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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求醫


  斷指鬼使眨眨眼,小心而費力地分析對方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他忽然發覺對方的眼神越來越堅定,而且可以明白地從這對眼睛中,看出萬家愁堅強無比的意志。
  在那一瞬間的感覺中,竟自瞭解萬家愁當真能支持得比他久。
  這是一種冥冥的契悟,無須以言語說明或解釋。
  斷指鬼使極力想發揮凶悍的天性,他努力了一陣,卻終於放棄了。
  但見他雙膝一軟,成跪坐的姿勢,仍然是面對著萬家愁。
  這個姿勢固然節省很多氣力,同時斷指鬼使也知道不必再保留氣力,心中忽然感到一陣輕鬆。
  四周的樹葉和草尖,都綴著露珠,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它們激目生彩,美麗之極。
  然而誰都知道,一會兒這些美麗的寶石便消失不見,正好像最絢粲的人生,折得特別快一般。
  斷措鬼使輕輕道:「萬家愁,你的意志比鋼鐵還堅硬,我斷指鬼使服氣啦。」
  萬家愁微笑一下,雖然他的樣子顯得疲憊衰弱,可是眼中的神情,不屈不撓,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這個人這一輩子絕不會屈服低頭的。
  「那也沒有什麼。」他的聲音很誠懇。「我只不過底子扎得好,比常人能忍耐一切折磨痛苦就是了。」
  斷指鬼使道:「本使若不說出來,你可能不知你的意志力量是何等強大。要知本使還有一記絕招,尚未使出。終於在你強大無比的意志力量籠罩之下,不得不放棄了施展絕招之心。」
  萬家愁現出鄭重之色,哦了一聲,道:「你還有什麼絕招?可不可以告訴我?」
  斷指鬼使道:「當然可以,我命在頃刻,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說到這裡,先喘息幾下,才又道:「本使若是咬斷舌頭,在口中嚼碎,連同鮮血一齊噴出,兩丈方圓之內,無人可以倖免。」
  萬家愁道:「這是魔教的修羅血雨,是也不是?」
  斷指鬼使道:「你知道就好,本使雖然這一口血雨噴出去,便當立刻倒斃,但你絕對躲不過。任何人都躲不過。」
  萬家愁搖頭道:「我萬家愁苦在平時,哪有躲不過區區修羅血雨之理?目下身負內傷,真是虎落平陽,才會如此狼狽。」
  那修羅血雨乃是魔教與敵偕亡的毒著,由於須得把自己性命賠上,是以魔教中人等閒也不會施展,但威力也實在凌厲惡毒無比,當之者難有倖免。
  斷指鬼使心中自是不信,可是他已經無法反駁,因為他突然一口氣接不上,喉嚨間咯咯有聲。
  過了好一陣,忽然睜大雙眼,恢復了一點生氣。
  這是迴光反照的現象,連斷指鬼使自己也曉得。
  萬家愁道:「你快不行啦,依我看來,你身上某種看不見的隱傷,似乎比身上的外傷嚴重百倍,方會如此。你究竟中了何人暗算?」
  斷指鬼使道:「你的眼力真是曠古絕今。不錯,我的隱傷是致命根由,傷我之人就是你。」
  萬家愁道:「你雖被你摔出去,但不會傷成這等模樣。」
  斷指鬼使道:「你的精神力量太強大了,本使修煉多年的他法被你全部破去,自身反受其害,現在你明白了吧?」
  萬家愁道:「明白啦,依我看來……」
  他的話聲忽然中斷,因為對方身子忽然歪倒地上,雙目閉上,已是一瞑不視。
  這個妖人作惡無數,在他邪法之下喪生的不知有多少入,而他本人最後也死在自己的邪法上,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了。
  萬家愁眼中的神采迅快地消褪,過了一會兒,頭顱也無力地歪側在右肩上。
  這次他內傷的發作,比任何一次還甚,主要是他飛渡懸崖風路,以及最後消滅行屍時都施展出最上乘的玄功,耗損真力最多,故此傷勢發作時成為最嚴重的一次。如果當他昏死之後回醒,勉力挪到樹根時這一段時間內,獲得有效的幫助,則他的傷勢還不至於險惡至此。
  事實上萬家愁不但沒有得到助力,反而須得提聚殘餘氣力,維持堅強的意志以對付斷指鬼使。
  在他身體狀況來說,正是黃台之瓜,何堪再摘!
