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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往事如煙


  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邊,說道:「師父,我不是很好麼?」
  怪老人雙目盯在上官琦臉上瞧了一陣,長長歎息一聲,道:「琦兒,你真的沒有事啦!」舉起衣袖緩緩抹去眼內淚痕。
  上官琦突然發覺這看去冷怪的老人,內心之中卻有著無比的熱情、善良。見他對自己一片愛護深情,頓生孺慕之心,蹲下身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怪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頭髮,笑道:「琦兒,我只道你不會再醒來了,又怕你一旦醒來,落下殘廢之身。」
  上官琦道:「為什麼呢?」
  怪老人道:「我見你為大漢分心,怕你在大功將要告滿之際,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懸念他的安危,無法把神意集中起來。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強行助你,當下只想讓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險。及待我因內力助你,經穴氣血暢通之後,忽然想到你在我強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識,不肯自行運氣,使那逆行脈穴中的氣,凝滯不動,結成內傷,縱然華忙復活,扁鵲重生,也是難以療救得好,輕則殘廢,重則喪……」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來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識,並不如何堅決,不知不覺中隨著他雙手推拿,自行運氣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堅定,不肯運氣相應,只怕此刻已經身受重傷了。」
  只聽那怪老人歎了口氣,又道:「當你想到此點之時,可惜為時己晚。你全身氣血,已然通暢,如你不肯運氣相和,我便無能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縱然真的成了殘廢之身,也不會怨恨師父。」
  怪老人道:「我當時心中十分慌亂,想了半夜時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師父待我這等情意,實叫弟子無法報答。」
  怪老人道:「我怕你醒來之後,看到那受蠱毒的大漢,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處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來。」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在這窗口坐了半夜時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來之後,氣血停滯在穴脈的痛苦,一直不敢回頭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盪,熱淚盈眶,激動得聲音發抖,只喊了一聲「師父」,再也接不下去。
  怪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沒有受傷,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頭望望窗上無際蒼空,問道:「師父,我還要再練上好多時間,才能功行圓滿?」
  怪老人道:「現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後再也不會有走火入魔之險了。你這幾月之中,未出閣樓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開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該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這閣樓之上,一住數月之久。」心念轉動,緩緩站起身來,正待縱身下樓,忽然心念一轉,暗道:「我在這閣樓上住了不過幾月時光,心中就感覺十分的煩悶,這老人不知在這裡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著寂寞的感覺。今日天氣甚好,倒不如背他到這閣樓外面走動走動。」當下說道:「師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麼?」
  怪老人搖頭笑道:「我已習慣於這種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頭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來。」
  上官琦口中應了一聲,縱身躍出閣樓,信步向前走出。
  金黃的太陽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顆顆明珠,閃閃生光。
  這年代久遠的古寺,依然如舊,和他初來此地之時,並無不同。但在這荒涼的古寺中,已經過兩次動人心魄的屠殺……
  心念及此,腦際中忽然閃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師父和四位師叔,為什麼不約在其他地方相會,單單找這樣一處荒涼的古寺,天下這等遼闊啊,哪裡都可見面……
  「雲九龍和那藏僧為什麼也要約定在這荒寺中比武,難道有這等巧合麼?莊麗的中原,何處無崇山峻嶺……」
  這疑念在他腦際轉動,忽然使他感覺到這些巧合,定然有一種因素。
  還有那雙腿斷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雖然斷去了雙腿,並不妨礙到他的行動,難道他長年累月地躲在那閣樓之上,真的只是為了和人相賭嗎?和什麼人定下這樣的賭約,賭些什麼,能使一個人孤寂地守在這閣樓之上,度過數十年的歲月?
  只覺重重疑念,紛至沓來,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異感覺。
  抬頭望去,殘瓦斷垣,一片荒涼,為什麼很多人願意在這古寺相約比武?
