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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飛仙脫困



  這天,總算進了太和縣。
  太和縣城僅比柘城大一點點,當地的五位頗有名氣的郎中,先後被請至客店,替幻劍飛仙醫治。結果有三位郎中拒絕開單方,搖頭苦笑要他們準備後事,肯定表示病人絕對捱不過十二個時辰。
  另兩個郎中也搖頭歎息,勉強留下單方,坦然表示死馬當作活馬醫,病人已病入膏肓,神仙也無能為力,藥服下去死活概不負責。
  眾人在心亂如麻中度過一宵,張振邦一咬牙,決定冒險趕到穎州,穎州一定有更高明的郎中,務必以最快的腳程急趕,救人如救火。
  當夜便買妥了坐騎,甚至還買了一輛輕車。這一帶除了一條官司道可以通車馬外,連鄉村的小道也可以通車馬,車是這一帶重要運輸農產品的工具,馬和驢更是平常的乘騎代表牲口。
  快馬加鞭一陣好趕,可是坐騎不爭氣,這附近根本買不到良駒,一口氣趕十里路,馬已經口吐白沫後繼無力,不得不慢下來徐徐趲程。
  縣城至州城有官道,不必在各村鎮間轉來轉去,岔路口也有指路碑或將軍箭,不至於誤入歧路,因此留在後面斷後的人,遠在一二十里路,有事便快馬加鞭跟上,半途不會走散迷失。
  至州城全程八十餘里,預計午前便可趕到。
  一個時辰後,進入州界,還有六十里至州城,每個人皆感到焦躁不安,擔心奄奄一息的幻劍飛仙,支持不到州城那就大事不妙。
  正打算歇息片刻,讓坐騎喝幾口水,後面風沙漫舞中,可見因健馬奔馳所掀起的滾滾塵埃。
  親自駕車的張振邦,偶然回顧時發現了。
  「有人快馬馳近,大家小心。」他掀開掩耳大叫,立即將上弦的弓挪至手邊。
  兩匹馬全速馳近,這才看清是李定國和杜琴。
  「不好。」張振邦驀然心動,「是他們兩人,來得太急,一定有變,備戰。」杜琴最先馳近,到了車旁臉色不正常。
  「他們先頭人員,連夜趕路,你們出城後不久,他們便從北門進城。」小姑娘神色極度不安,說話倒還俐落,「依情理估計,他們該已打聽出我們的動向,很可能買坐騎窮追。張叔,咱們最好改走河南。」
  「糟!就算咱們趕到穎州,明天或後天,一定會被他們趕上的。進河南也不見得安全,而且地頭不熟,車也不能用,抄小路車輛無路可行。」
  「我聽說穎州到河南光州,約有三百餘里,沿途問路,不會有困難。」
  「老天爺!尚姑娘還能支撐得了三四百里路?」張叔叫起天來。
  杜琴家在光州,所以她主張進入河南。她卻沒計及,一旦返回光州吟風園,固然有親友保護,三兩百歹徒惡棍算得了什麼?但追兵是王府的人,日後會有何種災禍臨門?王府必定利用官府的力量,鐵定會輕而易舉抄沒吟風園,後果可怕。
  有根有底的人,天膽也不敢與龍子龍孫結怨結仇,即使有一千個理由,一萬個冤屈,結果仍是一樣的,破家滅門的災禍已經注定了。
  朱家皇朝的各地龍子龍孫,任意殺人破家的案件層出不窮,從來就沒有因此而獲罪的先例,各地的文武官吏誰也不敢多管閒事。
  漢王在南京,曾經當街殺死兩個衛指揮使。
  衛指揮使是一衛兵軍的最高指揮官,屬於將軍級大人物,結果,永樂大旁僅發了一頓脾氣就不了了之。
  一般的在江湖闖蕩人士,不論是俠義英雄或者歹徒惡棍,通常很少用真名實姓,以免日後麻煩。
  曹世奇就有幾個假名,世奇與不文都是假名。
  杜琴年輕少見識,與曹世奇第一次見面,便暴露了根底。幸好曹世奇和幻劍飛仙有見識口風緊,不曾幾外宣揚她的身份,因此,張振邦不知道她為何要退往光州。