  他的生命之火,已經快要熄滅。
  他再也不能維持坐姿,脖子無法支持頭顱的重量,終於歪倒在一邊。
  萬家愁心頭仍然清醒,他生命中二十多年的往事,—一浮現。
  他盡量使這些往事重現心頭,以免一下子昏睡過去,便神散魂飛一命嗚呼。
  正如被酷寒所侵之人,如果不能保持知覺,便將昏睡而喪生。
  唯一能夠搶救他免於一死的人,只有吳芷玲、周老二、梅剛等三人。
  但他們目下在懸崖的那一邊,大有束手無策之苦。
  梅剛焦慮地搖頭道:「這一片懸崖,那險厭的通路已燒得崩毀一了好幾處,縱是猿猴也攀躍不過。」
  周老二道:「萬家愁妄運百功,目下定必傷勢發作,苦候援救,可是這片懸崖天險,唉……」
  他說著說著,忽然陷入沉思中。
  吳芷玲清麗的面靨上,現出難以形容的憂急之色。
  她希望周老二想出辦法,所以不敢吭氣,默默地楚楚可憐地凝望那片峭壁。
  梅剛突然大聲道:「咱們在這兒發愁也不是辦法,走,趕緊分頭找尋通路。」
  吳芷玲和周老二一齊搖搖頭,周老二道:「使不得,第一點這片茫茫深壑若要繞道過去,恐怕走上一兩天還過不去。第二點,你我到達那邊也沒有用,定須吳姑娘過去,才能夠救助萬家愁。」
  梅剛焦躁道:「難道咱們就於站在這兒,一點辦法都沒有麼?」
  這梅剛心下焦躁不已,提著沉重的金棍,走來走去,不時掃砸石頭出氣,弄出乒乓乒乓的響聲。
  吳芷玲眼看時間不住地溜過,她心知萬家愁目下必定萬分危殆,當下說道:「周先生,我若要過得這一片峭壁絕地,除了背生雙翅,飛了過去之外,就只有用數十丈長索,做成一條索橋,攀援過去了。」
  周老二點頭道:「以常理而言,的確只有這兩途,咱們人類不比蟲以,無法附壁爬過去,所以這一個可能性我想都不去想它。」
  吳芷玲眼睛一亮,道:「以你的才智,能不能把我變成蟲蟻?」
  周老二苦笑一下,道:「那怎麼可能?」
  吳芷玲道:「若是阮先生在此,相信有此可能。」
  周老二身於一震,瞠目道:「你說什麼?阮先生辦得到麼?」
  吳芷玲道:「他一定辦得到,聽說世上還沒有難得住他的事。」
  這個女孩子的話不假思索便說出來,顯然對阮雲台信心十足。
  周老二大受刺激,腦筋登時似乎也靈活了很多,說道:「人類萬萬不能附壁爬行,除非這片峭壁有落手借力之處。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但一來遠達二十丈以上,就算壁上盡有洞穴可供過阻,只怕你也支持不了那麼遠的距離。」
  他雖是表示辦不通,但反而神采奕奕,又道:「即使我們拼著粉身碎骨之死,一步步在峭壁上敲鑿出凹洞,但看來至少也得費上一兩天工夫之久。」
  吳芷玲搖頭道:「不行,他一定熬不了這麼久。」
  周老二點頭道:「我知道,所以必須找出一個最快速的方法。」
  吳芷玲道:「你好像已有一點眉目了,對不對?」
  梅剛已走過來聽他們說話,這時插口道:「他左說不行,右說不行,哪有什麼眉目?」
  周老二微笑一下,道:「我一直在飛過去、攀過去和爬過去這三種方式上著手,所以條條路堵死了。其實我們還有一個方法過得去。」
  梅剛和吳芷玲同聲同道:「還有什麼方法?」
  周老二道:「走過去,大家都沒想到此法,對不對?咱們走過去,就這麼簡單。」
  梅剛不悅道:「若是走得過去,我老梅第一個先走,你告訴我,怎生走法?」
  周老二道:「當然不能這樣子就走,咱們正因這是不必想也知道辦不到,所以才不去想,其實咱們只有這個辦法行得通。」
  他略略尋思一下,又道:「此法自然大是危險,不過咱們也只好試一試了。剛老咱們把天火管攜來的藥包搬下來,冒險在峭壁上開一條路。」
  梅剛啊了一聲,道:「對,可以試一試,那些東西都在上面,咱去搬下來。」
  他轉身飛奔而去,不一會從壁頂的洞穴搬了兩個包袱下來。
  這兩個包袱都用油布層層裹紮可以防水防濕。
  周老二打開這兩個包袱,只見其一全是長方扁形鐵盒,一端附有火藥引子。
  另一個包袱則是藥引藥包以及鴿卵般大的紅色彈丸。
  梅剛拿了一個鐵盒,奔到峭壁邊緣塞入石縫中,有火藥引子的一端朝外。
  然後退開六七丈,捏了一枚紅色彈丸,暗運內勁,嗤一聲擲射出去。
  那枚紅彈在鐵盒邊碰著石頭,砰一聲冒出一大團火花。
  這團烈火登時把藥引點燃,「轟」的一聲大響,砂石橫飛。
  等得煙霧散去,只見壁上已炸成一個凹洞,約有五六尺圓,深約兩尺。
  吳芷玲喜叫一聲,道:「這法子使得,梅大叔,快快動手。」
  梅剛拿了藥盒,迅快動手,這時他已處身於峭壁上,下臨深淵大壑,雖是危險,卻已是成功的第一步。
  接著又用同樣手法,炸出一個寬淺的壁洞,等如在峭壁上向前鑿了五六尺的狹窄險徑。
  他的爆炸手法迅快利落,顯然對這一門下過功夫,是以裝置藥盒的位置,選擇的甚佳。
  每炸出一個壁洞,都能銜接原先的通路。
  如是者連續施為,那爆炸之聲在芝壑間迴響不絕——宛如雷鳴。
  最後終於大功告成,在那一片峭壁上,硬是炸出一條凹入去的厭徑。
  梅剛最先奔過這片猿烏難渡的峭壁,吳芷玲是第二個踏上這條險厭小徑,她雖是身懷武功,但也驚險百出,因為有些地方須得攀附而過,有些地方須得爬行。
  總之,若是普通人,縱是膽力奇佳,但沒有武功為助,也很難安然渡過。
  他們三人在峭壁的另一端會合,更不多言,立刻分頭找尋萬家愁。
  不一會功夫,這三人都來到萬家愁倚坐的大樹下。
  吳芷玲一看萬家愁的坐姿,登時面色發白,咬緊嘴唇,做聲不得。
