽喉,喝道:「讓路,送在下出村。」
  雙手一接觸,勝負已判,誰也來不及救應,把所有的人皆鎮住了。
  李鬍子吃了一驚,訝然問:「這小子好快,我來對付他。」
  「誰敢上?在下先斃了這頭病虎。」他沉喝。
  「你也活不成。」紫燕楊娟冷冷地說。
  「活不成小事一件,反正在下已經夠本。你們不是講義氣的兄弟麼?難道就不顧病虎的死活了?」
  正想衝上去的李鬍子一怔,不敢再進。
  紫燕楊娟臉上重新綻起明媚的笑容,揮手道:「送客,讓他走。」
  「三爺,你……」李鬍子急叫。
  「我說放他走,沒聽清麼?」紫燕楊娟語音冷厲。
  「這……屬下知道了。」李鬍子欠身答。
  飛蜈蚣領先出廳,向外大叫道:「弟兄們退!送客。」
  青衣大漢們紛紛退去,外面人影俱杏。紫燕楊娟仍然安坐不動,伸手向外虛引道;「小兄弟,你可以走了,沒有人攔你。」
  方士廷反而一怔,做夢也沒料到居然這般順利,遲疑地說:
  「楊姑娘,在下深感盛情,謝謝。」
  「你快走吧,以免本姑娘變卦。」
  「再見。」他頜首為禮,轉身挾著病虎向廳門走去。
  這瞬間紫燕楊娟欣然一笑,放在桌上的手一場,一枚談談針影從桌下飛出,聲息毫無,而且幾乎難辨針影,一閃即沒,隱入方士廷右腿彎。
  方士廷並未運功護體,即使運功。也擋不住這種銳利霸道的可破氣功的針形暗器。他只感到腿彎癢癢地,並末介意想伸手摸摸,但雙手皆抽不出來。
  剛推著病虎跨出門限,突覺眼前一黑,昏眩感無情地襲到。
  他吃了一驚,想用手按摸太陽穴,豈知手腳一軟,力道全失,身軀一晃,不等他轉念,突然昏厥,擺擺晃晃地向後栽。
  李鬍子凶悍如獅。一縱而上,不等他倒地,一把劈胸將他抓住,一掌劈下。
  「不許打他。」紫燕楊娟急喝。
  李鬍子及時收功勁,扭頭問:「三爺,是不是馬上押赴廬山?」
  「不,早著呢。龍飛接到消息趕回,該是兩天後的事了。等埋伏佈置停當,再押送前去並為未晚。」
  「先囚在水牢?」
  「不,送到後院,我要勸勸他。」
  「是,不過,這小子頑強得很,三爺小心了。」
  病虎不住揉動著咽喉,且色泛灰地說:「這小子果然了得,快得令人難以置信,要不是三爺的七步追魂針一針中的,兄弟這條命完了。三爺,下手殺他時,可將他交給兄弟動手。」
  李鬍子將方士廷交給一名僕婦,笑道:「童兄弟,你不會有殺他的機會了。三爺親自在私室勸說,這小子保證會加盟。哈哈哈哈!這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
  「李鬍子,你給我少胡說八道。」紫燕楊娟笑罵,臉色不改。
  方士廷一覺醒來,已是日落西山,這一覺他睡得好甜,不知時光飛逝。
  神智一清,他便知糟了,氣門穴被制,他已暫時成為平常的人。他正想詳細檢查被制的手法,一名俏侍女已送來了一碗參湯,向他笑道:「方爺請用參湯,主人不久便可到來。」
  肌腸轆轆,口乾舌燥,不吃難以支持。他一口喝乾了參湯,苦笑一聲問:「貴主人用什麼暗器將在下打昏了的?」
  「那是主人的七步追魂針,中時不覺,不出七步便會昏迷不醒。如不用解藥,需十二個時辰方能醒來,不會致命,但體力耗損甚巨。」
  「在下昏迷多久了?」
  「六個時辰,主人已給你施了解藥,取出毒針,並給服下一些安神藥物,讓你好好安睡以恢復體力。」
  「貴主人呢?
  「在前廳與幾位大爺商議。村附近發現兩個可疑的花子,正派人追查。」
  他心—動,忖道:「很可能是九指狂乞與昨晚的小花子,他們知道我陷身在此了。」
  「兩個花子呢?」他問。
  「大白天,居然被他們溜走了,主人正在不悅呢。方爺請下床洗漱。小婢即替你準備食物。」
  小侍女溫柔有禮,天真無邪。他不好發作,趕忙起床洗漱。
  這是—間佈置華麗的房間,沒有內間,有一座妝台,衾枕有脂粉味,一看便知是婦女的香閨,紫燕楊娟被稱為三爺,但人並不男性化,舉動雖力訪男人的粗豪,但骨子裡仍然是女人。女人天生愛美,看他那身噴火的勁裝,曲線玲瓏,且薄施脂粉,可知仍然以女人自居,並未將自己看成男人。
  膳畢,他聽到處傳來了呼哨聲。
  已是掌燈時分,似乎緊張的氣氛充滿室中。他從侍女的表情中,看出村中發生了變故。
  侍女共有兩名,始終有一個人在他左右監視,沒有機會檢查被制的人道。想用真氣疏通經脈,真氣始終無法疑聚,氣機衰竭,英雄無用武之地。
  二更初的更打聲入耳。室外傳來了腳步聲。
  房門俏然而開,他眼前—亮,哼了一聲。
  一位紫衣麗人當門而立,紫羅窄袖春衫,同色小坎肩,流蘇珠光閃亮。紫燕楊娟腰帶將水蛇腰綰住,纖細合度。滿地紫羅裙,裙下走動間三寸金蓮隱現。燈光下,好一位眉目如畫體態輕盈的美嬌娃。
  她,巧笑倩分,盈盈入室,正是那位日間在府上用手抓雞腿啃食,大碗喝酒的三爺紫燕楊娟。她完全換了一個人,脫胎換骨,這才是真正的女人;
  她明眸中流光四轉,輕盈地入室,婿然一笑問:「怎麼呢!不認識我了麼?」
  方士廷從未與一個如此明艷照人的異性站得這麼近,更沒有與陌生異性相處一室的經驗,這是極難抗拒的誘惑。
  侍女悄然退去,臨行向他神密地一笑。
  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個色情狂,看了一個絕色美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會動邪念。但在內室中,只有兩個男女,那就完全不同了,任何事也可能會發生,這就是所謂暗室虧心是也。
  先天的衝動本能,必須由後天的教養加以控制。他到底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入斂心神泰然一笑道:「在下確是大感意外,很難相信姑娘是晝間酒席上高居首座的三爺。」
  「你不用稱我三爺了。」
  「對,理應稱你為楊姑娘。」
  「我比你年長,不介意我叫你一聲小弟麼?」
  「這,恐怕不便……」
  「那我就不客氣,叫你士廷。」
  她愈走愈近,兩人已面相對了。他有點心猿意馬,嗅到的幽香愈來愈濃,動人的服體呈現眼前,伸手可及。他深深吸了口氣,說:「楊姑娘,在下昏睡一整天,可否讓在下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已經二更天了,到外面走?今晚恐怕將有強敵入侵,任何人未奉命外出,嚴禁在各處走動,這樣吧,隨我來,我們到樓,上走走。今晚月色大佳,樓上憑欄賞月,也是一大快事,走。」
  說走便走,她毫不避嫌地挽住他的手,蓮步輕移,雍容地舉步出室,親妮而不放蕩。表面上看,她像是挽著一個親密的愛侶,也像是挽著他的小弟弟,不做作,也不誇張,是那麼自然,似乎她倆已是多年的脫俗老朋友,而不是兩個陌生男女。
  二樓是一座閣亭式的建築,四面懸空,外設扶欄,看格局,便知是可俯全村,可作為監視各處的理想所在,也是全村最高的一座建築。
  皓月當空,全村燈火全無,寂靜安詳,夜深了。
  兩人倚欄而立,紫燕楊娟的嬌軀,似乎完全倚偎在他的身上。
  她緊挽著方士廷的臂彎,微仰螓首,柔聲問;「士廷,能將你的家世告訴我麼……」
  他想迴避對方火熱的目光,也希望避免嗅到她服體所散發的幽香,但辦不到,連掙扎的力道也消失了,只能仰望天宇的皓月,低聲說:「我沒有什麼可說的,自小喜歡遊山玩水,家父過去也愛山水的人。出外遊歷三年,還不知家中目下怎樣了。楊姑娘,你呢?」
  「我?先父是鄱陽富豪,碰上了一個破家的知縣,莫須有三字之下,家破人亡。那時,我只有六歲。」她渾身戰慄地說,語聲中包含忿怨的倩絲。
  「哦!抱歉。我引起了你心中的痛苦記憶了。」
  她搖搖頭,搖落了秀目下兩串淚珠,說:「沒什麼,能找到一位知己傾吐久郁的塊壘,也是一大快事。家破人亡,慈雲庭一位老尼收容了我。八歲;老尼姑將我賣給為富不仁的饒州府之霸廬三爺。十歲,羞辱臨頭,姓廬的老賊要將我收房,恰好鄱陽湖大盜鄱陽蛟洪濤洗劫廬家,將我帶出火坑。從此,我受到溫暖照顧。從此。我成了鄱陽大名鼎鼎的如女水賊。六年前,洪老前輩金盆洗手隱退武夷山,我也女扮男裝闖蕩江湖,結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建立了七星盟。這就是我的身世。」
  「你受了不少苦……」
  「是的,這就是人生。我要報復,別人如何對待我,我加倍奉還,專殺貪官土豪,也殺那些可惡的三姑六婆,這些人都該死。」
  「楊姑娘,這不是太過分偏激了麼?三姑六婆……」
  「咱們不談這些掃興的話,談談眼前。我看你文質彬彬,心地善良,不宜在黑道上廝混。」
  「你不是要我加盟……」
  「我改變了主意。」
  「什麼?你……」
  「反正引誘龍飛入伏的事,你在不在場已無關宏旨.我何必拖你下水?」
  「但加盟之事……」
  「你如果真想加盟,我也不同意。一入黑門出更難。毀了你我心難安。」
  「這……」
  「老實說,我並不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不瞞你說,見到你之後,我確是希望與你長相廝守。但我已改變主意,你不是我所能守的男人,你還小,我也不是你心目的窈窕淑女,久而久之,便會反臉成仇。」
  「楊姑娘……」
  「士廷,聽我說。明天,我送你離開九江。雲龍雙奇不死,你將永無寧日,我會替你盡力,為公為私,不殺雲龍雙奇決不罷手。」
  「楊姑娘,他們是俠義英雄。」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黑白道勢同水火,冰炭不同爐,水火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不殺他們,他們反而俠名不彰……」
  「楊姑娘,你似乎有點缺乏信心。」
  她歎口氣,苦笑道:「不錯,我確是有點思得患失缺乏信心。那龍飛乃是四明怪客公孫明的親傳弟子,公孫明又是武當祖師張三豐傳於四明一支的直系門人。龍飛的奔雷三劍,霸道神奇鬼神莫測。威力之大,駭人聽聞,出道多年,年僅廿餘歲,至今未逢敵手。除非藝業比他高明,不然二十名高手圍攻,誰也逃不出奔雷三劍之下,根本近不了身。」
  「那麼,你們又何必和他拚命呢?為了我……」
  「不是為你,你不過替我們造成機會而已。七星盟前後廿十八名盟友慘死雙奇劍下,這筆帳早晚要結算的,與你無關。」
  「那……那又何苦,明知……」
  「這叫做盡在其我。你也不必替我們耽心,如果真沒有把握,全無勝算可言,我們也不會有此舉動。」
  驀地,村東南角的小巷暗影中,有物向村內驚竄,可隱約看到奔竄的黑影之輩。
  紫燕楊娟冷冷一笑。低聲道:「入侵的人,用虎豹丸投入,把在外面把守的警犬嚇得向村內逃。」
  「有人入侵了?」
  「正是,還早,人還在百十丈外。」
  「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反正以白道人的成份最大,決不是雲龍雙奇,但也不是無名之輩。」
  他心中一動,問道:「楊姑娘,你聽說過一個叫丁彪的花甲老人?」
  「丁彪!好耳熟。」
  「他還有一位師弟,另一位朋友稱定老……」他將三人的像貌與使用的兵刃說了。
  楊姑娘點點頭,說:「我知道,那是潛山老怪魯常,與湘西八怪中的神偷與鬼竊胡林師兄弟。這三位老怪物,皆與雲龍雙奇結下不解之仇,他們的門人子弟,幾乎全被雲龍雙奇鋤除淨盡,恨重如山。」
  「哦,原來如此。」
  「走,下樓,恐怕不速之客已經侵入村中了,至今尚無聲無息,入侵人必定是可怕的高手名宿。」楊娟一面說,一面親呢地倚在他懷中,相挽而行。
  驀地,東面欄外人影一閃,兩個一高一矮的黑影已翻入欄內,怪叫道:「好呀!你這騷狐狸果然手段高明,找到了好面首啦,高樓賞月,雅興不淺。」
  紫燕楊娟一驚,將方士廷向樓門口一推,低叫道:「快下去,我掩護你。」
  他尚未舉步,樓門口掠出二名侍女,叫道:「小姐接劍!」
  紫燕楊娟接住拋來的劍,拔劍出鞘丟掉劍鞘,徐徐揚劍迎上兩黑影,沉聲問:「能無聲無息進入本村,已經是了不起的人物了,登上此樓而未被發覺,更是超塵拔俗的高人,亮名號。」
  「哈哈哈哈!你如果不認識我老要飯的,還用在江湖上混?」
  「你是……哦!……九指狂乞。」
  「哈哈哈哈……」
  「本姑娘曾經昌犯了你閣下麼?」
  「不會。只是你昨晚派人攜走了老要飯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誰?」
  「就是你身邊的人。」
  方士廷這才看清了小的黑影,是昨晚插手相助的小花子,叫道:「是小兄弟嗎?昨晚都人沒追上你,謝天謝地。」
  小黑影向他招手,叫道:「快過來,那鬼女人就是昨晚派人捉你的主謀,七星盟的七匪首之一。」
  紫燕楊娟向侍女揮手叫道:「決把方爺帶走!」
  九指狂乞一聲長笑,衝上叫:「不留下人,老要飯的只好教訓你了。」