  「那……」一想到幻劍飛仙可能支撐不了三四百里,杜琴心中發冷,「張叔,我們怎辦?等他們追來?大路是擺脫不了他們的。」「先趕到穎州再說。」張振邦猛咬鋼牙,「悄悄安頓尚姑娘,再和他們拚命。」馬鞭一揮,車開始飛馳,完全落入無雙劍客計算中,主客易勢。
  假如沒有幻劍飛仙在,他們在任何地方皆可飄忽來去,即使示弱逃遁,也會遠走高飛消失得無影無蹤,幻劍飛仙病危,等於是捆住了他們的手腳。
  走一步算一步,必須趕到州城覓醫。

  強敵來得比預期的更快,近午時分,身後三里外塵埃滾滾,李定國與杜琴再次趕到前面來了。
  計行程,距州城還有二十餘里。
  所有的坐騎,皆已無力奔馳,兩匹駕車的馬,更是只能勉強舉步而已。
  「杜姑娘,你和玉芝背了尚姑娘,盡快趕赴州城覓醫安頓,其他的事不必管。」張振邦剎住了車,指揮若定,「我們留在後面纏住他們,走!」「走不掉的,他們人多,我們怎能纏住這許多人?他們會分派人手,把兩位姑娘追得上天無路。」李定國向路右一指,那兒有一道堤形的土丘,「咱們佔住有利的地勢,和他們拼了,必須拖到天黑,才能乘夜脫身。」
  「我贊成拚了。」那位虯鬚大漢跳下坐騎,開始解鞍袋將兵器背上,「咱們有七張強弓,讓他們來吧!逃跑一定會被衝散,讓他們把咱們零星切割了。」
  已別無他途,張振邦不再遲疑,棄掉車牽了坐騎,奔向半里外的土丘。
  相當幸運,果然是一條簡便的河堤,後面是濁流平緩的一條大河,很可能是頗有名氣的穎河。
  後面有河流提供掩護,他們只需守住三方。七張強弓分兩段佈置,把幻劍飛仙放在大柳樹下,杜琴與王玉芝姑娘負責保護,也居中策應。
  面對即將到來的慘烈搏殺,十一個人居然毫無驚容。
  幻劍飛仙昏昏沉沉,經過一陣折騰,她逐漸恢復清明,逐漸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們追……追來了嗎?」她虛弱的語聲幾不可聞。
  「是的,尚姐你不必擔心。」杜琴輕撫她冰冷的臉頰,語氣堅定而溫柔。
  「是嗎?假如……我死了……你們……」「不要說這些話,尚姐,我們是朋友,一度共過患難,再次攜手,我們會度過難過的。」
  「你們……一定要放棄我……」「不,決不,我們這些人中,沒有人會貪生怕死做不義的事。」
  「他們人多……」
  「我們也不少,可惜……」「可惜什麼?」「可惜曹兄不在,有他在,千軍萬馬何足懼哉。他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你在開封和他分手的,可能在南京吧?尚姐,你想念他嗎?」「想念有什麼用呢!」幻劍飛仙無神的雙目,突然湧現一道光彩,說的話卻有感慨和無奈,「我和他,只有萍水相逢,隨即人各天涯的緣分。每個人的生活目標不同,所走的道路也各有方向,聚合各有因緣,誰也無法逆料是否重逢有日。小妹,日後你如果見到他,告訴他,我好懷念相處的那段日子。杜小妹,你們走,還來得及。」
  「他們來了,我們是背水而戰。」
  背水而戰,後退就必須渡河,河水奇寒徹骨,游至中途便可能凍僵而下沉。

  十四匹健馬循蹄跡越野急趕,並不知河堤有人躲藏,兩百步、一百步……
  箭如飛蝗,立即有七名騎士落馬。
  稍後面的七騎士,有兩人狂叫一聲,兜轉馬頭急退,比來勢快了一倍,另五騎已顧不上落馬的同伴,也回頭反奔,然後有兩騎士背心中箭,馬墮馬下。
  五個劫後餘生的騎士,遠退出三百步才敢緩下坐騎,他們在箭上吃過大苦頭,怎敢逞強送死?
