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五章 煞女艷狐

心狠手辣、虎口爭食

  余姚縣的縣衙門外,男女老少圍了一大堆人。已經是午牌初,八月初的炎陽曬得街道熱烘烘,人也在鬧哄哄。有些人在流汗,有些人在流眼淚。
  今天真是個大日子,本縣的名捕頭量天一尺曹東海,被打拉了屁股撤職,幸好並未查辦,原因是縣太爺開恩,念他服務公門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著勞。
  「出來了!出來了……」有人亮開嗓門大叫。
  在香煙繚繞、爆竹聲與念佛聲中,曹東海由幾位親友與捕房的同事摻扶著,出門跨過驅邪的香燭和燃燒著的錢紙,在人群歡呼聲中,坐上了涼轎,往東大街的曹宅揚長而去。
  曹宅的大門口,擁擠著更多的人,有些是來看熱鬧的,有些卻是專程前來致意的市民。曹捕頭在本縣,口碑之佳是無可置疑的。
  人聲嘈雜,親友們忙著舉行驅邪祭,幾位親友上前接轎,人們紛紛上前致問。
  一位面色如古銅,猿臂梟肩頗為英俊健壯的青年人,掀開轎簾伸手挽住了曹東海的腋背。
  「曹頭,我抱你進去。」年青人笑笑說:「你這一天是早晚要來的,遲早而且。還好,命還在。」
  「是你?夏南輝?」曹東海的精神倒還不怎麼萎靡:「什麼時候回來的?喝!四五年了,相貌成熟啦!只是說話仍然那麼刻薄銳利。好,很好,你沒死在外地,也算你祖上有德。扶我進去就成,挨上百十板子,還要不了我的命。」
  「這叫報應。」夏南輝扶起曹東海:「你量天一尺十幾年來天天揍人,自己可也挨了揍,老天爺畢竟是公平的。」
  在紹興杭州兩府,余姚名捕量天一尺曹東海,聲譽之隆,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程度,人不但公正,輕財重義,而且武功高強,連橫行杭州灣玉盤洋的劇盜東海王,也不敢在余姚一帶岸上作案。這並不代表這位大海盜怕他,而是尊敬他。一個大公無私宅心仁厚的公門人,殘暴兇惡的歹徒們仍然尊敬這種惡賊的死對頭,說明量天一尺的為人處世,確有過人的地方。
  以這位夏南輝來說,他是城西龍泉山下夏家的不肖子弟,自幼父母雙亡,與山頂祭忠台的香火道人陸道人鬼混。祭忠台是為紀念正統年間,翰林侍講劉球因彈劾奸臣王振而死所建的祭台,台旁大石碑上刻了祭忠台三個大字,出於一代大儒王陽明先生手筆。台在龍泉山絕頂,附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祠,有兩個香火道人管理,陸道人便是其中之一。這位老道不教夏南輝忠義,卻教他用拳頭小刀子解決世間的難題。在城內城外,夏南輝真是個禍胎,打架管閒事總少不了他一份。五年前,他糾合幾個不良少年,把黃山橋丁家的幾個地方豪少打得頭破血流。要不是量天一尺念他少不更事網開一面,他必定要坐牢甚至徒流。從此,他失了蹤,晃限五載,已經是二十四五歲的壯年人了。歲月令人成熟,環境可以令人變化氣質,但不可能把一頭豹,變化成一頭羊。這五年中,他在外地幹些什麼勾當,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量天一尺的臀部挨了板子,其實傷並不重,執刑的人都是他的部屬,那些傢伙揍人有獨到的功夫,打人的技術高明得不可思議,一棍可能把人打死,千棍也不過打傷一層表皮。他需要人扶,是裝給局外人看的。像他這種練了內家深厚氣功的人,不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他就死不了。
  晚間,小廳裡幾個人在小酌,量天一尺、夏南輝、三位捕房的同胞、兩位好友。
  量天一尺平時就能喝,七個人已喝了一缸紹興酒。
  「曹頭……哦!該稱你曹大爺。」夏南輝替主人添酒:「養老金落了空,但不知是否有後患?」
  「大概沒有。」量天一尺苦笑:「那個什麼鹽政四大總理鄢狗官,已經動身到府城去了,沒有人留下追究,知縣大人總算有良心,法外施仁網開一面。其實他恨那狗官恨得要死,被勒索了一千兩銀子程儀,他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才不理會狗官的要挾追究。」
  「說你蠢你還真蠢。」夏南輝搖頭:「過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簡直是在老虎嘴裡拔牙。」
  「該管的事我當然要管。」量天一尺抗議:「他那些爪牙保鏢隨便當街打人殺人,我能不管?」
  「你管,結果是……你算了吧!你小小一個二等縣的捕頭,算那門子蔥?」夏南輝不客氣地說。「他在淳安,把縣大爺海瑞弄丟了官,在慈溪,把縣大爺霍興瑕當堂打掉冠帶趕出縣衙。他掌理天下鹽政,往來天下各地,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嚴嵩父子的金銀,就不下三十萬兩之多,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金銀那裡來?你膽敢阻止他的爪牙橫行不法,怎不倒楣?如果他再逗留三兩天,你這條命算是丟定了。總算你運氣不差。」
  「不談我的事,談談你。」量天一尺改變話題:「說吧,這幾年在外面混得不錯吧?」
  「當然不錯。不像你,一個月賺那麼幾斗米一二十兩銀子賣命錢,你又不貪污枉法,窮得快沒褲子穿啦!」
  「我在等你說呢!怎樣不錯?」
  「到處打抽豐,金銀來去像流水。」
  「什麼?你在闖蕩江湖?」量天一尺眉頭皺得深深地。
  「談不上闖蕩,就那麼一回事,玩夠了,回家來看看,正好碰上你倒楣這檔子狗屁事。」
  「回來也好,找份工作……」
  「鬼的工作!」他笑笑:「明天我就走,要不是等你出獄,我早就走了。」
  「就走?急什麼?」
  「急著賺錢呀!哈哈!來,敬你一杯。」
  「唉!夏小哥……」
  「哈哈!不要為我沒出息而惋惜。人生苦短,一樣米養百樣人,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和對人生的看法,勉強不來的。如果闖膩了,也許我會落葉歸根,因家鄉養老過活,但現在不行,我還年青呢。」
  「你……」
  「你放心,雖然你已經不再執法,但我不會在家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是尊敬你的,天下間像你這種正直守法的執法人,太少太少了。」
  「誇獎誇獎。」
  「我準備做一件讓你心安的事。」
  「什麼事?」
  「天機不可洩露。現在,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
  紹興府,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會。浙江多山,府城裡就有幾座山,臥龍山就是城中的望山,府衙就在山東麓。府衙以東,稱府東坊。這一帶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區,一座座顯赫的宅第園林頗為有名。
  府東坊富豪朱老爺的麗寄園,目前成了鹽政總理大臣鄢懋卿的行館。這狗官其實住在城南湖的鏡花園,那也是朱老太爺的城外別墅。他的隨從大小官吏執事,則住在麗寄園,大小公務他懶得親自經手,他只經手要金銀。
  這狗官行蹤遍天下,形同欽差,掌管天下四大鹽運司:兩浙、兩淮、長蘆、河東。去年在淮安,一下子把兩淮每年鹽稅金,從六十萬兩加至一百萬兩。這次巡視浙江,整掉了兩位膽敢摘奸發伏的知縣;淳安的海瑞;慈溪的霍興瑕。狗官的本職是左副都御史,言官兼理天下鹽政,全是大奸臣嚴嵩父子提拔他的功勞。本來御史出京不許帶家眷,這狗官卻帶了大群妻妾遨遊天下,光是他那雲龍大轎,就要十二個美麗女郎充任橋夫,無法無天,天人共憤。
  那時的湖稱鏡湖、太湖、長湖、慶湖……位於城南郊,大得地跨兩縣,湖週三百五十餘里,其中名勝古跡數不勝數,分為東湖和南湖,西起小西江,匯入七十里外的曹娥江。
  鏡花湖就在湖西端近常禧門的湖岸上,距城不足三里。那一帶全是花園別墅,春日裡遊客如雲,平時也有不少人來遊湖,各式遊客都有。
  園東端不遠處的漪瀾閣花木扶疏,東面可看到大能仁寺的殿堂樓閣,可看到湖中的侯山勝跡小隱園,因此形成一連串的風景線。風和日麗,平時遊客甚多,小販做買賣的人更不少。
  午後不久,三艘遊艇靠上了湖岸,數十名男女個個身穿華服,男的綢袍緞褲,女的一個比一個美,花枝招展幽香陣陣。
  有些男女佩了刀劍,那是鄢家的保鏢爪牙。
  爪牙打手們先登岸,將遊人趕散。原來是鄢狗官的三個妾侍遊湖回來,要到漪瀾閣走走。
  兩名打手到一株大柳樹下,石凳上躺著一位相貌堂堂衣著穿得相當樸素的壯漢。大白天居然在風景區睡大頭覺,顯然不是風雅之士,遊客有男有女,這樣睡真不雅觀,定然是游手好閒的俗人。
  「喂!起來。」一名打手踢動大漢的腳大叫:「快!起來!」
  「咦!你怎麼啦?」大漢睜開虎目大驚小怪:「怎麼踢人?幹什麼?」
  「趕快走開!」打手怪眼瞪得滾圓:「咱們夫人來遊玩,閒人迴避,起來,快走開。」
  「什麼?什麼夫人?羅剎夫人呢,抑或是皇后娘娘?」大漢挺身坐起火氣上衝:「趕走了太爺的瞌睡蟲,賊三八你得賠。」
  好傢伙!這位仁兄比豪門打手還要凶。
  兩打手一怔,接著無名火起。
  「混帳東西!」踢大漢的打手破口大罵,猛地右手一揚一耳光抽出。
  大漢挺身站起,左手一抄,快得令人肉眼難辨,奇準地扣住打手的右手脈門反扭。
  「哎……」打手狂叫,扭身半挫搖搖欲倒,痛得滋牙列嘴吃足了苦頭。
  另一打手大吃一驚,本能地上前相助,伸手急抓大漢的肩井。
  「劈拍!」耳光聲清脆悅耳。
  相助的大漢手尚未接觸大漢的身軀,使挨了結結實實的兩耳光。毫無躲閃的機會,被打得連退五六步,口角有血沁出。
  「你罵誰混帳?」大漢給了受制的大漢兩耳光:「再罵一句我聽聽看」
  「哎唷……」打手狂叫:「救命……」
  兩名打手與一男一女兩名保鏢,奇快地聞聲飛奔而至,聚眾結黨的人,有一種共同心理:一致對外,不問是非,男女兩保鏢就抱有這種心理而來,本能地上前幫助同伴,不問是非,先動手再說。
  大漢適時轉身,似乎不知強敵掩至,以背向敵,一聲冷叱,將擒住的打手猛地一掀。有骨折聲傳出。斷了臂骨的打手在淒厲的狂叫聲中,飛跌出丈外。同一瞬間,男女兩保鏢雙掌齊出,拍向大漢的左右肩,壓力及體立即五指疾收,要扣肩井擒人。
  大漢似乎受了傷,拍在雙肩的兩隻手掌極為沉重,顯然存心要拍碎他的雙肩,他仍能反擊,在驚叫聲中,兩保鏢各有一隻腳被大漢踹中,驚呼著踉蹌後退。
  大漢前竄丈餘,一躍而起。
  有五六個人狂奔而來,接應男女兩保鏢,擁著一群美女的其他保鏢和奴婢,站在遠處訝然旁觀。
  「你們人很多。」大漢咬牙切齒一面退一面說。「好,山長水遠,咱們後會有期,你們給我好好等著。」
  聲落,在一群追逐者大聲喝罵中,扭頭飛掠而走、走勢有如星跳丸擲。
  「退回來!追不上了,這傢伙腳下速度相當驚人。」一位鷹目炯炯的中年人喝住了同伴,向臉色不在常的男女保鏢惑然問:「鄭老弟,你的大摔碑手與冷姑娘的冷焰掌,居然沒將一個後生小輩留下,你們沒用勁,是不是有意縱放意圖不明的挑鬥暴客?」
  「盧兄,我和冷姑娘打算擒他,沒料到他竟然那麼高明。」男保鏢鄭老弟苦笑:「兄弟竟然栽了!該死的傢伙,下次碰上他,我要剝他的皮。」
  那位女保鏢冷姑娘,大概膝蓋脆弱的部位被踹得不輕,痛得粉臉泛青,煞氣湧現在冷電四射的大眼中,破壞了原本的臉龐美感,美麗的女人動了殺機,是相當嚇人的。
  幾個人扶走了挨揍的兩個打手,一個雙頰育腫,一個右臂骨折。
  「到底發生了什麼?盧管事。」匆匆趕到的一位荊釵布裙中年婦人沉聲問:「三夫人在問話呢!」
  「有個手腳高明的傢伙,打傷了咱們兩個人。」中年人盧管事欠身答:「神手鄭福與冷倩倩姑娘,都沒能留下他,讓他給跑了。請轉稟三夫人,不必理會。」
  「盧營事,趕快派人去查,恐怕是刺客。」中年婦人皺著眉頭說:「出了事就得徹底追究,可不要抱著大事化小的態度處理意外事件,不要放過任何可疑徵候,真要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宓管家,你請放心,在下理會得。」盧管事訕汕地說:「不會是刺客,還沒有這麼大膽的歹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即使是刺客,也不會行刺三夫人。」
  「但願如此,我這就向三夫人回話。」宓管家用權威的口吻說:「不要再耽誤了,立即動身,三位夫人馬上要前往大能仁寺進香。」
  「好的。先行的執事人員動身了。」
  西大街的商業區,從運河來的貨主水客,皆在這一帶的商埠和旅店落腳,市面相當繁榮。這一帶的治安,由山陰縣捕房負責。由於鹽政總理南巡返駕,預定在府城逗留二十日,在本地處理鹽務公事,治安人員全部出動防範意外,因此,不安的情勢,市民都可以感覺出風雨欲來的不吉之兆。
  鄢狗官在淮安遇上兩次刺客,在河南地面碰上了七次之多,這就是狗官不惜花費重金,招請大批保鏢的原因所在。他自己的貼身隨從中,有幾位男女隱去本來面目,藏身在奴僕婢女中,連那些禮聘來的保鏢,也不只這些人的來歷身份。
  憑幾個人的口述去追查一個年青歹徒,並非容易的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必須出動大批人手。掌握住本城的地頭蛇,與吃黑飯的狐鼠,進行圍網卷毯式的搜尋。
  入暮時分,三名大漢跟在盧管事身後,在一條小巷口攔住三個潑皮打扮的漢子。
  「尊駕想必是九指城隍南振光南老兄了。」盧管事臉上湧起令人心悸的陰笑:「在下姓盧,盧世昌。」
  「不錯,十年前,在下被對頭切掉了一個指頭。」九指城隍毫不臉紅地說,臉上雖有驚容,但口氣仍有自負與嘲弄的意味:「閣下是江湖上名震宇內的風雲人物,大名鼎鼎的勾魂客盧大老爺,鄢總理大人的紅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在下幸會,三生有幸。」
  「好說好說,但願尊駕真的有幸。」勾魂客笑得更陰更險:「不久前馬夫子派人傳出口信,南老兄想必聽說過了。」
  「豈只是聽說過?巡檢大人幾乎揪著在下的衣領,耳提面命手指點在南某的鼻尖上,聲色俱厲說得一清二楚。即使說得不清楚,南某也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
  「那就好,可有消息?」。
  「抱歉,南某已調神遣鬼滿城竄,毫無線索。」
  「真的?」
  「南某為人陰狠毒辣,但說話一是一二是二,雖然有時候並不怎麼誠實。」九指城隍大牛眼中有明顯的不滿:「皇帝不差餓兵。盧大老爺,鄢總理用大箱大櫃裝金銀,差遣人卻一毛不拔。為了打發南某那些天不收地不留混混弟兄辦事,南某白貼了近百兩銀子,鄢總理向天下各地官吏、稅吏、鹽商、權豪諸多需索,居然進一步向南某這種下九流地老鼠打抽豐,盧老爺可能躍登龍門身價十倍,不再認為自己是江湖出身的人了,不然為何不講幾句公道話?一口咬定本城有刺客,咱們這些人可被整慘了,什麼事都幹不成啦!那個不是在吃老本光賠不嫌?」
  「別向在下發牢騷。」勾魂客沉下臉:「盧某也是個聽命辦事的人,有什麼苦水,為何不向馬夫子當面吐?」
  「我的老天爺!」九指城隍放起潑來叫天:「江湖上二十年主宰別人生死的高手名宿,馬夫子無常一刀馬若天,豈是像我們這些地方小鬼敢發牢騷吐苦水的主子……」
  「你就敢在我勾魂客盧世昌面前桀驁不馴?」
  「好漢怕賴漢。」九指城隍趕忙見好即收:「你盧大老爺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畢竟是英雄人物,英雄有客人的雅量。馬夫子……我可不敢胡說八道了。」
  「劈啪!」勾魂客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抽了九指城隍兩耳光。
  「這可以證明你招子不夠亮。」勾魂客獰笑:「你只知道咱們需要貴地的人相助,便自以為是斷定咱們勢必賣你三分帳,因此才敢對盧某冷嘲熱諷,其實你犯下了知己不知彼的嚴重錯誤,算我勾魂客這次有容人的雅量,只給你小小的教訓。下次如果被在下查出你並未盡力,隨便敷衍咱們交辦的事,哼!你去想想後果好了。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趕快去盡力吧,再見了閣下。」
  九指城隍三個潑皮,惶然目送勾魂客四個人大搖大擺走路。
  小巷內踱出一位英俊瀟灑的青袍年輕人,笑笑說:「南振光,在老虎口裡拔牙,不會有好處的。趕快想辦法替他們捉刺客,免得大禍臨頭後悔嫌遲,哈哈哈……」
  「捉他娘的狗屁刺客!」九指城隍粗野地咒罵:「他們故意惹事招非亂找人敲詐勒索,替無辜的人栽上刺客的罪名,便可以獅子大開口,去他娘的混帳三八蛋!」
  罵完,帶了兩位同伴,氣憤地向街尾走了,懶得理會年輕人是何來路。
  年輕人是夏南輝。他的打扮,與在余姚完全不同。人是衣裝,儀表和風度與在漪瀾閣湖岸,在石凳上睡覺那位大漢判若兩人。
  目送三位潑皮去遠,他冷冷一笑向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勾魂客四個人的去向。
  「得讓狗腿子們忙碌些,亂子鬧得愈大愈好。」他一面走,一面冷然自語:「已經造成傷口,得設法讓創口擴大,以便多流些血,甚至生膿潰爛。」
  天黑後不久,十餘名打手,圍住了臥龍山麓的孫家住宅。孫大爺孫桂庭是紹興府十大富豪之一,是一位口碑不差的仕紳。但他的兩個兒子孫成孫立,是標準的紈褲子弟,對酒色財氣四家難免有點放不開,招朋引類好壞朋友都有。
  總管鹽政的總理大臣,按理無權過問地方官的政事。但鄢狗官的本職是御史,御史掌管彈劾所有官吏的大權,又是當權的嚴嵩父子的狗黨,吃定了地方官。因此,在各地公然向地方官敲詐索賄,營私弄權,縱使爪牙胡作非為,地方官那敢過問?所以惡奴們包圍孫家。治安人員不但公然助惡,連知府大人也明白的表示支持。
  打手們咬定孫家的兩個兒子,是在漪瀾閣湖岸行兇者之一,抓到人一例上綁帶走,如狼似虎聲勢洶洶。
  結果是,次日孫家花了不少銀子,把兩個被打得半死的兒子贖回來了事。
  一連三天,府城有十幾戶人家,被打手們像強盜般光顧過,被詐去不少金銀。其中幾家並不是富戶,只是家中有子弟相貌有點與行兇的年青人相似而已,遭了池魚之災,親屬們無錢相贖,釋放之後,只剩下半條命。
  風波徐息,府城的百姓鬆了一口氣。
  打手們放棄追查的獵物,猜想行兇的人已經逃走離境了。出事的經過就像他們所想像的那樣,那只是一個不知利害的年青氣盛武林小輩,忍不下惡氣憤而行兇,事後發現情勢險惡,急急逃走避禍。這種偶發事件平常得很,毫無線索追查不易。
  這只是歹徒們的看法,事實要比他們所想的要嚴重得多。
  這天掌燈時分,西大街的會稽酒樓樓上的雅座食客如雲,人聲嘈雜,酒肉香與汗臭充滿空間。
  六名打手在靠窗的一桌暢飲,其中的勾魂客盧世昌。六人已喝了一小缸竹葉青,店伙正將剛啟封的第二缸送到。
  走道中踱來不住陰笑的夏南輝,一把抓過十斤重的酒缸,推開了店伙。
  「我來給這些大爺們倒酒。」他向店伙說。
  六雙怪眼皆向他集中注視,感到有點奇怪。
  勾魂客的鷹目射出警戒的光芒。
  「你不要瞪著我,我認識你。」他向勾魂客陰笑。「你是江湖上最沒出息的三流黑道殺手,勾魂客盧世昌,沒錯吧?我對你們這些人不算陌生。」
  「咦!你閣下……」勾魂客反而一楞,聽出話中有凶兆,一面說一面推杯而起。
  「我姓夏,夏南輝。」他仍在陰笑:「一個江湖浪人,天不留地不收。雖然我夏南輝只是一個江湖小人物,但我有我的自尊和性格,而且年輕自負,血氣方剛,受不了撩撥,也忍不住怒火,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受了侮辱牙毗必報。你們欠了我一筆帳,所以找機會與諸位算上一算。」
  一名中年人手疾眼快,一把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曲池,真力徐發,控制住主宰右半身感覺神經的曲池要穴。
  「什麼帳?」勾魂客獰笑著問,右手有意無意地抬高,準備隨時發動攻擊,經驗老到警覺心甚高。
  「漪瀾閣湖岸的帳,夏某雙肩傷勢仍未完全痊癒,這奇恥大辱夏某無法忘懷:不討回公道,實在心中不甘。姓盧的,那天出事趕來的人中有你,在下沒看錯吧。」
  「哦!原來那天是你。」勾魂客恍然。
  「對,是我。你們會看錯人,在下不會。」
  「很好,很好。」勾魂客向制住他右手曲池的同伴揮手示意:「這小狗進上門來,大概是知道逃不掉而來自首的,咱們不能太虧待他,把他帶回去好了。」
  中年人蓄勁驟發,右手一伸掌劈肩井,要先廢他的右臂。
  他的右手抓著酒缸,右肘曲池雖被扣住,但酒缸仍在手中並未掉落。
  旁觀的人只知道同作出手廢臂,豈知眼一花,一聲暴響。酒缸砸在同伴的左肩上,缸破酒傾盆而下,酒香撲鼻,酒濺得勾魂客成了浴酒雞。
  「哎……」同伴狂叫往下挫,右肩骨碎,跌坐在地渾身酒濕。
  幾乎在同一瞬間,已經有所警惕的勾魂客,竟然沒封住劈面排空而至的大拳頭,幾乎不可能被人切人擊中的面孔,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拳頭.鼻尖內陷,鮮血湧出,仰面便倒。
  勾魂客其實是一流黑道殺手,而不是三流,竟然挨了一記迎面拳,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你也想挨一下?」他伸手指著另一名搶來的大漢,陰笑著問:「你自信能比勾魂客強多少?強一倍還是數倍?回座坐下!夏某不說第二遍!」
  大漢吃了一驚,打一冷戰。六個人倒了兩個,其中有武功最強的勾魂客。
  右肩已骨碎的中年人坐在酒液中,倚伏在凳上喘息.