  這其間定然有著什麼原因,我要仔細在這古寺中尋視一遍。
  一陣山風吹來,深茂的荒草,緩緩波動,籟籟作響。
  回頭看去,已然瞧不見那閣樓,自己正停身一所荒涼的小院落中。
  這座古寺雖然殘破,但那宏大的規範,仍然隱隱可見,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頭看去,只見東、北兩面各有著一座廂房,四扇黑漆脫落的木門緊緊地關閉著。
  這寺中院落重重,到處都是獨成一家的院落,他過去雖然見到,但卻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覺到這些獨成一處的院落,所有的廂房,都是門窗緊閉。
  上官琦猶豫了一陣,舉步向正北一所廂房中走去。
  這古寺雖然到處生滿了荒草,昔日建築的氣魄,仍然留有遺跡。那廂房之前,還有著青石鋪成的四層台階,但因多年無人打掃,生滿了青苔。
  上官琦緩步踏上石階,走到那黑漆剝落的門前,舉手推去。
  在他想來,這木門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應手而開。哪知事實上大謬不然,那木門仍然完好如初,屹立無恙。
  原來這木門都是上好的木料製成,堅牢異常,雖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開,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寺中已沒有和尚,人跡早絕,房門外面,又未加鎖,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開,難道有人在裡面扣上了門栓不成?」
  除此之外,確實再也沒有第二個理由可以解釋,這木門何以推不開?
  他面對木門忖思了一陣,突然高聲喝道:「裡面有人麼?」他雖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裡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問了一聲。
  但聞壁間回音繞耳,歷久不絕。
  上官琦暗中運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緊閉的木門,突然大開,一股霉味,撲鼻衝來。
  他在門口停了一陣,才舉步跨入室中。
  這房中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木榻之外,別無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張木榻上,覆著一面白布,下面隱隱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陣,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過去。緩緩伸手,捏住白布一角,準備揭開布單瞧瞧裡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單立時隨手化作碎屑。
  原來這布單,年代久遠,早已腐朽,看去雖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經手一觸,立時碎去。
  上官琦猶豫了一陣,舉手輕輕拂去,布單應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見一具森森白骨,仰面臥在榻上。身上肌膚,都已化盡,但骨架卻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陣,不見遺留下的發跡,心中暗暗想道:「這具屍體,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靜靜地躺在此處,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見木榻一角,放著一隻香爐,爐中滿盛香灰,還隱隱發出香味,想是這位和尚臨死之前所點。
  忽然問心念轉動,腦際閃掠過一事,暗道:「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門窗都是緊緊地閉著,難道每一室廂房偏殿之中,都有著一具屍體不成?」
  但看這具屍體,這和尚死時甚是安靜,似非搏鬥之後被人所殺。
  只覺一股好奇的衝動,難以克制,急步衝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門之前,雙掌潛運真力一推,房門立時大開。
  仔細瞧去,只見此房布設,和剛才所見一般無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別無他物。
  木榻上也同樣蒙著一條白色被單。
  上官琦已有了經驗,舉手輕輕一拂,那白色單子,果然應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見木榻上並肩橫臥著兩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兩人並臥而死。
  看屍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兩人死時定然十分安詳。
  他仔細地在室內巡視了一周,絲毫找不出一點打鬥的痕跡。
  在兩具屍骨頭前,放著一具香爐,裡面仍然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但卻不見一節殘留的餘香,滿爐盡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個難解的疑念,迅快的閃掠過腦際,暗暗想道:「這屍體肌肉盡化,只餘一堆白骨,其時間定已不短。在這段時間之中,竟然沒有蛇鼠之類相犯,而且被單雖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連一隻蚊蠅的遺跡,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覺不解,暗暗歎息一聲,緩步出了室門,隨手又把兩扇木門帶上。
  他一面思解著腦際間諸般疑問,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覺間,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這座跨院中,生滿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挾著甚多罕見的奇花。白玉為階,金粉畫廊,遺跡宛然,和別處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細地瞧了一陣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禪室,就是寺中長老的靜修之處,所以建築得要較他處堂皇高貴許多。」
  舉步登上了白玉石階,眼前橫立著一道緊閉紅門。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無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衝動,舉手向門上推去。
  此門牢固異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緊閉的紅門,仍然紋風不動。
  他逐漸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聽到一聲木栓折斷的大震,兩扇木門應手而開。