  回頭眺望,河上不見人影,箭手都藏身樹後,而且臥伏藏匿,遠在三百步外,當然無法看到形影。兩上受傷的騎士下馬,強忍痛楚割肉取箭,一人箭貫左上臂,一人右大腿橫貫一支狼牙。
  不久,塵埃滾滾中,大隊人馬趕到了,共來了十八騎,其中有無雙劍客與五名同伴。
  他們是分批追趕的,買馬不易,須花時間搜購,先獲得坐騎的人先發,務必與追者保持接觸,愈快追上愈好,等後面的人趕到,沒料到第一批人一時大意,損失了一半人。
  眾人面對遠處的河堤察看片刻,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接近攻擊。
  平原沒有屏障,連小樹也沒有幾株,全是及膝的枯草,向前衝簡直是白送死。
  一名中年人細察一支狼牙箭,驚訝的神情寫在臉上。
  「這是雁翎箭,邊軍使用的利器。」中年人訝然說,「怎麼會在這些江湖雜碎手中的?可能嗎?」
  通常軍用的箭,概略可分三等。普通各地的衛軍,使用鵝翎或鴨翎箭;邊軍,用雁翎箭;御林禁衛軍,用鷹翎箭。
  各等箭的箭桿、矢尖、長度,都各有不同,另分等級,製造地規格也各有特點。
  邊軍所使的雁翎箭,箭桿是黃楊木,矢尖是長三稜狹倒鉤,專用來對付蒙古人的皮製胸甲,容易切割鍥入。普通衛軍所使用的三角形尖鋒寬倒鉤,無法貫入雙層皮製的甲冑。
  邊軍,指戍守邊牆(長城)的衛軍,專門對付蒙古騎兵的勁旅,武器比內地衛軍精良多多。大漠平原騎兵作戰,弓弩為先,遠用弩攻,可及千步;近用弓箭,三百步內決勝,這兩年使用火炮。
  每一位箭手,通常攜帶三筒(或袋)箭,每筒一發(十二支),腰懸一筒,背負兩筒。兩個力(石)的弓,箭的長度有三尺六寸,三百步外可貫穿人體。
  在江湖混世的人,根本不可能到邊牆喝西北風,除非是戍邊勞役的罪犯。那一帶只有做漢奸的人才能生存,沒有什麼好混的。
  邊軍的箭竟然出現在江南,簡直荒謬絕倫。
  二十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臉有懼容。
  護軍沒帶有弓箭,所以受到勁矢襲擊,折損了不少人,一直就缺乏衝上搏戰的勇氣,現在又受到勁矢的突襲,九死二傷。
  無雙劍客以為自己劍術無雙,武功無雙,但要他硬向箭雨闖,他還沒有這份賈勇赴死的豪情,曠野中一無遮掩,他哪有飛渡這三兩百步,不受勁矢傷害的能耐?天知道到底有多少張強弓在等候他送死?
  論個人武功,他是最強的人,他沒有勇氣自告奮勇上前,其他的人更是膽怯心虛。
  「咱們該怎麼辦?」他向護軍的領隊問。
  他只來了六個人,當然得由佔多數的護軍作主。
  「等候後面的人趕到再說。」護軍的領隊比他更心怯,不敢下令衝出,「已損失了九個人,咱們禁得起箭雨的襲擊嗎?把他們困在這裡,夜間弓箭的威力有限,所以只有等。」
  「好吧!等。」無雙劍客下合心意,「反正他們逃不掉了,不必操之過急。」

  杜琴這些人不能等,時光飛逝,等得心焦,天一黑,弓箭的威力有限,對付不了從三方蛇行鷺伏接近的人,夜間混戰人手多的一方穩操勝算。
  對方第二批的人馬來了十八騎,停留在三百步外不再衝進,可知已有困死他們的打算,更可能等候天黑,他們不能走,也不能等候。