  梅剛也不敢妄自碰觸萬家愁,但心中氣憤難消,一腳把斷指鬼使的屍體踢得離地飛起,落在兩丈外。
  周老二很沉著,道:「吳姑娘,咱們先檢查一下,瞧瞧萬家愁還有沒有呼吸。」
  吳芷玲伸手探模鼻息和脈息,半響才道:「我…我不知道……」
  梅剛訝道:「你不知道?他到底還有沒有呼吸?有沒有脈搏?」
  吳芷玲澀聲道:「呼吸脈搏都沒有了,可是……」
  梅剛失聲悲嗟,道:「那是說萬家愁已經死了!唉,想不到一代宗師,竟然喪生於跳樑小丑手中,可悲可根……」
  周老二這時才道:「吳姑娘,你莫非心中尚有所疑,故此才說是不知道萬家愁的死活?」
  吳芷玲點點頭,但雙眸中已湧出晶瑩淚珠。
  周老二道:「那就先不要悲傷心亂,咱們再細心檢查一下。」
  他自然而流露出沉著冷靜的氣度,果然立即改變了氣氛。
  吳芷玲再次伸手檢查,一面說道:「有時傷勢發作得很嚴重的話,他會使出龜息之法,吊住弱如游絲的一口氣。外表看來好像死了一般……」
  梅剛道:「那龜息之法能夠治傷麼?」
  吳芷玲道:「不能,但卻能以最少的精力,保全那一線生機。」
  周老二道:「那麼這次他也可能用這個方法,爭取時間,等候你的援助。」
  吳芷玲道:「我只能助他很快壓住傷勢,恢復六七成功力。但就算沒有我幫忙,他只要能吊住一口氣,久而久之,體力漸漸恢復,也可以慢慢壓下傷勢。」
  周老二點點頭道:「我明白,如若他目下不是施展龜息保命之法,那就是已經身亡了。」
  梅剛遭:「咱們現下總得做點什麼呀!」
  周老二道:「當然啦,吳姑娘,請你照老樣子出手助他,我和剛老負責巡查守望,不許有人獸侵擾驚動你們。」
  吳芷玲咬唇頷首,等周海二人分頭行開了,才把萬家愁的身子扶正挪好,自己坐在他後側,伸出一掌,按覆在他頸後大穴上。
  過了好一會工夫,萬家愁全無反應。
  吳芷玲從縹緲虛無境界中醒轉,兩道秀眉緊緊鎖起。她尋思了一陣,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支細長的細筒,打開筒蓋,倒出十餘支金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
  吳芷玲選了其中一支金針,深深吸一口氣,提聚功力,接著玉手一揮,快通閃電般在萬家愁頸子兩側的「天鼎穴」各刺了一針。
  她手法之熟練迅快,使得這兩針幾乎是在同時扎入穴道。
  她另一隻手也沒有閒著,緊隨著每一針發勢在針扎的穴道側,以食中二指按壓了一下。只見兩邊穴上都沁出一顆黃豆般大的血珠。
  吳芷玲很快收起金針,又用手帕拭去血珠,這才恢復早先運功的老樣子。
  梅週二人不久巡迴來,查看一下萬家愁的情形,都現出喜色,悄然退開繼續巡查。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久,萬家愁面色恢復紅潤,坐得筆直,呼吸既深且長。
  在他後側的吳芷玲,看起來恬靜安詳,面上發散出柔和秀麗的光輝。
  萬家愁終於長長吐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燦爛的陽光照射在四周樹木和野草間,雖是一片寂靜,卻蘊含著無限生機。
  他伸手揉揉頸子兩側,覺得十分舒泰,精力瀰漫,比之以前似乎還多恢復一兩成功力。
  這等現象大是不合情理,以他這回傷勢發作之嚴重來說,能夠挽回一命,已是大幸。
  體力自應比以前遜色。
  但事實卻反轉來。
  萬家愁疑惑地尋思了一下,旋即拋開,回頭去瞧吳芷玲。
  她也剛好睜眼,向他甜甜一笑,道:「你終於活轉來,我心裡的快樂真是說不出來。」
  萬家愁道:「謝謝你,唉,我不知怎生報答得你的恩情。」
  吳芷玲忙道:「別這麼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怕只怕我沒有能力…」
  萬家愁再次發出衷心地向她道謝過,又追:「奇怪,這回我好像恢復了七八成功力,難道我越接近死亡,就復元得更多麼?」
  吳芷玲吃一驚道:「千萬別這樣想,世上哪有這等道理?」
  正說之時,梅週二人先後巡了回來,大家都十分快慰高興。
  各個把經過說完之後,周老二突然道:「萬兄,你傷勢一日不愈,那就什麼事都不能辦。我寧可你老死荒山之中,也不願見你傷勢發作後,功力全失,被小人之輩侮辱殺害!」
  梅剛大聲同意周老二的見解,吳芷玲也十分贊成,周老二又道:「因此萬兄你傷勢一日不愈,一日不可復出江湖,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萬家愁沉吟一下,道:「你們說的也是,我每當出手之時,往往會忘記了內傷。有時則是被迫非使出全力不可,是以屢屢觸發內傷。」
  梅剛道:「咱們且不管什麼白蓮教,也暫時擱下吳姑娘的血海深仇,先設法求治萬兄的內傷,等到內傷痊癒,便可從心所欲了。」
  周老二道:「兄弟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只不知咱們見到智慧他人阮雲台先生之時,有什麼法子可以使他指點明路?」
  人人默然不語,周老二等了一下,才徐徐道:「既然大家都沒有妙策,咱們以無計對付阮先生的多計,想未還有一點成功的希望。」
  周老二道:「想那際先生成名多年,自然其計過如何應付突如其來的難題。咱們這回登門去求他,絕難如願。因此咱們須得拋棄一切用計之心,或可有成功之望。」