  但見室中桌椅擺設得十分整齊,一張黑漆的八仙桌上,還放一隻燒有精緻花紋瓷壺,和四隻白玉茶杯。右面黃緞垂簾,遮住了復室的門。
  上官琦緩步走了過去,輕輕一掀,但覺一片積塵落下,那黃緞垂簾應手掉了下來,碎破成數塊。
  復室中有一張寬大的木榻,木榻上盤坐著一具屍骨,項間還垂著一串念珠,雖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變。
  上官琦在室內看了一陣,緩緩退了出去,帶上房門,直向後院藏經樓處奔去。躍上屋面,竄到閣樓,只見那怪老人倚在一處壁角,閉著雙目養息。
  他落入閣樓的步履聲甚大,但那怪老人卻是未曾聞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驚動於他,依他旁側坐下,目光緩緩掠過那老人臉上,心中暗暗忖道:「這一段時日之中,他為了相助我的武功進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報答才好?」
  太陽光從窗中照射進來,閣樓內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連一點呼吸之聲,也難聞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勢極不像在運氣調息,似是沉睡了過去一般。
  仔細向他臉上望去,發覺他臉上微微現出蒼白之色,雙眉微向內皺,似乎他正有著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覺不對,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
  怪老人微微睜開雙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沒出去玩麼?」
  上官琦道:「師父,弟子發覺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來請教師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見到了那廂房內的屍骨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麼,師父老早就知道了麼?」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殺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們為什麼要死呢?」
  怪老人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以後我慢慢地告訴你吧。不過,我知道的並不大多。琦兒,除了那房中的屍骨之外,你可發現了其他之物麼?」
  上官琦道:「沒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說道:「你知道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個個希求的東西?」
  上官琦道:「什麼東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東西成熟之後,用來救一個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歲月,它仍然是沒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陣道:「那定然是一件甚為珍貴之物,不知師父要用它救什麼人?弟子能否效勞呢?」他心中感激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該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後再說吧!」
  上官琦看他不願說出,也不好再問下去。相對沉默了一陣,那老人突然大聲笑道:「琦兒!你如學會了我的武功,將來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煩。」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為什麼?」
  怪老人道:「因為他們見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會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還沒有死啊!他們會想到從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計謀算於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這麼說來,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見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呢?你心中想什麼儘管說吧!說錯了也不要緊。」
  上官琦猶豫了一陣,道:「師父,為什麼別人發現了我用你傳授武功之後,就要千方百計地謀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和我老人家講話也繞起彎子來了,為什麼不問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臉上一紅,汕訕答道:「弟子心中確實這樣想的,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為,殺人很多,結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別人見到你用我傳授的武功之後,就要千方百計的迫害於你,是麼?」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來不善謊言,如果直說出來,又覺著太傷那老人之心,一時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個所以然來。
  怪老人突然斂起臉上笑容,仰望著屋頂,自言自語道:「我雙腿未廢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確實殺了不少的人。當時年輕氣盛,下手未免毒辣一點,也實在結了不少仇人,但這並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為了什麼呢?」
  怪老人的臉上,忽閃掠過一抹歡愉的笑容,道:「這是一段往事了,美麗的時光,終是短暫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間最大的快樂。雖然這短暫歡愉時光,注定了我數十年的悲苦歲月,但絢爛晚霞過後,總是有一段漫長的黑夜。上天就逃不過這自然循環之律,何況是一個人呀?」
  上官琦雖然不解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卻聽出那老人語氣之中充滿了快樂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預感到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經歷。那經歷像彩虹一樣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樣的淒冷。
  忽聽那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道:「琦兒,你知一個生命之中最燦爛、最愉快的是什麼?」