  很不妙,遠遠地便看到飛趕的第三批人馬,足有三十騎以上,來勢如潮。
  三批人馬聚集在一起,向這一面指指點點。
  張振邦看到兩個身材特高的人,心中一涼。
  「是哼哈二將,南京來的人到了。」他向同伴不安地說,「這兩個混蛋平時也穿掩心甲,皮堅肉厚,手腳挨上三五箭要不了他的命,咱們三五個人也對付不了一個。弟兄們,咱們得作最壞的打算。」
  不久,對方派出二十餘名騎士,砍下一些樹枝拖放在一起,由另一起人開始用柳條編架。
  有人拆掉他們丟棄的輕車,把木板拖來制盾。
  李定國默默地逐一向同伴走近,每一位同伴皆默默地取出衣內暗袋所藏的物品交出。
  「小妹,他……他們在……在做什麼?」又開始清醒的幻劍飛仙,向坐在身旁的杜琴問,她的頭部轉動困難,事實上不可能看到附近的動靜。
  「他們砍木作盾,做防箭的推架,架後用馬推動,張叔知道他們所使用的攻堅手段。」杜琴也掏出身上的荷包、秘袋,開始用劍掘土,「他們等不到天黑,決定性的時刻將屆,尚姐,我……我可能無法照顧你。」
  「小妹,我會走該走的道路。求求你們,坐騎仍在,你們仍可脫身。」
  「不可能的,他們的人比我們多五倍。」「你在做什麼?」
  「把有關身份的器物埋藏起來,以免官府查根。張叔他們都在做,他們是可敬的人。尚姐,皇室的錦衣衛也有好人,上次我們替他們辦事,他們用性命來回報我們。」
  「天啊!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們……」「尚姐,我不要聽你這種話。」杜琴一躍而起,彈劍作龍吟,「咱們武林有骨氣的人,可貴的地方,是認為該做的事,就無畏無懼地去做,義無反顧,生死等閒。黑道好漢們作奸犯科,無道義可言,但為朋友兩肋插刀,也算是值得稱道的傳統。尚姐,你希望我們不如黑道好漢嗎?」
  那位虯鬚中年人,突然從藏身的樹下長身而起。
  「你們看,那個人的行動好怪,不像是他們的人,坐騎也夠雄駿。」中年人向左前方一指,向眾同伴叫,「他身上圍著的是什麼東西?」距離太遠,只能概略看出人馬的輪廓,可隱約看出騎士的風帽掩耳繫在頭頂,身上有一排像竹籬的器物圍繞,右手輕拂著不像馬鞭的物體。
  人馬遠在五百步外,在外圍輕快地繞走,馬是雄健的棗騮,用小走小步馳,像在表演馬術,從左至右以那群護軍作圓心。
  長嘯震天,護軍們一陣騷動,有人大聲吆喝,有人急急上馬。
  繞了半圈,護軍中衝出十二匹鍵馬,向不住長嘯的神秘騎士衝去。
  「是曹兄!」杜琴興奮地大叫,「他在用嘯聲提醒我們不可妄動。」
  「老天爺!真是他。」張振邦跳起來,「準備策應他。定國,備妥坐騎。」
  緊要關頭,曹世奇趕到了。
  哼哈二將帶了十個人,早三天離開了南京,前往毫縣接囚,他們並不急於趕路。
  他們也無法趕,這兩個巨人比常人重一倍,江南的所謂「健馬」其實「健」得有限,巨人會在馬上,雙腳幾乎及地,馬的負荷奇重,哪能趕路?曹世奇是晝夜兼程飛趕的,第三天便在鳳陽至蒙城途中,趕上了他們,斷然超越走在前面。
  之後,他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在蒙城他花了一天半工夫,花重金在鐵匠店打造致命的武器。應付大群強敵,他必須毫無感情地,發揮人類貪婪殘忍的本能,把後天所培育的仁義道德博愛拋諸腦後,不然被殺死的人將是他,他不願被人無情地殺死。