  梅剛皺眉道:「說來說去,還是不知怎辦才好,老周,你這種說法,其實也是萬計之一,難道阮先生不會提防的麼?」
  周老二笑一下,道:「我建議大夥兒直奔宣城阮府,登門求見。一旦見著阮光生,萬兄便來個霸王硬上弓,不惜與他同歸於盡,也定要他指點門路。換言之,咱們用死亡做成一個難題給他,解決之道,便是指出能治癒萬兄內傷之法。這叫做無計之計,想來定必可以奏效。」
  吳芷玲默然不語,凝眸尋思了一下。
  梅剛大聲道:「不妥,不妥,想那際先生平生以智計享名天下,難保沒有仇家上門,這一著簡直不通之至。就算換了我老梅,也會提防被人要挾劫持這一著。」
  萬家愁也附和道:「對.際先生哪會容容易易就落在咱們手中?」
  周老二笑道:「你們放心,阮先生防的只是天下武林一般高手。他任何算計都不會包括萬兄這種人物在內,咱們一見面就下手,他便無計可施了。」
  吳芷玲慢慢道:「周先生說得很是。」
  梅剛又搖頭又點頭,別人可弄不清他究竟是反對抑是贊成。
  其實他的思路恰是在正反之間徘徊,故此一時覺得不通,一時又覺得可行。
  萬家愁決然道:「好,就這麼辦,他多半料不到像我這種人,也會用這等無賴手段對付他。所以他定然沒有防備。事不宜遲,咱們快去阮府。」
  他們說走就走,翻山越嶺地迅快趕路,且喜一路上已沒有白蓮教之人埋伏阻擋,大概是認為派出了最精銳的天火營和斷指鬼使,必可成功,所以不再設伏。
  翌日中午,他們一行四人已離開了山區,順著大路直奔宣城。
  一路上曉行夜宿,走了十餘天,且喜全無事故發生。
  這天中午,梅剛一馬當先,馳入宣城。
  其餘的三騎都故意落後,待那梅剛獨自問路。
  周老二四下觀察了好一會,才對萬桑二人說道:「此城外觀整潔,民風淳樸。而且茶肆街頭罕得看見江湖人物蹤跡,當真是一代高人隱居之地,與別處大是不同……」
  萬家愁頷首道:「別人名聲再大,也辦不到這一點,當今之世,只有這位阮先生有移風易俗的本事。」
  吳芷玲左顧右盼,神色微微不定。
  周老二瞧在限內,訝道:「吳姑娘,你心裡害怕嗎?」
  吳芷玲搖搖頭,道:「不是害怕,只是心裡緊張得很,不知是何緣故?」
  周老二道:「你存有患得患失之心,又被阮先生威名所懾,生怕所謀不遂,是以心中不安。」
  萬家愁道:「芷玲,看開一點。」
  周老二道:「對,大不了咱們落得個跟眼前一樣而已,不會再有什麼好損失的……」
  梅剛在遠處打手勢,當先向城西馳去。
  這邊三人連忙催馬跟著,不久工夫,已出了西門外。
  眾人不久拆入一條寬大乾淨的道路,兩旁夾植著大樹,景色幽雅。
  再走了一程,只見一座大宅依江而築,大門外有個家了裝束之八,正在打掃。
  四人來到門前,紛紛下馬,那名家了停止打掃,面上泛起恭敬而又和藹的笑容,問道:「諸位貴客敢是要找人麼?」
  周老二應遵:「正是。」
  從懷中取出一封拜帖,遞了過去道:「在下等久慕際先生大名,特地趨府拜訪。」
  那家丁道:「原來諸位來探訪敝上,可惜諸位來遲了兩日,敝上「前天出門訪友去了。」
  此人所說的話,分明是主人早有囑咐不見外客的推托之詞。
  若是別的所在,那梅剛早已發作。
  可是這兒是宣城阮府,他連一聲都不吭,讓周老二打交涉。
  周老二道:「貴上若是出門去了,在下等只好自歎緣淺。不過還是有煩兄台把這拜帖送進去,給貴府管事的瞧瞧,也許會有一兩句話回復。」
  那家了諾諾連聲,轉身入府。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處,出來了五個人。
  當先的一個約是三十餘歲,身穿寶藍緞長衫,雄健中透出一派斯文風度。
  其餘四人全是家丁,送拜帖進去的那個也在內。
  那藍衣人目光在四人面上掃過,迅即找到萬家愁恭容抱拳施禮,道:「閣下就是萬里飛猿萬家愁嗎?」
  萬家愁微微頷首,那藍衣人又道:「小可詹少旺,乃是阮府總管,不知萬大俠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萬大俠恕罪。」
  他側身作個迎客手勢,又適:「諸位貴客請移至廳中奉條。」
  萬家愁道:「阮先生在不在?」
  詹少旺微微一笑,道:「敝上這刻想必已在廳中恭候大駕了。」
  萬家愁欣然當先行去,梅剛在最後面,心中忽然微感緊張。
  阮府的屋宇十分高大爽朗,氣派高雅大方,沒有絲毫富貴迫人的味道。
  大廳內光線充足,只見一個兩鬢斑白的文士,站在門口台階上,含笑迎客。
  他的眼神散發出智慧的光芒,風度瀟灑,教人看了一眼便難以忘懷。
  這等人物不問而知必是名聞天下的智慧仙人阮雲台了。
  萬家愁率著其餘三人上了台階,來到廳門口。
  阮雲台拱手道:「飛猿兄大駕光臨,蓬革增輝,請到廳裡奉茶。」
  萬家愁還禮道:「承蒙阮光生接見,深感榮幸。」
  當下眾人在大廳內分賓主坐下,自有家人奉上香茗。
  當他們開始談話時,廳於內除了他們五個人之外,再沒有別人。
  萬家愁已經把吳芷玲等介紹過,阮雲台這時目光閣在萬家愁面上,道:「想不到飛猿兄的本來面目,竟是個淳厚青年,實不相瞞,本人對於這一點當真有意外之感!」
  萬家愁笑一下,道:「你想像之中,我應該是個育面擦牙的惡魔樣子,是不是?」