  「在下挑這種大庭廣眾的場所和你們打交道,用意就是表明在下的態度,公然向你們採取報復行動,以便眾所周知,免得你們再籍機勒索搜刮。」他以震人耳膜的嗓音大聲說:「從現在起,是報復行動開始的時刻。你們的人不必對夏某客氣,夏某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們。見面就下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見,諸位。」
  這是公然的挑戰,消息片刻便傳遍府城、引起了極大震撼,治安人員莫不心中叫苦連天。
  高手齊出,全力捉拿夏南輝。。
  當然,這些高手不再公然搜索。
  在麗寄園中,負責安全的主事人無常一劍馬若天馬夫子召集了重要爪牙開了一次秘密會議,策定了捉人的種種計謀。這位天下四劍之一的武林卓越名宿高手,論智謀也是出類拔萃的,所以夠資格以夫子的身份,統率一群各式各樣的江湖大豪。
  這天午後不久,勾魂客帶了四個人,出現在城郊陳音山的北麓,直赴一家農舍,砰一聲踢開了大門,一擁而入。
  廳堂中六個人圍坐在八仙桌四周,門聲大震,六個人大吃一驚,駭然而起。
  「你……盧大爺,你……」九指城隍驚呼:「你……怎麼找到此地的?」
  「你們躲的地方,盧某了如掌指。」鼻部仍然紅腫地勾魂客直逼近至桌旁,臉上的獰惡的神情:「上次在下已經警告過你,而你卻不在乎在下的警告。」
  「我……我已經盡了力……」
  「你撒謊!你遺走了所有的黨羽,自己躲到城外來安居納福,分明是有意拒絕與咱們合作。」
  「老天爺!」九指城隍叫起屈來:「我的人都派出去查姓夏的下落,城內城外拚命查,我自己也全力搜尋,甚至連運河碼頭都親自出馬……」
  「你的魂魄親自出馬,騙得了誰來?」
  「你……」
  「跟我走,馬夫子要見你。」
  「把他們綁上,用繩子拴了他們的脖子拖回去。」勾魂客向四名同伴揮手下令,轉身向外走。
  「不!你們……」九指城隍驚恐地叫,向後面急退:「你們不能這樣……」
  四個傢伙不約而同飛掠而進,其中那位長了弔客眉的大漢猛撲九指城隍,速度之快,無與倫比,但見人影一閃即至,大手伸出了。
  九指城隍不甘就擒,大喝一聲,上盤手急撥伸出的大手,同時閃身移位躲避。
  太慢了,掌剛上撥,耳門已挨了沉重一擊,接著頭被抓住往下按,身不由己的向下爬伏,背心便被一腳踏住,完全失去掙扎的力道,一照面便倒了,弔客眉大漢高明得出乎想像之外。
  片刻間,四個人捉六個人,發生得快結束也快,六個人被反綁了雙手,脖子上加了套索,牽狗似的牽出農舍外。六個人不敢掙扎著跟著走,脖子上的牽索不鬆不緊,走慢了牽索崩緊,勒得脖子受不了。九指城隍最為狼狽,鼻部流血,小腹也挨了兩拳,痛苦難當。
  沿小徑走了百十步,前面是三岔路,其中一條通向府城。三岔口道旁的密林中,踱出兩男一女。
  「盧管事。」一位年約半百,留了大八字鬍的人說:「附近毫無動靜,正點子不在這裡。」
  「在下早料定那小輩不會向地方蛇鼠求助,馬夫子卻持相反高見,事實上他錯了。」勾魂客用自負的口吻說:「南振光其實也真的盡了力,自己掏腰包打發地棍們四出明查暗訪,咱們不能太虧待他,就這麼釋放……」
  「釋放?盧管事,似乎你的心腸變軟了。」
  「房兄的意思……」
  「不是兄弟的意思,而是馬夫子的意思。」
  「這……」
  「進行第二步計劃。」留八字鬍的房兄,眼中閃過令人心寒的光芒:「廢了他們,殺雞儆猴,以警告其他不肯全心與咱們合作的人。同時,今後沒有人敢忽視咱們的權威,必定為了自身的安全,而努力找出夏小輩的下落來,因為這樣他們才能太平無事,夏小輩便無地容身了。」
  「也好。」勾魂客點頭同意,冷然回顧。
  九指城隍的大牛眼中,湧起絕望和驚恐的神情。
  「請放我一馬!」九指城隍狂叫:「我將加請所有的販夫走卒,和一切可以動用的人,來替你們搜出姓夏的……」
  「動手!」勾魂客發出冷酷的命令。
  四名大漢立即動手,將九指城隍六個人拖倒,弄斷他們的右手右腳大筋。最後連繩索都不解。丟下他們走了,任由六個地根倒在地上狂叫狂嚎。
  房兄發出兩聲短嘯,通知埋伏在農舍附近的人撤退。
  空山寂寂,草木蕭蕭,附近不見有人活動。城郊的山林沒有猛獸,躺在地上候救不至於有危險,唯一的危險是在近期沒有人經過,傷勢拖久了大為不妙。
  「這些天殺的狗東西!」九指城隍蜷躺著切齒咒罵:「我對天發誓,只要我留得命在,我會用一切卑劣殘忍的手段來回報他們,死而後已,他們做得太絕了。」
  「老大,我們恐怕得死在這裡。」一位同伴慘然地說:「他們把我們留在這裡,顯然是陰謀的一部分,天知道他們到底在玩什麼陰謀詭計?」
  「對呀!」九指城隍悚然地說:「他們都是一些殺人不眨眼的殺星,殺人不用負責,為何把咱們廢了,丟在住處附近棄置不顧?這裡面……謝謝天!有人來了。」
  一個老太婆隨在一位美麗的衫裙小姑娘身後,正從府城方向緩緩而來,老太婆青帕包頭,荊釵布裙老態龍鍾,枯瘦的老手點著一根山籐杖,步履維艱半死不活。小姑娘正好相反。二九年華青春正當時,粉面桃腮,瓜子臉上嵌了一雙寶石似的秋水明眸,窄袖薄花衫相當貼身,隆胸細腰胴體曲線玲瓏極為動人,櫻桃小口紅艷艷地、形成美妙的菱形,令人想入非非。左手拈著花繡巾,走路時一扭一扭地有韻有律,真美得令異性心蕩神搖。
  「哎呀!薛婆婆。」小姑娘吃驚地嬌呼,聲若銀鈴:「前面有死人,好多個死人,快轉回去。」
  「那些人還沒死。」薛婆婆老臉上有笑容:「你大可不必裝腔作勢做給外行人看,因為附近並沒有外行人。救這幾個倒楣鬼吧!他們真的需要幫助。」
  「唔!薛婆婆,你料錯了。」小姑娘目光注視在南面的小徑:「我分明發覺有人,你看,那不是來了?」
  「一個遊山的書生。」薛婆婆果然看到了人影。是一位手搖褶扇的年青書生,正施施然緩步從前面的樹叢折出,出現時相距仍在三四十步外。
  待救的九指城隍倒地處正好向南,看到了書生。
  「奇怪!這女子的目光可以轉彎?」他心中大感狐疑:「要不,就是功臻化境,已練成天耳通天眼通了。」
  他當然明白,這倆老少女人不簡單,如果真是普通人,早就嚇得尖叫著逃跑。怎敢救人?
  兩女到了,替他們六個人解綁繩。
  「你們怎麼啦?」美麗的少女一面替九指城隍解綁,一面皺著眉頭問:「人是清醒的,手腳……唔!大筋被扭斷,下手人手法非常的高明,你們一定是落在仇家的手中了。廢定啦!」
  「姑娘,我們不是落在仇家手中,而是落在可以公然殺人的特權人物手中。」九指城隍淒厲地說:「往西面走約百餘步,有一座農舍,轉過前那座松林就可以看見了,勞駕兩位把我們送到農舍,感恩不盡。」
  「好吧!本姑娘好人做到底,等那位書生過來之後,找他幫忙抬你們……咦!……」
  原來遠在三四十步外的書生,竟然鬼魅似的出現在旁,難怪少女驚奇得脫口驚呼。
  薛婆婆更感不解,張口結舌忘了繼續救人。
  九指城隍並未留心,因此並不感到驚訝。
  「用不著在下幫忙抬。」書生英俊的面寵上有令異性生出好感的笑容:「姑娘至少一手可以扶兩個人。」
  「挾貨物嗎?」少女燦然微笑:「要不就是狹屍體。挾受傷的人,一手挾兩個,你辦得到嗎?」
  「這個……」
  「你看出我練了武功,我也知道你非常了不起,至少不比我和薛婆婆差……」
  「薛婆婆!」書生一怔,搶著接口:「天靈婆薛老前輩?失敬失敬。」
  「你知道老身?」薛婆婆站起冷冷地問。
  「江西廬山九奇峰薛家,白道朋友公認的武林世家。」書生說:「聞名而已。」
  「這位公子爺的嘴好甜。薛婆婆,他在恭維你,江湖道上你天靈婆的聲譽不佳倒是真的,薛家名列白道並不名實相符,」少女盯著書生笑容十分動人:「你貴姓大名呀?我姓安,綽號有點嚇人,出道三年,有些人恨透了我,當然我並不真的那麼可怕。」
  「哦!紅花煞安花鳳。」書生又是一怔:「六煞之一。」
  「如假包換。」安花鳳說,右手一伸,食中兩指拈著一枚飾了一朵小小紅緞花的六寸金釵揚了揚。
  「我,夏南輝。」
  「好啊!我和薛婆婆正要找你。」紅花煞安花鳳嬌叫。
  「找我?理由何在?」他頗感意外。
  「我們正想向鹽政總理借一筆金珠珍玩,豈知被你一鬧,警衛增加了三倍,眼睜睜無計可施。」紅花煞安花鳳說得理直氣壯:「除掉你之後、我和薛婆婆才有機會.你知道嗎?你是個障礙。」
  「哦!原來如此。」他恍然:「我問你,你們對付得了無常一劍嗎?」
  「浪得虛名的梟雄,沒有什麼好怕的。」薛婆婆傲然地說:「論真才實學,老身自信足以穩操勝算。」
  「現在,先對付你。」紅花煞安花鳳拈著花釵的左手向前一伸。
  夏南輝站在丈外屹立如山,褶扇輕搖,神色極為安詳從容,但一雙虎目異光閃爍,緊吸住紅花煞的眼神。
  「兩位都是成名人物,江湖上的大名鼎鼎武林高手。」他冷然發話:「如果你們居然不珍惜羽毛,向我這種一無顯赫家世,二無聲望名位的小人物挑戰。不會有好處的,勝之不武,敗了立即從江湖名人打入失敗者的末路永難翻身。你知道嗎?在我來說,這正是夢寐以求的好事,成名立萬的終南捷徑。考慮考慮吧,值得嗎?」
  「本姑娘不是向你挑戰,而是要除去你,你準備了,本姑娘的手段……」
  「你紅花煞殺人的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他接口:「過去幾年來,你比任何人成名都快,以一個出道僅兩三年的年輕女人,即能躋身於江湖二十武林名人之列,主要的原因是你殺人無所不用其極。其二,我也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其三,我沒有武林名人的浮名虛譽負擔。因此。你我將有一場並不精彩,但極為凶險的生死搏鬥,我有把握把你打入地獄。」
  他開始移動,臉上有自信的冷笑,緩慢地向左繞走,手中褶扇輕搖,以右半身向敵,青袍下擺有節拍地輕飄,不像是一個面對生死搏擊的人。他全身的肌肉都是鬆弛的,心意神溶鑄為一點,有經驗的人,必定可以從他冷靜的神情中,感到奇大的壓力君臨,不擊則已,擊則心意神集中於突發的一點,威力必定石破天驚。
  薛婆婆人老成精,見多識廣,臉色一變。
  「安小妹,小心。」薛婆婆在旁出聲提示:「老身從來沒見過這麼冷靜的人,他將是你極具威力的勁敵,切記斂聚心神,不可妄耗真力。」
  紅花煞安花風一聲輕笑,突然閃電似的疾進,像只花蝴蝶,手腳齊來也像一隻急攫入網獵物的蜘蛛,罡風乍起,異鳴入耳,一舉手一投足皆有奇異的勁流湧出,似有徹骨裂肌的無窮怪異潛勁猝熱發出、匯聚、進爆。
  夏南輝腳下突然加快,但並不慌忙,有如行雲流水,閃動皆能預先一剎那避開對方變招的攻擊,不給對方有搶制機先的機會。在極短暫的片刻,他連換數十次方位,滑溜如蛇,吸引對方的攻擊,卻又先一剎那擺脫糾纏。不容許對方放手全力進攻,重新引誘對方變招。
  事實上,他引誘對方攻了二十四招,並未回敬一招半式。
  紅花煞終於突然停頓第一輪搶攻,不再愚蠢地浪費精力,美麗的面龐上,綻起動人的媚笑,說:「唔!夏南輝,你的閃避身法很詭異,很古怪,是不是移影換形絕技?」
  「哈哈!當然我不會告訴你,也當然否認。」他輕搖褶扇大笑,又開始緩慢移位:「你的十二散手攻勢有如狂風暴雨,其實真力未發,你等什麼?」
  「等你露弱點,行致命一擊呀……」
  「你等到了……」
  聲落人突然深進、切入、攻擊,不用褶扇而僅用左手,五指似張似合,猛然拂彈而出,他也突然進攻還以顏色。
  紅花煞大吃一驚,覺得他那只拂來的手不僅快得不可思議,而且四個指頭竟然籠罩了整個胸部與咽喉,著到指影便已探入似要及體,無法封架,想封也力不從心,在間不容髮的危境中,除了暴退之外,毫無封架的餘地。
  退出丈外,他如影附形跟到,改拂為抓。
  這次紅花煞有了準備,大喝一聲,連撥四拳,一面急退一面封架。纖掌運足了真力,每一拿皆與抓來的大手接觸,但像是撥中了鋼鐵,反震力反而將身形迫得左右急幌。
  退向經過薛婆婆身旁,老太婆突然一杖點出。
  成名人物,不可能突然乘機偷襲,但薛婆婆竟然出手攻擊,山籐杖捷逾電閃,攻向夏南輝的右脅要害。這位天靈婆的輩份與聲望,比後起之秀的紅花煞安花風高,乘虛出手辛辣可知。
  夏南輝抓出的左手本能地停頓,啪一聲褶扇一拂,險之又險地拍中點來的山籐杖,勁氣激盪。
  天靈婆的山籐杖一偏,一點落空,感到握杖的手虎口猛震,火辣辣地身形也隨之移動,馬步一亂。接著,打擊像一連串雷霆光臨肩臂,褶扇像是沉重堅硬的鐵棍,著肉時勁道直透筋骨。
  「嗯……」天靈婆痛得含糊地叫,驚駭地飛退。
  夏南輝跟進丈餘,給了老太婆一連串五記敲擊。
  「砰!」天靈婆終於摔倒在地,痛得蜷縮成團呻吟。
  這瞬間,三枚紅花釵魚貫飛到。
  夏南輝不用扇擋釵,側倒斜飛而起,間不容髮地躲過了三枚紅花釵的襲擊。
  不等他停下還擊扑上,紅花煞安花風已經發出格格一陣嬌笑,站在兩丈外說:「好身手!難怪你敢向無常一劍叫陣,果然武功深不可測,大名鼎鼎的天靈婆偷襲無功,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夏南輝,你天下大可去得。」
  「好像你我並未了結這場搏鬥……」
  「喲!你好小氣。」紅花煞扭著小腰肢,媚笑如花向他接近,「男人嘛!該有讓女人一步的雅量,對不對?」
  「哼!」
  「你哼什麼呢?我知道你很不滿,但誰教你是男人呢?我的朋友很多。如果你再不離開府城,仍留下礙事,我會召請朋友全力圖謀你。你說吧!你何時可以離開紹興府?你不會口是心非撒謊騙人吧?」
  「免談,我不會離開。」
  「你……你到底想怎樣?」
  「向狗官討公道。」他用堅定的口吻說:「狗官不能先欺負我夏南輝,再派人把我當刺客捉拿而不受懲罰。」
  「這……夏南輝,我們其實是有志一同。」紅花煞用上了柔功:「如果能衷誠合作,各盡其力各取所需,是不是成功的希望要濃得多?你報復,我和薛婆婆要金珠,把紹興府鬧個天翻地覆,但不知夏兄意下如何?」
  從呼名喚姓改為稱兄,很有意思。合作要求的提出,合情合理合乎雙方的利益,站在夏南輝的立場來說,由紅花煞提出,可說給足了面子,深感光彩.他如果拒絕,顯然不近人情,別有用心。
  「我能信任你們嗎?」他臉上有欣然而又疑惑的神色。
  「你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怎能在江湖上稱雄道霸?」紅花煞不作正面答覆.