  上官琦道:「這個就很難說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為一高人;也有人喜愛財富,希望明珠寶玉,堆積如山,點綴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愛古玩名畫……」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對,不對。別說了,還是我告訴你吧: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快樂,就是他能得最喜愛的人傾心相向……」
  他縱聲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間,有幾人能得到這樣的歡樂?我該滿足了,雖然那一段歡樂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時光中,卻在我的心中刻劃下永誌不忘的歡笑。每當我無法忍受痛苦折磨時,就想到她那美麗的笑容。天地間一切痛苦折磨,齊齊加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渾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聽得一臉茫然,問道:「師父,世問當真有這等事麼?」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從未聽人說過,聽來實叫人有些難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憶過去那一段歡樂的歲月,臉上泛現出甚難見到的笑容,自言自語他說道:「幾十年前,那時我還年輕,出入江湖,也不過兩三年的時間罷,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負義之徒,同時出道、同時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聽不出頭緒,忍不住插口問道:「師父,那忘恩負義之徒,是什麼人?」
  怪老人淒涼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結義的兄弟。我們雖然同時出道,但過去並不相識,以後無意遇上,彼此談得十分投機,但心中卻是都有著彼此不服的存心,終於相約比武功。我們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時,他中了我一掌。當時我已對他的機智和武功,十分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當時把他震死,我就不會落得今日這般淒涼下場了。」話至此處,滿臉泛現出怨恨之色,顯然他心中對那積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敗在師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師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會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覺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歎息一聲,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後,立時停下了手,甘心服輸認敗。他當時氣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幫他療養傷勢,而且還被甜言蜜語所感,誤把他認作好人,和他結成了生死之交。從那天起,就播種了我今日淒涼下場的種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師父的武功,高過於他,存下了暗害師父之心麼?」
  怪老人道:「這雖是一個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為什麼?」
  怪老人道:「為你師娘,一個容色絕世無儔的美人……」
  他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們結成兄弟之後,聲勢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氣,也搖搖直上。但我們對事對人的看法,距離卻是愈來愈遠,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誰也不願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強強地合在一起,這樣又過一年多的時光。我們在濟南救了一個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絕倫,而且聰明無比。為救此女,我們在濟南和當時名重一時的江南綠林道上總瓢把子杜大剛,起了衝突,一夜激戰,慘烈絕倫。天亮時分,才打出勝敗,杜大剛帶了江南綠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盡被我們殲滅在濟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間,連殲二十八人,豪氣雖夠,只是下手太狠了一點……」忽然想起同門慘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殺之情,使人觸目驚心。看來江湖上的風險,實叫人想來寒心。
  那怪老人長歎一聲,接道:「自那場大戰之後,我和義弟的名頭,愈來愈大。武林中提起我們兩人,都有些頭痛之感,可是我和義弟,愈處愈覺彼此性情難投,隔閡日深。那位被我們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剛誅絕,成了無家可歸之人,只好和我們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發覺了我們之間,除了性情難合之外,還有一層更大的潛在危險,如不早謀消除,只怕終難免翻目成仇……」話到此處,突然停頓下來,滿臉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聽得人神,見他忽然不說,忍不住間道:「什麼潛在危險?」
  怪老人歎息一聲,道:「我發覺了我們兩人都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那姑娘生出了情愛。雖然誰也沒說出此事,但心中卻在為著此事苦惱。」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怪老人接道:「當我感到此事逐漸嚴重之時,心知這等局面,再難維持下去,想了一夜,留書悄然而去。」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師父這樣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淒涼一笑,道:「我當時雖然覺著很喜歡那位姑娘,但究竟愛她多深,自己並不知道。想到世問千千萬萬的美貌女子,豈可為一個女子,傷了我們義兄義弟間的情感?留書告別之後,才感受到,事情原來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麗的音容笑貌,經常在我腦際中浮現,愈是想忘去她,愈覺清晰,如影隨形,揮之不去,斬之不斷。唉!那種痛苦,當真是如芒在背,如劍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這樣,師父就該再去找她……」忽然覺到此言,太過冒失,趕忙閉口不言。