  只有他才敢這樣子跟阮雲台說話,梅剛與周老二等平時口中儘管不怎樣拿阮雲台當作一回事,可是目下一見面,看了他的風采,可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矮了一截,尊敬之心油然而生。
  阮雲台也輕鬆地笑道:「那也不至於青面僚牙那麼可拍。但至少應該帶著凶悍殺氣,誰知絲毫沒有。不知這是天生相貌如此?抑是武功達到某一境界,便能收斂起那股爭雄凶悍之氣?」
  萬家愁聳聳肩,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向來很少觀察自己的樣子。」
  阮雲台沉吟一下,才道:「說到你的樣子,只不知昔年的三絕郎君竺東來是不是這個樣子?」
  萬家愁對這個智名滿天下之人,什麼事都不必感到驚訝,所以連問也不問他何以明知自己就是竺東來之事。
  當下應道:「正是這個樣子。」
  阮雲台頷首道:「飛猿兄肯坦白見告,本人省了很多事。但還有幾個問題,只不知飛猿兄肯不肯從實賜覆?」
  萬家愁目光轉到周老二面上,只見這個軍師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意思表示日下這種被動的情勢,實是無法改變。
  他只好道:「你問吧,我只感到奇怪的是假如我不來找你,你這些疑問會不會存在?」
  阮雲台道:「飛猿兄,你的傷勢是不是相當嚴重?」
  萬家愁道:「不錯,相當嚴重。」
  阮雲台道:「必要時出手的話,能用多少成功力少
  萬家愁道:「這一點我不想告訴你。」
  阮雲台道:「本人不是想探你的虛實,因為本人根本無意對付你。再說你光臨寒舍之舉,早在本人算中。如若有心對你不利,本人可以擺設一二十個厲害陷阱。說來說去,本人只是表明無意對飛猿兄不利。周兄你高見如何?」
  他果然厲害不過,突然詢問周老二的意見,顯然已瞧出周老二的軍師的身份。
  周老二不能不回答,道:「阮先生之言甚是。」
  萬家愁道:「好吧,那我告訴你,若是我迫得出手一拼的話,還可以施展六七成功力。」
  阮雲台尋思一下,道:「本人本來不敢估計得太高,只當你還可施展四五成功力,既然尚有六七成功力之多,則本人的計劃就得略加修改了。」
  直到現在為止,誰也不知道阮雲台打什麼主意。
  萬家愁道:「你打算要我出手?對付什麼人?我為何要替你出手?」
  阮雲台道:「飛猿兄論勿誤會,本人雖然一方面要請你出手,但另一方面還有一個條件,須得飛猿兄切實答允,本人才讓你有出手的機會。」
  照他的說法,根本不是央求萬家愁出手了。
  這等矛盾的話,出自天下最有智慧的人口中,實在教人想不透。
  萬家愁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周老二道:「阮先生的這個出手機會,必定十分難得,同時與萬兄你大有關係。阮先生若是說出來,萬兄一定力求有此機會。」
  阮雲台道:「對,周兄分析得精確之至。」
  周老二又道:「萬兄只須想想看,有什麼人是你碰見了非出手收拾他不可的?」
  萬家愁不假思索,道:「除了銀老狼,便沒有什麼人了。」
  阮雲台欣然一笑,道:「本人得聞飛猿兄此言,衷心欣慰無比。想那圓音大師等七位老前輩聽到飛猿兄心中的想法竟是如此,必定也十分歡欣寬慰。」
  原來萬家愁既然不把七大高手當作心中最大的仇人,則前此那一段公案,大有化解怨隙的希望。
  那阮雲台又接著說道:「本人所說的對象,正是銀老狼等數人,飛猿兄對這個消息,定必萬分關心。」
  萬家愁果然面現殺氣,道:「他們在什麼地方?讓我去收拾了這一干惡賊!」
  阮雲台道:「飛猿兄,想那銀老狼等突然銷聲匿跡拋棄了章武幫偌大的基業,兩三年來無影無蹤。他們怕的就是三絕即君竺東來,對不對?」
  眾人一齊點頭,阮雲台又逼:「他們做得很成功,不露絲毫痕跡,因此大可以永遠消失不見,過他們另一個面目的生活。但為何忽然又重新現身,大有再組章武幫之意?他們不怕竺東來麼?」
  周老二道:「看來他們不但不怕,還有誘竺東來出現之意。」
  梅剛忽然嘿了一聲,道:「咱就不信還有什麼人能與萬兄抗手。」
  阮雲台道:「本來以飛猿兄的成就,天下實是難有抗手之人。但一來對方絕不會把竺東來的武功估計得這麼高。二來湊巧的是飛猿兄負傷在身,武功的確大打折扣。故此形勢大變,飛猿兄切切不可意氣用事。」
  萬家愁想了一想,感到事實果是如此,不得不忍住一口氣,當下問道:「阮先生幾時得知銀老狼復出的消息?怎的我們一路上都沒有聽人提起過?」
  阮雲台微微一笑,道:「幾個月前,章武幫的頭子們終於有一個露出了蹤跡,此人便是左先鋒尤胖子。」
  萬家愁哼了一聲,眼中透出森森的殺機。
  「本人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尤胖子,直到十幾天前,才有進一步的發現,不但他的老搭檔右先鋒李鬼手出現,還有西域三鬼等相繼出現。最後是那元兇章武幫幫主銀老狼也露面了,他們雖是已公然露面,但時日尚短,而且還未做出什麼事。此信迄今還只有本人得知。」
  萬家愁一方面恍悟其相如此,另一方面不免神魂不定掃曾周老二一眼,只見這個軍師也自直著眼睛尋思。
  萬家愁忽然感覺到周老二的智慧,終究不能與阮雲台相比,不禁失望地暗自歎口氣。
  梅剛突然說道:「咱明白了,想那銀老狼等人膽敢重出江湖之故,無非是得知萬兄身負重傷,以為他已不能動武出手。哼,這千賊可弄錯了,萬兄要取他們性命,實是易如反掌。」