  他買了一把劍,一把二十兩銀子的三斤劍,鐵質不怎麼樣,以重量取勝,那些一兩斤的劍,在他的劍一觸之下,可能人劍齊折。
  身上圍了一排兩尺餘長的竹筒,每管竹筒可盛五去拇指粗,兩尺二寸長,前重後輕的鋒利小鏢槍,槍尾突出寸長的小尾,恰好可以穿過扔袋的底孔。
  扔袋是堅韌的牛筋,摻以琴弦所編製,長兩尺,甚至可以當作軟兵刃使用。
  胸前有一隻革胸袋,裡面是鴿卵大的鐵刃,這玩意如果用扔袋甩出,勁道比用彈弓發射的彈刃強一倍。
  他先半天抵達毫縣,見到彰德趙王府,先趕到驛站住宿的先遣人員,乾脆扮成伕役,混進驛站監視。
  次日近午時分,護軍告急的專使趕到,押囚人馬在柘城受到襲擊,要求南京的人趕往支援接應,不然恐怕無法平安抵達毫縣。
  哼哈二將迫不及待動身,把趙府的先遣人員也一同帶走。
  曹世奇跟在後面,馬不停蹄飛趕,他不能半途動手,需要這些人帶路。
  在外圍走馬繞圈,長嘯示威,引出十二騎,他折向繞走,十二騎士把他看成在外圍騷擾的人,看出他手中沒有弓,驅馬全力狂追,漫野狂馳勢如迅雷疾風。
  兜袋擲出第一根小鏢槍,然後兜袋急旋,發射出第一顆鐵丸。
  槍和丸的速度接近目力難及的極限,予取予求,同一隻兜袋,但發射的手法不同。
  鏢槍是用擲,擲力不在握槍的手指,手指僅負責持穩,導向,著力處在槍尾。鐵丸完全不用手把握,利用兜袋旋轉的力道加速,增加離心力,所以他槍丸並用,所表現的手法姿勢完全不同。
  滿天雷電,聲勢驚心動魄。
  人體從馬背飛摔,好慘。
  皮襖與衣衫,對鐵丸略有阻擋的功能,因此鐵丸沒入體內,打擊的力道可以把人震起。小鏢槍尖銳,一無阻滯貫穿人體,馬衝出屍體才摔落。
  十二名騎士不見了,馬也倒了五匹,七匹無主的馬,向四面散去,這種沒受過嚴格訓練的馬,主人落下馬它不會立即止蹄。
  遠處觀戰的四十餘名騎士,驚得心膽俱寒,怎麼在片刻間,雙方還沒接觸,相距在百步左右,十二名同伴便不見了。
  風掃殘雲,狂飆掃葉,這怎麼可能?決不是用弓箭,有目共睹。
  「妖術!」有人狂叫。
  長嘯震天,棗騮飛馳接近。
  「哎……」第一個站在木軻前的人倒了。
  「呃……」目標最顯著的哼將,胸口橫貫著一支小鏢槍,掩心甲擋不住鏢槍可怕的貫穿力,叫出半聲身軀倒摔而出。
  第三個倒了,第四個……比賽看誰倒得快。
  罡風呼嘯中,可聽到懾人心魄的飛行厲嘯聲,但看不見飛行物,速度太快了。
  棗騮斜衝,人繼續倒地,人馬亂成一團,有人開始四散逃命。
  土堤上,張振邦十一位男女,站起同聲歡呼吶喊助威,一個個跳起來揮舞弓和刀歡呼,距離太遠,他們的弓無用武之地。
  「我們也上!」張振邦首先跳上馬背。
  兵敗如山倒,尤其是被超出想像的異象,更令人喪膽,中有逃的人,而沒有人想到反擊,也無從反擊,敵人還遠在百步外呢!
  驕傲自負目空一切的無雙劍客,伏在鞍上不辨東南西北,策馬狂奔走了再說,膽都快要嚇破了,因為他看到哼將的死狀,看到橫貫在哼將胸背的怪武器,穿甲貫體,血肉之軀哪擋得住這玩意兒?不逃才是傻蛋白癡呢!
  張振邦七位有弓的騎士衝出,已沒有用弓的機會了,護軍們都逃散啦!