  叫聲中,打狗棍閃電似的來一記「枯樹盤根」攻下盤。與婦女交手,不能直攻胸腹,必須保持風度,根如果不點攻胸腹中宮,已沒有多少地方發揮了。
  楊姑娘一聲嬌叱,劍出「劃地招天」先下錯來杖,乘勢而進轉攻胸頸要害。
  「好啊!打!」九指狂乞豪氣飛揚地叫,撤招換招向側一閃,棍上拂「錚」一聲崩開一劍,棍向下叫落,「丹風點頸」棍尖敲向對方的天靈蓋。這時,侍女已將方士廷帶走了。小花子尚未追至樓門口,西端長笑震耳,一個修長的黑影飛入樓中,怪叫如雷:「老花子,你還想躲到哪?打!」
  紫燕楊娟正被九指狂乞迫得不出招式,打狗棍宛如通靈的活物,滲入重重劍網,但見棍影漫天徹地而至,封不住架不著,勁氣令劍身遲滯,如同在水中揮劍,壓力奇大,令她心中駭然,正感吃驚,這怪影來得正是時候才聞聲趕忙撤劍暴退。
  紫燕楊娟看清入侵的人是九指狂丐,便知大事不好。她對這位遊戲風塵的怪傑,可說又恨又怕。但對方既然找上門來,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拚命。正危急間,突然有人出面向狂乞叫陣,在她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機會,立即聞聲暴退。
  「啪」的一聲響,罡風呼呼.怪黑影一腳踢開九指狂丐的打狗棍,揉身切人,「推出填海」雙掌向狂丐拍出。
  九指狂乞一聲狂笑,丟掉打狗棍雙掌一翻,也來上一記「推山填海」硬碰硬拚上了。
  怪黑影真力倏吐,用上了十成勁。
  豈知狂丐用的卻是誘招,突然身形一扭,掌雙斜引,一聲長笑,閃電似的脫出糾纏,抓起打狗棍叫:「你這老冤鬼冤魂不散,呸!走啊!老要飯的要辦事,少陪。」
  兩股掌勁一合,被引出匯成一股暗勁斜向湧出,「蓬」一聲大震,將八尺外的一根本柱震倒,樓面搖搖。
  小花子追蹤侍女衝下樓梯,好快。
  「這是什麼人?」紫燕楊娟悚然自語,被掌勁石破天驚的一擊嚇了一大跳,忘了小花子已不在場。
  「哈哈哈哈……」狂丐的狂笑聲搖曳,人已不見了。
  黑影一閃即逝,追逐下樓,從欄外飛墜。
  「兩個老怪可惡。」她心中咒罵,也飛躍而下急迫。
  她無法追上,瓦面轟隆隆大震,被兩人登斷了屋樑,跌入下面屋內去了。
  全村大亂,所有的高手,皆被兩人所吸引,但無法阻止兩人東奔北逐九指狂丐故意將黑影引向房屋最秘處,打破門窗往裡竄,再破門毀窗出,村中的高手誰也休想近身,在八尺外便被打狗棍一點倒。
  紫燕楊娟追了兩棟房屋,突然心中一動,心說:「這兩個老鬼有意搗亂,用的是調虎離山計,讓那小花子有機會救方士廷,不好,我得去照應。」
  她醒悟得太晚了,回到樓下內室,發現侍女被人打昏,方士廷已蹤跡不見了。
  方士廷無力反抗,被侍女挾下樓,剛進入內室,小花子已鬼魅似的跟到,一掌相在侍女的背心上,伸手挽住他低叫道:「方兄,你要不要走?」
  他站立不牢,不住搖晃,說:「謝謝你前來求我……」
  「不要說了,大概你捨不得離開溫柔鄉。」小花子憤憤地況。
  「小兄弟,別開玩笑好不好?」』
  「你並不想走。」
  「咦!你……」
  「你看,你就賴在此地,你不走我可要走啦!瞧你在樓上與那瘋女子的親熱纏綿勁,我後悔多事,不該來的,拆散你們確也是罪過。憑良心說,那瘋女人其實不太壞,你……」
  「小兄弟,你少罵人少說兩句好不?」
  「你不想走……」
  「我怎能不走?氣門穴被制……」
  「什麼?你……」
  「昨天挨了楊姑娘一記毒針,傍晚時分方才醒過來,發覺氣門穴被刺,目前除非你背我……」
  「背你,這……」
  「你背不動?」
  小花子不語,久久,突然叫:「抱著我的肩,手不可亂動,我帶你走。」
  他嘴裡不說,心中卻想:「那就怪了,雙手要抱緊你,怎可亂動,你這小娃娃真怪。」
  老花子與黑影在東南角大鬥,像是拆村。他與小花子從北角離開,閃過不少暗樁,平安出村繞出小徑,直奔女兒橋。
  小花子的藝業值得驕傲,背著一個比本身超重一半的人,依然縱躍如飛,輕靈快捷毫不費勁。在橋北的一株柳樹下,小花子將他放下,低聲說:「這裡是我與狂乞約定會合的地方,咱們在此等他。我會解穴,也許能解你的穴道……」
  「不行,你太年輕。」
  「你小看我了,方兄。」
  「小兄弟,不是小看你,而是必須用真氣解穴術,你的火候難以勝任。」
  「哦!看來,只有等狂丐老前輩前來可解穴了。」
  「小兄弟貴姓?還未請教你的大名呢,失禮。」
  「我姓彭,南昌人。」小花子信口答,只說出姓,並未通名。
  「我叫方士廷。」
  「今天我們已經查出你的底細了。」
  「是嗎?你認為……」
  「我認為也許雲龍雙奇找錯了人,方兄,你怎麼與雙奇結怨的?你決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不然昨晚在小巷的纏鬥中,七星盟那幾個小流氓便不會有命。」
  「我根本就是個無辜的人,從未與任何人結怨,也不會殺人,從不知江湖人是指那些行業……」
  話未完,遠處黑影來勢如奔馬,狂笑聲震天:「哈哈哈哈!老冤鬼,者要飯的認為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憑你那兩手畫符,最好少現寶。」
  「那是什麼人?」他向小花子問。
  「就是昨晚追我們的人。」
  「要命,昨晚他一掌幾乎要了我的命。要不是見機,恐怕屍骨早寒了。」
  「昨晚我也不知是他,好險,要不是你帶我走且引他去追你,恐怕咱們兩人都會死在他手中,他叫夜遊神梅天化,本來是個風塵怪傑,只是為人乖癖,性情古怪,因此極易引起反感,算是亦正亦邪的怪人。他與老花子為了一句戲言,反臉成仇恨死了老花子,冤魂不散似的死纏不休。其實他的修為比老花子差不了多少,只是每次碰頭都被老花子戲弄得啼笑皆非,卻又不肯服輸。你等著瞧,他又得灰頭土臉了。」
  老花子已到了女兒橋中心,突然止步叫:「慢來慢來,咱們先把話說清楚。」
  夜遊神在丈外止步,氣勢洶洶地叫:「少廢話,老夫又參悟出三招奇掌,先拼掌再說。要飯的準備接招。」
  老花子向橋右退,一面笑道:「老冤鬼,你這毛燥脾氣,何時方改?死纏不休亂打亂殺,總有一天會闖出大禍來,昨晚上,你就幾乎惹下了殺身之禍。」
  「廢話!」
  「廢話?你這老冤魂老匹夫,火來了下手不知輕重,昨晚你追我那位小友,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老前輩,別告訴他。」小花子大叫。
  「狂老前輩是說你嗎?」方士廷低聲問。
  「他說的是你,你是雲龍雙奇要找的人。」小花子不假思索地說。
  「夜遊神的掌力我已領教過,似乎他不至於怕雲龍雙奇呢。」
  「雲龍雙奇要略勝一籌。老二龍飛的師父四明怪客最為護短,即使夜遊神敢向龍飛叫陣,不論是勝是負,一個老前輩向小輩叫陣,即是以引起四明怪客興問罪之師,後果極為嚴重。」
  言談間,橋上即將有變。
  老花子向橋右退,逐漸遲近扶欄,扶攔高僅三尺,橋下河流滾滾,掉下去如果不善水性,準會淹死。
  已經退至扶欄了,老花子呵呵大笑,說:「老要飯的決不騙你,昨晚如果你傷了他,將是天大的禍事。」
  「老夫從不信邪,你少廢話,準備接掌。」夜遊神向前近恨恨地說。
  老花子將打狗棍向側一丟,立下門戶叫:「好吧,看來我老要飯的不接下你認為了不起的三招奇學,你是不會甘心的,上吧!老冤鬼。」
  夜遊神哼了一聲,一步步迫進,雙掌提至胸前不住搓徐徐動,一步一頓迫進。
  接近至六尺左右,正等進擊。老花子突然叫:「慢來慢來,讓我看看你的掌內,是否有迷魂暗器等下流玩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撐得萬年船,老要飯的不信任你。」
  「呸!你這是什麼話?」夜遊神怒叫。
  老花子將手伸出叫:「不給我看,你就是做賊心虛。」
  夜遊神雙掌一分,伸出怒叫道:「你這老囚,看就看吧。」
  兩人相距不足五尺,雙方伸手,雙掌便已接觸,老花子突然抓住了也游神的雙掌向前一送。
  夜遊神不知有詐,適當了,本能地反抗向前推。
  老花子真快,順勢一拉,人亦躺倒,雙腳蹬住夜遊神的雙胯,一聲長笑,手拉腳送真力齊發。
  夜遊神驟不及防.凌空向上翻飛,飛過橋欄,驚叫著咒罵著向下掉,撲通通!夜遊神落水。
  老花子躍起扶著欄杆向下叫:「哈哈哈!好好洗個澡,下次再來,下次再來。」
  聲落,拾起打狗棍向橋頭,向迎上的小花子叫:「快走,等老冤鬼爬上來。便走不掉啦!」
  小花子挾了方士廷在後緊跟,將近城根。小花子叫:「老前輩,何不替方兄解了六道再走?」
  老花子往路邊一竄,說:「小搗蛋,你何不早說,何穴被制?」
  「氣門穴被制。」方士廷急急接口。
  「晤,氣門穴被制很討厭。小搗蛋在路旁把風,老冤鬼來了千萬不可聲張。」
  用真氣疏穴術,得花上不少功夫。三更將盡,三人逾城而入,不走城隍廟,老花子一馬當先,鑽入城東能仁寺的後園破敗禪房。
  能仁寺是城內第一寺,但由於房舍眾多,而憎侶日漸減少,後園的兩列禪房皆用來堆積雜物,也成為一些無家可歸的浪子們臨時的棲身所。
  鑽入一座禪房,老花子向外叫:「你們在外面等,我點起燈再進來。」
  小花子向方士廷附耳道:「老前輩為人嫉惡如仇,古道熱腸,他要問你與雲龍雙奇結怨的經過,如果你是無辜,他會替你……」
  話未完,裡面「砰」一聲大震,風聲呼呼。接著,又是一聲暴響,房門被人從內擊倒,倒在地上轟然爆響。
  「好啊!兔崽子倒會撿老夫的便宜哩!滾!」裡面傳出老花於的怪叫聲。
  「嘻嘻嘻嘻……接上你了。」是另一人的語音,那刺耳的怪笑聲極為難聽,不像是發自人類之口。
  「蓬啪」兩聲大震,禪房內塵埃埃滾滾向門閃湧,罡風激射,勁氣襲人。
  「啪達!」破窗崩碎,術片外飛。
  「呔!老叫化你死期到了。」又是另一人的叫聲,像是老公雞在叫,嗓音沙嘎有氣無力。
  顯然裡面惡鬥滿激烈,房中漆黑,看不見交手的情景,聽話聲知道是二打一。
  「快進去助狂丐老前輩一臂之力。」方士廷低叫。
  小花子閃在門側,低聲道:「不要緊,老前輩應付得了,咱們在外面,準備打落水狗。」
  「三大一……」
  「三打一也無妨。」
  「知道裡面是誰麼?」
  「聽口聲,家是湘西八怪的笑無常和癩頭僧。」
  方士廷心中一動,問道:「你認識湘西八怪的神偷丁彪與鬼竊胡林麼?」
  「不認識,但聽說過這幾個人。湘西八怪中,我只認識四個。」
  「可知那兩個老賊的下落嗎?」
  「早些天有人發現他們走陸路到武昌去了,鬼鬼祟祟像是追蹤甚大戶準備下手作案了。咦!你認識他們麼?」
  「認識,我正要找這兩個惡賊。」
  房內突然傳出一聲怪叫,是笑無常的聲音,
  「他正召喚黨羽,外面必定還有人。」小花子說,立即向下一伏。
  方士廷也伏在另一邊,剛伏下,園中的花樹叢枝葉簌簌而動。
  「來了,不可貿然出手。」小花子低聲叮嚀。
  共來了三個人影,疾衝而至。
  第一名黑影手仗鬼頭刀,最先衝到猛房門撲來。
  小花子貼地一腿掃出叫:「人屠,留下雙腿。」
  人屠大吃一驚,向上一躍。
  「哈哈!滾!」房內九指狂乞大笑。
  一個黑影從房內飛出,真巧,「砰」一聲大震,撞倒在剛躍起避腿的人屠身上,兩人同時向外跌出廊下。
  幾乎同一瞬間,一個和尚從房內縱出,用沙啞的嗓音道:「風緊扯活!利害!」
  後到的兩個黑影一手仗劍,一手握了一把黑木杖,聞聲止步,在四五丈外倏然向下一蹲,想先看看情勢。
  小花子不敢上前,向房內叫;「來了五怪,快出來除怪斬
  笑無常與癩頭僧撒腿狂奔,被撞倒的人屠也一躍上屋,如飛而遁。
  小花子不見狂丐追出,趕忙向裡—鑽。
  「窮寇莫追!」裡面傳出狂乞的叫喚聲。
  可是,方士廷已經不見了,原來他目力超人,已看到後到的兩個黑影,正是神偷鬼竊兩個老賊,不但身材依稀可辨,一手劍一手蒼木杖的姿態,他一看便知,猛地暴起忽沖而上。
  兩黑影已聽清扯活兩字,扭頭狂奔竄入花樹從中。
  方士廷吸入一口氣,跟蹤便追。可惜雙方相距在五丈外,無人整修的花樹高與人齊,不易施展,等他追到西面的牆下,兩賊恰好越牆而出,向下飄落時往民它中一鑽,老鼠般逃掉了。
  他不死心,仍窮追不捨。
  前面寺中的僧人,已被響動聲所驚起。有人持燈向園中奔來察看。
  他追了兩條街,追上了兩個更夫,兩個老賊早就失了蹤。他不甘心,一咬牙,上了屋面,發往般四處亂闖,希望看到夜行人的身影。可是,他失望了,搜了半個更次,除了打更的與巡商民壯外,一無所見。
  等他回到能仁寺,老小兩花子都不見了。
  他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找不到任何能幫助他的人。行囊與八十餘兩盤纏,皆放在紫燕楊娟的家中,目下他是孑然一身,身無分文。酒是英雄財是膽。出門人身無分文,豈不糟透?