  周老二搖搖頭,道:「不對,銀老狼等人不是因得知萬兄負傷而重出江湖的。」
  萬家愁訝道:「其實梅剛猜得有點道理呢!」
  周老二仍然搖頭道:「一來武林前一輩七大高手合力對付萬兄之事,銀老狼不會得知。二來雖是得知,也由於無法確定萬兄的傷勢而有所顧忌。照阮先生的口氣判斷,銀老狼他們根本是大搖大擺公開露面,全無顧忌可言。由此可知他們必有所傳而重出江湖,萬兄受傷與否,全無關連。」
  他侃侃言來,語氣堅定自信,使人突然又感到他大有軍師風範。
  阮雲台頷首道:「周兄果然高見,正因為銀老狼等人有所特,所以本人力勸飛猿兄須得沉著觀察,切勿浮躁出手。」
  最後阮雲台忽然提回銀老娘身上,說道:「飛猿兄,銀老狼這一干魔頭此次復出江湖,你猜他們第一件事要幹什麼?」
  萬家愁自然清不到,便爽快地搖搖頭。
  阮雲台吁了口氣,道:「他們第一件事便是想收服我,要本人做他們的軍師。」
  萬家愁一愣,道:「他們如果作此打算,志氣不小,一定想霸佔天下地盤了。」
  阮雲台道:「這干魔頭野心固然不小。但主要的還是因為尤胖子見過小女阮瑩瑩,當時護侍小女的是一位風塵異人啞婆婆。她數十年前在黔道上與章武幫那干魔頭結下仇怨。是以尤胖子發現小女乃是本人的弱點。唉,本人這回當真有束手縛腳之感……」
  萬家愁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令嬡雖是女孩弱質,但一定也不是好欺負的。」
  阮雲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據本人接獲的可靠消息,這干魔頭們已動身北上,目的地便是寒舍。消息中同時指出,他們個個武功竟比之數年前大有進展,已不是一般高手所可以比擬的。這一點是可怕,這干魔頭們匿跡了一段時間,個個武功都大見精妙高強,卻不知是何原故?」
  周老二忽然道:「只要萬兄內傷治癒,便不難查明其故了。」
  他悠悠笑一聲,又道:「際先生,咱們如若沒法治好萬家愁兄,豈不更妙?」
  阮雲台這:「本人早已說過,靈藥雖是難覓,但還有辦法可想。只是這個功力蓋世之人,卻是無處尋覓!」
  周老二面上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含著微笑,道:「阮先生,據在下所知,世上有兩人可以出手施為。」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萬家愁在內,都不覺得住。
  照周老二的講法,竟然有兩人的功力與萬家愁並駕齊驅?
  他們是誰?
  阮雲台徐徐道:「老夫曉得你說的是誰,但徒勞無功之事,何必多費唇舌!」
  吳芷玲征道:「不,不,也許有法子求得這兩位高手答應幫忙,他們到底是誰呀?」
  周老二沒有再賣關子,道:「其一是當今老一輩的七大高手,他們合起來可以打傷萬兄,也可以醫治萬兄。」
  吳芷玲啊了一聲,失望地道:「原來是他們,可是萬大哥與他們結怨在先,他們豈肯合力幫助萬大哥?」
  阮雲台點點頭,道:「這七位前輩高人一來不同意合力醫治飛猿兄,二來他們天南地北,各處一方,要把他們湊在一塊兒,實是難以辦到之事。」
  吳芷玲道:「周大叔,第二個人呢?他是誰?」
  周老二道:「銀老狼便是,聽際先生的口氣,銀老狼的武功必定與從前大不相同,否則他絕不敢公開在江湖露面。」
  他停歇一下,又適:「阮先生劈頭就問萬兄出手時可以施若幹成功力,以便決定讓不讓萬兄出手。由此看來,銀老狼勉強也算得上有資格的人物之一。」
  吳芷玲有點洩氣的樣子,道:「阮先生,周大叔說得對不對?」
  際先生頷首道:「對,這位仁兄才智高絕一時,很多事不必老夫操心了。」
  周老二恭容道:「阮先生過獎了,在下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關於萬兄的傷勢,還望阮先生賜予鼎助,也好對付銀老狼這一干魔頭。」
  阮雲台沉吟了一下,才道:「好吧,老夫把銀老狼交給你們,不然的話,他們在老夫的羅網中,很難活過十天!」
  吳芷玲忙道:「若果阮先生早已安排了妙計,能夠收拾了這干魔頭,我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周大叔,你說對不對?」
  周老二搖頭道:「銀老狼等人若是被阮先生誅除,此舉一則對萬兄的傷勢不利,二則阮先生日後也免不了有很多麻煩。」
  他望望阮雲台一眼,審慎地道:「在下如此推測,只不知對是不對?」
  阮雲台點點道:「不錯,老夫雖是能夠誅殺銀老狼,但後患實在免不了。周兄,你們可以動用老夫佈置多年的通訊網,擔保銀老狼這一干人的行蹤永遠在你們監視之下。」
  跟著周老二與阮雲台又商談了一些細節,最後決定萬家愁等四人在阮府留宿,一宵翌日便即展開行動。
  他們被安置在一座獨立的跨院中,有幾個房間,還有一間小廳。
  吳芷玲由一位老嫗陪著被邀到內宅和阮瑩瑩見面。
  直到晚飯時,阮雲台才和吳芷玲一道出現。
  阮府的菜餚甚是精美,還有全國各地名釀。
  梅剛和周老二都開懷暢飲,因為這一頓飯可算是這些日子以來吃得最安心的一次。
  酒醉飯飽之後,阮雲台回到後面歇息。
  萬家愁等四人在小廳內,喝茶淡天。
  他們的話題不知不覺便扯到萬家愁的傷勢上面,吳芷玲泛起愁色,道:「我們找銀老狼幫忙,簡直是與虎謀皮,哪有指望?」