  「我們還不信任你呢。」薛婆婆加上一句。
  「似乎,在下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他鬆了戒意點頭:「很好,咱們合作,實力增加了三倍,我願意合作。」
  「夏兄,那就一言為定羅?」紅花煞笑得更甜更媚了,美麗的少女快樂的笑,是極為迷人的。紅花煞其實不是少女,而是成熟了的美女郎,雖則打扮像個少女,少女的青春氣息,加上成熟女人的風情,連躺在地上痛得直冒冷汗的九指城隍,也看得心中一蕩。
  這種神韻,一個在下九流鬼混的地棍看得太多了,太熟悉啦!那些心中沒有痛苦的風少女人,臉上就可以看得到這種神韻,故意裝出來的誘人風情。
  「對,一言為定……」夏南輝不假思索地說。
  語音未落,突變已生。
  紅花煞右手驟吐,一掌登出,一股陰柔而力逼內腑可隔紙溶金的勁道,湧向八尺外的夏南輝。右腳邁進一步手伸掌吐,便逼近了五尺以上。這表示紅花煞安花鳳的霸道內勁掌力,已修至可離體傷人於三尺外的奇奧境界了。
  夏南輝反應奇快,本能的右閃。
  金芒破空疾射,快得令人肉眼難辨,是一枝紅花釵,恰好射向夏南輝的閃避方向,任何反應迅疾的人,也不可能避免紅花釵閃電似的致命一擊。
  可是,紅花煞吃了一驚,掌力無功,紅花釵也落了空。
  夏南輝右閃的身形,竟然在閃動的剎那間回到原位.以不可思議的神速疾退五尺,恰好停在陰柔掌力消失的距離外。
  「很失望是不是?」夏南輝毫不激動微笑發話:「在下已從你那勾魂攝魄的如花笑靨中,看到濃濃的殺機;你不擇手段殺人的特殊性格,也提醒在下時刻警惕防意如繩,你無法如意的。」
  「了不起,你是本姑娘最頑強可怕的勁敵。」紅花煞鄭重的說:「現在,本姑娘保證不會再有同樣情形發生,誠心誠意與你合作。獲得一個強力的幫手,比樹立一個強敵有利百倍,你同意嗎?」
  「在下深有同感。」他說:「但在下有條件。」
  「條件?」
  「對。條件是:一切行動由在下作主.如果姑娘認為無法履行,合作之議取消,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這個……」
  「姑娘的消息絕對沒有在下靈通,因此在下必須取得行動作主權。姑娘如不同意,就沒有商量的必要了,咱們就此分手。」
  「夏兄,你聽我說……」
  「安姑娘,沒有說的必要。在下要對付的人是活的、行動飄忽不易掌握。姑娘所要的金珠是死的,始終在狗官的身邊,姑娘沒有擔心金珠跑走的顧慮,所以在下要……」
  「好,我答應你,請教。第一步計劃是……」
  「目下說計劃,言之過早。第一件該做的事,是救九指城隍一群人,就借他們的住處安頓,隨時準備出動打擊,動手吧!」
  手腳的關節大筋被拉斷,沒有妙藥續筋膏救治,廢定了夏南輝沒有這種藥,紅花煞和天靈婆也沒有。九指城隍六個廢人弄回農舍,躺在床上認命。
  九指城隍懊喪地向夏南輝說:「可知你老兄的舉動,被他們料得相當準確。說實話,你老兄不是湊巧出現在這附近的吧?」
  「不是。」他笑笑:「我發現他們派人監視跟蹤你,猜想他們可能疑心你暗中與我通聲氣,我也希望在他們的行動中,瞭解他們的進一步動向,真抱歉,南兄,因為我的事而連累了你們……」
  「用不著抱歉,夏老兄。」九指城隍咬牙說:「這種倒楣事不能怨誰,只怪時運不佳硬是碰上了強龍,小地頭蛇被他們吃定了。」
  「現在唯一可做的是,把你們弟兄找來照顧……」
  「這倒不用擔心,不久之後,我的人會來查看的。」
  「我要借你這裡辦事,小作勾留,南兄不介意吧?」
  「哎呀!太危險。兄弟我反正注定了惡運當頭,這半條命要不要無所謂,但你……他們會再來的,你……」
  「他們不會來了,至少短期間不會來。」夏南輝說得很肯定:「當網和釣餌放下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等待的,他們知道放網放鉤的技巧和經驗。」
  「我也贊成在這裡暫時隱身。」紅花煞說:「夏兄,我和薛婆婆落腳在大能仁寺附近,得去把行囊取來。走江湖女人比男人顧忌多麻煩多,不能沒有行囊便是麻煩……」
  「安姑娘,這時千萬不要在外面走動,避免落在眼線的監視下。」夏南輝斷然拒絕:「晚膳後再說,目下咱們唯一可做的事是好好休息。大能仁寺在城外,活動不受限制,不必急於去取行囊,而且我不打算在此地勾留太久,太久了會出毛病的。」
  這是合作後的第一個要求,紅花煞和薛婆婆當然不好反對。紅花煞是避免失信,薛婆婆是不敢反對。自從被夏南輝狠揍了一頓之後,這乖戾老太婆真怕定了夏南輝。
  在天色入黑之前,九指城隍的朋友並來了三批,共有七人,都是前來探問下落的地棍。夏南輝把來的人全部留下,以免走漏風聲。
  天黑之後,小地棍們將食物準備停當,分兩處進食。夏南輝三個男女在前面堂屋用膳,桌上點起了菜油燈。菜有雞鴨魚肉和菜蔬,還有兩壺酒.
  食間,紅花煞對夏南輝意態悠閒的心情大感不解,大群強敵隨時可到,他怎麼毫不在意?
  「夏兄,你好像在度假。飛紅花煞忍不住向他說:「在這裡待了半天,你似乎料定了不會有人前來襲擊,也沒有其他的打算,為什麼?——
  「安姑娘,知己知彼,臨機應變,處事冷靜,這是應付強敵的金科玉律。」他喝乾了杯中酒意態飛揚:「無常一劍自稱夫子,自以為老漠深算,他並沒將我一個無名小輩放在勁敵的地位,認為我威脅不了他,所以並不急於積極對付我。同時,他的事多得很,保護狗官與積極斂財,已經夠他忙的了,那有閒工夫大舉前來襲擊打草驚蛇?所派來專門對付我的人仍在各地奔忙,摸不清我的動向,不願貿然下手,所以我樂得清閒。」
  「哦!看來你真有料敵如神的智慧。請教,咱們下一步的行動……」
  「下一步的行動,現在可以說出來了。」他自己斟酒。「酒足飯飽之後,時間也就差不多了.安姑娘,你和天靈婆的目標,不是金珠寶玩嗎?」
  「是呀。」
  「你知道狗官的金珠放在何處?」ˍ。
  「這個……應該放在麗寄園。」紅花煞說:「狗官這次是從南京經徽州湖州道而來的,沿途向各地官吏勒索程儀珍玩寶物,數量很多……」
  「是很多,但決不會放在麗寄園。」他信心十足地說。「而是在他真正的住處鏡花園,他要每受著一遍所獲的財物珍寶才放心。」
  「你的意思……」
  「等時辰一到,我們就到鏡花園。」
  「什麼?往保鏢如雲的地方硬闖?」紅花煞吃了一驚.
  「咦!不往重要的地方闖,能得到什麼?替狗官的跟班隨從收拾破衣舊鞋嗎?」他用帶有嘲弄意味的口吻說:「你如果害怕,就不用去了。我真不明白.你們既然不敢往重要的地方闖,那麼,來幹什麼呢?珍寶去送給你們嗎?會嗎?」
  「你真的敢去?」紅花煞顯然被激怒了。
  「我當然敢。」他冷冷—笑。
  「好!我們就去。」紅花煞膽氣一壯。。
  「這就對了。」他欣然說:「不用急,時間充裕得很,好好填飽五臟廟,再去仍不算遲。安姑娘,能喝嗎?」
  「我不需要籍酒壯膽。」紅花煞瞥了他一眼,眼神十分複雜。
  「你膽氣極壯。」天靈婆也盯著他:「是真有把握呢,抑或是活得不耐煩?」
  「也許兩者都有。」他笑笑:「江湖亡命應該有這份豪氣,對不對?入世太深的人,難免顧忌太多……」
  「你諷刺老身嗎?」天靈婆冒火得幾乎要跳起來。
  「生氣會老得更快的。」他皮笑肉不笑半真半假地說:「你不覺得像你這種上了年紀的人,為了搶奪珍寶所付的代價太大嗎?就算把後宮內庫的天下珍寶全給你,你能享受得了多久呢?天靈婆,聽在下的忠告,離開名利物慾吧!還來得及。」
  「奇怪!」紅花煞說:「你……你到底是那一類人?白道襟懷,黑道作風……」
  「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不甘受辱受迫害的血氣方剛浪人。」他推杯盛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活著,活得心安理得;受到不平待遇,我會毫不留情地以牙還牙反擊,如此而已。」
  「如果無情劍承認錯誤,誠心向你道謙,你就放棄報復嗎?」
  「哦!你在說不可能的事。再說,為了我的事,有太多的人受到無可彌補的傷害,你認為我能就此罷了不成?不必說這些無謂的話了,趕快進食。今晚有事忙得很呢!」
  鏡花園,好一座鏡湖旁的華麗別墅。不必追究朱老太爺取這座園名為鏡花的心理狀態,也不必認為這位紹興富豪不懂鏡花水月的典故。有些人取名為大拙大愚,或者阿貓阿狗,自嘲也好,嘲世也罷,不值得計較。
  數十座亭台樓閣,夜間處處燈火輝煌。朱老爺一夜的燈燭錢,可供窮民一家八口半年生活費。
  三個黑影從園西兩丈高的山牆飛越。像梟鳥般無聲無息。
  嘉賓閣,是一棟位於西院的美輪美奐二層高樓,廣闊的院子裡花木扶疏,假山魚池佈局雅致。這裡是朱老太爺招待佳賓的地方,派有奴婢照料,貴賓可以不受拘束地活動;比住在正宅清靜方便多多。
  七級雕花石階的上方,是一排四根大往的門廊;裡面還有玄關。中門大開,裡面燈火通明。門廊外,也掛了一排八盞氣死風大紗燈籠,照耀得院前有如白晝,兩名青勁裝大漢站在階上,所佩的刀劍裝飾得相當華麗醒目。
  黑影從花木叢中飛掠而出。突然出現在階下。
  兩名大漢吃了一驚。一刀一劍迅疾地出鞘。
  「仍然估計錯誤。」黑影之一的是夏南輝向兩同伴說:「狗官今天好像不在,不知在何處應酬去了,很可能在城裡。不過,珍寶一定還在樓上,兩位進去搬吧!在下在前面開道。」
  「可是,狗官不在……」紅花煞腳下遲疑。
  「咦!狗官在不在,並不妨礙諸位搶珠寶;他不在反而對諸位大大的有利,對不對?相反地,我夏南輝算是白來了,姑娘竟然不滿意,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姑娘志不在珍寶。」
  階上那位佩劍的人已撤劍在手,哈哈狂笑說:「哈哈哈哈……原來你閣下就是夏南輝,並沒有三頭六臂哪,升階!廳中有人專程等候閣下光臨。」
  「在下既然來了,就算你們在裡面藏了十萬天兵天將,在下仍然要往裡闖。」夏南輝大踏步上階。「哈哈!但願等候在下的人,不至於令在下失望。」
  到了階上,一刀一劍與他形成三角犄立。鋒利的刀尖劍尖以他為中心點,奇異的刀風劍氣,以空前猛烈的無形氣勢向他集中匯聚,兩人所發的無邊殺氣,也浪濤般向他洶湧。
  「首先,你得通過在下這一關。」劍向他遙指的大漢傲然地說。
  「有何不可?」他毫無顧忌地說,一拉馬步,雙掌一提,吸口氣眼神驟變,兩大漢可看出他雙掌是空的。
  身後,紅花煞和天靈婆仍向上走,向他身後接近。
  一聲狂笑,他向下一搓,身形突然猛地向前魚躍而進,雙掌在穿越兩大漢中間時左右連拍四掌,以快得令人目眩的奇速,平飛射入敞開的中堂門。
  「嗯……」兩大漢悶聲叫,刀與劍皆來不及攻出阻攔,奇異的掌勁先震散匯聚的刀風劍氣,然後劈空掌力及體,兩大漢渾身一震,搖搖欲倒。
  「鏘……」刀劍失手墮地,兩大漢的右手頹然下垂,人也向側一栽。
  登上階的紅花煞大吃一驚。竟然沒有看到兩大漢是為何會倒地的。當然也沒看到夏南輝是如何攻擊的,反正只看到夏南輝身影向下一沉,便穿躍入堂去了。從兩人的刀劍指向中穿越,刀劍竟然來不及攻出,速度之快,已到不可能的體能極限而且,兩大漢相距丈餘,怎麼可能同時被擊中?三方面分明並未沾身呀!」
  天靈婆瞥了兩大漢一眼,悚然向紅花煞說:「是指力,天罡指毀了肩關節。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的指力已可傷人於八尺外的通玄境界了,可怕。」
  「指力擊中肩關節,能將人擊倒委頓不起嗎?」紅花煞持相反意見:「是一種沒聽說過的神奇掌力,你聽到罡風勁氣的嘯聲嗎?」
  寬廣的大廳中燈火通明,朱墀中六名男女成半圓形列陣面對著屹立的夏南輝,六雙怪眼厲光凌厲驚人。
  「崤山六怪。」夏南輝語音略感驚訝:「中州來的殺手。狗官果然不惜工本。網羅到一流殺手替他賣命。有錢可使鬼推磨,半點不假。」
  崤山六怪是四男兩女,年歲皆已半百出頭,是江湖上有名的春秋社集團創始人,春秋社這個集團專向天下有名的俠義名門施暴,凶名昭著,白道人士畏之如虎。但請他們出頭的代價極高,只有肯一擲萬金的人,才有資格請他們出頭辦事。
  六怪一個個面目陰沉,六種兵刃同時舉起了。兩長:鴨舌槍和虯龍拐。兩中:護手鉤和狹鋒刀。兩短,判官筆和鏡盾藏匕。
  夏南輝扭頭回顧,紅花煞與天靈婆剛好進入廳門。
  「我敢保證。這幾位一流殺手,是狗官請來保護珍寶的。」他凜然地說:「你們既然是志在珍寶,對付得了他們崤山六怪嗎?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毫無希望。」
  「加上你,也沒有希望嗎?」紅花煞的神色反而輕鬆:「本姑娘名列六煞之一,難道……」
  「一比一,六怪任何一怪,也勝不了姑娘你。但崤山六怪從不與人單打獨鬥,姑娘……」
  「你好像有什麼主意呢。」
  「對,主意很好。」他回過頭注視著正逐漸逼近的六怪:「設法把他們分散,分而殲之。」
  「如何才能讓他們分散?」
  「一擊即走,分頭辦事。你和天靈婆登樓搬珍寶,我四面奔竄收拾狗腿子。這一來,他們六個人便會發瘋似的分頭追逐,大事定矣!準備動手……」
  他心中一懍,大事不妙。
  手一抄一拂,他從衣下撥出一把匕首,神意一動,力貫刃身。
  他直覺地意識到,紅花煞與天靈婆並不聽從他的意見,不但不肯分頭辦事,反而向前衝來。
  也許,紅花煞兩人誤解了他的意思,要三個人合力一擊即走,所以衝上來了,擋住了他的退向啦。
  他不能後退,後退必定與紅花煞天靈婆撞成一團,大事休矣!