  天亮了,第一件事是今天沒有錢買食物充飢。如何是好?
  拖至午間,飢腸轆轆,他再也耐個住了,一咬牙。出城徑奔女兒橋。
  白天看這座村子,與晚間完全不同。怪,他人得材來,看不見半個穿勁裝的人,全是些殷實誠樸的村民。男女老少與其他的村落並無不同。
  他向村人訂聽楊姑娘的下落,村民們一問三不知。楊姑娘所住的那間大廈,竟然是鄉長的住宅。鄉長不但一口否認有楊姑娘這個人,而且聲張起來,引來了一群村民,眾口一詞指責他有意登門訛詐。要將他送官究治,他只好乖乖地,狼狽地出村。
  他必須找到場姑娘討回銀子行囊,不然就槽了。
  他想起楊姑娘說過在石門澗設伏的事,心說:「我何不到石門澗去找她?我非找到她不可。」
  到石門澗,遠著呢,澗在池山與鐵船峰下,兩山並峙如石門,壁立千仞,石門澗從中流過,懸流飛瀑,怒流相激,聲如奔雷急鼓,聲聞數十,極為壯觀。因為地近第一大寺天池寺,因此是一處名勝區,確也是廬山的山北第一絕勝。
  他向廬山啟程,走的是雲峰寺大道。這條路因為從新修整天池寺,太祖高皇帝御賜一座周顛仙人碑,指定要樹立在白鹿升天台內,為了搬運這塊御碑,出動了無數民夫丁役,把這條路拓寬,每隔一里建一座亭,十分方便,遊山與天池寺的香客,皆走這條路入山。
  暮色四起,登山道路沒有行人。
  接近九十九盤,已是暮色蒼茫。他飢火中燒,餓了一天,在他來說,這是破天荒第一道,確是十分難受。
  前面出現—座歇閒亭。居然還有三個香客在亭中歇腳。廬山以出產猛虎著名,末牌以後行人絕跡有,如果有,那必定是不怕猛虎的人。
  相距十餘丈外。便可看清亭中人的像貌。一個穿儒衫的中年文士,一個短髮僧人,一個中年大漢。儒士佩劍,中年大漢佩一把七星刀,短髮僧人支了一把方便鏟。當年是出家人,並不一定剃光頭,披短髮的僧人不算稀罕,俗稱帶髮頭陀。這位頭陀好威猛,獅鼻海口,虎目炯炯,穿便袍,腳下多耳麻鞋頗為堅牢,一看便知是一個走方僧人。
  三人坐在亭中聊天,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大包鹵萊,兩隻酒葫蘆,一面進食一面談笑自若。看到大踏步而來的方士廷,全都用頗感意外的眼光向他注視。
  酒香與菜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情不自禁地進入小亭,吁出一口長氣,在亭腳下落坐。
  他決不想向人討食物,人窮志不窮。他做夢也沒有料到有這一天,目下是窮途末路,舉目無親,落魄的滋味真不好受。他說不出自己真想歇腳呢,抑或是被食物所引誘而在此停留。
  中年儒士目光如炬,突然說:「小兄弟,相見也是有緣何不坐近來聊聊?如果不急趕路,喝兩口怎樣?你穿的是單衣,由此往上走,沒有棉襖難御山中清寒,喝兩口酒正好暖暖身子。」
  中年大漢也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過來坐坐,年青人不要婆婆媽媽,爽快些方能顯然出豪氣。」
  他整衣而起,臉紅耳赤地說:「諸位大師盛情可感,小可……」
  「坐下來再說,先裝些東西下肚。」帶髮頭陀用打雷似的洪亮嗓子說,取半隻鹵雞遞過。
  他心中十分感激,先向眾人長揖為禮。苦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小可打擾諸位大叔了。」
  他坐下進食,半隻雞他幾乎沒吐骨就送入腹中了,狼狽的情景可想而知。
  頭陀遞過一塊肉脯,笑道:「你該有一天未進食物了,年青人怎能少得了食物?貧僧閱人多矣,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種落魄的怪人,我不信你是個迷失在山中的遊客。」
  「小可從府城來想上山找朋友。不瞞大師說,小可整天沒有粒米進唇了。本來小可出外遊歷,隨身帶了八十餘兩銀子作盤纏,昨晚在城中被人偷光了,目下是身無分文,狼狽已極。」
  中年文士一怔,笑道:「哦!原來如此,那麼,目前你需要朋友援手了。」
  「是的。」
  「有希望找到朋友嗎?」
  「這個……很難說。」
  「找人接濟……」
  「小可不是向人乞討的人。」
  中年文士呵呵笑,說:「對,年青人必須有志氣,只要年青力壯,這世界餓不死人。小兄弟,廬山山區你不熟?」
  「不算太熟。」
  「由此到五老峰,你……」
  「到五老峰從此地前往,山路崎嘔很不好走,而且危險,不如出淨慧寺趨江邊,乘船從南康登岸上山。猛虎太多,最近數年來,斃人百餘,早兩年虎入天池寺,連噬六香客。至五老蜂,確是不宜從此地前往。」
  「你怕虎嗎?」頭陀笑問。
  「小可……只消有一棒在手,三兩頭虎尚能應付,多了就難說了。」
  「那你就帶上一根捧吧。」中年文士笑道。
  「大叔之意……」
  「在下想請你捎書一封,至五老峰下白鶴觀,找一位虛雲道長呈交,當以白銀廿兩為酬。」
  「這個……」
  「你當然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施捨,如果說這廿兩銀子施捨給你,這是對你的侮辱,但以勞力換酬,自然不同。要知道信從此地送往,是要付出代價的,運氣不好碰上了虎群,一切都完了。而且信必須在明晨辰牌初正之間送到,遲延不得。你能辦得到嗎?」
  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他一咬牙,說:「好,小可必定將書信帶到。」
  中年文土從懷中取出書信,中年人也掏出了兩錠銀子,一併遞過說:「小兄弟,如果虛雲道長不在,書信可留交該觀觀主太初道長。如有所詢,請告知觀主務必於明日午正之前,到達石門澗。」
  他本已將銀子與書信納入懷中,石門澗三字令他心中一震,訝然問:「石門澗?石門澗不是在天池寺附近麼?」
  「不錯。不瞞你說,咱們都是武林人,為朋友兩肋插刀,前往石門澗追捕一個姓方的兇犯。明天你如果在午間尚未能找到朋友;務必早早離開山區。那兇犯有不少黑道朋友保護,留在附近足以引起池魚之災。」
  他心中狂跳,但仍能控制自己的神色,笑道:「捉一個兇犯,得勞師動眾來這麼多人麼?」
  「這兇犯藏匿在石門澗,有一群凶悍的人物保護,那群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已被咱們控制了外圍,恐怕一個也走不掉。好吧,你走吧,天色不早了。」
  他含笑道謝,告辭走了。
  「我必須趕快通知楊姑娘,遲恐不及。」他一面走—面想。在他的心目中,紫燕楊銷例不算是壞人呢。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遠處的山林中,中年人笑向中年文士問:「懷德兄,你真認為這是七星盟的眼線麼?」
  「可以說,八九不離十。」中年文士肯定地說。
  「但看他的餓像,卻不像是偽裝的。」
  「不然怎會令你相信他是個前來訪友的人?」
  「那……你豈不是故意透露消息給他嗎?」
  「正是此意。」
  「懷德兄,兄弟可真被他弄糊塗了,你的主意真多,也令人莫測高深,故意透露消息,到底有何用意?」
  「哈哈!咱們只來了幾個人。龍飛老弟從不要朋友介入他的事,單人獨劍獨來獨往。俗語說、雙拳不敵四手,好漢也伯人多,他怎能對付得了七星盟上百高手的轉攻?即使加上咱們幾個管閒事的朋友,也嫌勢孤力單。如果這人真是七星盟的眼線,等他將消息傳出,七星盟以為龍老弟帶來了眾多高手,必定急急撤離。同時,必定認為龍老弟已查出詳情,豈肯因為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公然與龍老弟作對?我保證他們將留下姓方的,其他的人將溜之大吉。」
  「那……為何要他傳信給虛雲道長?」
  「呵呵!咱們已知虛雲道長不在,所以不白跑一趟。這封信如果落在七星盟手中,保證令他們屁滾尿流,逃得更快,他們怎敢與字內三劍的虛雲道長作對?」
  「哦!果然妙極,懷德兄老謀深算,佩服佩服。」
  帶髮頭陀挺身起立,取過方便鏟說:「天色不早,咱們該走了,快找地方安歇,明天可能有一場好廝殺呢。」
  中年文士喝乾酒葫蘆的酒,整衣而起,笑道:「如果此人是眼線,明天使不會有廝殺,龍老弟一人便可應付,用不著咱們出面打落水狗。呵呵!走!」
  驀地,路左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數聲冷笑,聲不大,但入耳清晰。
  帶髮頭陀反應奇快,猛地身形一閃,飛躍出亭,向冷笑聲傳來處飛撲而上,輕功之佳,令人乍舌。中年文士舉手一揮,向左飛縱。
  中年人向右掠出,捷逾飛鳥。
  林深草茂,又是暮色蒼茫時分,入林兩丈後,對面不見人。三人一合,發覺林空寂寂,鬼影俱無。
  「咦!什麼人在此地窺伺?」中年文士訝然低聲說。
  「會不會是七星盟的暗樁?」帶髮頭陀凜然地問。
  「不可能的,這附近咱們先前曾經……」
  話末完,左方不遠處又傳來了一聲冷笑。這次笑聲更清晰如在耳畔。
  中年文士突然凌空飛昇,升上了兩丈高的樹權監視著四周。
  帶髮頭陀與中年人左右一抄,發狂般急搜。
  仍然一無所有,三人開始有點毛骨悚然。
  當他們重新聚在樹下時,突聽前山下傳來了腳步聲,中年文士舉手示意,退回林緣。
  「瞧!那人影!」帶髮頭陀向山上一指,低聲叫。
  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向山上走去,相距約在十丈外,穿的青衣,因此像是一個黑影,袍袂飄飄,腳下無聲。
  山下,也有一個人影向上走,相距近些。約在六七丈外,腳步聲韻律有度,從容不迫,也是個穿青袍的人。
  中年人踱出路面,喝道:「什麼人?留步。」
  上面的人沒留步,下面的青影仍向上走,近了。
  「咦!你們怎麼還不找宿處,不怕野獸嗎?」上來的青影問。
  「你是什麼人?」中年人間。
  「貧道是太乙觀的道士。」
  「前面那人是誰?」
  「不知道。」
  上面的青影已看不清形影了,卻傳來了清亮的歌聲:「遁隱深山數十年,百年世事不勝悲……」
  「追!」中年文士低叫。
  「剛才發冷笑的人是他。」帶髮頭陀也說。
  「我知他是誰了。」。老道走進說。
  「是什麼人?」中年文士問。
  「如果是他,諸位施主千萬不可無禮。」
  「他是……」
  「他是隱居九奇峰的一位老叟,為人孤僻乖戾,不許任何人走近他的居所。他在九奇峰結廬而居,只有半年左右,把東林寺派往採藥的僧侶打得頭青臉腫不亦樂乎。你們……」
  中年文士舉手一揮,喝聲「追!」領先奔出。
  三人一走,老道搖頭,苦笑道:「你們這些武林人,就聽不進稱讚別人強的話。你們這一追,不灰頭土臉才怪,真是自討苦吃。」
  三人不聽老道的警告,放膽狂追,認為老傢伙剛才躲在林中嘲笑他們,他們自命不凡,這口氣怎受得了?腳下一緊,不顧一切奮勇急趕。
  不到半里地,青影在望。繞過一度山尾,便追了個首尾相連。最快中年人,已接近至青影身後兩丈左右了。
  「站住!閣下。」
  青影頭也不回,像是聾子,大袖飄飄徐徐前行,腳下無聲不像是真實有形質的人,極像傳說中的鬼魅。
  中年文士大怒奮力向前一躍一丈。