  梅剛道:「咱也感到很迷惑不解,瞧阮先生的樣子,好像他從此之後不再出現在人間似的。還有那通訊網,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周老二道:「阮先生的確從此隱退,不再在江湖上露面,打明天開始天下誰也找不到阮先生蹤跡。」
  萬家愁驚訝地哦了一聲,道:「為什麼?他相銀老狼的章武幫日後找他麻煩?」
  周老二道:「據阮先生示知,銀老狼除了章武幫之外,還與白蓮教有關連,但銀老狼卻已換了一個身份,故此與白蓮教的關係甚是微妙奇異。在阮先生的立場來說,白蓮教方興未艾,勢力遍佈全國,很不好對付,可以說是誅不勝誅,殺不勝殺。再加上死灰復燃的章武幫,他老人家寧可避一避。」
  萬家愁道:「那麼他的家眷?還有這阮府的屋宇產業都捨棄不要嗎?」
  周老二笑一下,道:「等到咱們收拾了銀老狼這干魔頭,阮先生大概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萬家愁仍然不明白,不過他的心思已落在銀老狼身上,當下道:「關於銀老狼這廝,若不是阮先生說他武功突然增長很多,我絕不相信。但既是阮先生所說,那就不能不相信了。」
  他炯炯的目光掃過吳周海三人面色,又道:「咱們須得想個辦法,試出他目下武功增強到何等地步,周老二,你可有妙計可施、』
  周老二道:「這一點際先生已有安排,他的通訊網廣佈天下,靈迅無比。咱們明兒早上動身到襄陽去,自然有好戲看。」
  吳芷玲道:「為什麼要等到明早才動身呢?」
  「因為萬兄所需的靈藥還未取到,阮先生向少林討了三丸續命神丹,又向武當討了一副九轉紫雲散,若無這些靈藥,萬兄的內傷還是無法治理。」
  梅剛啊了一聲,道:「那綠命神丹和九轉紫雲散,傳聞是少林和武當鎮山之寶,錯非是阮先生的面子,別人休想求得。」
  萬家愁似乎曉得如何對付自己的傷勢,所以撇開這個話題,沉吟道:「那銀老狼武功突然精進,事有蹊蹺,普天之下,還有哪一家派的武功,能夠使阮先生感到難以力敵呢?」
  梅週二人聽了理無法答腔,忽聽吳芷玲笑吟吟道:「我知道,我已經打聽清楚啦!」
  大家都露出難以置信,但又十分歡喜得知的神色,六道目光集中在吳芷玲面上,萬家愁甚至忍不住連問道:「是哪一家派?你怎生得知?」
  吳芷玲道:「是阮家小姐告訴我的。她說據際先生推測,那銀老狼忽然武功大進,天下有兩個家派可以使他得此成就。」
  梅剛訝道:「什麼?竟有兩個家派之多?」
  吳芷玲笑容盡斂,換上愁顏,顯得更為楚楚可憐,輕輕道:「是的,阮先生言道,天下還有兩派,武功之精深奇奧,就算超越不過少林武當等大家派,至少可以並駕齊驅。阮先生又說,武當少林等家派,本門武功深不可測,成就無可限量,只不過這百數十年來沒有天才傑出之士,所以造就不了一代宗師的人物。」
  萬家愁連連點頭,他與前一輩的七大高手作過生死之鬥,又聽婆羅戰主談過,故此深知阮先生的話,千真萬確。
  吳芷玲又道:「阮先生說,中原武功歷數千年之久,家派甚多,其中有一脈集中土武功之大成,代代都有奇人異士,但這一脈向來韜光隱晦,不易在江湖出現。目前的繼承人但知是杭州人,姓楊,人稱楊夫子。這位楊夫於,成就已屆武學宗師的境界,與婆羅戰主一樣,都可以無敵於天下。銀老狼若是得到楊夫子指點傳功,則他的武功精進到何等地步,誰也不敢臆測。」
  萬家愁點點頭道:「難得你探到這等武林大秘密。只不知另∼家派是何來歷?」
  吳芷玲關切地凝視著他,道:「另一派在中上稱為魔教,這一派的人詭秘邪門,武功大都來自海外。由於這一派的人狠毒詭秘,手段極辣,故此每逢有高手出世,都特別使天下武林震驚。說起來這一派在中土也是源遠流長,可以上溯千餘年之久。」
  梅剛過:「咱聽過魔教之名,尤其是八九十年前魔教與武林五大世家結仇作對,十餘年間兵連禍結,雙方都傷亡慘重……」
  他不想把話題岔開,故此連忙打住。
  誰知萬家愁卻聽出興趣來,追問道:「後來怎樣了?」
  梅剛聳聳肩,道:「這是幾十年前的舊事,經過情形很秘密,外間都不大清楚。咱只知道這一場大決鬥下來,魔教幾乎連根斬除,所以數十年來,天下只知有武林五大世家,卻很少聽到魔教了。」
  周老二道:「魔教雖是徹底失敗,但一定還有高手倖免漏網。不過由於武林五大世家勢盛,所以不敢出現而已。如果阮先生提起魔教,必有相當根據。以在下推測,銀老狼必是獲得魔教奇功秘藝,自恃可以與萬兄,也就是當年的三絕郎君竺東來一拼,才敢公開露面,要重建章武幫。」
  梅剛咕噥道:「最好不是杭州揚夫子,咱心裡很不希望中上絕學,竟會與那銀老狼這等邪人連在一起。」萬家愁道:「我也聽師父提過在中土的第一邪派便是魔教,不過他老人家找了很久,也沒有碰到魔教高手,所以後來尋找之心也漸漸淡了。」
  大家忽然都陷入沉思之中,過了一會,萬家愁道:「周老二,咱們明兒一早就前赴襄陽,對不對?」
  周老二道:「對,咱們可以在襄陽截住銀老狼這一干魔頭,作一個了斷。但此舉關係十分重大,在下直到現在,還未曾籌劃出一個是妥善的計劃。」
  萬家愁道:「此舉關係重大?不見得吧!除了我個人之外,也就扯不上別人啦!」
  周老二微微一笑,道:「對萬兄你個人而言,一來有仇恨要雪,二來要借他的功力療傷,已經非同小可了。何況還扯上很多方面,例如這宣城阮家,白蓮教以至武林五大世家等。」
  他面上不禁泛起興奮之色,又道:「想不到很多很多的不解之結,竟會繫在這個平地冒起的銀老狼身上,唉,真想不到……」