  崤山六怪乘他說話的空隙,正在發起空前猛烈的攻擊,六件長中短兵刀,在快速合圍的挺進中向他集中匯合,徹骨裂肌的兇猛暗勁,以他為中心先兵刃湧到及體。
  匕首出鞘的瞬間,他突然不退反進,身形倏動,有如電光一閃,身匕合一衝進,匕首突然幻發熠熠光華,吐出數道電虹,驀地劍氣迸發。風吼雷鳴,在迸發的數聲急劇兵刃交鳴下,從對面中間的一男一女兩怪中間透圍而出,直衝至堂上,變化之快,令人幾乎肉眼難辨,只看到兵刃如電火流光,人影如虛如幻,眨眼間,凶險結束。
  男怪斷了右手,女的斷了左手,痛得搖搖欲倒,在朱墀中心打旋掙扎。六怪全力一擊,反而廢了兩怪。
  其餘四怪已回過身來,厲吼著在堂上急搶。
  紅花煞與天靈婆並未交手,退到廳口去了。
  「崤山六怪如此而已。」他轉身向敵沉聲說,左肩背衣裂血出,顯然剛才他也受了傷:「安姑娘,分頭辦事,登樓……哈哈哈……」
  他身形疾射,退向左後方的堂口。
  四怪憤怒地急追,亂了陣腳。
  「滾!」他向挺劍從後堂衝出來的一名保鏢沉叱,匕架住錯開來劍,一腳踢中保鏢的右膝,膝骨應腳爆裂。
  同一瞬間,他扭頭揚左手大喝:「打!」
  追近身後僅丈餘的一怪,毫無閃躲的機會,一枚制錢切入右肩井,切斷了右臂筋嵌在肩窩內。太快了,目力最佳的人,也不可能看到飛行迅速的飛錢,必須憑本能躲閃,本能直覺比目力要有效些。
  「哎……」中飛錢的男怪驚叫,腳下一頓,反而擋住了後隨的三名同伴。
  夏南輝一閃即逝,進入後堂失了蹤。
  整座鏡花園人聲鼎沸,亂了一個更次,等從府城飛越城頭趕回聲援的高手到達,入侵的人早已鴻飛杳杳了。
  城內的麗寄園雅室中,由於城外鏡花園傳來警訊,重要的保鏢人物皆已聞警赴援,此地便沒有幾個能加強各處的警備了。
  華麗的內廳中,腦滿腸肥禿眉凸眼的鄢懋卿穿了綠綢寬便袍,像座山般坐在巨大的太師虎皮交椅內。他左右和後面,共有九名千嬌百媚,穿著蟬紗雲裳的女郎、形成一座香噴噴的肉屏風,把他捧菩薩似的擁簇在中間。這位天下四大奸惡敬陪末惡的狗官。平生最嗜好的兩樣東西是:金珠與美女。而且,他是全國最負盛名的金珠美女收藏家之一。僅替他抬轎的絕色美女,就有二十四名之多,一次用十二名。
  堂下,兩側肅立著十餘名貼身人員和隨從。
  夫子馬若天帶了四名隨從,站在堂下神色有點不安。這位名列四劍之一的無常一劍,身材高瘦手長腳長,三角臉再加上三角眼弔客眉,任何人見了他的尊容,也會心懍懍,再一接觸他那陰森冷厲的目光,膽小的朋友真會嚇得魂飛魄散;這是個天生就令害怕的人,煞氣太重了。
  「到底城外發生了些什麼事?」狗官用帶了江西土腔的官話詢問,暴眼中表露出不耐的神情。
  「屬下正在查。」無常一劍馬夫子久身說:「有人入侵鏡花園。由於用信號傳訊,無法獲知詳情。屬下已將人派出城策應。料亦無妨。鏡花園有崤山六怪坐鎮,天下一等一的好漢也逃不出他們的掌心,請大人寬心。」
  「我寬心?」狗官豬眼連翻:「要是今晚我沒留在城裡赴東海公的宴會,豈不飽受驚嚇……」
  「哎呀……」堂下的馬夫子突然驚叫,飛掠而上。
  狗官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不速之客,他的後面本來並站著三位美人,這時,三位美人都呆呆地向左右讓開。
  出現在椅後的人是夏南輝,一把挾住狗官往上提,飛起一腳,沉重的虎皮交椅向堂下飛砸,砸向衝上來的馬夫子。
  「哎呀……啊……」狗官掙扎著尖叫。
  九名美女燕掠鶯飛,登時大亂。
  「哈哈哈哈……」
  夏南輝仰天狂笑,笑完說:「馬夫子,制止你那些打手走狗妄動,不然你們將樹倒猢猻散,沒有什麼好混啦!任何人妄想搶救狗官,必須負狗官生死的重責。」
  「大家退!」接交椅在手的馬夫子沉叱,將騷動的人群制壓住.放下交椅:「閣下,有話好說,你是……」
  「夏南輝。」他將狗宮按跪在腳前:「冤有頭債有主,夏某是來討公道的,是誰的主意,把在下列為刺客四處緝拿的?」
  「我……本官……」狗官根本沒聽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本能地叫嚷。
  「劈拍!」他凶狠地抽了狗官兩耳光。
  「哎……」狗官被打得清醒了,駭然驚叫仰面便倒。
  「我就找你。」他陰森森地說,一腳踏住狗官的小腹。
  「救命……」狗官喪膽地狂叫。
  「夏老弟,請不要誤會。」馬夫子強抑心頭的怨毒,低聲下氣請求:「那是勾魂客盧老兄的主意。他負責保護三夫人的安全。出了事他羞憤難當,所以橫定了心……」
  「至少,狗官須負大半責任。」他搶著說。
  「不要殺……我,請……請請……」狗官瘋了似的狂叫,在他的腳下扭動掙扎,大概腹部被踏得相當難受,這輩子那曾受過這種驚嚇和痛苦?
  「辟啪辟啪!」他俯身連抽狗官四記陰陽正反耳光,乾淨利落,勁道不輕不重,恰好可拍松大牙,狗官口中立即有血流出口角。
  「你少臭美!」他獰笑:「像你這種貨色,值得夏某殺你污我之手?」
  「好漢饒……饒命……」
  「我夏南輝不是好漢,所以不屑系你。」
  「夏老弟。既然你不自命為俠義英雄,大可商量,你開出條件,怎樣?」馬夫子大聲說,心中略寬。
  「為了在下的事,你們勒索了府城人士多少金根,傷害了多少人?」
  「這些事老弟犯不著管,是嗎?」馬夫子盡量壓抑語氣中的怒氣。「如果老弟打著行俠仗義的旗號,馬某就用不著饒舌了。夏老弟,我明白你的來意。其一,馬某向你道歉。其二,賠償老弟的損失。」。
  「你明白就好,但夏某的要求,與閣下所想的有些少不同。」
  「不同是可以商量的。可否請老弟提出高見?」
  「其一,夏某要求狗官公開道歉,公開向紹興府的人士道歉,而不是你馬夫子個人私底下的道歉。其二,你們勒索八大戶的十六件古玩奇珍,與一千八百兩黃金,加三分利算給我。」
  「混賬!你……」馬夫子憤怒地咒罵。
  狗官聽得一清二楚,大聲急叫:「我給,我給。馬夫子,答……答應他……」
  「馬夫子,你是打算反抗狗官的命令了。」他陰笑著說:「你準備擺脫奴才身份,好現象,想不到你還真有點骨氣呢!」
  馬夫子的手,閃電似的抓住了劍靶,顯然激動到了極點,忍無可忍。
  「啊……」狗官凌厲地狂叫,在夏南輝的腳下痛苦的扭動。
  夏南輝的手中,也出現匕首。
  「如果我被你無常一劍的名頭唬住,受了侮辱就該遠遠地逃開以保全性命。」他神色莊嚴地說:「我夏南輝敢前來報復,就沒將你無常一劍的威脅放在心上。姓馬的,有種你就拔劍衝上來。」
  「在目前的情勢下,你是勝家。」馬夫子的手離開劍靶,臉色突然變得出奇地平靜:「古玩奇珍與金銀,都放在鏡花園。你是等天亮後馬某派人送給你呢,抑或是現在就跟在下出城去搬?兩千兩黃金有一百多斤,你個人搬得動嗎?」
  「最笨的傻瓜也不會聽你的。」他冷笑:「明天午正,金珠珍玩黃金,必須用一隻瓜皮艇.送至湖中小隱園南岸,過期不候。記住:你們的人必須遠離小隱園。」
  「好,老夫答應你。」
  夏南輝挪開腳,在狗官身上連下七指頭,制了七處經穴,手法似乎並不怎麼詭奇。
  「在下收到之後,三天之內回來替狗官解穴疏經。」他收手揪起狗昏:「狗官你聽清了,你的性命如果比古玩金珠賤,那就保留那些搜刮來的贓物吧!你死後可以放在棺材裡陪葬,帶到陰司地獄裡享受好了。」
  他將狗官向堂下—推,人化狂風掠向後堂口。
  這瞬間,他眼角餘光瞥見另一堂口珠簾微動,出現一隻晶瑩的小手。
  他本能地心生警兆,急掠的身軀突然向前一仆,然後側滾。
  這剎那間,有高速飛行的細小物體貼背而過。擦衣所發的灼熱傳抵肌膚,似乎背部並未受損,體內的護體先天氣功陡然波動,似難抗拒那種可怕的磨擦怪勁。
  他一滾而起,斜竄入堂口。
  好險!他想。
  那只晶瑩小手一定是女人的,所發射的是可破內家氣功霸道暗器。可怕,他已沒有時間求證,大批高手包括馬夫子在內,正怒吼如雷飛縱而至,他必須及早退走。
  次日午正,小隱園陷入大包圍,五六十名高手分乘六艘華麗的遊湖船,在瓜皮小艇靠岸的後片刻,六艘船分六方飛快地駛到登上侯山湖岸,徹底搜索整座小洲。
  侯山小隱園沒有夏南輝的蹤跡。瓜皮小艇上,也沒載有古玩珍寶和黃金。
  小隱園的山牆近園門處,貼了一張白紙,上面寫著:「留下狗官巡遊天下所搜刮的珍寶與金銀,以為失約者戒。知名不具。」
  未碑初,九指城隍養傷的農舍。
  昨晚大鬧鏡花園之後,夏南輝便在撤出時與紅花煞天靈婆分手,約定未牌正在此地會合,他自己入城大鬧麗寄園。他是午牌初先到小隱園的,早知馬夫子不會踐約,更知道狗官不願交出珍寶黃金,留了字悄然撤走,遠在兩里外一艘遊艇上藏身,遠眺一眾走狗狂搜侯山,不等走狗們搜畢,便離開返回農舍。
  身在危境的江湖人,決不在原地逗留過久,他與紅花煞約定在原地會面,犯了江湖大忌。走狗們早知道九指城隍的藏匿處所,決不可能就此不再過問的。
  午牌正末之間,四面八方就有人悄然潛伏。
  九指城隍六個人的傷勢好不了的,右手右腳的大筋被弄斷,那能好?屋中有六位地棍照料,還有兩位郎中駐留醫治六位傷者。
  未牌初,六位地棍正在堂屋中,與兩位郎中商量治傷的事,後堂突然踱出三個穿青罩袍的中年人。
  「咦!你們是……」一名地棍大驚急問。
  「不要問咱們的來歷。」為首的虯鬚中年人說:「告訴我,夏南輝預定何時返回?」
  「這……回前輩的話。」地棍鎮定下來了:「小的們委實不知他的活動情形。他是昨晚天黑之後走的,沒交代是否回來,也沒留下任何物品,更沒說過要回來。」
  「唔,這小子機警精明,不會在你們前露口風。」
  「小的……」
  「別說了。」中年人搖手示意:「你們照常活動,照常辦你們的事,只當咱們沒在此地。不管夏南輝來不來,你們都不必介意,十萬不要外出,不然……你們該明白利害。」
  三個中年人在門口向外眺望片刻,然後入內去了,六個地棍與兩名郎中,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通向府城的小徑出現了人影,是紅花煞與天靈婆,兩人有說有笑趕路,距農舍還有里餘,小徑通過一座楓林,人林之後暑氣全消。
  林右草本叢中傳出一聲怪叫,崤山六怪中的兩男一女三怪,神情極為獰惡地撲出,有如三頭髮瘋的牛。後面,勾魂客盧世昌帶了五名打手跟出,一面大叫:「請三位不要衝動,要活的!」
  人多勢眾,來勢洶洶,紅花煞一聲嬌笑。向林左飛掠而走,天靈婆更快,一躍三丈,去勢如電射星飛。
  崤山六怪果然有過人之能。挾鴨舌槍的大怪御尾狂追,穿林撥枝奇快絕倫,三五起落便到了紅花煞身後不足一丈了。
  「你死吧!」大怪身形突然加快,獰惡地一槍扎出,單手運槍可遠及丈外,這一槍眼看要貫穿紅花煞的背胸。
  側方—株大樹後,突然幻現一個人影,錚一聲清鳴,一根短兵刃上挑,奇準地將鴨舌槍排得向上揚,不但失去準頭,槍尖間不容髮地離開紅花煞的背心,而且上震的勁道相當兇猛,槍尖向天,大怪的衝勢卻無法及時止住,仍向前急衝。
  崩起鴨舌槍的短兵刃是一枝尺八簫,用的雖是巧勁四兩撥千斤,但其中仍然具有無窮潛勁,但見簫影再閃,噗一聲敲破了大怪的前額。
  「砰!」大怪摔出丈外,撲地仍向前滑出八尺、壓倒了不少0小草。
  另兩怪正飛掠而來,來晚了。
  尺八簫的主人,是位美得出奇的穿綠衣裙女郎,裙袂飄飄有如御風而行,跟在紅花煞後面嬌呼:「安大姐,天靈婆,不要逃啦!我斃了大怪,還有兩怪不成氣候,何不收拾他們永除後患。」
  紅花煞在急速竄走中大旋身,居然靈巧地停住了。
  「張小妹嗎?好!坯葬了他們。」紅花煞欣然叫,一聲龍吟,撤下佩劍,今天她不但佩了劍,且佩了百家囊,與昨天的村姑裝扮完全不同。
  男女兩怪到了,天靈婆也回身奔近。
  大怪腦袋被敲破,這兩怪眼都紅了,那有好修養先打交道問名道姓?女怪瘋狂地撲上,左手鐵鏡盾右手握匕,盾前推匕吐出,猛攻張小妹,聲勢極雄。
  「來得好!」張小妹嬌笑著叫。綠影一閃,盾匕走空,簫卻神乎其神地向側方反點,就在雙方相錯而過的剎那間,簫無情地貫入女怪的左肋下。
  綠影似流光,遠出兩丈外去了。
  「嗯……」女怪驚叫,踉蹌煞住腳步,左肋鮮血泉湧,剎那間便染紅了衣裙,盾首先脫手墜地。
  同一期間,天靈婆的山籐杖發似奔雷,一記莊家打狗俗招敲向男怪的中盤腰跨。
  男怪的護子鉤毫不客氣地硬接山籐杖,反應奇快絕倫。可是,側方的紅花煞卻乘機下毒手,不揮劍衝上配合天靈婆攻擊,卻左手一揚,既不出聲示警,也不知會天靈婆,一枚紅花釵乘虛而入,快得令人無法看清釵影。出其不意貫入男怪的右肋。
  「啪!」護手鉤與山籐杖接觸,杖應釣中斷,鉤順勢一揮,血光崩現。
  「哎呀……」天靈婆厲叫著飛退丈外,右肩外側被鉤掉一條肌肉,男怪止步,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丟掉鉤雙手抱住右肋幌了兩幌,蜷曲著栽倒。
  男女兩怪倒地,其間相差極為短暫。
  「謝謝你,張小妹。」紅花煞欣然上前招呼:「後面還有六個強敵,再幫我一次。」。」
  「沒有人追來了,那六個人早已知難而退啦!」張小妹將簫插人腰懸的蕭囊、:「你和天靈婆怎麼出現在紹興?早些日子,不是聽說你在九華附近遊蕩嗎?」
  「為了追蹤鄢狗官,所以跟來浙江,想發一筆財。」
  右側方四五大外的大樹後面,踱出書生打扮的夏南輝。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夏南輝輕搖褶扇接近。「安姑娘,你已經死了一次了。崤山六怪曾經發了財,但現在他們已經無法好好享受了……」
  「這人說話又無禮又刻薄。」張小妹突然搶著說,聲到人動,但見綠影如虛似幻,突然貼身玉手疾伸,五指半伸半屈,到了夏南輝的胸前。
  「蘭花巧手!」夏南輝也掏出了真才實學,虛影一幌便脫出五指的籠罩威力圈,閃在丈外的一株大樹後。
  「是個識貨的行家。」紅花煞笑吟吟地說:「張小妹,打不得。」
  張小妹收了追擊的衝勢,明亮的媚目中有驚訝的表情。
  「能逃過本姑娘貼身猝然一擊的人,很了不起。」張小妹轉向紅花煞:「他是誰?你的朋友?」
  「目前是朋友,以後,就難說了。」紅花煞說:「我替你們引見,他姓夏,夏南輝。夏兄,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張秋月,一位遊戲風塵的怪姑娘。」
  「呵呵!幸會幸會。」夏南輝收了褶扇上前抱拳含笑行禮:「張姑娘確是怪,見面禮是蘭花巧手隔空取穴。呵呵!姑娘是不是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死仇大敵?」
  「你說呢?」張秋月美麗的面龐綻起動人的微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把每個陌生人看成仇敵,活得要長久些,這就是江湖人的處世金科玉律。夏兄,你是不是要我對你有幾分溫情?」
  說得又大膽又坦率,笑得又美又動人,夏南輝不由心中一動,這才真正留心打量這位可愛的姑娘。看外表,張秋月比紅花煞年輕三四歲,臉上沒加脂粉,天然國色,因此反而顯得年輕天真,那雙秋水明眸中,就沒有紅花煞那種令人心悸的煞氣和陰森內涵。
  「我不需要溫情。」他笑笑說:「需要強而有力的幫手來對付無常一劍身側所隱藏的不測人物。崤山六怪昨天在我肩背留下一道小創口,昨晚一枚怪釵幾乎要了我的命。諸位。這裡處處凶險,我帶你們找安全地方藏身。」
  那時的鏡湖好大好大,匯聚三十六條小河的水。南湖還未被圈為田,東湖也不是小池塘般的湖,而是廣三百餘里,東西直抵曹娥江的大湖,到處都有漁村港灣,藏身極為容易。從陳音山北麓的大道,直抵二十七里外的蘭亭勝境,更是有山有水有林有竹,風景如畫美不勝收,形容「山陰道上」這句話言,就是指這條路上的風景線,任何角落都可以藏匿,任何地方都可以獲得方便的舒適食住。
  因此,無常一劍即使想積極搜尋夏南輝的下落,也力不從心。在這裡,狗官一群人算是異鄉客,人地生疏,無能為力。再加上地棍們因九指城隍的不幸遭遇而激起公憤,不但拒絕合作,更明暗中群起懷葛,走狗們沒有耳目可用,除了寄望夏南輝自投羅網之外,毫無窮搜城內外的力量。
  無常一劍並不焦急,沉著應變,料定夏南輝既然為了珍寶金銀而來,不達目的便不會遠走高飛,只須安排下天羅地網,靜靜等候便成。
  夏南輝藏身的地方,前一段時期在鏡湖北岸。現在,他選擇山陰道上,距蘭亭剛好是一半路程,不遠也不近,走狗們沒有足夠的人手至城外十餘里搜尋。
  這裡是小山頂上一座沒有住持的小古剎,前一進是殿堂供著一尊像是大肚阿彌陀佛。兩廡供了幾尊羅漢,後一進原是僧房靜室,門窗零落聊可躲避風雨。山下里餘便是大道,從樹隙中可遙望路前後各三里左右,有可疑人物往來,在山上看的一清二楚,可說相當安全。夏南輝選擇古剎藏身,雖然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是犯忌的事,可他卻持相反的意見,認為這裡面安全。山後是村落,但生人入村,古利可以清晰地聽到犬的騷動吠叫聲,可早作打算。
  他藏有可口的食物,準備在這裡等一兩天,讓安網張羅的人等的七竅生煙亂了章法,再出現給予走狗們致命的打擊。
   
所向無敵、神聖一諾

  古剎外的山坡草木蔥籠,如茵綠草旁有大樹遮蔭。四個人寫意地斜躺在樹下的綠草斜坡上,可看到山下大道上往來的行人,不時可看到四五乘轎子,那是從蘭亭玩夠了趕回府城的闊遊客。
  「你打算在這裡躲多久?」他右面倚靠在樹桿上小憩的張秋月問:「你認為他們不會搜到此地來?」
  「我留下足夠的線索在鏡湖,他們沒有更多的人手搜其他的地方。馬夫子是很聰明的,他知道能獨當一面對付我的人沒有幾個,分開搜毫無機會。」他先回答姑娘第二個疑問:「不能躲太久,必須保持飄忽不定,出沒無常、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一旦你讓別人摸清的活動規律,也就是你該正式向人間告別的時候了。」
  「你制了狗官什麼經穴,用什麼手法?陰毒嗎?」
  「不陰毒,但很令人頭疼。」他笑笑:「胸腹共有七條經脈經過,我制了他任、胃、心、腎四經十六穴,三天之後,每個時辰發作一次,發作對頭痛心痛肚痛,屎尿不禁。那滋味真令人受不了,死不了,拖上三五天,狗官那一身肥肉最少消掉一半,他用不著吃藥成肥了。」
  「這……馬夫子功臻化境,內外交修,他……」
  「他解不了我制的經穴,連點穴術始祖武當門下弟子,也解不了我的巧妙手法。」
  「哦!你宰了狗官,算是為世除害……」
  「張姑娘,你可不要誤會了。」他正色說:「我為何要宰了狗官為世除害?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俠義英雄還是主管世間善惡的天神?別開玩笑!殺官等於造反,你明白嗎?狗官替嚴家父子斂財;嚴家父子替皇帝斂財;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才懶得去管這些狗屁事,我只要我活得安逸過得快樂。狗官他能斂聚,我當然能勒索他……不,要他賠償侮辱我的損失,哼,他要是不留下在浙江各地所搜刮得來的財寶,我決不讓他快快樂樂離開浙江。早晚要病死他這賊王八。」
  「你要替浙江的人主持公道?」
  「不!我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浙江人的公道而活,這樣活得要愉快些,為別人而活太苦了。張姑娘,你要不斷的提這些不愉快的事嗎?你是不是俠義道門人?」
  「我什麼都不是,和你一樣,一個為自己而活的人。」張秋月注視著他欣然說:「你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是否有相逢恨晚的感覺?嗯?」
  兩人人坐得很近,可相互嗅到對方的氣息,可清晰地看到對方每一神情的變化。
  他覺得心底湧起一種奇妙的,難以言宣的怪感覺,不由自主地用心凝視著這個見解與眾不同的美麗女郎。
  張秋月熱烈的目光也凝注著他,臉上綻開歡欣的笑容。那是一種讓人看了叫人心裡暖暖的,由心底發出深深的喜悅笑容,具有讓異性怦然心動的笑容。沒有羞怯,沒有矜持,只是坦率的喜悅,和單純的喜愛,不帶情慾的內涵,純純地、坦蕩地、率真地……多可愛的天真無邪小姑娘!