  怪老人道:「我雖然感覺到拭不去心靈上那美麗的情影,但又想到我們兄弟之間一段情義,怎能為一個女子,鬧到拔劍相向?可是我一腔憂傷的愁懷,又如何排遣呢?我開始游賞天下的名山勝水,由東嶽看到西嶽,兩年時光,玩盡了中原名山。那雄偉的山勢,確使我憂傷的情懷,開朗了不少,逐漸沖淡了心中的懷念痛苦。」
  上官琦道:「這就好了……」
  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結束,我也不致落到這等淒慘的下場了……」話至此處,突然縱聲笑道:「皇天賜與你三年歡樂,難道還不知足麼,這些折磨,又算得什麼?」
  上官琦道:「怎麼?師父又去找那姑娘了麼?」
  怪老人搖頭笑道:「沒有,正當我憂傷漸淡之際,無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這等遼闊,師父如果無心找她,怎會有那般巧的重遇?」
  怪老人凝目望著窗外,緩緩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們也不會在這裡碰頭了……」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我遊歷過中原諸大名山之後,忽然覺得人生在世,何苦爭名奪利?名山大澤中盡多仙跡,供後人追慕,這啟發使我淡泊了爭霸武林的豪氣,也沖淡了我對那姑娘的懷念。我想到一帆遠揚,開拓海外,尋一處無人的荒島,長住下去,以身相試仙道之說,究否有憑。哪知上天不從人願,正當我遁世信念逐漸萌長之際,在濟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師父又重回濟南了麼?」
  怪老人道:「也許是我想憑弔一下那淡漠了的回憶,我昔年相救於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處,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無際的麥田之外,還有一株高大的楊柳樹,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時光吧.楊柳樹新葉初生。當我兩年後重回到那楊柳樹下之時,忽然覺得樹下多了一件東西,我和杜大剛等動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對那地方的景物,本來有些模模糊糊。我雖然感覺到,楊柳樹下,多了一件東西,但卻看不出多了什麼?」
  上官琦暗暗想道:「這就怪了,你就不會仔細瞧瞧麼?」他心中雖如此想,口中卻急急說道:「師父到底看出來沒有?」
  怪老人道:「沒有,我正在出神之際,忽聽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會再回來,我已經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來,他定然也會找到此處……』」
  上官琦道:「那人是誰呀?」
  怪老人道:「琦兒,你當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誰麼?」
  上官琦本是十分聰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閱歷。聽得那怪老人反間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師娘了。」
  怪老人笑道:「不錯,她在那楊柳樹下,結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堅信我定然會重回我們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師娘會武功麼?」
  怪老人搖搖頭道:「不會。」
  上官琦道:「那她一個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會怕遇上猛獸,傷害她麼?」
  怪老人鬚髮顫動,熱淚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間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歎息道:「她遇得師父以後,自然很高興了。」
  怪老人微微歎息一聲,道:「我們相見之後,彼此都驚喜得說不出話。我問她,為什麼要到這地方來等我,怎麼會知道我一定要來呢?萬一我沒來,你又怎麼辦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涼的地方,結廬而居,實是一件十分危險之事……」
  只聽那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接道:「為了適應那荒涼的環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裝得像乞丐一般。雖然她衣服破爛,但卻無法掩遮她那高華的氣度,我轉頭一瞥之間,就看出她是誰了……」
  他臉上泛現出無限憐惜之情,緩緩地接道:「那茅屋簡陋無比,用茅草和竹子搭蓋而成,裡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別無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飯麼?」
  怪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塊磚石支架著一面鐵鍋,經常煮些稀飯紅薯充飢。她出身世宦之家,雖然際遇淒慘,但也沒有過過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於此等貧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時光,如非我親眼所見,想來我也難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從未聽人談過……」
  怪老人道:「琦兒!你可知她為什麼能以嬌弱之軀,耐受那等淒苦饑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怪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會重回到那處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這信念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歎道:「如若師父再晚到兩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無人照料於她,那情景當真是慘。」
  怪老人道:「不會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會病倒。」
  上官琦道:「這個弟子就不解了。」
  怪老人忽然圓睜雙目,神光閃閃地逼視在上官琦臉上,道:「琦兒,咱們練武之人,能夠一躍數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麼?」
  上官琦道:「凡是會武之人,都經過一段苦學的日子,日有小進,積久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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