  青影突然飄出三丈。仍保持兩丈的安全距離。
  「站住!」帶髮頭陀大吼,急跟而上,超越了中年文士。
  原來中年文士先前追得最快,發現青影神奇地向前飄動,不由心中大駭,腳下一慢,便被帶髮頭陀超越了。
  青影不加理睬,歌聲又起:「老夫高臥九奇峰,夜來風雨滿蒼穹……」
  「老不死,不站住貧僧可要罵你了……哎呀!」
  帶髮頭陀不知利害,迫近了一丈,但用盡了吃奶力氣,再也無法拉近半步,心中一急,說話便不好聽要罵人了。豈知話未完,青影突然回身,挾著的竹杖—閃,剛好敲在頭陀的大牙上,大牙掉了兩顆,驚叫出聲,滿嘴是血,駭然止步心膽俱寒。
  青影已遠出三丈外,突然加快,宛若破空而飛,眨眼間便走了個無影無蹤。
  中年文士與中年雙雙扶住了帶髮頭陀,還不知頭陀掉了兩顆大牙,只用駭絕的眼神,目送青影冉冉而逝。
  「我的天!這黑影到底是人是鬼?」中年文士屏息著,久久方叫出兩句話。
  「咱們碰上鬼了,快走。」中年人抽口冷氣說。
  方士廷熟悉廬山的各處名勝,他想趕到天池寺借宿,以便一早先傳信白鶴觀,再折返石門澗找七星盟的人通風報信。天池寺以南,只有難以分辨的小徑,晚上決難摸到五老峰,必須在天池寺借宿。
  他的腳下一緊,連越兩座山腳,突覺後腦癢癢地,有物在搔爬。他以為是蟲子,不介意地一掌拍在腦後軀趕蟲子,仍向前趕路。
  又有蟲子在爬了,他又是一掌。
  第三次有物搔爬,他動了疑,猛地扯頭回顧,嚇得打一冷戰,嚇然止步,毛骨悚然。
  一個修長的穿長袍黑影,緊貼在他身後,像是他的影子,在他扭頭回顧時,黑影方飄出路側面落入草叢。同時,耳中聽到了一聲冷笑。天色已晚。看不清面貌。
  「你是人是鬼?」他駭然問。
  「你怕鬼麼?」黑影用洪亮的嗓音反問。
  「不怕。」
  「為何不怕?」
  「在下一生中,從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無所謂伯。」
  「真的?你多大了。」
  「真的。在下虛度十八春。」
  「哦!難怪,小娃娃嘛,是一顆赤子之心並不足奇,難怪你不怕。」
  「你是……」
  黑影嘻嘻一笑,突然一閃即逝,閃入路旁的樹林,聲息俱無。
  他吃了一驚,自語道:「我以自己的輕功自豪,比起這人來,差得太遠了,我得痛下苦功。被一個附身在後許久而一無所知,我真是不中用到這種可怕的程度,白練了十年武藝,唉!」
  他重新趕路,心事重重。
  黑影在二三十丈後在他身後,他一無所覺。
  他腳下一緊,心說:「世間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多的是,我這點彫蟲小技真得痛下三四十年苦功。」
  當晚他宿天池寺,虎吼聲令他心中不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收了別人廿兩銀子,信必須要送到,萬一在路土遇到虎群,送掉性命豈不誤了別人的信?他當然知這這封信不利於七星盟,但已經受托他必須送到。
  五更初正之間,下弦月尚未落山。他便啟程動身,攀山越嶺奔向五老峰。
  至五老峰須經山神龍宮,穿越九奇峰。神龍宮在江西山西面的深谷中,宮左便是白龍潭。潭的下游,便是石門澗。
  他知道這時無法找到紫燕楊娟,須等到天色大明方有希望,便逕自南上,認準方向急走,苦不堪言。
  身後,黑影仍然緊釘著他。
  夜間摸索,走了不少冤枉路。天色初曦,他攀上一座山脊四面張望分辨方向,發覺自己到了九奇峰的西南,後面的一座山峰赫然是傳說中,夏禹、漢武、秦始皇、太史公,曾經到過的上霄峰。
  「真要命,欲速則不達,多走了不少冤枉路。」他歎口氣說。
  正待舉步繼續南行,聽到左後方傳來一聲輕笑,笑聲十分耳熟。
  他吃了一驚,迅速轉身。不遠處一株古松下,石頂上坐著個鬚眉皆白,臉色陰沉,膝上擱了一根斑竹杖的人,目不轉眼地注視著他冷笑。
  「老伯,你老人家早。」他抱拳恭敬地說。
  怪老人拾起竹杖,點著身旁另一座大石,冷冷地說:「過來,放下。」
  「放下什麼?」他訝然問。
  「你懷中的書信。」
  「咦!老伯怎知……」
  「廢話!過來放下。」
  「你……」
  「你敢不聽……」
  他撒腿便跑,用上了勁力,展開了輕功絕學飛掠。
  掠出十餘丈側微風凜然,老人一閃而過,超前丈餘。
  他扭頭狂奔,折向飛掠,心中大駭。
  連換六次方向,皆被老人迫及超越在前等候,在第七次超越時,老人不再客氣了,杖影一入便搭在他的左肩上,像山嶽般下壓,壓得他雙腿發軟,肩痛如裂。
  但他不甘心,乘勢挫倒,奮餘力一液,便脫出長杖下,遠出丈外挺身躍起大喝道:「住手!老伯。你要書信有何用意?」
  「你別管;拿來便是。」老人陰側側地說。
  「小可不能給你。」
  「為何不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封書信對你沒好處。」
  「小可明白,但小可已經答應送到,必須送到。」
  「你沒有機會。」
  「小可必須盡力而為,除非我死了,你休想取得書信。」他怒聲說,俯身拾起了一根五尺長的手臂粗樹枝,立下門戶。
  「把書信交出,你可以平安離開,老夫放你走。書信是否交到,你知我知,你何須那麼愚蠢,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真是愚不可及。」
  「小可不做這種無情無義的事,你要書信,來吧!」
  怪老人嗤嗤怪笑,突然閃電似的衝到,竹杖來一記「毒龍出洞」,當胸便點。
  他招出「怪蟒搖頭」,急搭來杖。可是,樹枝突然折斷,「噗」一聲響,鳩尾穴挨了一點,仰面摔倒在地。
  在府城中,老、少兩花子焦急地徹夜查訪方士廷的下落。
  同一期間,紫燕楊娟也出動了不少七星盟的弟兄,也在尋找他的下落,誰也沒料到他已經上了廬山。
  江上傳來了消息,龍飛正乘快船趕來九江。
  方士廷知怪老人要書信有何用意,但他為了遵守信諾,不肯將書信交出,明知不是怪老人的放手,但他仍然不顧一切挺身而鬥。
  怪者人的竹杖宛若靈蛇,一照面便點中了他的七坎穴,雖他已然運功護身,而且也在千鈞一髮個硬將上體後移,穴道雖擊中,但一移之下,卸去對方不少力道,穴道末被制住,可是兇猛的點勁仍然將他震倒。移動上體下盤即虛,不倒才是怪事。
  怪老人以為他已被制住,收報狂笑。但笑聲剛出口,他已滾出八尺一躍而起。
  怪老人的笑聲僵住了,訝然叫:「咦!你小子不簡單呢。」
  他從懷中掏書信,抓成一團,冷笑道:「在下不怕你了,吞下腹中當無困難,你一動,在下便將書信吞下,想要書信,閣下最好不動。」
  怪老人一怔,笑道:「咦!你這小於似乎很重視信諾呢。」
  「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
  「你是大丈夫麼?」
  「雖不是大丈夫,但希望做一個大丈夫。」
  「這麼說來,你不是七星盟的眼線了。」
  「誰說我是七星盟的眼線?」
  「用廿兩銀子要你傳信的人。」
  「鬼話。」
  「你說老夫說的是鬼話?打!」
  考人說打便打,疾進兩步一杖搗出。
  他火速向後一跳避招,將書信往曰中一塞。
  老人止步不追,大喝道:「且慢吞下,我有話說。」
  他戒備著取出揉成一團的書信,冷冷地問:「說吧,你有什麼話說?」
  「你姓什名誰?身子矯捷,機警靈活,必定出於高人門下。首先你得明白,老夫時你並無惡意。」
  「小可姓方,名士廷。老伯如果對小可並無惡意,可否高抬貴手讓小可走一趟鶴觀?」
  「咦!你姓方?」
  「是的。」
  「那……你該是他們要捉的人了。」
  「誰要捉我?他們又是誰?」他硬起頭皮問。
  「咦,你為何不改名易姓?看你的神色,老夫便知你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小可為何要改名換姓?小可一未犯國法,二沒做見不得人的事,伯什麼?」
  「他們是什麼雲龍雙奇的朋友。」
  「哦!原來如此。即使他們是雲龍雙奇的人;這封信在下仍然要送到。小可身無分文,這廿兩銀子對在下十分重要。」
  「你不怕鑽入他們的牢籠?」
  「小可送了信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是到石門澗把七星盟的人引走,以免被雲龍雙奇所害。」
  「雲龍雙奇是什麼人?」
  「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豪傑。」
  「那你……」
  「小可是安份守己的人。那雲龍雙奇一時糊塗,把一樁謀害他們的血案硬栽在小可頭上,迫得小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為了避開他們,小可逃走在外,不想在九江丟了盤纏,走投無路,只好出此下策替人傳信。」
  怪老人嘿嘿笑,說:「你這沒有出息的東西,以你的武藝來說,足以在江湖上稱雄道霸,丟了盤纏,你不會去搶大戶?九江府大戶多的是。」
  「呸!你這是什麼,你這是做長輩的人的態度麼?見你的大頭鬼。」
  怪考人鷹目一翻,冷笑道:「老夫不問江湖事,但一聽七星盟三個字,便知不是些什麼好東西,你既然加入七星盟……」
  「你少血口噴人,小可的盤纏,便是被七星盟的人所留下的。他們要小可加盟,並利用小可引雲龍雙奇在石門澗決鬥,小可不肯,所以方落得如此狼狽。」
  「咦!你倒像是一位有骨氣的人呢。」
  「不敢當,小可不願沾惹這些江湖人。」
  「但你卻又說要引走七星盟的人。」
  「小可不願他們利用小可的姓名興風作浪,也知七星盟中也全非壞人,他們決難與雲龍雙奇論短長,因此不忍心他們血濺廬山。」
  「你呢?你勝得了雲龍雙奇麼?」
  「不行,小可甘拜下風。」他坦然地說。
  『怪老人的眼神,未放過他的變化,老眼中神光似電,凌厲地瞪著他,不言不動,似可看穿他的肺腑。
  他無愧於心,也冷然直視,無所畏懼。
  久久,怪老人咧嘴一笑,說:「石門澗的事,早著呢。你將信送到之後,趕快到此地找我。」
  「老伯你……」
  「虛雲老道不在家,你將信交給太初觀主,並替老夫傳話。」
  「這……」
  「你說九奇峰的老不死怪客人,要他少管閒事。」
  「老伯」
  「去,快去,少給我老人家嚕囌。」怪老厲聲說。
  「小可不明白……」
  「這封信是要求太初觀主出山,到石門澗幫助雲龍雙奇捉你。你把我老人家的話傳到,他就不會來了。走!快回來,者夫在此地等你。」
  他吁出一口長氣,抱拳一禮說:「小可遵命,老伯可否告訴小可你老人家尊姓?」
  「不必了,回來再告訴你。老夫在此地作客。太初觀主是知道的。」
  「好,小可必定將話傳到,告辭。」
  「快點回來,愈快愈好。」
  「遵命。」他欠身答,行禮告辭徑奔五老峰。他糊糊塗塗離開了怪老人,等到離開五十步之後,似乎神智一清,暗罵自己糊塗,為何要答允回來?回來幹什麼?這怪老人打什麼鬼主意?
  他必須拒絕,怎能隨隨便便答應這個功力奇高行徑怪異的人回來?回來自投羅網麼?斷難應命。
  怪老人不見了,像幽靈般消失了。他用目光回身搜視,一無所見,附近草長及膝,僅有幾株蒼松,不可能藏人,怪老人怎麼平空消失了?