  可是,他卻機伶伶打一冷戰。
  從那雙無邪的秋水明眸中,他看到了旁人無法看到的一些怪異神情,一種從對方內心深處流露出來的詭秘神采。
  張秋月不知道他內心的變化。微笑著向他伸出晶瑩的、溫潤可愛的小手,不管他是否願意,忘形地握了他粗糙而巨大的虎掌,緊緊一握,傳達心中的意念。
  在莽莽江湖,要找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談何容易?尤其是異性的朋友。
  他笑了,笑得邪邪地。
  「呵呵!豈只是相逢恨晚?」他拖過那只可愛的小手放在一雙大手內輕撫:「而是我在我,找了一生一世。哦!可愛的姑娘。」
  一旁的紅花煞看著他,格格嬌笑,笑完說:「好哇!夏兄,你是說,我並不可愛?」
  「你眼中的煞氣太重,會令男人害怕。」他毫無心機地說:「男人都不喜歡太過精明強悍的女人。免得找罪受。」
  夏南輝毫無機心地說。「我忠告你,安姑娘,你這紅花煞這輩子如果不恢復女性的柔婉,你將與美滿的婚姻絕緣,你只能用刀劍逼著一個男人服從你。」
  「哼!別拿肉麻當有趣了。」天靈婆沒好氣地說,老怪眼凶光暴射:「你們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女人柔婉,才可以踩在腳底下,對不對?」
  「老太婆,我不和你抬桿。」他放了張秋月的手:「這種事的看法見仁見智,各人的看法都不同,抬起槓來投完沒了,無趣之至,反正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紅花煞的笑容消失了,低下頭沉思,臉上神情不斷在變,最後閉上媚目深深呼吸。
  張秋月沒留意紅花煞的舉動,挨近夏南輝並肩斜躺在草地上,兩人喁喁傾談。
  天靈婆自覺無趣,也閉上眼養神。
  閉目假寐的紅花煞呼吸深長,似乎對外界的變化毫不在意,其實她正集中心神,運用銳敏的聽覺,留心夏南輝與張秋月交談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夏兄,好像你有充份的信心,認為可以對付得了無常一劍。」張秋月的語音低低柔柔地,但所提的問題卻不柔:「你當真對付得了他?」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沒有怕他的理由,因為我是理直氣壯的一方。」夏南輝以手當枕躺得十分舒適:「如果我怕他,沒有對付他的信心,又何必甘冒被他宰割的凶險?他目前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如此而已。」
  「奇怪,我在江湖闖蕩了五六年,怎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你夏南輝這號人物?你仙鄉何處,藝出何人門下呀?」
  「天下大得很呢!張姑娘,我也在江湖上闖蕩了好幾年,似乎也沒聽說過你張秋月這位武林女高手,反而對紅花煞安姑娘略有所知,她名列六煞之一,名頭事實上與無常一劍相等,至少也很差無幾。而你,簫招神乎其神,詭異辛辣又狠又準,事實上論真才實事,你比安姑娘要高明,為何她的名頭……」
  「我從不計較虛名浮譽。」張秋月打斷了他的話:「夏兄,你很機警,巧妙地迴避我的問題……」
  「呵呵!張姑娘,不是迴避是拒絕答覆。」他大笑:「我也是一個不計較浮名虛譽的人,家世師門用不著抬出來招搖。相信姑娘同樣不願意回答這種問題,能多保留一分秘密,你就可以在與人勾心鬥角時,少一分失算的機會。」
  「這個……」
  「你肯毫無虛假地將家世師門告訴我嗎?即使你肯,我也不見得肯相信,所以彼此心照不宣。恕我冒昧,請問姑娘青春幾何?」
  「喲!你問這幹嗎呀?」張秋月半羞半嗔,嫵媚地白了他一眼,那神情好動人。
  「當然存了壞心眼啦!」他心中怦然,但神情顯得灑脫不羈:「如果年歲相吉,而你又名花無主。我好預作準備哪!我本有心邀明月……」
  「輕狂!」張秋月笑嗔,倒轉身面對著他:「再往下說,就要愈說下流了,是嗎?」
  「你可以放一千萬個心,我這人不敢說不好色。但可以保證風流而不下流。」他半真半假地笑笑:「俗語說。有女懷春,吉士誘之;這是說,窈窕淑女如果不給對方有誘的機會,就不會有風流公案發生。又說:暗室虧心。而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旁又有安姑娘,和仇恨世間男人的天靈婆,我夏南輝即使色膽包天,也不會說出下流的話來討人恥笑。」
  「你呀……」
  「我是很君子的。」他挺身坐起看著日色:「按天色估計勁敵的行動,無常一劍的眼線,很可能逛到這一帶了,諸位有興趣去逗他們玩玩嗎?」
  「你是說……」張秋月也坐起。頗感意外:「你不是說他們不會搜到此地來嗎?」
  「是不會搜來,但不能禁止他們經過。」他說。「我們下去在路上等,打發他們滾蛋,那麼,至少在明天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咱們養精蓄銳。」
  「打草驚蛇,我不去。」張秋月又躺下了。
  「那我一個人去,你們好好歇息。」他挺身站起。
  「我跟你去。」紅花煞一躍而起。
  「走啊!」他欣然說,舉步便走。
  「安大姐去,我怎能不去?」張秋月也挺身而起:「這鬼破寺廟冷冷清清,留在這裡不如四處走走。天靈婆,你不去?」
  「老身當然去。」天靈婆陰沉沉地說。
  當他們覓路下山時,由於草木蔥籠,已無法看到山下的景物更看不到下面所發生的變化。
  前面是下山小徑與大道會合的三岔路口,兩旁生長著茂密的竹林。遠遠地,便看到小徑距大道十餘步處,並躺著兩個村夫打扮的人。「
  領先而行的夏南輝腳下一慢,心中疑雲大起。
  「且慢!那兩個人十分可疑。」他警覺地說:「如果是死人怎會死在一起的?」
  張秋月急搶而出,不理會他的警告。他不便拉扯,只好隨即跟上。
  兩村夫是仆伏在路中的,張秋月俯身將一個村夫扳轉,看到被壓在身下的一把匕首。
  「是陰豹萬斌!」紅花煞脫口驚呼:「他怎麼被……」
  「被人折斷了脖子。」夏南輝搖頭。「他是鄢狗官的保鏢,偽裝為村夫在這附近潛伏,奇怪!走狗們怎知道我們在這附近藏身?可能嗎?我們的行動秘密神速……咦!」竹林裡簌簌而動,從左右側竹林深處,出來三個陰沉沉的人,年約花甲左右,穿了青袍佩了劍。
  「東海三君!」天靈婆訝然驚呼,悚然向後退。
  東海三君,大君馮君亮,二君陳君豪,三君許君山,是東海門的開山三祖師,山門設在洛伽山,目下已傳了三代門人子弟,在江湖極具聲威,武林地位不遜於中原五大門派,每個門人皆劍術驚人,驕傲自負目無餘子。
  「這一位是夏南輝吧?」馮君亮指指夏南輝:「你最好是承認。」
  「對,正是區區在下。」夏南輝坦然地說,他當然認識東海三君,近鄰嘛!怎會陌生:「前輩定然是大君馮前輩了,幸會幸會,是前輩殺了這兩個走狗的?」
  「不錯。」馮君亮點頭:「無常一劍出了三千兩銀子賞格,要活捉你。老夫發現他們暗中派人趕來這一帶活動,料定他們已發現你的行蹤、因此跟蹤這兩個小輩,要向他們討消息,豈知他們不識抬舉,堅決不招,但最後仍然招了,招出你躲在上面的慈光古剎。老夫來本打算上去的,沒想到你卻自己下來了。」
  「謝謝前輩相助盛情。奇怪!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晚輩在上面古剎藏身的?晚輩來此不過一個多時辰……」
  「先不要謝老夫,老夫也不是來幫助你的。」
  「前輩的意思……」
  「老夫要那三千兩銀子。」
  夏南輝氣往上衝,也不勝感慨,堂堂一代宗師,居然為了三千兩銀子重賞,不惜殺人取供,武林道義何存?