  逃掉的僅有十一名,兩百步方圓內,屍橫四十餘具,其中包括號稱無敵勇士、漢王府的守護神哼哈二將,哈將的腦袋被鐵丸貫穿,死狀甚慘。
  棗騮向土堤馳來,張振邦七勇士半途迎出。
  「曹老弟,尚姑娘有點不妙,快來。」張振邦黯然大叫。

  他們不能在城市內投宿,留在渦河對岸。來不及過河追趕的護軍,仍有百名上下,這些人也許無法興妖作怪,但逃掉了無雙劍客,很可能會唆使官府出面興風作浪,不得不防備。
  幻劍飛仙病勢不輕,也不宜走動顛簸加重病情。他們在穎州近郊借宿,穎州藥材供應不缺。
  幻劍飛仙的病勢,總算因曹世奇的及時趕到而控制住了。
  曹世奇有救命的丹丸,能解無雙劍客在督脈所下的禁制,對行功療傷治病學有專精,甚至會真元度命的玄門度劫奇學。
  她的病其實並非病入膏肓,主要病根是她不想活。體質本來大佳,風寒與受弄摧毀不了她的身心根基,一旦督脈受到禁制,氣血流動有了困難,病勢轉劇,她就感到絕望,求生的意志消沉,便瀕臨不起危境。
  曹世奇的出現,立即激起她強烈的求生意志,但由於拖延過久,短期間難以很快復元。
  張振邦八勇士與王玉芝姑娘不能久留,他們都是告假離京探親的,年關將屆,必須趕京都銷假,幻劍飛仙有曹世奇照料,他們大為放心。
  一連三天,幻劍飛仙已經可以坐在床上進食了。
  八勇士與王玉芝姑娘,和他們殷殷道別,踏著徹骨罡風,走鳳陽仍從陸路返京。
  杜琴留下來照料幻劍飛仙,她並不急於返家,穎州至光州三天便可抵達,目下幻劍飛需要她照料,曹世奇一個大男人,照料重病的大閨女確感不便。
  這次小姑娘偷走離家增長見識,碰上了曹世奇,結交上錦衣衛一些義薄雲天好漢,收穫極豐,尤其是在京都大鬧漢王世子府第,幹得有聲有色了,談起所發生的事故,眉飛色舞十分得意。
  唯一遺憾的是,她不曾與無雙劍客再次交手分勝負。

  幻劍飛仙復元的速度驚人,五天之後便可下床活動手腳了,活動可增加復元的速度,她不想賴在床等候病魔自行離體。
  病魔與一切神佛或鬼怪一樣,具有欺善怕惡的特性,你不怕他,他就怕你。
  這天她活動一個時辰,在內堂與曹世奇及杜琴品茗聊天,堂內設了一個火盆,天氣寒冷烤火驅除寒氣,火旁在沏茶用的沸水壺,滿室茶香撲鼻。
  「綠雲,天寒地凍,眼看大河兩岸即將大雪紛飛,年關歲尾,你要到關中,非去不可嗎?」曹世奇終於提出重要的問題。
  再要好的朋友,有些牽涉到私人隱私的事,也不便過問的,朋友不說,最好不要探問,但如果涉及危險,就必須弄清是否該干預了。
  江湖人士重視為朋友兩肋插刀,原困在此。
  曹世奇不是一個好奇多嘴的人,他也不希望朋友觸及他的隱私。有些人萍水相逢一見如故,恨不得把三代履歷也剖腹相示,這不能算是好德行,別人很可能懷疑你意在要求推心置腹,定有所圖。
  所以有些人強調君子之交淡如水,不無道理。人生在世,哪能沒有痛苦和哀愁?你告訴了朋友,豈不是有意讓朋友分擔你的痛苦和哀愁嗎?
  曹世奇與幻劍飛仙,可說是共過生死患難的朋友,情投意合交情不尋常,在伴送她到開封期間,一直就沒問及她到京都的目的,以及前往關中的原因,固然因為他自己的事還擺不平,也為了不便過問朋友的隱私。
  這次,他不能不過問了,幻劍飛仙是在中途,被周王伊王的護衛截獲的,再次出關,凶險可能倍增。
  「並非一定要去,而是早晚要走一趟的。」幻劍飛仙只好說出前因後果,「家父有一門表親,在京都任京官,這次我奉家父的囑咐,前往探望他的近況。他有一門親戚,早年隨太子朱標,前往關中勘察關中建帝都的形勢,便留在西安等候皇命。沒料到太子返回南京不久,便不幸逝世,遷都關中的大計胎死腹中,那門親戚也從此音訊杳然,所以托我前往查訪。沒想到在真定無端介入皇室的糾紛,幾乎送掉性命。」「關中的秦王,據我所知也不是好東西。」曹世奇搖頭苦笑,「河南府洛陽伊王府派人幫助趙王,趙王也必定曾經致書向秦王求助。你如果一頭撞進關,我幾乎敢保證,那個秦王一定出動所有的護衛,布下天羅地網等你,把這件不可告人的陰謀,當作他們皇室的家務醜事辦理,雖然不便大張旗鼓怕家醜外揚,暗中圖謀必定更為迫切。」
  「真糟!今後我豈不是寸步難行?」幻劍飛仙總算知道處境凶險了,「他們朱家龍子龍孫滿天下,都掌有生殺大權。」