  他搖搖頭,自語道:「這怪人簡直像是妖魅,可怕之極。」
  廬山道觀甚多,真正有名氣的只有三座,太乙觀、太平宮、白鶴觀。白鶴觀在五老峰下,凌霄崖的西南。這—帶人跡罕至,古木參天,空寂寂,是修真的最佳妙境。這一帶的松林,與五老峰的奇松完全不同。五考峰上的松,百年樹齡高僅兩三尺;這裡的松百年樹齡,則高有五六丈。
  他走在至觀門的小徑上,幽寂靜寥之感油然而生。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令人平空生出出塵之念。
  「這真是清修的好地方。」他一面走一面想、
  任何人在這種地方住上一段時日,便會塵念俱消,清靜無為與世無爭,連一絲慾望也是罪過。
  正走間,前面曲徑中轉出一個小道童,甚感意外地向他注視,
  他走近至丈外,含笑拱拱手笑問:「小道友好,請問虛雲道長在不在?」
  「哦!出外雲遊三月了,你是……」
  「在下受人之托,帶信來的。」
  「施主來得不巧。如果不是急事,書信可由小道留交。」
  「虛雲道長術在。可否領在下一見貴觀太初觀主?致信人有言,如果虛雲道長不在,可面呈太初觀主。」
  「好吧,請隨我來。家師現在東坡亭打坐。」
  「勞駕道友引路。」
  東坡亭在觀左的一座石崖旁,是一座以木柱竹瓦搭成的小亭,石崖上刻了四個鐵筆銀鉤的大字,「玉珮琳琅」據說是蘇東坡當年遊觀時留下的勝跡。
  小亭中,一位面像莊嚴的仙風道骨老道,端坐亭中閉目垂足打坐,坐姿既不是玄門的五嶽朝陽也不是禮門的入定,而是左腿支起.右腳貼地,身直首端,自然中卻有壯嚴之態。
  小道士在遠處向亭中一指,低聲道:「施主請稍候,這時請勿前往打擾。」
  他搖搖頭,說:「在下另有要事待辦,未克久留。這樣吧,請小道友將書信置於老師身前,可好?」
  「好,施主的書信……」
  他取出書信遞過,突又改變心意收回說:「在下親自前往放置,不打擾老師就是。」
  小道童點頭同意,他悄然向小亭走去,腳下輕靈如貓,不發出任何聲息。
  大初觀主像貌清瘤,發眉皆白,大有仙風道骨的氣概,一看便知是有道全真。
  他剛將信放置在太初的膝前,手腕突然動了,乾瘦的手指像五隻鋼鉤,扣住了脈門力道奇重。
  他本能地掙扎,但毫無用處,渾身都軟了,無法動彈,不由心中一懍。
  掙不掉便得進而反擊,他的左手不假思索地向扣住脈門的手肘疾劈而下。
  「噗」一聲響,劈在對方的手肘上,如中金石,只感到手掌疼痛倏忽如裂。
  接著,左手也被扣住了,巨大的掀力傳到。「蓬」一聲大震,他被掀翻出兩丈外,跌了個頭暈眼花。
  遠處的小道童嘻嘻一笑,逕自走了。
  他狼狽地爬起,咬牙切齒地說:「你這牛鼻子表面上看是個有道全真,骨子裡卻是個無為無不為的惡道,豈有此理,你這是待客之道麼?」
  太初觀主整衣而起,笑道;「像你這種冒失鬼,不送掉小命已是萬幸了,你還敢無禮!悄然接近一個正在練氣功的人,你不知道後果如何嚴重?」
  他哼了一聲,說:「你並不是練氣行功,而是在打磕睡。好了,算在下倒霉,你是太初觀主麼?」
  「正是貧道。」
  「有人請在下捎書給貴觀的虛雲道長,說過如果他不在家,書信可面交觀主留交。書信在下已經交到了,告辭。見鬼!這廿兩銀子真是賺來不易。」他憤憤地說。
  「好,書信收到了,還有口信麼?」太初觀主問。
  「口信?」
  「收信人不在,不該留口信麼?」
  「沒有。」他肯定地答。
  「好,你走吧。」
  他走了幾步,轉身問:「致書的人沒有口信,其他的人有口信,觀主是否肯聽?」
  「廢話,當然要聽。」
  「九奇峰的一位怪老人寄語觀主,要觀主少管閒事。」他一字一吐地說。
  太初觀主臉色一沉,一聲怒叫,飛掠而至。
  他已吃過苦頭,知道不是老道的敵手,趕忙撤腿便跑,去勢如勁矢離弦。
  「你走得了?」太初在後怒叫。
  他沿小徑飛奔,心中不住叫苦,罵道:「那老鬼害人不淺,這兩句話激怒了這個老雜毛。明知這鬼老道不好惹,我不該把話傳到的。」
  總算不錯,逃出兩里地,後面已不見有人追來。他腳下仍不敢放慢,直逃至第五峰的東麓,方腳下一慢,已是汗流訣背了。
  他取路走向至三疊泉的小徑,拭掉滿頭大汗,吁出一口長氣說:「這些山野奇人,都是些怪物,久違世俗,性情都變啦!」
  前面的松樹上,突然飛來兩隻松球。他怎知上空有變?「噗噗」兩聲,頂門便挨個正著。
  他大吃一驚,抬頭一看準備逃走。
  原來是一頭猴子,正盯著他齜牙咧嘴做鬼臉。
  他摸摸腦袋,苦笑道:「時衰鬼弄人,連一個猴子也來找麻煩了,可惱。」
  朝陽從樹隙中透下,但寒意末消.他不想與猴子鬥氣,逕自匆匆而過,該趕往石門澗啦!天色不早了。
  前面里餘,太初觀主與怪老人並坐在一株老松下。怪老人臉有得色,說:「老道,你認為那小伙子尚堪造就麼?」
  太初觀主撫鬚微笑,說:「論人品、氣質、心地。確是個可就之材。可是,他與我無緣。」
  「為什麼?」
  「你已經試過他的身手,他的出身必定是名門高弟,難道說,你要他欺師滅祖……」
  「你這人怎麼這般固執?」
  「固執?廢話。」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授之以藏,只要所授得人,何必拘於禮俗,以師長自居?」
  「但你知道他肯是不肯?你知道他是不是與貧道一般固執?」
  「這就得看你我的手段了。」
  「同時,你尚未完全瞭解他的為人。」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以後有的是機會。老道,你雲遊天下,熟悉江湖大勢,那雲龍雙奇到底是何路數;」
  「你聽說過字內三劍麼?」
  「是不是公孫明那三個人?有一個虛雲在你觀中。」
  「不錯,他們都是與我們同輩的人,卻不像你我一般不求名利不求聞達。雲龍雙奇是兩個人,老大雲雷,是披雲小築女主人崔婆婆的弟子。老二龍飛。是四明怪客公孫明的門人。公孫明名列三劍之前,崔婆婆屈居第三。這兩位青年人,在江湖出人頭地,行道六年來,俠名滿天下,聲譽極隆,不愧稱俠義門人。」
  「哦!這麼說來,這位小伙子必是個面呈忠厚,必存奸詐的小賊了。」
  太初觀主呵呵笑,說:「你料錯了,貧道一生闖蕩江湖。閱人多矣!這位小伙子眸正神清,決非為非作歹的不肖子弟,據你所說,貧道認為他如果是那種人,貧道便把眼子製出來,從今不相天下士。你想想看,如果他真是不肖之徒,他會為了甘兩銀子替人傳信?會因身無分文而挨一天餓?憑他的人才、武藝,不要說偷偷搶搶,就是騙嘛,也會騙得三食果腹。明知這封信對他不利,他卻……」
  「別說了,這個我知道,也就是我欣賞他的原因。」
  「那你對他並無多大信心,何必說授藝的事?」
  「當然我並不知道雲龍雙奇的底細……」』
  「那你現在知道了,還不撒手不管?」太初觀主微笑著說。怪老人緊盯著老道眼神,一跳而起說:「好哇!你這牛鼻子也不是好貨。」
  太初觀主呵呵笑,也整衣而起說:「是好貨,也不至於仍是個孤家寡人了。」
  怪老人大笑,說:「我警告你,少打歪主意。我先走一步,哈哈!」
  笑聲末落,人已遠出十丈外去了。
  太初隨手折了一根三尺長的小樹枝,拉掉樹葉,便成了條樹鞭。
  方士廷以為已擺脫了太初觀主,埋頭向九奇峰趕。怪老入給了他不少麻煩,但他仍然不肯失信,要看看怪老人有何吩咐。
  正走間,前面路當中人影徐升,笑聲震耳。
  太初觀主端坐路中,徐徐站起拂著小樹枝狂笑,攔住去路,笑完說,「小施主,這時才來呀?」
  他大吃一驚,以為已將人扔脫,豈知老道卻在前面等他,豈不糟透?
  看樣子,逃也是枉然。他一咬牙,沉聲道:「老道,不可欺人大甚。」
  「咦!誰欺侮你了?」
  「你。」他大叫。
  「我太初觀主欺負你?笑話。」
  「在下只是個傳信的人,並末得罪你,也沒動你白鶴觀一草一木,在下弄不清你到為何找在下的麻煩。」
  「你是不是雲龍雙奇要找的姓方的歹徒?」
  「雲龍雙奇要找我,確是事實,但在下卻不是歹徒,而是雙奇……」
  「住口!你敢說雲龍雙奇的壞話?」
  「在下無意詆毀他們,但他們這次找我確是找錯了人,在下……」
  「呸!雲龍雙奇一代豪俠,譽滿江湖,行俠仗去暴除奸,所行所事有口皆碑,豈會誣你是兇犯?你給我乖乖就縛,以免仇道多費手腳。」
  「哼!你們都是些自以為是,狂妄自大的人,一丘之貉在下不想多費唇舌解釋了。」他冷冷地說完,向樹林中飛逃。
  逃不掉了,老道身形一晃,宛如電光一閃,迎頭截住一聲長笑,樹枝迎面點到,快速絕倫。
  他心中大駭,止步斜掠丈外。
  「下挫右掠。」老道叫,樹枝拂出,急如星火。
  他本想向左閃避,但左閃如果比樹枝慢,必定受到更快捷更兇猛的追襲。老道手中雖是一根小樹枝,但卻以劍招襲擊,在高手手中,樹枝的威力並不見得比劍弱,甚至還要厲害些。飛花摘葉尚可殺人,何況一根樹枝?看遞來的力道與神速的來勢,便知老道是藝臻化境,練氣火候純青的可怕人物,他必須走險。
  老道叫他下挫右掠,正合他的心意。他認為老道所叫出的閃避身法,在此種情勢下,勢不可能,因此他必須辦到;如果辦得到,必定極為安全,而且可以乘勢反擊,如果手中有兵刃,這將是回敬的大好機會。
  他冒險向下挫,貼地右掠,樹枝拂過頂門,令他感到勁風壓迫得頭皮發麻,危險間不容髮。
  一掠之下,老道的左膝與左半身,皆暴露在他的左手控制下,可惜機會稍縱即逝,他未能把握機會出手反擊,身形尚未定下,樹枝隨影襲到,喝聲入耳:「伏倒滾開。」
  他怎能不滾?仆下奮身右滾。罡風掠過背脊,使他打一冷戰。
  「回滾!」喝聲又到,樹枝攔腰劈下。
  他如受催眠,無暇思索,如果前滾,決難逃過第二次襲擊。他應聲回滾,便到了老道的腳前,大喝一聲,一掌向老道的膝蓋拍去。
  老道一聲長笑,向上縱起,前縱的剎那間,一腳後端,踹向他的腰背。
  他再次反滾,恰好避過一端,火速躍起。
  太初觀主八尺在外落地,大旋身一聲長笑,招出「亂酒星羅」,百十道樹枝的幻影。像是雨般射到,籠罩了他的全身中宮要害,喝聲也隨笑聲之後傳到:「倒射切入。」
  他仰面便倒,在樹枝樹及時避過一招急襲,背脊尚未著地,雙手先抵達,變不可能為可能,身形在雙手的一撥之下,雙腳前射,猛端老道的下盤,高及腹陰,他冒厲險反擊。
  老道如想下沉樹枝傷他,下陰必被端中,這一端非同小可,老道收招向前一躍,不和他拚命,似乎早已料到他必定用兩敗懼傷的打法,及時迴避。
  之後,是一場快速絕倫的搏鬥,主動完全控制在老道手中,用一連串神乎其神的招術,迫得他隨喝聲閃避,脫困,反擊,游竄。
  在可怕的搏鬥中,他共挨了四擊。但也在這場激戰中,他體會到走險閃避與反擊的奇妙身法方法,體會到在危急中,該如何化不可能為可能;如何在習慣與本能的限制下,另闢蹊徑出奇制勝。
  他大汗如雨,但漸漸可以在生死一發中謀求自救了。
  老道的樹枝奇招迭出,雖則壓力漸增,愈來愈快速神奧,但他已可控制自己,威脅反而逐漸減輕,不再手忙腳亂慌張失措了。
  終於,他抓住了老道一擊失機的剎那、擺脫了樹枝的追襲,奮身一躍,竄入密林中,穿枝入伏溜之大吉,往荊辣叢中一鑽,如飛而遁。
  身後,老道的豪笑聲震耳欲聾。
  一口氣奔出五六里,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往一座山崖下一坐,放鬆渾身肌肉運氣調息,他渾身衣衫,沒有一寸是乾的,脫下可以絞出許多汗水來。
  「好險!」他毛骨悚然地想。
  調和了呼吸,他精神一振,倦意全消,大踏步向九奇峰走去。他不願失信於怪老人,硬著頭皮走一遭,水裡火裡他也得如約定一趟。
  老遠便看到松樹下端坐著老怪,盯著他陰森森一笑,這種笑,令他感到心中發毛。
  他走近至兩丈外,抱拳一禮苦笑道:「老伯,小可多蒙厚賜,信已傳到,話也傳到了,但不知老伯還有何話說?」
  「哼!你倒是守信。」
  「哼!你倒是會害人。」
  「老夫害了你不成?」
  「你要小可傳的兩句話,幾乎送掉了小可的命。」
  「你是說……」
  「太初觀主聽了你的兩句話,發起脾氣來,把小可迫得好慘。小可有事在身,告辭。」
  「什麼?你要走?」
  「我為何不走?」
  怪老人嘿嘿笑,用手向不遠處的草叢一指,說:「去看看那裡有些什麼。」
  他走近一看,吃了一驚,說:「是兩把劍,你……」
  「一把是你的,取走。」
  「我要劍來何用?」
  「保命。」
  「我不要。」他斷然地說。
  怪老人放下竹杖,舉步走近。
  他扭頭飛奔,希望趕快離開。奔出半里地,降下一處山谷,古木參天,怪石散處在各處草叢,極易藏身。
  前面一座怪石後,閃出怪老人的身影,白虹射到,叱聲震耳欲聾:「拔劍,看你能不能保命。」
  「哼」一聲響,劍插在他身前不足半尺,入地尺餘,仍在不住震顫。
  怪老人手持另一把劍,從三丈外飛撲而至,身劍合一來勢如電,好一招「笑指天南」,劍上風雷隱隱,內力已注於劍身。
  他已別無抉擇,老人來得太快,不能逃避。他火速拔劍,大喝一聲,招出「雲封霧鎖」。
  「錚錚」雙劍相交兩次,總算被他封住了攻來的狠招笑指天南。
  可是不等他有回敬的機會,劍芒如匹練,怪老人第二招「飛星逐月」又到,兇猛的衝刺銳不可擋,直攻中宮排空而入,劍氣迫體。
  他再對招,向左急閃,繞過一座石角,回敬一劍反擊怪老人的右脅,有了剛才與太初觀主交手的經驗,他已獲得閃避的神髓,不再受到束縛,有劍在手,他可以乘機反擊了。
  怪老嗤嗤笑,一劍震開他攻出的一劍,電芒劍閃,劍已乘勢探入,喝聲震耳:「用換羽移宮。」
  他連換七次方位,從劍影重重中連封六劍反擊一劍,方化解了怪老人剛才那招空前猛烈空前凶險的一招猛攻,對方的劍尖共有三次擦過他的脅腰與貼胸而吞吐,這表示他曾經從死神的掌心中進出了三次之多。
  人影倏止,劍氣一斂。
  怪老人未再進擊,站在丈外沉下臉說:「如果不是老夫後勁不足,最後一劍再上一招『三星逐月』或『七星聯珠』,你連封一劍的機會都不會有。上!我給你一次看的機會,看看老夫是如何接下你這幾招追魂奪命劍術,等你看清之後,老夫再用原招取你的性命,小心胸腹要害!殺!」
  怪老人一劍點到,他一劍錯開,立即乘勢探入,劍指對方心坎。
  怪老人一聲輕笑,用上了「換羽移宮」接招化招。只搭了三劍,便將他潮水般攻出的進手狠招化解,換了兩次方位便反而控制了他的脅背。
  他拚命了,展開了所學周旋;在怪老人的叱喝下,漸能控制劍勢了。
  出了一身冷汗,受了了六次只傷肌膚的輕傷,大概攻守了百餘招,最後他閃在一座大石後,脫出劍影的籠罩,抓住機會撒腿便跑。
  怪老人並未追來,他一口氣逃出五六里,方丟掉劍歇息,只感到渾身發虛,力道全失了。
  近午時分,他回到天池寺,花了一兩銀子,飽食一頓,方取道走向石門澗。
  石門澗西側不遠,建了一棟草屋,那是七星盟藏匿要犯的秘密所在,距石門約有兩里左右。這一帶沒有路,前來觀看石門奇景的人,只能到達石門下方三里左右。水聲如雷,誰也沒有想到這兒是藏匿人犯的地方。七星盟有時收容被官府究追的要犯,等到風聲不緊,再將人放出,該要犯當然必須有足以令七星盟滿意的金銀財寶,不然一切免談。
  七星盟放出的消息,便是說方士廷藏匿在此地避風頭。
  午牌末,一個年青勁裝勇士,大踏步從澗下游向上攀越。
  方士廷則從天池寺向下走。到達獅子巖,正攀下百丈梯,而年青的龍飛已經進入第一座石門,無畏地直迫二、三兩座石門。
  小徑一線,人行走其中,必須手腳並用,稍一大意使可葬身於澗底的亂石中。這位一身是膽的年青俠士,單人獨劍便直搗虎穴龍潭,這份豪氣委實令人心折。
  正走間,前面怪石下閃出一老一少兩位花子,居高臨下攔住去路。
  龍飛一怔.向上抱拳一禮,笑道:「原是九指狂乞老前輩,幸會幸會。咦!老前輩收了一位得意門人麼?可喜可貿。」
  九指狂乞咧嘴—笑,說:「好說好說,畢竟是高人門下.嘴上甜得緊,這位小要飯的,是從石蛋裡冒出來的混世魔王。老要飯的福薄,還不配收他為門下呢。龍飛,你也到石門來觀瀑?」
  「不,晚輩前來找七星盟要人。」
  小花子眼一翻,哼了一聲說:「雲龍雙奇果然名不虛傳,單人獨劍便敢在七星盟的九江秘壇索人。」
  「小兄弟不服氣麼?」龍飛笑問。
  『喝!誰還敢不服氣?六年來,江湖是雲龍雙奇的天下,誰敢正視閣下一眼,準是天大的禍事。」
  「哈哈!小兄弟話中帶刺,客氣點好不好?貴姓?」
  「我姓彭,江湖小輩,那在你閣下眼中有份量?」
  「咦!彭老弟,是衝在下生氣麼?」
  「不敢,龍大俠,不過,今天恐伯你會不如意。」
  「小兄弟知道在下的來意麼?看來,小兄弟定是與狂乞老前輩幫助在下一臂之力了,謝謝。」
  九指狂乞搖搖頭,說:「龍飛,你千萬不要領錯情。老朽無意助你,你也不會接受老花子的協助,而是攔路警告你的。」
  「警告,老前輩言重了。」
  「你是找方士廷來的?」
  「不錯。」
  「這人與你有仇?有怨?」
  「春秋山仙人峰下,六條人命要他償還。」
  「你親眼看見他殺人的?」
  「不錯,而且在下親自將他追入仙人洞的。」
  九指狂乞聳聳肩,扭頭用目光向小花子表示,人家親眼看到,還有什麼話說?