  「你已經忘了你是東海們的宗師,東海門的氣數有限得很。」他忿然挖苦這位一門之主:「為了三千兩銀子,你甚至會拿起鋤頭去按你家的祖墳,可恥!」ˍ
  「小畜生該死!」馮君亮厲吼,衝進兩步一掌拍出,挾忿出手真力迸發,無所憚忌地走中宮強攻,用的是劈空掌力。
  同瞬間,二君拔劍攻擊張秋月,三君猛撲紅花煞,同時劍下絕情,驀地劍氣漫天,風吼雷鳴。
  夏南輝知道大君內力渾雄,不願硬接,閃身避過一掌,反從左側切入,右掌發似奔雷,反劈大君的右脅,一沾即走,第二掌接著搶制機先進攻。
  兩人在片刻間各攻了十招以上,以快打快各展所學搶攻,變招奇快絕倫,雙方的招式皆無法用老,三照面五盤旋,逐漸貼身拉近,即將行致命的雷霆一擊。
  「噗!」兩人的右肘終於按實,如山力道迸發,兩人同向右後方急退。
  這瞬間,夏南輝的左掌從右肘下排出,四個指頭拂在大君的右脅下。他退了三步,穩住了身形。
  大君卻退了六步,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踉蹌止住退勢,左手掩住右脅,鷹目中厲光乍斂,抖索著的右手,抓住了佩劍的劍靶。
  夏南輝的目光,落向右側方竹林前的張秋月身上,臉色一變。右手一抄,撥出藏在衣內的尺二短匕首。
  二君的劍勢有如狂龍鬧海,把來不及拔簫的張秋月逼得手忙腳亂,只能仗快速的身法閃避,不時冒險用蘭花巧手吸引劍招,以解除身軀中劍的威脅,被逼至竹林前,再退三步便被竹林擋住了退路,已到了生死關頭。
  他飛掠而進,向二君衝去。
  大君抓住了好機,大喝一聲,斜撞而出長劍疾揮。
  他無法快速穿越,劍閃電似的到了他胸腹交界處。
  「錚!」他匕立胸前,身形倏止,硬接長劍的沉重一擊,匕首準確地與劍接觸,火星飛濺。
  匕輕劍重,劍攻匕守,結果將有兩種可能:一是匕折人傷,一是匕安全人被震退。
  兩種結果都不曾發生,劍反而被反展而退。
  他斜身切入,左拿疾揮,劈啪兩聲暴響,抽了大君兩記正反陰陽耳光。
  「砰!」大君仰面摔倒,被打得暈頭轉向,口中血溢,眼前發黑不見景物。
  二君將張秋月逼入竹林死角,一劍刺中張秋月的右大腿外側,裙破褲裂肌傷,第二劍跟著指向右脅,鋒尖及體。
  「我完了……」張秋月絕望地叫,已無法躲閃。
  夏南輝一閃即至,匕首一伸,叮一聲匕將長劍推向一側,左手則扣住了二君的脖子,五指如鉤,似要扣入頸骨,要扣裂咽喉。
  「丟劍!一不然你將是一具死屍。」他沉聲說。
  張秋月失足挫倒,驚得粉面泛青。
  二君大駭,鬆手丟劍。
  另一面,三君一支劍威風八面,把紅花煞和天靈婆兩個人逼得八方奔竄,毫無還手之力。
  夏南輝將二君向不遠處踉蹌走來的大君方面一推,匕首指著對方冷笑一聲說:「你三個武林敗類,趕快給我滾得遠遠的,這輩子,你們最好別讓我再碰上你們,滾!」
  「偷襲不算英雄、咱們公平相決。」二君厲叫。
  「你給張姑娘多少公平機會?你不算偷襲?無恥!你這老狗!」
  「老二,咱們走。」大君抹掉口角的血跡嘎聲叫。
  二君扭頭一看,看到了大君的狼狽像,只感到心向下沉。知道大事去矣!發出一聲短嘯知會三君,扶了太君急步狼狽而遁。
  夏南輝扶起了張秋月,關切地急問:「張姑娘,何處受傷?你……」
  「右腿外側。」張秋月腳下一軟要往下挫:「這……這老狗偌大年紀,位高輩尊,怎麼不講武林規矩,出其不意拔劍行兇?老狗該死!」
  「為了三千兩銀子,武林規矩又算得了什麼?到竹林裡去,我先替你裹傷,你在流血……」
  不管姑娘肯不肯,將姑娘抱入林中,撕自己的儒衫下擺做傷巾,包紮那裂了一條三寸長創口的玉腿。
  回到慈光古剎,四人立即撤走。夏南輝帶走了小包裹和食物,向南走另覓地方藏匿。張秋月行走不便,不能趕路,情勢極為不利;受傷的野獸,不易逃脫獵犬的追蹤。
  天快黑了。他仍在山林田陌間走動。
  「夏兄,你還打算停下來了嗎?」在他強勁有力臂膀扶著的張秋月愁眉苦臉發問:「創口發脹,我有點支持不住了,走了許多路,他們無法追蹤的,找地方……」
  「還不是時候,張姑娘。」他溫言安慰:「忍著點,創口已上了最好的金創藥,保證不至於惡化。只要你認為支持得住,就一定能支持。他們的追蹤術高明得不可思議,必須天黑後才能擺脫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查出我們藏身在慈光古剎,至今我仍然百思莫解。這是一場智慧與耐力的嚴格考驗,我們決不能輸,知道嗎?他們就希望我們能有人支持不住停下來。」
  「他們預先在各地布了眼線。所以知道我們藏身的地方。」紅花煞在後面接口:「用手式信號傳訊,快得很。」
  「那是不可能的。」他堅決地說。「除非他們有上萬人手,東海三君跟蹤陰豹厲斌兩個人,是從府城開始跟來的,這表示陰豹直接從府城趕來,誰指派他們來的?指派的人從何處獲得我們的行蹤消息?奇怪!」
  「你到底今晚打算在何處住宿?」張秋月似要生氣了,截斷了他的猜測。
  「隨遇而安,姑娘。」他毫不重視住的問題:「目前我們有驚無險,仍須小心。無常一劍以為他已解了我對狗官所下的禁制,並不相信狗官會有危險,所以能冷靜地從容布網張羅對付我。等狗官的經脈開始有變,疼痛發作,無常一劍就會被狗官逼得走投無路,他就會瘋狂地派出所有的人來找我,情勢相反,我冷靜他瘋狂,他輸定啦!他出重賞引誘一些貪心鬼對付我,表示他並沒有必勝我的信心。目前我唯一關心的是你們的安全。」
  「夏兄,你不在意我們分你的贓?」紅花煞接口問:「你真擔心我們的安全?」
  「分金同利,獨食不肥,安姑娘。」他拍拍胸膛:「千金散盡還復來;我要那麼多金珠做什麼?我夏南輝是江湖人,不是守財奴,你明白嗎?天黑了,前面有犬吠聲,歇宿地地方到了。」
  農舍主人姓朱,一家人口住了一棟三進大茅屋。把他們四男女安頓在二進院的兩座簡陋廂房內。
  主人殺雞捉池塘裡的魚,拔園裡的菜蔬,熱誠地替他們準備晚餐。
  食間,他向三女宣佈:「身在險境,安全第一。我晚上必須在附近警戒防險,你們可以安心歇息。如果我不回來就寢,你們不要大驚小怪。張姑娘換藥的事,安姑娘多費些心。」
  他表現得很細心,張秋月僅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紅花煞卻目不轉瞬地隔桌注視著他。煞氣懾人的明眸中,眼神顯然沒有以往凌厲懾人了。
  二更初,他失了蹤。
  距小村三四里,田角的小徑旁長了一株大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這種路旁的樹,不足為奇,奇在這種黑夜遠離村落,白天也很少人跡的地方,樹下居然坐了一個人。
  三個腳下甚快的人,出現在小徑的另一端,袍袂飄飄,正默默地急急而來。
  「前面樹下有一個人。」走在前面的黑影向同伴招呼,腳下一慢。
  「對,是人。」
  三個青袍人到了,面面相對,黑夜中不易看清相貌,但可以看到他們的花白及胸長鬚相當茂盛,三雙眼睛似乎像野獸般反映著星光。
  「你知道老夫要找什麼人?」為首的人問。
  「夏南輝。沒錯吧?」
  「是你?」
  「不錯,你們來得好快,追蹤之準確,令人大歎觀止,佩服佩服。」
  「是你就好。」為首的人點頭:「老夫並非追蹤能手,更缺少黑夜追蹤的特技,而是有人指示,說在這條路可能追得上你。」
  「哦!原來你們不是無常一劍的黨羽,而是與東海三君同類的貪心鬼。那指示你們的人,才是無常一劍的眼線,這傢伙的確高人一等。」
  「你知道老夫三人是誰?」
  「恕在下孤陋寡聞。」
  「天目三老,老夫……」
  「哦!前輩定然是天龍八劍卓龍驤,失敬失敬。怪事,前輩一代奇俠。三老譽滿江湖,竟然替無常一劍作幫兇,委實令在下百思莫解。」
  「老夫與無常一劍從未謀面,昨天從杭州來,要往普陀與南海一僧曾安大師盤桓,今午才聽說此地有人脅迫朝廷欽差勒索重金,因此留下來偵查此事。」
  「哦!前輩可曾查出事情發生的經過始末嗎?」
  「查過了,這件事與姓鄢的總理無關,只是江湖敗類無常一劍作威作福而闖下的禍,因此希望找到你……」
  「因此有人替諸位帶路,結果找到此地來了。」
  「是的,江湖朋友皆知道咱們天目三老是嫉惡如仇的人,不但帶路指引,而且知道你的一切動靜。」
  「但前輩似乎不知道在下等在此地。請問前輩,找到夏某之後,有何指教?」
  「老夫禁止你敲詐勒索朝廷命官,帶你往南海暫時囚禁一段時日,免得你日後闖出更難以收拾的滔天大禍。」
  「哦!無常一劍真了不起,他善於利用你們這種所謂白道高人名宿。」夏南輝由衷地說:「假以時日,他籌措了大筆財富,必定財勢兩足,一定可以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局面來。卓前輩,在下反對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年青人,你是說……」
  「我說,你們趕快動身赴南海之約,不必管這裡所發生的狗屁事。你們已經上了年紀,老不以筋骨為能,犯不著管你們能力所不及的閒事。」
  「什麼?你……」
  「稍安毋躁,卓前輩。」他鄭重地說:「如果你自命是白道英雄豪傑,就該去管貪官與黑道巨擘公然敲詐索賄的事。管我這個因受侮辱迫害而挺身報復的小浪人,不但本末倒置,而且有助惡之嫌,忠言逆耳,但願前輩聽得入耳。」
  「官吏貪黷,那是有關朝廷法紀的事,任何人也不能違法私自干涉,你怎麼不明大義胡說八道?你,身邊跟著以嗜殺見稱的紅花煞安妖女、和以淫蕩為武林所不齒的黑妖狐尚春萱,還有以孤僻憤世神憎鬼厭的天靈婆……」
  「且慢!前輩認識黑妖狐尚春萱?」他急問。
  「有認識她,你身邊的三個女人中就有她。」
  「哦!難怪,我從她矜持與開朗無邪的外表中。曾經看出某些地方不對;更從她坦蕩天真的秋水明眸中,看到某些隱藏著的不吉神采。」他自言自語:「原來她在騙我,我幾乎把蕩婦看成了無邪的美女郎。不過不要緊,她並不妨礙我的事。」
  他曾一度懷疑張秋月的身份。如果張秋月是蕩婦黑妖狐,他反而放了心,只要不是無常一劍的爪牙,就不會妨礙他的事。黑妖狐是江湖上獵取英俊健壯男人的妖女,從不接受財勢人士的驅策,無常一劍的尊容和年歲,休想博得妖女的青睞,更不可能令妖女俯首聽命。
  「你在說什麼?」天龍八劍卓龍驤問,真沒聽清他自言自語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說。」他大聲說。「嗜殺的,加上淫蕩的和孤僻憤世的三個人,現在,又加入一個敲詐勒索的浪人,組成了足以翻天覆敵地的小集團,你們這種假俠義之名,行違心之事的所謂白道高手名宿,今後的處境將十分艱難。現在,在下要走了,你如果膽敢知法犯法妄想囚禁我,你將永遠後悔今晚的愚蠢舉動。我警告你,我夏南輝並沒在官府落案,鄢狗官管他的鹽監,管不了地方治安,他也沒向紹興府報案。所以,即使你是紹興府的捕役。也不配管夏某的事。你如果膽敢恃強武斷是非,你與強梁並沒有什麼不同,在下有權以牙還牙。世間少了你這種人,天下雖不至於就此太平,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
  這番話重得像座山,泥菩薩也受不了山的重壓。
  天目三老如果真的是明理的人,就不會強出頭管這種不該管的事。不客氣地說,天下間所謂俠義英雄,百分之九十是以武犯禁的貨色,目無王法武斷是非的匹夫,刀劍拳頭就是他們的法理依據。在官府的心中目中,這些人本來就是無法無天的不肖之徒,比真正的歹徒惡棍還要令人討厭。
  天龍八劍氣得幾乎要斷氣,受不了就怒火焚心,憤怒中本能地一耳光抽出。
  「啪!」掌被夏南輝抓住了。
  雙掌互相扣實,同時沉馬步發勁。
  「咦!」另兩老訝然輕呼,兩面一分,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怎麼兩人的功力似乎勢均力敵,可能嗎?
  雙掌互握較勁,有兩種主要的結果:一、功力差的一方掌骨被握碎;二、功力差的一方被拖過壓下就擒。
  天龍八劍以劍術享譽武林,但內家氣功也十分精純,四十載辛勤苦修豈同小可?發勁的技巧和經驗也高人一等。
  可是夏南輝已決定執行自己的警告。
  一聲冷哼,他手上真力迸發,心意神集中於一點,意志力催動無窮大的神奇真力。五指一緊,勁向下沉。
  天龍八劍感到手掌所發的動道,突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溶化,而對方的手,卻成了火紅灼熱的強力巨鉗,渾雄無匹的奇勁循臂而上,直撼心脈,劇痛突然光臨,體內的先天真氣以很快的速度消散。
  「拍!」天龍八劍的左手,搭上了夏南輝的右掌背,雙手對單手。
  另兩老大吃一驚,顯然看出不妙。
  兩隻手仍然挽不回劣勢,天龍八劍上體被拉得向前傾,渾身因用勁而顫動,雙腳漸漸沉入堅硬的地面。
  一聲龍吟,夏南輝左手撥出匕首,因為另兩老的手,早一剎那握住劍靶要將劍撥出。
  「要動劍,在下奉陪。」他陰森森地說:「但得等天龍八劍掌碎臂斷之後,在下再陪你們兩老用兵刃拚死,誰膽敢插手,在下必定先送天龍八劍去見閻王。」
  兩老僵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龍八劍重心前移,使被拖倒了。
  噗一聲響,夏南輝起右腳,踢中天龍八劍的胸口,立即鬆手。
  「砰!」天龍八劍倒摔出丈外,發出痛苦的呻吟,掙扎難起。
  「誰強誰有理。」夏南輝匕交右手,拉開馬步語音冷酷無比:「你兩老可以並肩上,今晚夏某替你們天目三老除名。你們死也死得不清不白,江湖朋友一定會把你們看成狗官的爪牙,無常一劍的走狗。」
  龍吟震耳,雙劍出鞘。
  「兩位賢弟,退!」天龍八劍掙扎而起嘎聲急叫:「道消魔長,江湖大劫當興,你我無能為力,咱們走!」
  夏南輝目送天目三老的背影消失,這才收匕退走。
  天目三老的功力,並不比崤山六怪深厚多少。他在崤山六怪全力一擊之下,僅受了些少皮肉之傷。所以他敢以匕首向劍術名家天目三老叫陣。
  回到茅舍,已經是三更天。
  點起菜油燈,他坐在床前沉思。鄰房住著三女,聽不到任何聲息。
  「奇怪!」他劍眉深鎖自言自語:「他們怎麼可能跟蹤找來的?沒有在後面跟蹤的人呀?除非有人故意沿途留下線索,不然說不通猜不透哪!會是誰?天靈婆?」
  他聽到了些什麼聲息,眼神一變。
  片刻,叩門聲二響。
  「你回來啦?」門外傳來張秋月的動聽語音。
  他起身開了房門,心中一寬,警戒的神色立即消退。
  「還沒睡?」他閃在一旁:「傷口痛不痛?」。
  「謝謝你,還好。」張秋月入室,在唯一的木凳坐下,笑意十分動人:「你去偵查動靜?」
  「是的。我有些話要問你。」他在床上坐下:「你能不能據實回答?」
  「你……你客氣,我當然會據實回答你,問啦!」
  「你到底是推?真姓張?」
  「哦!原來……」
  「請回答我的話。」
  「我姓尚。你滿意了嗎?尚與張差不多嘛!」張秋月笑了,笑容一變,不再有矜持,不再有坦率的喜悅,而是另一種充滿魅力的媚笑,一種迷人的情慾昇華笑容。
  「黑妖狐?」他並不感到意外。
  「你知道了?」
  「知道。」
  「誰告訴你的?紅花煞?」
  「你知道不是她。哦!聽說你對錢財毫不在意,揮金如土,怎麼會前來打狗官的主意……」
  「我是為你而來的,笨蟲!」黑妖狐走向他,笑得更媚更甜,放肆地和他並肩坐在床口:「我黑妖狐聲譽不佳,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決不像外傳那麼不堪。當然,我不會嫁給你,我是個不受拘束的反叛女人。」
  「我也不會娶你。」他率直地說:「我還沒厭倦江湖生涯。」
  「那麼,你不反對我和你並肩闖蕩羅?」黑妖狐笑迷迷地倚在他肩上,耳鬢廝磨吐氣如蘭,高聳的酥胸緊抵著他的手臂,那柔軟、那火熱、那撩人的幽香,威力大極了。
  他感到渾身一熱,心中一蕩,對方火熱的胴體和幽香,有極大的催情作用。斗室中一燈如豆,孤男寡女並肩坐在床口。女的又嬌又媚,主動投懷送抱春情漾溢,對一個血氣方剛的江湖浪人來說,那是魔鬼的誘惑,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我得考慮考慮。」他有點意亂情迷,舉手拍拍肩上那火熱的膩滑面龐:「我曾經有結合幾個人的力量,在江猢創一番局面的念頭……」
  「這不是很好嗎?我將是你最親密最得力的助手。」
  「可是,你……」
  「我怎麼啦?我配不上你?」黑妖狐在他頰上親了一吻,捉住他的手按上自己飽滿的酥胸,大膽得反而令他發窘。「我又不嫁給你,你怕什麼呢?怕我玷辱了你的名聲?這種事,該抱怨的應該是我,男人在這方面永遠佔便宜。南輝,看著我。」
  那一聲嬌喚,癡癡迷迷情意綿綿,悅耳極了,動人極了。他果然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地轉首向那美麗的面龐注目,他那雙手也用了勁,掌心在冒汗,心跳加快了三倍。
  「美麗女人應該具備的條件,我都有了。」黑妖狐坐在他懷裡,嬌軀技巧地扭動,一手挽住他的肩頭,抬起面龐在他頷下媚笑:「南輝,你還要求些什麼?」
  「我……」他激情地抱住了那火熱的醉人胴體。
  他感到身軀被壓倒在床上,熱血沸騰中,突然感到七坎大穴一麻,接著是左期門、丹田、右肩井,有物刺入。
  火熱的胴體離開了他,他也癱瘓在床上。
  不久,火媒一幌,火苗跳躍,點燃了菜油燈。
  黑妖狐站在床前,美麗的面龐,仍綻現著令他心動的醉人微笑,用依然迷人的甜美語音說:「我黑妖狐從來就沒失敗過。你,還嫩得很呢!南暉,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平生最強勁、最難纏、最可怕的高明勁敵。」
  「你……你是無常一劍的人?」他絕望地說:「金針過穴,你好狠!」
  「不要問我是什麼人。」黑妖狐格格嬌笑,又俏又媚中隱無窮殺機:「我很欣賞你,所以狠不起來,制你的穴而不毀你的穴。現在,我指給你條明路,也你唯一自救之路。」
  「有路可走,好現象。」他定下心神:「我在聽。」
  「論人才。」黑妖狐在床口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面龐、手傳達綿綿情意:「我黑妖狐閱人多矣!你,是第一流的。我不喜歡小白臉文弱書生,也不要野獸似的男人。南輝,你很令我迷惑。」
  「怎麼說?」
  「初見面對,你對我這種絕色美人並無興奮激情的表示,不久卻又突然在臉上出現情慾之火,可看出動了邪念。接著又變成強烈的警戒神情。你這麼年輕,為何情緒那麼多變,那麼複雜?」
  「哦!你果然厲害,把我當時心情看得那麼透徹。」他由衷地對這妖婦產生敬意:「你表現得太好了,偽裝得太高明了。起初,我以為你是個天真無邪,只不過任性些的女郎,接著,我發現你眼神中隱藏著相反的貪慾的光芒,我認為你並不是不可褻瀆的無邪聖女。後來,我懷疑你是對我有所圖謀的人,無常一劍的爪牙,直到你挨了東海三君一劍,我才對你消去戒心。」
  「我殺了崤山六怪的兩怪。你居然對我還有戒心?你這人真難纏,難怪你一直就暗中提防著我,我不敢貿然下手。」
  「高手襲擊,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生判。那管對方是敵是友?誤殺自見人的事平常得很。哦!你還沒指示我的活路呢。」
  「答應和我合作。」
  「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我本來就已經成為你情慾的俘虜,情願和你並肩……」
  「我所要的不止並肩,闖蕩江湖,而是要你絕對聽命於我,絕對服從我,死心塌地對我效忠。」
  「包括上床?」他居然笑了,笑得邪邪地。
  「對,包括上床,天下間千千萬萬男女;每個人都要上床,人幾乎有一半時光活在床上,平常得很。」
  「你知道我什麼都會答應你的,你是個令男人無法拒絕的天生尤物。」
  「不見得,至少在你我相處這段期間,你並未真正對我生出無法自持的情慾,連替我裸腿裹傷時也心神把持得住,所以我不信任你。」黑妖狐擊掌三下,繼續說:「我找證人來,要你鄭重地對天發下洪誓。」
  「房門開處,紅花煞與天靈婆魚貫入室。
  「我的天!我何其愚蠢!」他苦笑著大叫。
  紅花煞臉色凝重,天靈婆仍然是債主面孔。
  「她們都是我的人。」黑妖狐得意地說:「不錯,你的確愚蠢,但也不要太過自責,人難免會犯錯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想得開,你將快樂,想不開,你將痛苦。人生苦短。沒有理由苛待自己。你可愛之處,就是你不自命俠義英雄,敢作敢當,是真正的風塵硬漢,不是偽君子假俠義之名噬人自肥。現在,你願發誓嗎?」
  「天殺的,你制了我胸腹四處重穴,渾身發僵,怎樣起來發誓?」
  「我不會先替你解穴……」
  「好像你還沒準備香燭,鬼神會來監誓嗎?原來你並不信鬼神,卻要求我起誓,是騙我呢,抑或是騙你自己?好,我這就發誓……」
  「且慢!」紅花煞脫口叫「三……張大姐,這樣信口發誓的男人,你能相信?」
  「好啊!安姑娘。你是她的姐妹還是下屬?」意圖分散她們的注意力。
  「你閉嘴!」紅花煞沉下臉叫。
  「趁我還有一口氣在,多說幾句心裡也痛快些,不然……」
  「以後我會帶你到神前發誓。」黑妖狐聽信紅花煞的建議。「現在,我們來解決第一件事,你得從實吐露。」
  黑妖狐是信鬼神的人,可能這是她的弱點之一。要求一個人死心場地效忠,豈能不在神前鄭重舉行誓禮?