  「大概是的。」曹世奇的口氣卻不緊張,「除非你抱有英雄豪傑的自大狂念頭,英雄豪傑是行不改名坐不改性的。」
  「你不怕?」杜琴笑問。
  「不怕是假,我就不敢用曹世奇的名字在南京露面,即使曹不文隱身市井,仍然被他們查出底細呢!」他已經將南京所遭遇的變故說出,連張振邦那些人也知道他趕來救應的詳情。
  「我們豈不是沒有什麼好混的了?」杜琴遊蕩不了幾天,居然口氣帶有混世江湖味了。
  「那又不然,問題是我們能否有力量保護自己,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別賣關子好不好?」
  「而且得設法讓他們不敢找你,甚至他你躲避你。欺善怕惡,是人的天性,龍子龍孫也不例外。你別看那些龍子龍孫出入甲士如雲,百姓爭相走避擺足威風,任意打殺魚肉臣民,骨子裡卻是怕死而採取的自保手段,嚇唬那些可憐的臣民。一旦碰上空空兒聶隱娘一類人物,深入禁宮出入無人之境,這些龍子龍孫同樣怕得要死。他們防刺客的最佳手段,就是盡可能少出來走動,出來就帶上一大群打手護衛。」「在京都我就曾經三入那個什麼大世子的王府……」「你得了吧!還不是被護衛們趕離京都?」曹世奇打趣她,「你跑得還真快呢!小丫頭,你沒被他們查出根底吧?」
  「哪有閒工夫和他們鬥嘴?我的方法是打了就跑,出其不意像尖刀一樣殺進去,從另一面衝出來,見一個砍一個,下次再來。」杜琴得意地說,「王府像被截破的蜂巢蟻窩,有趣極了。張叔他們也不知來了多少人,滿街亂叫捉刺客,哄那些護衛往相反的方向追,好像他們還乘機渾水摸魚,在小巷子裡弄走了不少人。要不是張叔他們再三勸我走,我還不想走呢!」「你別得意,神龍密諜是很能幹的,早晚會查出三界至尊是你爺爺,將有大批牛鬼蛇神,到光州吟風園找你討公道。」
  「我不怕……」「但你爺爺怕。民是不可能與官府斗的,除非像唐佛母一樣造反拼了。光州的知州大人,曾帶了全州的狀男,把吟風園踏成平地。或者從鳳陽派兩衛軍馬,把光州的雞犬弄光。」
  「世奇,你不要嚇唬她好不好?」幻劍飛仙阻止曹世奇信口開河,「漢王府本身就有意造反,所以不敢張揚,各地官府出動民壯,是相當嚴重的事故,兵馬調動更需朝廷頒發的兵符勘合。各地王府的三護衛,也不能無故調離藩地,所以彰德趙王府,只敢偷偷摸摸派人押送我到南京,南京也僅派出密諜接人。」
  「密諜找上門同樣可怕,而且防不勝防。小丫頭,趕快回家要你爺爺準備應變,以免事發突然措手不及,他們能利用天羅院查出我的底,也會利用其他組合查你們的根。總之,今後我們得特別小心。」
  「真得少在外面走動了。」幻劍飛仙當然知道危險性有多大,她就是身受其害的人,「小琴妹,你真得回家過年啦!把事故始末稟告你爺爺,早作防範以免措手不及。」「你們呢?」杜琴黯然問。
  「我們也得動身了,逗留得太久啦!」曹世奇說,「他們一定不會甘心,死了那麼多人,他們怎受得了?必定派人循線索追查我們的去向,必須盡快遠走高飛。」「到我家暫避避風頭好不好?」杜琴提出邀請。
  「你希望他們的人來快些?」曹世奇搖頭,「我們唯一安全的行動,是化整為零,遠離巢空,連野獸都知道如何逃避災難,過兩天我們掩護你動,容圖後會。」
  曹世奇的分析具有權威性,不容置疑。無雙劍客那些人不會甘心,不可能失魂喪膽逃回南京,必定化明為暗,查出襲擊者的去向下落,讓後面派來的大批爪牙行致命的攻擊,決不可能就此放棄。
  穎州附近旅客往為不多,追查的人不難查出他們的去向。幻劍飛仙需治療調養,這點線索就瞞不了調查的專家,三人走在一起難隱行蹤。
  杜琴不得不權衡利害,答應在最近動身返家,年關歲尾,也該是返家團聚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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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孤萍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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