  小花子卻不同意,冷笑道:「哼!他撒謊。」
  龍飛臉一沉,冷冷地說:「如果你年長些,說這句話便足以受到凌厲的教訓。哼!好沒規矩。」
  小花子哼了一聲,沉聲道:「你神氣什麼?憑你這種態度,就不配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你敢發誓,說你親眼看見他下手的殺了六個人麼?」
  龍飛當然不敢發誓,他根本就不曾親見方士廷殺人,只看到方士廷要拖定老出來而已。如不是方士廷心急逃走,他也不會咬定方士廷是兇手了。
  小花子語利如刀。咄咄逼人,他一個成名人物,怎受得了。登時變臉、冷笑道:「小兄弟,禍從口出,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衝著狂乞老前輩的金面,在下不和你計較,在下不會與你這乳毛未乾的黃口小兒一般見識。」
  小花子子聲怒叫,向下奔來。
  老花子一把將他抓住,怪叫道:「小壞蛋,你怎麼啦?呸!你找錯人了。咱們不是說好了的,去找紫燕楊娟算帳麼?紫燕楊娟沒找到,你怎麼找起一條龍來了?走吧,少說兩句,免得舌頭長丁瘡。」
  小花子不再激動,沖龍飛冷笑道:「閣下,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這一天而且不會來得太遲。」
  龍飛也冷冷一笑,豪氣飛揚地說:「你大可放心,龍某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無愧於人,作下的事永不會後悔。」
  「好了好了,別鬥嘴了。」老花子打圓場,又向龍飛道:「龍飛,你真要硬往七星盟九江秘壇裡闖麼?」
  「晚輩正有此打算,而且往裡面闖。」
  「他們人多……」
  「羊再多,他不會圍得住猛虎,何所懼哉?」
  「壯哉!青年人。」老花子脫口喝采。
  「有勇無謀,匹夫而已。」小花子卻不屑地說。
  「小老弟,你說話給我小心了。」龍飛悻悻地說。
  小花子不理他,扭頭向老花子說:「者前輩,一個沒有容人雅量的人,奢言行俠,其危險可怕的程度,比真正的偽君子與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說對不對?走吧!人家有朋友在暗中照應,還用得著你老人家白擔心?走啦!」
  「好,走。小搗蛋,你的話似乎武斷了些,但不無道理,走啦!」老花子陰陽怪氣地說。
  龍飛臉上一沉,朗聲道:「老前輩,晚輩行事獨來獨往,不希望朋友們介入,更不希望朋友們相助或干預。如果老前輩抬愛而插手相助,晚輩不領這份情,盛情心領了。」
  老花於一怔,不悅地問:「姓龍的,我老要飯的曾經表示過助你一臂之力?」
  「但願不會。」
  「哼!你簡直是臭螳螂帶花,臭美。」
  「老前輩別生氣。」龍飛仍然悻悻地說;
  老花子嘿嘿笑挾起打狗棍冷冷地說:「年青人猖狂,不是壞事。猖者有所不為,狂者進取。想當年,我九指狂乞也曾經年青,也曾經壯志凌雲,以行俠仗義拯救蒼生為己任。也曾經目空一切,舉目江湖,論英雄豪俠,唯我一人。曾幾何時?當年的伏魔劍客李天奇,管錯了一件事,冤死了三個無辜,事後真像大白,後悔得要從九華山捨身巖往下跳。最後接受了一位花子爺的勸告,留下抱憾終生的殘軀,以負疚的心情,斷一指以明志。卅年來,以九指狂乞的身份浪跡風塵,至今不敢奢言行俠二字。哼!你以為行依二字容易麼?你問問你自己,敦厚、質樸、遜讓、明辯,這些品德你具備了麼?只有信心、勇氣、毅力,還不配行俠。九指狂乞生得並不賤,犯不著用老命來助你這種人行俠。」
  老花子心中有氣,說完冷哼一聲,挽了小花子轉身揚長而去。
  忠言逆耳,龍飛血氣方剛,怎聽得進這些話,沖老花子背影冷哼一聲,罵道:「老而不死是謂之賊也!哼!憑你也配教訓我龍某人未免太不自量了。」
  他緊了緊百寶囊,檢查胸前緊劍的帶結,脫下披風搭在手上,舉目四頭察看形勢,然後從容舉步上行。
  水聲如雷,逐漸接近了第二座石門。真正的石門是那兩座奇峰,附近怪石崢嶸,巍巖密佈,行走其間,只須防備暗算偷襲,不怕圍攻,這裡沒有過於圍攻的地勢。
  前面兩峰左有的一座大石後,突然閃出兩名中年人,一帶刀一帶劍,健壯如牛,身材高大,臉色陰沉,一左一右攔住去路。
  身後有碎石滾動聲,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後面有人,退路已被堵死。
  他英俊的臉龐上,湧起了傲然的笑容,冷然注視著前面攔路的兩名大漢,從容向前舉步邁進。
  更遠些,約在十餘丈外的亂石蔓草,接二連三站起七八名勁裝男女,用凌厲怨毒的目光向他狠狠地注視。
  他仍然無動於衷,無視於眼前的危險,腳下並未減慢,神色絲毫未變。
  近了,已接近兩大漢左右。
  兩大漢反而被他那個人從容無所畏懼的神色所驚,臉色微變,不自禁地退了兩步。
  後面,有四名大漢徐徐跟進,臉色冷厲,眼中引起怨毒、仇恨、忿怒等等表情。
  他冷靜地踏進,冷靜地,一字一吐地說:『原來貴盟已經知道在下要來,因此早就準備了。」
  誠如紫燕楊娟所預料,七星盟的人,並沒有必勝的把握。雲龍雙奇行道江湖,以擅長對付圍攻譽滿武林,除非對手比他們高明或者相等,一二十個人圍攻,無濟於事,反而枉送性命。因此,七星盟這次派出了最佳的高手,以對付龍飛不想枉送功力稍遜的弟兄,放棄圍攻的計策,要在這種崎嶇險阻地勢中,與龍飛生死—決。
  因大漢有所顧忌,顯然有點心怯,在龍飛的傲然注視下,不自禁地退了兩步。
  龍飛沉靜地說完,倏然轉身,虎目一瞪,冷電四射。
  身後想加快跟上的四名大漢,腳下一陣遲疑,臉色一變,不敢再進。
  第一名大漢手按上了劍靶,「嗤」一聲撥劍出鞘。
  第二名大漢也不甘人後,「克勒勒」抖出了九節軟鞭,重兵刃上場。
  前面的兩大漢,也緩緩拔出了刀和劍。
  龍飛從容不過,徐徐撤劍沉著地問年紀較輕道:「誰是主事的人?站出來說話。」
  右前方六七丈外一座石崖頂端,出現了四男一女,一字排開並肩而立,為首的中年人鷹目大漢手撫八字鬍,用破鑼的大嗓門向下叫:「我,第二星神鷹鄧成。」
  龍飛抬頭上望,傲然一笑道:「七星只來了五星,幸會幸會。」
  「閣下有何話說?」神鷹鄧成沉聲問。
  「龍某想向貴盟倩商,索取一個人。」
  「誰?」
  「閣下豈不是明知故問麼?原先龍某認為貴盟不知龍某的行蹤,但看情勢、龍某料錯了,貴盟不但知道在下的行蹤,而且是有意等候龍某前來送死的。」
  「你這次料對了。」
  「哈哈!你們把龍某的墓穴掘好了麼?方士廷上次替龍某掘塞。這次他是否也參加了?」
  「姓龍的,石門澗就是你葬身之地,用不著掘穴了,是麼?」
  「江湖講死講埋,路死插牌,其實是用不著掘穴的,龍某不是嗜殺的人,貴盟的兄弟也並不全是歹徒,在沒有抓住任何人的罪證前,龍某不想入人於罪大開殺戒。閣下請將方士廷交出,在下帶了人稱謝告辭出山,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言之不預。」
  「閣下這些威脅的話……」
  「不是威脅,而是實情,龍某等尊駕一句,給不給人賞不賞臉,請說,龍某洗耳恭聽。」
  神鷹鄧成嘿嘿笑,問:「給又如何?不給又如何?」
  「給,龍某深感盟情。不給,在下只好得罪貴盟,硬闖秘壇了。」
  「一句話,七星盟與閣下勢不兩立。」
  「這就是閣下的回答麼?」
  「你又不是聾子。」
  「原來貴盟想借重方士廷』,報復年前的舊怨了。」
  「你明白就好。閣下,你還有後事交待麼?」
  龍飛哈哈狂笑,聲震九霄,壓下了如雷水聲,山谷為之應鳴,笑完朗吟道:「十年魔劍,問天下頭顱幾許?莫等閒……」
  一聲怒吼,前後共有四名大漢看不慣他的傲態,同時飛撲而上,四柄兵刃齊到。前面劍刺中宮,刀攻下盤,火雜雜地捲入。後面九節鞭來一記「橫掃干軍」,豹尾搶攻出「拔草尋蛇」控制下盤。
  劍虹乍閃,風雷俱發,但見劍如匹練,前面刺來的劍芒衝出,然後劍虹往左右分張,「唰刷」兩聲被空銳嘯傳出,人影乍合。
  接著,劍虹回頭返飛,光芒四射,漫天澈地勢如排山倒海,
  快,快得令人目眩,接觸得快,結束也快。
  一聲慘號傳出令人聞之動魄驚心。
  人影倏止,風雷乍息,顫動著的劍身映日生光,時光像是凝住了,似乎萬物突然靜止。
  龍飛仗劍屹立原地,長劍斜指,劍尖的血珠緩緩沿血槽向下流動,他整個人像是一個石鐘,似乎每一顆細胞皆已停止活動,唯動的器官,是他那雙神光炯炯的大眼,眼神更為淒厲,更為冷酷。
  「蓬」一聲響。一名大漢突然撲倒。
  使九節軟鞭的大漢接著手一鬆,克啦啦軟鞭落地,仰面便倒,滾到下面亂石去了。
  另兩人以手掩腹,一陣亂晃,終於叫不聲音,扭轉著摔倒在地。
  血腥觸鼻。地面上血跡斑斑。
  雷霆一聲,群雄喪膽。
  其他的人驚呆了,崖上的五個人目瞪口呆。
  龍飛吁出一口長氣,劍虹一閃,劍便隱於肘後,從容冷靜地邁出第一步。
  越過兩具屍體,他無畏地邁進。
  崖上的五個人紛紛飄落,神鷹鄧成當路一站,冷然注視著沉靜迫進的龍飛,憤怒地咬牙切齒,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
  紫燕楊娟在左面的一座圓石上,徐徐舉劍。
  右面是一個年僅甘歲青年,手按刀靶卓立,神色極為沉靜凝重,眼中散發著怨毒的寒芒。
  龍飛逐漸接近,旁若無人。
  神鷹的手,按上劍靶。
  紫燕楊娟面罩濃霜,劍全部出鞘,徐徐舉劍。
  一聲叱喝,左右的亂石草叢中,暗器出如暴雨,共有六七個人隱身其中,齊發暗器襲擊。
  草綠色的披風一卷,罡風乍起。劍芒流動,宛如火樹銀花,裹住了全身上下。龍飛整個身軀高不及三尺,披風與風雨不透的劍幕已將他完全裹住,所有的暗器全被披風所裹住或被劍所擊落。