  現在,她等不及在神前要夏南輝起誓,急欲解決第一件重要的事。
  夏南輝知道自己已身臨絕境,必須定下心神集中智慧設法自救。
  「我想不到目前除了上床之外,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解決。」他嘲弄地說:「難道說,你想把紅花煞和天靈婆一起拉上床?」
  「你這廝下流!」天靈婆暴怒地厲叫,急衝而上。
  「退回去!」黑妖孤急叱,口氣具有無窮權威。
  天靈婆急急停步,身軀抽搐了一下,垂下頭低應了一聲,順從地後退。
  這些變化,纖細無遺落在夏南輝眼中。他以潑皮賴漢的態度應付凶險,以便引起意外交化的目的,有了些少收穫,天靈婆的地位相當卑下,這三個女人之間的關係不尋常,黑妖狐是發令人已可確定。
  「黑妖狐,你喜歡天下的男人。」他繼續扇風撥火:「而無靈婆討厭天下的男人。我真不明白,你們居然會搞在一起結伙的?怪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別多。」
  「我知道你在用詭計。」黑妖狐格格嬌笑,抓住他的髮結拖起他的頭部:「你智勇雙全,機警絕倫城府甚深,我不會上當的,且先給你一些小警告……」
  「劈拍劈拍!」黑妖狐先給了他四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然後一拳緊抵在他的胸下頂住心口,一連三次急壓,有如連環撞擊。
  他連打幾個呃,臉色變青,渾身先抽搐後發抖,肌肉可怕地收縮跳動,要嘔吐卻嘔不出,真是痛在心裡,身上的痙抽抖動完全不由自主,想強忍也無能為力。
  「啊!啊……啊……」發出幾聲短促的痛苦叫聲。痛得冷汗直冒,四角血液也緩緩流出口腔。
  「這只是小小警告。」黑妖狐媚笑如花,絲毫不帶火氣:「爾後的刑罰,一次比一次重。我總認為,男人骨頭生得輕又賤,只能給他們吃足了苦頭再給甜頭,他們就會服服貼貼唯命是從了。告訴我你的師承。」
  「師承?哦!我想想看。」他鬆弛下來了,痛苦已經消退,冷汗仍在冒,但臉上已有牽強的笑容:「浪跡江湖期間,我偷學了幾門絕技,點穴術得自武當門下三絕劍客孫源;內家練氣術得自青城練氣士吳光道長……」
  「你又在骨頭發癢大撒其謊了:像你這種身手。豈是偷學所能獲致如此超人成就的?我不信你是鐵打的人。」
  又一次苦難光臨,黑妖狐先拍擊他全身肌肉。讓肌肉先鬆弛,再在胸腹連點十處要穴,包括背後的筋縮。
  鬆弛的肌肉突然開始抽緊,每個條肌肉兩端的筋健猛烈收縮、蜷曲、肌肉虯結成團形如活物……手腳抽過筋的人,當可體會出痛苦猛烈的程度。
  他自己不能控制身軀的活動,完全讓筋肉的抽縮主宰了身軀的反應,片刻間,他陷入崩潰的邊緣。衣褲已被大汗所濕透,肌肉收縮將體內的水分大量排出體外。
  黑妖狐仍在欣然微笑,對他的掙扎和呻吟毫不在意。
  天靈婆退至房門口,遠遠地觀望。
  紅花煞轉首注視著燈火,頗肉不住抽動。
  不久,穴道解開了。
  許久,他才鬆弛下來,臉上已失去血色,眼中神光已斂,喘息聲房外可聞。
  「現在,我們繼續來問。」黑妖狐輕撫他汗水淋漓的面頰:「我要知道你的師門。」
  「我懶得再和你沉官兵捉強盜遊戲,或者打情罵俏扮家家酒啦!」他有氣無力地說,臉上出現扭曲的怪笑:「我終於知道你的用意和身份了——
  「你答非所問……」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你。你並不準備要我的命,也不想要我死心塌地向你效忠以謀取狗官的金珠贓款,因為你的確是無常一劍的爪牙,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緊迫追蹤。完全是你三人弄的玄虛。告訴你,我不怕你,你問我的師承,用意是想知道我制狗官的手法。我如果死了,狗官也活不成。騷狐狸,把你最殘忍最毒辣的治人手法掏出來讓夏某見識吧,看我夏南輝肯不肯向你屈服。」
  「你……」
  「騷狐狸,你錯過機會了。」
  「你是說……」
  「你不該操之過急,你應該上床之後在被底用媚功探問的。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應該知道男人在何時最脆弱的。」
  「以為我不敢要你的命?」黑妖狐不笑了。
  「你不敢。」
  「我將糾正你的錯誤判斷。無常一劍已解開你的禁制,你那些虛聲恫嚇的話騙不了人。」黑妖狐拔出發上的金釵揚了揚:「我要用金針過脈穿經術來治你。讓你自己把身上的零碎肢體和筋肉撕下來寸裂而死……哎呀……」
  金釵脫手掉落,黑妖狐原來握釵下扎的右掌,貫穿著一枚紅花釵。
  一聲劍嘯,紅花煞拔劍出鞘。
  「安花鳳,你幹什麼?」房門口的天靈婆驚喝。
  右掌貫穿著一枚紅花釵,黑妖狐等於是廢了最得力的右手,大驚之下,求生的本能驅使她飛躍而起,砰一聲大震,撞碎了唯一的小窗,出房逃生去了。
  紅花煞追之不及,劍指向天靈婆。
  「薛婆婆,你走,不要逼我殺死你。」紅花煞眼中殺機湧騰:「好來好去,我留一分情義。」
  「你……」天靈婆的山籐杖無力地下垂:「你想到反叛的後果嗎?你……」
  「合則留不合則去,我對任何人沒有承諾,無所謂反叛,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厭倦了做你們的劊子手。」
  「你冷靜三思……」
  「我不止三思。天靈婆,天下間的男人,並不全是壞坯子,至少這位夏南輝,骨氣和風標都像個人樣,我不讓妖婦毀了他。」
  「我有點同意你的見解。好吧!我走,珍重。」
  「各自珍重,天靈婆……該死的!」
  原來天靈婆在說珍重轉身出房的剎那間,山籐杖脫手向後破空擲擊,杖化長虹筆直地飛射,有如鏢槍橫空。
  紅花煞命不該絕,恰好在道別時舉步向床口走,想察看床上的夏南輝,邁出一步,恰好避過山籐杖貫體的大劫,杖擦脅而過,生死間不容髮。
  她的劍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瞬間擲出反擊,劍翻騰一匝,奇準地在劍尖翻前時貫人天靈婆的胸口,因為天靈婆在將杖擲出時轉身察看結果,劍到已來不及躲閃了。
  「砰……」天靈婆仰面摔倒,手摸到透背的劍嘎聲掙扎。
  「不要怨我,是你先想要我的命。」紅花煞走近黯然地說。俯身一掌拍在天靈婆的腦門上。以減少天靈婆死前的痛苦。
  拔回劍,她到了床前。
  「謝謝你,安姑娘。」夏南輝說:「強敵不久將至,請先帶我離開危境再說。」
  紅花煞施起了他。突然紅霞上臉。
  「你是個鐵打的人,汗濕透了衣褲。」紅花煞迴避他的目光:「我……我背你走,你……你的手不要不規矩……」
  「我的手根本不能動彈,想不規矩成嗎?快撕被作帶,得趕快離開。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走,該怎樣避開村落犬吠。只要你不留下信記讓他們追蹤,他們絕對找不到蹤跡的,呵呵……」
  「你還笑得出來?你……」
  「姑娘,在最危險的生死關頭,如果你能真的寬心而笑,那不但表示你有強烈的信心,也表示你有超人的冷靜;勝利永遠屬於冷靜的人。」
  破曉時分,他們處身在小山腳下的密林深處。
  紅花煞將夏南輝解下,安頓在林下的草叢中,曉色朦朧,視界有限。
  「這是什麼地方?」紅花煞將草編束成捆,塞在他頭下作枕,信口問。
  「陳音山。向西繞往北約兩里,上面就是九指城隍藏身的農舍。」他笑笑說。
  「什麼?反而回來了?」紅花煞幾乎跳起來。
  「這裡最安全,高手們都追向蘭亭一帶去了。」
  「你……你是賭徒嗎?從生死賭注……」
  「你放心,我一定會贏。」
  「你……」
  「我需要兩個時辰行功自解穴道。」他深吸入一口長氣:「妖婦不信我制住了狗官,故意賣弄絕學金針過穴術,我必須多費不少精力。」
  「你能自解穴道?真了不起。」紅花煞由衷地說:「我替你護法。」
  「謝謝你。哦!安姑娘,你眼中的煞氣快消失淨盡了,是不是覺得心境與以前不同了?」
  「也許是的。」紅花煞不自覺地微笑。「也許是我已經消失了殺你的興趣吧。」
  「好現象。安姑娘,你真的在笑了,你知道你的笑的確很美很動人嗎?」
  「你……你胡說什麼?」紅花煞板起面孔白了他一眼,其實在強忍笑意。
  「我從不胡說。」
  「我想起你的忠告。你說:你這紅花煞如果不恢復女性的柔婉,你將與美滿的婚姻絕緣,你只能用刀劍逼著一個男人服從你。你的話很有道理,我思索了許久許久。」紅花煞低頭歎息一聲:「我明白自我懂事以來,從來就沒有一個男人敢接近我的原因所在了。我想,我要結束江湖闖蕩生涯,找一個可托終身愛我的伴侶,快快樂樂過一輩子,何必在江湖操劍殺人糟蹋自己?」
  「我陪你返鄉,歡迎嗎?」他笑問:「我警告你,你可得防著我一點,我可不是什麼柳下惠呢!」
  「你……你這壞東西!」紅花煞羞笑拍了他一掌:「我真該讓黑妖狐好好整治你。」
  「我被她整治得還不夠慘?」
  「活該!」
  「哦!你和她……」
  「我只知道她是無常一劍的情婦,要我在狗官附近暗中保護,派天靈婆與我做伴,從淮安一直跟到浙江來。為保持秘密,我從來沒和無常一劍見過面,也不接近狗官。我不收她的常例錢,僅按殺人的代價收受禮金。」
  「奇怪!你們為何殺崤山六怪?」
  「笨蟲!你知道打發因公成殘的走狗禮金有多重?你廢了三怪,把其他幾怪也殺了,可省下多少金銀?」ˍˍ
  「哦!好毒!好絕!」他苦笑:「難怪我會上當,果然被我不幸而料中了。」
  「你是後知後覺。」紅花煞打趣他。
  「恕我無禮,你為何救我?」
  「這……也許,你玩世的豪氣讓我佩服,也許是你的話一直在我心中引起了波瀾……」
  「也許,我這人倒還蠻可愛的……」
  「啐!你……你少臭美,你……」紅花煞又要打他,但手舉起卻落不下來,美麗的面龐紅似一樹石榴花,貝齒咬著櫻唇半喜半嗔,這才是真正的女人!
  「我在準備行動,你好意思打?」他笑嘻嘻地說。
  「你……你這……」
  「這可惡又可愛的冤家,是不是?」
  紅花煞終於拍了他一掌;跳起來抓劍悄然至四周巡視。
  好難熬的兩個時辰!她必須躲躲藏藏地在四周巡視警戒,不讓任何人有接近的機會,自然無法留在夏南輝身邊注意變化,心懸兩地,令她心亂如麻。
  一個心理不健全而個性堅強的女人。一旦心中的恨念消除而有了改變,埋藏已久的愛念必定強烈地迸發出來,紅花煞就是這種人。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關心過別人,從來沒有愛過別人。今天,她開始感受到關切別人和愛別人,滋味並不好受。但那種莫名的衝動和期待,卻深深地震撼著她,這種她從來沒體會過的震撼,讓她在不好受中,滋生出另一種令她振奮,令他心弦顫動的特殊感覺,這種感覺神秘而美妙,她感到似乎在陰暗的地獄中,突然看到瑰麗的天堂,讓她有勇氣忍受那種焦灼與不安的滋味。
  巳牌將盡,炎陽將近中天,林中依然涼風習習。鳥雀爭鳴。她回到夏南輝靜臥的地方,看不出任何變化,夏南輝呼吸深長,幾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雙目緊閉,臉色蒼白,躺在那兒簡直就像具死屍。
  她俯身用耳貼在夏南輝壯實胸膛上,不錯,聽到了緩慢的心跳聲,心中略寬,抓了劍重新往外走。
  她是相當焦灼的,不知道夏南輝是否真能自解穴道?何時可解?是否有危險?自解穴道是具有危險性的,走火入魔就是危險之一,那可是致命的危險,非同小可。
  最可怕的當然是仇敵接近。她不敢相信夏南輝的估計,因為她知道無常一劍的部署,陳音山是走狗們佈置的重點之一,始終有人監視著九指城隍一群地棍的動靜。夏南輝說這裡安全,她不以為然。
  她聽到了異樣的聲息,心生警兆。
  西面林木深處,一群鳥雀噪鳴著向天空散飛。
  將劍插回佩扣,她向林西悄然移動。
  這座樹林頗為濃密,不曾加以整修,林下由於陽光不夠,因此野草籐蔓並不怎麼茂盛,人在林中可以行走。
  六個青衣人正穿林排草而來,其中兩個熟面孔:首次與夏南輝衝突的冷面倩女冷倩倩,與大摔碑手有相當火候的神手鄭福。領先的中年手握尺八長的鐵如意,神情相當高傲。
  「你們連幾個地棍都看不牢,真是豈有此理。」中年人走在前面不悅地說。「連九指城隍幾個廢人都被帶走了,你們居然也不知道。你們說他們走了沒多久,可能逃匿在這附近的山林裡?」
  「稟長上,真的走了沒多久,半個時辰前,瞭望的人還看到農舍有人活動。」神手鄭福愁眉苦臉地說:「這一帶山林最茂密,藏在裡面真不容易搜出來。」
  「那就分開來搜,一定要把他們搜出來斃了。」中年人凶狠地說:「以為不合作者戒。」
  「咱們分為三路,至山顛會合。」一名虯鬚大漢下令:「發現之後以嘯聲傳訊,見一個斃一個,決不留情。」
  紅花煞藏身在左前方的一株大樹下,相距僅十餘步,不由心中叫苦。她不能不出面阻擋,但一比六,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亂如麻,只感到渾身發寒顫,手在顫抖,掌心汗出。
  六個人分為三級,已分配停當,即將動身搜索。
  她一咬牙,心中狂叫:「天祐我!夏南輝,我必須阻止他們,必須阻止他們!請給我勇氣,我不能讓他們分開搜。」
  如果不是為了夏南輝,她那有勇氣挺身而鬥?也許,這是她唯一的一次,為了關心他人而甘冒凶險與人擠命,她深體會到關心別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在起步衝出之前,她突然想夏南輝的話:勝利永遠屬於冷靜的人。
  這句話像春雷般震撼著她,她忍下衝出去的衝動,深深吸入一口氣,靈智漸清,心跳的頻率隨即減慢。
  手不再抖,掌心不再冒汗。
  「我用不著急急出去阻擋,只要先斃了一兩個人,便可以把他們全部吸引在一起了。她開始冷靜地思索對策,估量情勢。
  她估計得不惜,就算他們分開了,只要一有動靜,這些分開的人便會匆匆趕回來的,用不著預先出面相阻。
  她屏息以待,殺機湧現在眉梢眼角。
  冷面倩女和神手鄭福向右移,穿林而走從目光四面搜索,腳下漸快。
  中年人帶了虯鬚大漢向左排草叢急走。中間一路兩個青衣大漢,相互一打手式,一前一後向前急進。
  她等兩個青衣大漢超過藏身處五六步,方鬼魅似的閃出跟進,向前一竄,雙手齊揚,兩枚紅花釵發如奔電。
  釵出手人仍健進,一聲劍嘯,急進中長劍出鞘,發出一聲嬌叱,身劍合一掠進,準備釵落空便用劍取敵。
  她不是一個講武林規矩的女煞星,釵先出手後發嘯聲。如果不是為了要吸引其他四個人回來,她根本不會發出嘯聲示警。
  兩大漢背心中釵,身形一頓。
  她飛掠而至,劍下絕情,無情地貫入後面那位大漢的背肋。
  「啊……」前那位大漢慘叫著向前一栽。
  左右方遠處枝葉急搖,人影急竄而來。
  中年人最先到達,鐵如意擋在胸口護體,鷹目炯炯,看到了兩位同伴在草叢中掙命,吃了一驚。
  「偷襲的人躲在附近,大家小心。」中年人向後到的虯鬚大漢說:「嘯聲尖銳高亢,可能是女的,先不必急於搜她出來,她逃不掉的。」
  說完,小心地走近屍體,終於看到了死者的創口。
  背心左琵琶骨下方正對心房的部位。衣上有一圈仍在擴大的血漬。中間有擠開線紗的孔形痕跡。
  「是被大型針型暗器,從後面暗殺的。」中年人沉聲宣佈。
  冷面倩女和神手鄭福飛掠而至,四個人果然會合了。
  「兇手是女的。就藏匿在這附近。」中年人繼續宣佈:「你們等樹監視,我把她搜出來。」
  紅花煞所遺留下來的行動痕跡,逃不過行家的法眼;任何人經過草高及腰的地段,決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一次成功的襲擊,可使人產生勇氣與信心。紅花煞也不例外,不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而且勇氣百倍。
  中年人命同伴登樹監視,辦法雖然不見得聰明,但卻可以表示自己武功高強,足以應付目下的情勢。
  中年人觀察片刻,冷笑一聲,身形倏動,一躍三丈餘,穿越樹隙有如遊蜂戲蕊,但見青影急劇地飄掠,盤折間靈活萬分,三五直落乍隱乍現,便到了兩株並生的大樹前,鐵如意當胸戒備,先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笑完說:「出來吧!要在下趕你出來嗎?」
  一聲輕笑從樹後的草叢傳出,接著青芒如暴雨般射出,人影卻從相反方向竄走。
  中年人左手大袖一揮,罡風乍起,勁氣如潮,射來的十餘段小樹枝如被罡風所刮,斜飛而散。
  青影疾閃,有如電射星飛。
  紅花煞正折向誘敵遠走,突然看到中年人正貼草梢飛掠而來,截住了她的走向,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就像是穿林的飛燕般,無聲無息疾射而至。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揚左手發射紅花釵,煞住衝勢扭身著地急滾,同時揮劍。
  中年人左手一抄,電射近身的紅花釵落入掌心,身形毫不改變疾射而來,落點正是紅花煞仆地的地方。
  「該死的東西!」中年人咒罵,腳沾地身前俯。錢如意有如天雷下擊。
  「錚!」鐵如意與劍接觸,火星飛濺中,劍崩向一側,鐵如意再閃,叮一聲震碎了另一枝紅花釵。
  紅花煞紅總算用釵爭取到剎那的間隙,貼地急竄,幸而讓過鐵如意毀釵後的第三記攻擊,情勢不妙。
  對方比她強得太多,紅花釵貼身發射也毫無用處,她除了逃走,別無他途。
  幸而樹林甚密,竄逃時可以獲得庇護。在樹上三名爪牙的大呼小叫中,她左竄右掠全力飛逃,好幾次幾乎被中年人追及,險象橫生。
  追逐片刻,中年人已摸清了他竄逃的身法和習慣。
  正繞過一株大樹,對面另一株大村後,中年人突然閃出,迎面截住了。
  「原來是你這煞星。」中年人在八尺外伸出鐵如意,語氣奇冷:「馬夫子帶了人到蘭亭附近搜捕你,你竟然膽大包天躲到此地來了,你這反叛的賤母狗!姓夏的小輩呢?從實招來。」
  逃不掉只好拚命,她揚劍戒備,沉著地說:「他回府城去了。去找狗官算賬,你……」
  「哈哈哈……」中年人狂笑:「金針過穴術已要了他半條命,天下間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從此他將永遠纏綿床席等死,你用不著管他隱瞞了。趕快帶在下去把他帶回城,這是他唯一活命的機會。說!他在何處?」
  三個爪牙堵住了退路,她陷入絕境。
  「我已經告訴過你,他回府城去了。」身陷絕境,她反而冷靜下來了,存心拚死的人是無畏的。「黑妖狐的金針過穴術沒有什麼了不起,本姑娘就可以破她的禁制。」
  「你?你還不配!冷姑娘,鄭福。」中年人發令。
  「屬下在。」冷面倩女與神手鄭福同聲答。
  「人一定藏在附近不遠處,你們給我搜!」
  「屬下遵命……」
  這一著,不啻擊中紅花煞的要害,她一聲怒叱,右手的紅花釵一發三枚,同時劍發似奔電,拚命向中年人狂撲。
  「大膽!」中年人冷叱,左手大袖一揮,三枚花釵被猛烈的袖風刮走了。「鏘」一聲震嗚。鐵如意搭住了長劍,劍突然飛擲出三丈外,在枝葉折斷聲中下墮。
  同一瞬間,中年人的左手伸出袖口,一掌拍出。
  「嗯……」衝勢未止的紅花煞悶聲叫,上身猛地後仰,連退三步,口中鮮血突然湧出,臉色死灰,身軀扭曲著向後摔倒。
  虯鬚大漢到了伸手擒人。
  「她快死了。去,把那小輩搜出來。」中年人冷冷地下令。
  「屬下這就走。」虯鬚大漢欠身回答,扭頭便走。
  中年人背著手,鐵如意握在身後,走近蜷曲著猛烈喘息忍痛抽搐的紅花煞,伸腳將紅花煞的身軀拔得仰躺在地。
  「在這裡殺死你,是你的幸運。」中年人冷冷地說:「到蘭亭一帶負責搜捕你的人,奉的嚴令是活捉。你出其不意射穿了三……尚春萱的右掌,她發誓要將你化骨揚灰剔肉刮骨,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不……不怨你……」紅花煞虛脫地說:「我……我欠你一份情,補……我……一掌,讓……讓我早……早些走……」
  「姓夏的在何處?」
  「我不……不會告……告訴你,我……」
  「你不說,我也可以猜得出,從你意圖將我誘離的方向估計,必定就在附近,是嗎?」
  紅花煞開始抽搐,猛烈地喘息,神智漸失。
  「好吧!我是很慈悲的,補你一掌,你可以少受痛苦的折磨……哎呀!是誰……」
  「是我,夏南輝。」身後的人冷冷地說:「你閣下一定是五毒殃神靳一元,七殃之首。把五毒掌的解藥給我,我放你一馬。」
  五毒殃神的腦袋瓜,被夏南輝的巨手兜頭扣住,五指如鷹爪扣得牢牢地,隨時都可能把腦骨抓裂扣碎。
  「我給我給……」五毒殃神心膽俱寒,慌亂地從腰囊中掏出一隻小大肚子瓷瓶伸至肩後:「一……一顆靈丸就……就夠了。請……請不要用勁……」
  「謝謝。」夏南輝取過瓷瓶:「現在,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替我傳口信給馬夫子,叫他不要在外面亂跑,他明我暗。我要摘他的腦袋,是很容易的。走!」
  五毒殃神撒腿狂奔,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消失了,逃到九指城隍藏匿的農舍附近,才敢停下來喘息,這才發覺自己腦袋四周腫起五個大包。包上的頭髮都脫落了,此後,包雖然經醫治後消了腫,但從此不生頭髮,五個指頭大的光疤難看已極。
  紅花煞從昏天黑地中神智漸清,張開了無神的雙目,視線一清,看到了夏南輝的面孔,隔得那麼近。看得十分真切。
  「哦!南輝,我們在泉下重聚的機會恐怕不多呢!我好高興。」
  「你不要死死地盯著我的臉不放,怎麼不看看別的地方?」夏南輝盯著她微笑:「我抱著你在密林中行走,不久你就可以看到陽光了。」
  「什麼?陽光?」她的目光終於離開夏南輝的面孔:「陰間也有陽光……哎呀!我……我我……」
  「你沒死,我也沒死。這裡不是陰間而是陽世,是陳音山的東麓樹林。我正抱著你去找地方歇息調養,一兩天你就會完全復元了。」
  一道從枝葉空隙灑澆下來的陽光,掠過她的眼情,她本能地眨眼躲避那刺目的光華、終於完全清醒了。
  「哎呀!真是陽世。南輝!南輝……」興高過度,叫聲中她又昏厥了。
  「她已經不是一個堅強的女殺手了。」夏南輝注視著懷中似乎毫無生氣的紅花煞喃喃自語:「她是一個好女孩。」
  夏南輝在山腳找到一座看山人所遺下的小茅屋,架木為巢式的小屋可以防潮,距地面約有兩尺,鋪上乾草可以擠得了三五個人。將姑娘安頓妥當,他放心地到下面村落中走了趟。姑娘元氣大傷,正該好好睡一覺,這種興奮後的昏厥並不損傷元氣。
  第二天,他倆又換了地方藏身。
  府城鬧翻了天,鹽政總理患了重病的消息滿天飛,走狗保鏢滿城走,一個個倉猝焦灼狼狽萬分,動員了城內城外的地方人士,窮搜夏南輝的蹤跡,鬧了個滿城風雨。
  鬧了三天,走狗們一個個精疲力盡,怨聲載道,驚恐的氣氛籠罩了麗寄園和鏡花園,保鏢們像足了喪家之犬。
  這天一早,治安人員佈滿城內外,知府大人親自帶了屬員,恭送鹽政總理離城赴杭州就醫。西門外十里接官亭排了丁勇衙役,先聽到鳴鑼開道聲,然後大隊人轎緩緩而來,尾隨的是百餘擔箱籠行李。
  第五乘大轎金碧輝煌。這乘大轎名叫雲龍,曾經抬經大半壁江山,可說天下聞名。轎前,八名保鏢開道,橋中,八名心腹扶轎;轎後,八名棉衣男女隨從隨駕。抬轎的是十二名美女,年紀約在十八至二十歲之間。梳宮髻,珠翠滿頭,巧施鉛華,窄袖子花衫外加珠線流蘇小坎肩,碧羅長裙下鏤花小蠻靴時隱時現,一個個美如天仙,抬轎時裊娜娜,臀波乳浪律動美妙,讓那些看熱鬧的市民,看得嘖嘖稱羨,也大罵「妖孽!」
  不算知府、知縣的官轎,狗官本身的大小轎超過五十乘。三位如夫人,就擁有九乘輕轎之多。有些轎內沒坐人,轎內有狗官的冠帶、袍服、珍寶的贓物……
  閒人不許接近,鄉民皆遠遠地站在北面的樹林前看熱鬧。隊伍並未停止,開道的人員繼續前行。本地官吏先一步到達,知府大人率領大小官吏與當地仕紳,在亭前列隊,十餘名捧著漆金托盤的人,侯命斟餞別酒奉上。
  無常一劍領著四名狗官的心腹隨從,在雲龍轎到達前到了亭前,向送行的眾官吏朗聲說:「總理大人已在轎中入睡,不宜打擾,請諸位大人不必按常例餞行了。」
  一名捧托盤在知府大人身側伺候的大漢,突然高聲叫:「有人向馬夫子敬奉程儀,不知馬夫子肯不肯收?」
  「你過來。」馬夫子向那人招手。
  那人端了托盤上前,盤中有酒壺酒杯,壺旁擱了一封書信。
  「請馬夫子笑納。」那人說,將盤送上。
  馬夫子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取過書信。書信未封口,抽出裡面的八行,上面寫著龍飛鳳舞的五行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轎藏高手,四周網羅。狗在寄園,命在旦夕。如不殘約;埋骨紹興。陳音候駕,知名不具。」又及:「限來十人,多一不候。」
  馬夫子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失血。
  「你們先走。」馬夫子將書信納入懷中,向隨從洩氣地說:「咱們必須走險作最壞的打算了。」
  「夫子,會不會有詐?他如果在前面等候……」一名隨從憂形於色說。
  「他既然知道大人仍留在麗寄園,知道這裡是誘他出面的陷阱,換了你,你如何處理?」
  「這……」
  「你們走,我帶人回去找他。」
  馬夫子帶了九名隨從,在眾目睽睽下轉回府城。轎隊繼續登程,地方官吏等轎隊去遠,也就陸續打道回城。
  雲鳳轎換了男轎夫,那些抬轎的美女不勝任趕長途。五十餘乘轎,加上幾十擔箱籠,全隊人數超過三百五,浩浩蕩蕩西行。三里,五里……速度漸增。
  至蕭山全程一百十一里,當然要加快腳程。
  官道上旅客絡繹於途,但在前面開道的十餘名打旗事情舉牌執事人員,非常稱職地將旅客預先趕至路兩邊迴避,這是當官的人可享的特權。
  七里、八里、十里……已是巳牌初正之間,距府城整整二十里,走了一個多時辰,主事人竟然不下令休息,而且一再催促加快。
  官道在田野間向西北伸展,五里外是柯橋鎮,大概要在柯橋鎮歇息片刻。
  前面出現一座有四座橋孔的石墩木橋,河寬僅五六丈,但深不可測,混濁的河水向西南流。大概是漲潮,洶湧而來的河水散發出濃濃的海腥味,退潮時水向東北流的。
  走在前面里餘的十六名開道執事人員,接近橋頭還沒發現橋頭有人,等接近至十餘步外,橋右的河岸竹林中踱出兩個人,悠閒地先一步到了橋頭,並肩一站,含笑相迎。
  「哎呀……」領隊的人驚惶地大叫:「快鳴警鑼……」
  「噹噹噹……」四面大鑼狂亂地震鳴,十六個人誰也不敢上前,而且慌亂地後退。
  夏南輝一身藍勁裝,腰佩匕首手握連鞘長劍,紅花煞一身翠藍勁裝,渾身曲線玲瓏極為惹火,美麗的面龐綻放著漾溢青春氣息的笑容。那雙秋水明眸中煞氣已消失無蹤,煥發出動人的異樣神采。
  轎隊在後面停下了,三十餘名男女保鏢急趕而至。
  兩人攜手向橋中段退,並肩一站親熱地談笑自若。
  最先湧到橋頭的人,赫然是已轉回府城的無常一劍馬夫子,帶了八名中年男女,然後是黑妖狐與四名勁裝女郎。馬夫子與八男女湧上橋頭。來勢洶洶。
  一聲劍鳴,夏南輝長劍出鞘,劍向前一指,冷然候敵,虎目中冷電四射,伸出的長劍傳出隱隱龍吟。
  「衝上來!」他用春雷似的嗓門吼喝。
  馬夫子在三丈外上步,衝勢倏止。
  「你不在陳音山。」馬夫子咬牙說。
  「你也沒有回府城到陳吉山赴約。」他陰森森說:「你虞我詐,各顯神通;誰的計算精,誰就是勝家。你以為把狗官帶到杭州,到靈隱找神僧普化大師便可解在下的禁制,你少做清秋大夢。你把一個假狗官留在麗寄園引誘我上當,用藥迷昏狗官藏在小轎中避免他發作叫號,這種老把戲騙不了人啦!閣下。」
  「你想怎樣?」
  「把所有的箱籠留下。」
  「你膽敢光天化日公然搶劫朝廷命官?」
  「不錯,就是打劫。」
  「你知道罪名嗎?」
  「知道,叛逆。你放心,天下間沒有人能找得到一個叫夏南輝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用這批金銀珠寶在江湖活動,不出三五年,江湖將出現一位梟雄霸主。目下該做的第一件事,是替你們這些見利忘義,助紂為虐的武林敗類江湖蟊賊除名。」
  「你好大的野心,好狂的口氣……」
  「哈哈哈哈……」他狂笑:「這就是江湖未來霸主的嘴臉,殺!」
  最後一個殺字是壓音發聲的,像是破音字,尾音不帶嘎聲,而是收壓平目,因此高亢、有力、震耳。
  隨著殺聲,他狂野地衝出,劍發狂龍鬧海,以雷霆萬鈞的聲勢,無畏地衝向九名列陣以待的強敵。
  無常一劍大吼一聲,首先接鬥,劍氣迸發,猛地揮劍硬封,以便讓同伴及時從兩側乘隙攻擊,只要搭住夏南輝的劍貼身纏住,大事定矣!以老傢伙的功力來說,應該可以辦得到的。
  可是,希望落了空。
  「錚!」雙劍接觸,封住了。
  夏南輝的左手,不知何時已撥出了匕首。這種短劍長僅一尺二,比傳統的匕首短了六寸,六寸靶六寸鋒,專用來走險貼身攻擊,更是行刺的利器,魚腸劍就是這種尺寸。
  匕首疾探而入,鋒芒乍現乍隱。
  「砰!」無常一劍連人帶劍側摔出丈外,反而擋住了從左方搶進的同伴,
  風吼雷鳴,劍影飛騰,擲進時如濁浪排空,擴張時已是暴風雨光臨。眨眼間,劍影如流光般退回橋中段。
  無常一劍右肩井血如泉湧,右半身發僵,吃力地搖搖幌幌站起,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
  八名男女中,只有兩個人能保持站立,其他六人皆掙扎難起,有兩個幾乎跌落河中,幸而被橋欄擋住了。
  夏南輝在原處舉劍持敵,臉上有一層濃逍的寒霜。
  「這裡是毀屍滅跡的好地方。」聲震數里外:「屍漂人大海有魚蝦善後。為了日後的江湖霸業,我要開殺戒了,江湖霸主必須有殺人如屠狗的襟懷。不想送命的人,退!」
  沒有人敢懷疑或誤解他話中的意義,他的神勇已把眾走狗的膽氣嚇散了一大半。
  能保持站立的兩個人是脅下中劍,但傷了皮肉不嚴重,恐懼地倒退而走。
  「砰!」站起的無常一劍再次跌倒,大概脾臟內出血創口惡化,出血太多難以支持了。
  黑妖狐臉色蒼白如紙,帶了四女郎向前舉步。
  「三夫人,不……不要……去……」無常一劍崩潰似的狂叫:「沒有人能……能接……接得下他一……一擊……」
  黑妖狐腳下一頓,但吸口氣繼續前進。
  「原來你是狗官的第三妾。」夏南輝獰笑。「那晚在簾內用針形暗器偷襲幾乎得手的人是你。好!你用飛針,我用飛錢,看誰去見閻王。你小心了,我的飛錢……」
  「你的飛錢可殺人於五丈外。」黑妖狐接口:「我要和安小妹說話,我要過去……」
  「免談!誰也休想通過這條橋。」他斷然拒絕:「花鳳答應嫁給我,我是一家之主,我不許她和你照面,也禁止你接近她。」
  「你……你到底想怎樣?」
  「搶劫朝廷命官,造反。」他聲如沉雷:「至少,我比你們率獸食人光明正大得多,你們這些人比強盜凶殘百倍千倍。」
  轎隊方向,三個人快步奔來。
  「我給你十擔金銀珍寶,你解除我夫君的禁制。」黑妖狐沮喪地說:「留一分情義,彼此日後也好見面。」
  「不可以!」他說得斬釘截鐵:「留下所有的箱籠,轎子抬過河,人退回紹興,再談其他。」
  「夏兄……」
  「你可不要再叫我夏兄,我害怕,害怕甜言密語中所藏的陰謀詭計。而且,我還怕花鳳吃醋。」
  「南輝,你胡說些什麼?」遠處的紅花煞嬌滴滴地叫,臉上的笑容可愛極了。
  「不要逼我們走極端,夏兄。」黑妖狐絕望地說。
  「是你們在逼我走極端,不是嗎?咦!」
  奔到的三個人上了橋,腳下漸慢。
  「南輝!你要幹什麼?」最前面的人大叫。
  「這……這這……」他像是中了邪。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在家鄉做對不起我的事……」
  「曹大叔,我……我在替你出口怨氣……」
  「南輝,我認了。但你……我不接受你這藉口。」
  「倒楣!」他懊惱地說:「你為什麼要來?」
  「我不得不來,天目三老找到了我,要我為江湖大劫盡分心力。南輝,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他低下頭沉思,默然片刻。
  「南輝!」
  「好,我到杭州去等狗官。」他用肯定的口吻說:「或者到杭州路上去等。」他轉向黑妖狐:「狗官的禁制不必解,十天後經脈自會復原,讓他再痛叫幾天,他活該。」
  「我留一擔金珠給安小妹做嫁妝。」黑妖狐嫣然一笑:「等你成了家,你就不想做江湖霸主了。祝福你們。」
  他陪伴著三位客人向紅花煞走去,欣然叫:「花鳳,過來給倒楣的革職捕頭,量天一尺曹東海曹大叔請安。」
  紅花煞像小鳥般歡呼叫了聲,向他伸出纖手飛奔而來。

  ------------------
  天馬掃瞄,bbmm,老農 OCR,舊雨樓 獨家連載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