  人影倏飛,他身劍合一猛撲左面的亂石後。但聽兩聲慘號傳出,兩名發射暗器的人被披風所拍飛,慘號著倏起八尺,飛出丈外,向下面三四丈深的澗底飛墜。
  「迫他下去!」神鷹大叫,急衝而上。
  一名大漢在側方閃出,抖手就是一劍,人亦虎撲而上鋼刀拍出「刀劈華山」,凶狠地攻到要將龍飛迫下澗去。這人是李鬍子,是九江盟壇紫燕楊娟手上數一數二的臂膀。「錚」一聲暴響,鋼刀反震外蕩,劍嘯聲刺耳,「喇」一聲異響,李鬍子的胸前裂了一條大縫,肺葉外流。接著是「啪」一聲響,李鬍子的身軀被披風抽擊得向澗下飛落,摜在亂石上血肉橫飛。
  人影似龍騰,龍飛以出神入化的輕功縱出,用上了絕學大地龍騰身法,飛躍四丈空澗,落在原鬥場稍下方的斜坡上,一聲冷叱,劍芒一閃,刺入一名大漢的胸口。一腳飛起,將屍體踢飛。
  他身形站穩,屹立如山,大喝道:「你們上!除惡務盡,龍某今天要掃庭掘穴,把七星盟連根拔掉。你們快上,誰也休想活著離開。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是你們惡貫滿盈的時候了。」
  他威風八面,氣吞河岳,宛若大神當關,把住了向下走的唯一出路。
  這剎那間的凶狠襲擊,終於把七星盟的人嚇了個膽喪魂飛,鬥志全消,一個個臉無人色,有人在作逃走的打算了。
  可是,出路已被阻死。往上逃,必須冒險攀崖下澗,大過冒險。如逃入秘壇,也是死路一條。壇在山谷中,四面峭崖絕壁,只有一條路出入,出路被堵死,便無處可逃,只好拚命了。
  首先搶近的是那位年青人,鋼刀映日生光,衝上叫:「姓龍的,還我父親的命來。」
  「錚」一聲暴響,劍架開了刀,年青人連退四步,虎口出血。
  龍飛的劍急進,閃電似的點注年青人的胸口,喝道:「你父親是誰?你不是七星之一麼?」
  「家父陳豪……」
  「哦!原來是太平府盟壇的總香主,滾你的!」
  「啪」一聲響,年青人右頰被劍身拍中,向側一巔,「噗」一聲摔倒在地。
  年青人不死心。狼狽地爬起重新舉刀迫進,雙目噴火,咬牙切齒地怒吼:「狗東西!你憑什麼替天行道?父仇不共戴天,我給你拼,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龍飛冷哼一聲,虎目中殺機怒湧,沉聲道:「陳豪慘殺乘船東下的客商,一船血人九屍十命,孕婦亦難倖免,慘無人道天下共憤,罪有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殺其父必殺其子,永除後患。你上,你父親在黃泉路上等你。」
  年青人正待衝上,已到了一旁的紫燕楊娟叱道:「陳希,退下。」
  「你是第三星,紫燕楊娟。」龍飛冷笑著說。
  「不錯,你我不陌生,雖則彼此不曾見面。」
  「你九江盟壇的所作所為,尚不致凶殘惡毒。」
  「本三爺受寵欲驚。」
  「但今天你將與貴盟的人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小意思。你不是要找咱們要方士廷麼?」
  「不錯,但目下你們已經倚眾群毆,復用暗器齊襲,在下已容你們不得,即使將方土廷交出,在下也不會罷手了!」龍飛豪氣飛揚地說。
  「七星盟也不會罷手,本三爺……」
  「饅來,你那七步追魂針最好少獻寶。不發針,龍某給你一次公平一決的機會。如想用針暗算,在下要將你示眾江湖。」
  神鷹鄧成與另兩名中年人舉劍迫進,叫道:「三妹,少給畜生磨牙,咱們聯手,四劍合壁,共誅此獠。」
  「哈哈哈哈!一起上,四星聚會,正好一網打盡,上啦!」龍飛氣吞五嶽地叫。
  高手圍攻,生死立判。四人四面一分,形成合圍。眼看要撲上生死一搏,成敗在此一舉。
  地勢崎嘔,只好容下四名高手合圍,多一個人也插不進來,反而礙手礙腳。
  陳希只好讓至一旁,在一旁候機進擊。
  正危急間,上面突傳來一聲長嘯,人影飛掠而下,喝聲沉雷:「住手,方士廷到!」
  紫燕楊娟大駭,退出叫:「方士廷不許下來。」
  七星盟的人紛紛讓開,不敢攔截。
  龍飛一聲長笑,笑完說:「兇手,投入七星盟,也保不了你的命。即使你逃上天,龍某也要將你擒住歸案。殺!」
  殺字出口,劍影飛騰,首先向神鷹猛撲,劍出「寒梅吐蕊」,直取中宮。
  聯手的陣勢因方士廷的出現而四人分心。無法應變『神鷹只好接招,用上了「虎拒柴門」,急封突來的快速劍影。
  「錚錚!」劍鳴震耳,火星四濺,龍飛不但震開了另兩人搶來接應的兩把劍,且能乘勢擊破神鷹封出的劍網,一招得手。
  「哎呀!」神鷹大叫,右胸挨了一劍,幾乎傷骨,鮮血透衣,連退三四步,臉色蒼白血色全無。
  這瞬間,龍飛劍比長虹,身劍合一攻向紫燕楊娟,意在先解決這四星,四星中楊娟的七步追魂針最為霸道,解決了楊娟,四星即會瓦解。
  紫燕楊娟正待出劍迎擊便是風刮到,方士廷已如飛而至,從後面搶近,手一奪過她的劍,將她向側一推,一聲暴叱,劍影山湧。
  「錚錚錚!」劍嗚連珠暴響,人影如雷,劍氣飛騰,兩人電光石火似的接觸,激烈地糾纏,可怕的快速衝刺捷逾閃電,每一劍皆危機重重,生死間不容髮,凶險絕倫,劍招之神奧辛辣,令人目不暇給,分不出招式,看不清劍勢。
  龍飛不再狂了,丟掉披風,兇猛地衝刺、衝刺又衝刺,奮勇進擊,完全主宰了全局,以雷霆萬鈞的聲威搶攻,銳不可當。
  方士廷懾於對方的名號,本來有點心怯,但激於義憤,他不得硬著頭皮支撐下來,他封架、閃避、反擊,居然能在對方狂風暴雨似的可怕快攻下,接下了無數致命的劍招而未露敗像。
  最後「錚」一聲劍鳴,人影倏分。
  龍飛神色凝重,虎目中殺機怒湧,呼吸略現不穩,但持劍的手堅定沉穩如同鐵鑄,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凍結了,凌厲的眼神死盯在方士廷的臉上。
  方士廷已退了十餘步,呼吸一陣緊,本來,他站在上方,地勢極為不利,退了十餘步而末被擊中,已經是僥天之悻。
  他確是緊張,手心全是汗,這是最糟的情勢,心怯難當大敵。
  他身後,神鷹與七星盟的弟兄,被刺骨破肌的劍氣,與八方飛騰的劍影所迫,只能隨著方士廷向上退。
  方士廷一咬牙,怒聲道:「姓龍的,沖方某人來,此事與七星盟的人無關,叫他們離開。」
  「不行,除非你去劍就縛。」龍飛堅決地說。
  神鷹哈哈狂笑,說:「方老弟,你這是什麼話?哈哈!七星盟的弟兄,不是貪生怕死的……」
  「你們還不走?」方士廷大叫。
  「誰也別想走。」龍飛豪氣飛揚地叫,疾衝而上。
  劍影開始更猛烈地吞吐,風雷驟變,兩人又纏上了,這次的接觸更為凶險,更為激烈。
  神鷹的人苦於插不上手,無法加入,只能焦急地向上退。驀地,耳中清晰地聽到有人在叱喝:「蠢材!還不帶人從山上逃命?可從紫石巖攀上至百丈梯的小徑走,你們留在此地,反而令方士廷身陷危局,快走!」
  神鷹大駭,四顧無人,在如雷的水聲中,他居然聽到了這種小而清晰的聲音,豈不可怪?
  又在尋找聲源,耳中又聽到另一個的不快的語音:「混帳東西2還不帶了你的人滾蛋?」
  他毛骨悚然,發出了向山上撤的信號。
  紫燕楊娟大驚,拉住他厲聲問:「二哥,你是怎麼回事?」
  神鷹神色緊張,附耳道:「有兩個功力奇高的人在附近潛伏,以干裡傳音絕學要愚兄帶人撤上百丈梯。」
  「見鬼,你……」
  「愚兄怎敢胡說?你以為愚兄是貪生怕死的人麼?」
  正在相持不下,右方的三十丈高峭壁上,九指狂乞與小花子身影乍現,狂笑震天。
  「好,我們走。」紫燕楊娟終於讓步,扭頭戀戀不捨地注視著方士廷的背影失聲長歎,方最後撤走。
  方士廷已到了生死關頭,已被迫著手忙腳亂,遞不出招式,發發可危,眼看要糟。
  他身上共挨了四劍之多,由於始終被迫在上方,因此傷皆在雙腿附近,四劍中有一劍稍為嚴重,傷在右腿側血流如注。
  龍飛攻了百十劍仍勞而無功,不由怒火上衝。地勢崎嶇不平,無法發揮劍術長處,威力大打折扣,加以方士廷採取後退迴避術避重就輕拖延,他無法施拍迫攻。怒火一衝,便心中大恨,大喝一聲,開始毫無顧忌地迫進了,手上一緊,一口氣連攻五招十八劍之多。
  方士廷好不容易支撐住這次可怕的瘋狂迫攻,心中一動,忖道:「七星盟的人都走了,我何不用上與太初觀主及怪老人游鬥的招路?只要能找機會搶到上首,我便可向下面逸走脫身了。」
  心念一起,立即付諸行動,劍勢一變,完全以虛招周旋。不久,他終於獲得了搶上首的機會。
  龍飛一劍攻到,他向右一閃,劍向左封,龍飛的劍乍吞乍吐。「唰」一聲指向他的下陰要害。他身隨劍轉,「錚」一聲險之又險地架開一劍,一腳踢出,將腳下的砂石踢得向龍飛激射而下。
  龍飛冷哼一聲,手封雙目,一劍再吐。
  他突然扭身一劍下揮,「錚」的一聲將對方的劍往下拍,但對方的劍峰已劃破他左大腿外側,褲裂血出。
  他抓住機會奮身一躍,竟從龍飛的頂門飛越。人落地挫身向下滾。
  龍飛勃然震怒,旋身正待脫手擲劍,飛劍跟蹤追擊,必可將方士廷置於死地。
  生死關頭,劍正欲出手,突聽到耳旁有人大喝:「好啊!機警絕倫,孺子可教。」
  龍飛一掠,舉目尋找聲源,劍來不及發出,方士廷已經爬起撒腿便跑。
  「你走得了?」龍飛怒叫,奮起狂追。
  站在高處的老花子鼓掌大叫道:「小伙子,大佳大佳。哈哈!逃不掉的,龍飛真的要飛了,跑的那能有飛的快?跑啊!」
  這一追,又是舊事重提,方士廷落荒而逃,龍飛銜尾狂追。
  將脫離石門澗小徑進入山野,已迫了個首尾相連,危機又至。
  龍飛十分高興,相距已不足一丈了,大叫道:「兇手,你括翅難飛。我不信你上得了天,哎呀!誰在……」
  他突覺膝彎一震,挨了一顆小石子,打擊力甚重,幾乎將他擊倒,只感到有膝一麻,奇痛入骨,幾乎栽倒。
  他勃然人怒,旋身止步扭頭回望。怪!那有半個人影?
  再扭頭一看,方士廷已經遠出十丈外去了。他一發狠,全力向前一縱。
  糟了,「啪」一聲響,左滕彎在半空中又挨了一擊,只感到左半身全麻了,落地時左膝一軟,幾乎跪倒。
  他一咬牙,回頭一躍三丈。
  亂石、荒草、荊棘、矮林隨處皆可藏人。他發狂般四面窮搜,白費功夫一無所有,氣得他憤怒如狂,破口大罵道:「誰在暗中暗算龍某?見不得人的狗東西,給我滾出來看看你是什麼東西。」
  空山寂寂,鬼影俱無。
  前面,方士廷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後面半里地,老、少兩花子正快步向下走。九指狂乞洪亮的歌聲,字字入耳:「石門無舊徑,披棒訪遺跡。時逢出水秋,清暈如古昔。嘗聞慧無輩,題詩此嚴壁;雲深毒苔封,蒼然無處覓。蕭疏野生竹,崩剝多年石……」
  他一跺腳,恨聲道:「罷了,白來了一趟。姓方的,你走不了,上天入地,龍某必須將你……」
  他看見左前方的矮林內人影一閃,立即一躍三丈,飛撲而上。
  一聲長笑,十丈外枝葉搖搖,來人發笑撤走,等他追出矮林。人影已杳。
  「咦!這是什麼人?」他駭然自問,心中暗懍。這是他第一次發現比他快的人,不由他不掠。
  方士廷逃出十里外,已是精疲力盡,再也支持不住了,不辨方向中落荒而逃,在一座奇峰下找到一處草叢,丟掉劍往草中一躺,只感到一陣昏眩,渾身都軟了。
  他身上共中了八劍之多,僅有兩處劍口稍為惡化,只傷肌肉,血液已經凝住了創口。另六處傷了肌膚,出了一些血而已。
  許久,暈眩感消失,精力漸復,只是尚感到些少虛弱而已,他拾回劍,心說:「我必須盡早離開廬山,避免龍飛這傢伙搜尋,如果再也碰上,我命休矣!這傢伙好很。」
  在離開山區之前,有兩件事他必須辦妥,一是找食物充飢並找地方裹傷;一是把這身血衣換掉,不然決難逃脫龍飛的追蹤,渾身是血引人注意,大意不得。
  他認準備方向朝北走,往北定可找到人家。
  繞過山腳,前面樹林中突然跳出三個人,赫然是請他傳信的三位仁兄,帶髮頭陀掉了兩顆門牙,嘴唇余腫未消,像個豬八戒。
  「哼!是你!」』中年文士訝然叫,頓了頓舉步走近問道:「老弟,怎落得如此狼狽?」
  他沉著地以劍支地,鎮定地說:「閣下那廿兩銀子,幾乎送掉在下的小命。」
  「怎麼回事?」
  「太初觀主接了書信,不知為何變了臉,打得在下好慘。」
  「什麼?你和他動劍了?」
  「不錯。」
  「但你並未被他……」
  「在下逃得了性命。」
  「怪!你居然逃得了?那虛雲道長乃是早年的宇內三劍之一,太初觀主也是早年的劍道高手名宿,你居然能從他手中逃得性命?幸運極了,可喜可賀。」中年文士一面說,一面笑吟吟地走近,突然欺身直上,一腳踢向他持劍的手,五指如鉤伸到,急和他的左肩井,手腳齊發,迅捷絕倫。
  突起發難,按理必可手到擒來。豈知方士廷早懷戒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怎敢對龍飛的朋友大意?對方一動他便已警覺,扭身移位長劍打閃,大喝道:「住手!你這傢伙混蛋!」
  劍點在中年文士的心坎上,只須輕輕一送便夠了。
  中年文士大駭,渾身發僵。
  中年人與帶髮頭陀也駭然止步,不知所措。
  他冷哼一聲,說:「你們聽清了,方某是是安份守己的人。春秋山血案在下也是受害者之一,那龍飛恩將仇報,剛懼自用不問青紅皂白血口噴人……」
  「在下不信。」中年文士怒聲說。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在下也不寄望你們相信,可以告訴你的是,在到達九江之前,在下根本不知江湖人是怎麼回事。如果練武人都像你們一般胡作非為,憑意氣用事挾藝殺人放火,你們只能令武林蒙羞,不足為法,在下深感羞恥,你們卻深以為榮,難怪天下大亂。你們走吧,在下不忍心殺你們。」
  說完,他撤劍後退。
  中年人手按七星刀的刀靶,正待衝上。
  「咱們走。」中年文士沉靜地說,轉向方士廷說:「老弟,後會有期。」說完,抱拳一禮。
  他不言不動,冷靜地注視著三人離開。
  等三人去遠.他吁出一日長氣,苦笑道:「這些武林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都是些玩命的怪人?委實令人費解。」
  提著一把沒有鞘的劍,必會引來麻煩。他將劍丟棄,重新覓路北行。穿越前面的山崖,眼前山石怒湧,野草高與人齊,西北角則是一座幽靜的山谷,古林參天。他向西北疾走,進入了樹林。
  基地風生頂門,勁氣壓體。他心生警兆,猛地扭身便倒,同時反掌向身後劈出。
  「轟」一聲悶響,背心挨了一擊,只覺氣血一陣翻騰,喉門發甜,眼前一黑,幾乎失去知覺,重重地摔倒在一株大樹下。
  「哈哈哈哈!又找到你了。」怪笑聲刺耳,眼前出現了夜遊神猙獰的面容。
  「哇」一聲他噴出一口血,撐起上身痛苦地叫:「你……你這卑鄙無……無恥的老……賊你為……為何……」
  「我要你帶老夫去找老花子。」
  「呸!你……」
  不遠處一聲怒嘯,九指狂乞到了。
  小花子的叫聲尖厲,發狂般尖叫著奔來:「梅天化,你這老狗不是人,你……」
  兩個人影接觸,瘋狂地出掌,「啪蓬蓬」連聲暴響,罡風四射,勁氣襲人,地面落葉飄舞,兩雙肉掌硬碰拼上了。最後「啪」一聲大震,人影暴退。
  夜遊神飛退丈外,雙手無力地下垂,鷹目中凶光乍斂,臉色蒼白。
  九指狂乞臉如豬血,怪眼彪圓,上身一陣晃動,腳陷入地中寸餘,吁出一口長氣,怒吼道:「你這無恥老狗,老要飯的一再讓你,你仍不知足,你好不要臉。找我你就找吧,為何一再向一個不相關的小後生下毒手?狗東西!今天老花子不斃了你,日後不知你要害死多少人。」
  老花子真是發怒了,鬚髮無風自搖,一步步向前迫進,像一頭暴怒的猛獸。
  夜遊神立下門戶,訝然道:「這小於不是你的門人麼?誰知道他如此膿包?要拚命你就來吧,老夫正等著這一天到來。」
  另一面,小花子淚下如雨,扶起方士廷的上身,顫聲叫:「方兄,你……你中了老賊的玄陰掌,天哪!你……你怎樣了?你……」
  「我……我受得了,我……哇……」他又噴出一口血,又道:「我……我好冷,媽……冷……」
  小花子放下他,一蹦而起,向夜遊神衝去,發風似的狂叫:「老豬狗,你得死,你得死……」
  她從衣下取出一個紫銅打造,長尺二粗如雞卵的雕龍銅管,舉管前衝。
  九指狂乞神智一清,大叫道:「老狗快跑,那是火德星君的雷火九龍筒。」
  夜遊神大駭,撒腿便跑。
  前面灰影乍現,像是鬼魅幻形,從樹後閃出,迎個正著,但聽「噗」一聲響,夜遊神的左頸根便挨了一掌。接著,「啪啪」雨聲脆響,又挨了兩耳光。
  灰影是怪老人,一把抓住尚未倒地的夜遊神,另一手食中兩指扣住夜遊神的喉管,向瘋狂追來的小花子叫:「站住!要救方士廷的命,就該收起那根吹火棒,聽到沒有?」
  小花子丈外止步,伸筒厲叫:「你走開,不然連你也要變成烤豬。」
  怪老咧嘴一笑,說:「小姑娘,這老東西的玄陰掌只有他自己有解藥,你炸死他,那小伙子還能活?」
  九指神乞到了,也勸道:「小鳳,快收起雷火九龍筒,不可無禮。」
  「不!我要將這老豬狗化骨揚灰。」小花子厲叫。
  「你不為方哥兒著想?」
  「我帶他回南昌找爺爺設法醫治。」
  怪老人呵呵笑,說:「小姑娘,你絕對趕不問南昌,只有在半路替方哥兒送終。火德星君彭世澤是你爺爺?曾聽你爺爺說過孤山一鶴公冶鴻其人麼?」
  小花子一驚,放下雷火九龍筒訝然問:「你……你老人家是……是公冶爺爺?」
  「不錯,你爺爺是老朽的師弟。」
  小花於拜倒在地,泣道:「公冶爺爺,替……替鳳兒作主。」
  「呵呵!小丫頭,這老卑鄙欺負你麼?」
  「方士廷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奇男子,這老豬狗……」
  「起來,看爺爺好好教訓這老卑鄙。」狐山已鶴笑道,將夜遊神向前一推。
  「蓬」一聲響,夜遊神跌了個手腳朝天,急叫道:「慢來慢來,公冶前輩,在下不知那小伙子……」
  「住口!你這廝可惡,以老欺少,居然出手偷襲。你還有臉……」
  「冤枉!在下以為他是老要飯的門下,那晚在九江城,他挨了我一掌,絲毫不會受傷,今天怎知他竟然受不了一掌?在下估錯了他,並非存心要他的命……」
  「你已經要了他的命了。」
  「我給他解藥,並奉送一瓶固本培元的人間至寶龍虎金丹。」
  「廢話!你那兒來的龍虎金丹?龍虎金丹是武當至寶,與少林的八寶紫金續命丹,同為天下二大仙丹聖藥,你的是什麼狗屁龍虎金丹?」
  「在下去年夜探三元官,從丹房偷來的。這玩意在老年人來說,只能救命,不能助長氣機培養元氣,送給他豈不物盡其用,也贖在下失手之罪。」
  「拿來我看。」
  夜遊神取出一隻玉瓶,站起遞過。
  孤山一鶴接過玉瓶,打開取出一顆指頭大的丹九,嗅了嗅開懷大笑,說:「好啊!你這老賊居然偷了牛鼻子十撤金丹,比湘西八怪的神偷鬼竅兩個惡賊高明萬倍,他們三上武當,連屁毛也沒偷到半根,被趕得屁滾尿流。老卑鄙,這件事如果傳出江湖,你有九條命也活不成。」
  「諸位當然得替我守秘了。」
  孤山一鶴將玉瓶遞給小風。笑道:「當然,當然。但我老不死只保證我守秘,他們兩位我概不負責,我孤山一鶴從不做傻事,決不替人擔保。」
  「那……」夜遊神慌亂地叫。
  「老冤鬼,你放一百個心,但我警告你,日後如果你再找我老要飯的麻煩,這件事便會立即傳出江湖。」
  「好,我保證不纏你,算你贏了。」夜遊神一面說,一面再遞給小風一個小瓷瓶,說:「這是解玄陰寒毒的解藥。一顆便夠了。」
  小風接過藥欣喜欲狂,扭頭便跑,到了先前方士廷躺著的地方,失聲狂叫道:「方兄,方兄,方大哥,你在何處?」
  方士廷已經失了蹤,那有半個人影?小鳳急得淚珠滾滾,慌了手腳。
  「要見他,便得跟我來。」孤山一鶴若不其事地說。
  「公冶爺爺……」
  「別慌,跟老不死的跑一趟九奇,保證你可以見到他。走!」
  方士廷陷入昏迷中,只感到一陣幽香入鼻,身子便被人抱起。等他神智一清,發覺抱他奔跑的人,赫然是紫燕楊娟。
  楊娟抱著他它逃,落荒而走,奔出里外,她正想分辨路徑,突聽身後傳出安詳的語言:「向前走,繞前面的山東焰南行,到九奇峰。」
  她大吃一驚,身後站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正向他善意地微笑。
  「道長你……」他駭然問。
  「貧道並無惡意,他必須到九奇峰養傷。」
  「好,弟子遵命。」她順從地答應。
  九奇峰,俗稱火焰山。東起含翻嶺,西迄上霄蜂,連山嵯峨,其峰有九。故名九奇峰。西南角的上霄峰更為詭奇,據說是夏禹治水時系舟的地方,崖碑上有不少蝌蚪文,傳說是秦皇漢武甚至更古老的先民石刻。
  在西南第二座奇峰下,茂竹修林深處,倚崖格建了一座木屋,樹木為架樑,編草為壁,剖竹為瓦,纖巧而雅潔。室內分兩間,內間是廚,外間是廳兼房,一張竹榻,一個蒲團,幾張以古樹纓剖制的几案,極為古樸清奇。這就是風塵奇人孤山一鶴的隱居之所。
  小花子小鳳一踏入屋中,便看到了在竹棉旁替方士廷整理蓋被的紫燕楊娟,不由眼都紅了,一聲嬌叱,疾衝而上。
  太初觀主呵呵一笑,伸手攔住叫:「小丫頭,不可魯莽,楊施主把方施主救來,你不謝她還想打架不成?」
  「她是罪魁禍首,」小風尖叫。
  榻上的方士廷長歎了一聲,虛弱地說:「小兄弟,罪魁禍首不是楊姑娘,誰也沒有錯,只怪天意。請聽我說……」
  小鳳奔近,擠開鳳目紅腫的紫燕楊娟,將一顆丹丸送入他口中,說:「先吞下藥再說,多說話有傷元氣。方大哥,你宅心仁慈,不責怪任何人,可苦了你自己。」她一派純真,取過几上的竹碗,扶起他的上身,餵他—口水度舟丸入腹。
  孤山一鶴與太初觀主在一旁微笑,老花子搖頭道:「這丫頭逃走在外,不找個人來管管她,保證會把江湖鬧個天翻地覆,十四歲的小姑娘,真主也該找條繩子把她拴上了。」
  孤山已鶴笑道:「我準備在此與牛鼻子花些工夫,把小伙子調教成材,他的根基深厚,可是未遇明師加以琢磨,十分可惜。把小丫頭也留下來好了,你可不可以跑一趟南昌,將經過告訴師弟?」
  「一句話,也許令師弟也會來一趟呢。」
  竹榻上,方士廷誠懇地向兩女道謝,定下心說:「多蒙諸位老爺子信任小可,其實小可是無辜的。」
  他將自己家世說了,接著長歎一聲,往下說:「春秋山的血案,小可目前無法解釋。雲龍雙奇一口咬定小可是兇手,死了的人死無對證,活著的人小可尚未證實他們是不是小可所懷疑的人,這時說出,反而有推卸罪責嫁禍於人的嫌疑。這件事小可必須查出那些人來,準備和雲龍雙奇對證,還我清白洗我冤屈。小可有一件事情求楊姑娘相助,尚請俯允。」
  「方兄弟,水裡火裡,你只要吩咐一聲。」紫燕楊娟神色肅穆地說。
  「請代為查出湘西八怪的下落,尤其是神偷與鬼竊兩人的行蹤。」
  「哈哈哈哈!」九指狂乞大笑,笑完說:「這件事正抓著老花子的癢處,妙極。前晚他們五怪在能仁寺偷襲,老要飯的正要找他們算帳呢。」
  「方兄弟,我會出動所有的黑道朋友辦這件事。」楊娟斬釘截鐵地說。
  「方大哥,八怪與春秋山血案有關麼?」小鳳問。
  「目前恕我不能回答,抱歉。」他歉然地說。
  「好了好了,讓他好好歇息吧。」孤山一鶴亮聲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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