  他尋思了一會兒,才道:「明早咱們上路,萬兄和吳姑娘須得喬裝改扮一下,你們扮作一對新婚夫婦。我和梅兄扮作家人隨從,最好有個丫環或者老嫗,那就更是無懈可擊了。」
  萬家愁道:「其啦,咱們上哪兒找一個丫環,沒的添個累贅,反為不美。」
  吳芷玲道:「或者我去跟阮家小姐商量一下,她若派得出來,必定不會變成累贅。」
  周老二贊成道:「好極了,吳姑娘不妨試一試,咱們做事必須務求盡善盡美。」
  吳芷玲匆匆去了,不久便回來,向大家說道:「我已借到一個人是位老婆婆。她不會說話,是個啞巴,但據說武功高強,手中的一根黑拐,有萬夫莫敵之威。這個人怎樣?」
  周老二道:「如果阮先生認為可以,咱們大可放心。」
  吳芷玲搖頭道:「不,阮先生不知道這件事,阮家小姐說,這位啞婆婆與銀老狼的章武幫結有極深仇恨,所以啞婆婆想跟我們同走一趟。」
  萬家愁哦了一聲,道:「她和章武幫有仇麼?她會不會被章武幫之人認出來呢?」
  吳芷玲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眼睛望著軍師,等他發表意見。
  周老二尋思了一下,才道:「其實,章武幫之人無不認得萬兄,就算多一個啞婆婆,也沒有關係。」
  於是吳芷玲又去把啞婆婆請出來,眾人但見這個老嫗霜眉白髮,身子佝僂,手拄黑拐,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在外表上實在瞧不出是個身懷絕技之人。
  當下眾人商議停當,萬家愁仍然姓萬,只不過改個名字叫人傑。
  吳芷玲便是萬少奶奶。
  啞婆婆大家稱她為李大娘。
  梅剛和周老二都改名不改姓。
  至於日常行止,都由周老二安排策劃。
  這一晚深夜之際,阮先生差人送來少林經命神丹和武當紫雲散,萬家愁記住用法,珍重收起。
  翌日早晨,這五人雇了一艘船,沿溪水直放襄陽。
  身際帶了好些箱籠等物事,舉凡衣服用物,無不具備。
  萬家愁經過周老二替他改裝易容之後,兩道假後毛斜飛入鬢,變成個調說風流的富貴公子。
  那吳芷玲亦經過刻意裝扮,頭上流個鳳髻,插上珠細金釵。
  玉面打上胭脂,眉毛描畫過,看起來竟似個少婦,與原先的少女模樣全不相同。
  那啞婆婆則不知如何把面孔染黃,看來特別瘦削,發眉染黑,腰肢也挺直了許多,跟早先那種衰老佝僂之狀大不相同。
  梅剛和周老二都換上家人服飾,梅剛的金棍漆成焦黃色,用來挑東西恰好不過。
  在船艙裡大夥兒談談說說,倒不寂寞。
  從宣城溯溪水到襄陽,也不過是兩日水程,第二日下午已抵襄陽碼頭。
  臨上岸時,周老二特別對吳芷玲說道:「襄陽城現正是白蓮教的根據重地之一,最近白蓮教有重要活動,所以舉凡水陸碼頭的過往人等,都被他們嚴密監查。咱們此生投店,姑娘你須得裝像一點。」
  吳芷玲征一下,道:「我有什麼地方不像?」
  周老二道:「外表雖然像是萬兄的媳婦兒,僅舉止口吻都須小心,尤其是有意無意中要流露出親呢之態,這才像是新婚小夫婦。」
  吳芷玲登時紅暈滿頰,道:「我不信白蓮教之人會整天盯住我們。」
  周老二道:「這些人疑心病很大,咱們對外說是要改從陸路前往南陽,那兒是你娘家故居,不過剛好啞婆婆生病,便在襄陽暫駐,延醫診治。這是咱們逗留襄陽的借口。」
  眾人都記在心中,萬家愁道:「若是如此,吳芷玲躲在客店,少點露面豈不妥當?」
  周老二搖搖頭,道:「不行,試想你們小兩口子既是腰纏多金,又是新婚燕爾,如今因故滯留襄陽,豈肯老是悶在店中,若依常理,你們小兩口應該時時到處遊覽風景勝跡。」
  萬家愁頷首道:「你說得也對。」
  周老二道:「你們出遊之舉,當然也含有深意,所以非出遊不可。吳姑娘,你只須在舉止態度上與萬兄裝得親熱一點就行啦,別像平常這般灑脫,以致明眼人一望而知你們之間光明磊落,全無兒女私情。」
  萬家愁嘻嘻一聲,道:「那麼這幾天只好委屈芷玲你了。」
  他對吳芷玲當真向無雜念,心中坦坦蕩蕩,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有一點異樣之感。
  吳芷玲使首微俯,玉面紅暈一直不曾消褪。
  梅週二人瞧了不覺都心中一動,暗想:原來這位姑娘心中對萬家愁已有不平常的感情,以她的才貌和心地,與萬家愁實是甚為匹配。
  這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都瞭解對方的想法,於是互相頷首示意,決定設法玉成兩個青年男女的好事。
  那吳芷玲扭保了半天,才羞答答地低聲對周老二道:「我們可是都住在客店?」
  周老二道:「當然啦,咱們哪能租房子呢!」
  吳芷玲道:「是不是包下一座跨院?」
  周老二道:「有這樣打算,但還得看看客店的生意,如果沒有整座的跨院,一間上房也可以對付。」
  吳芷玲造一口大氣,道:「我們大伙擠在一個房間裡,倒也熱鬧開心。」
  周老二心中明白,微笑道:「在下正是打算跟你講個清楚,不論客店的情形如何,我們這些下人,都不能跟你們小兩口子擠在一塊兒。」
  吳芷玲吃一驚,同時滿面通紅,咱吶地說不出話。
  梅剛忙道:「其實咱們個個胸懷磊落光明,這等小節豈可拘泥,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萬家愁意會到其中的微妙,心中也有點兒不自在起來。
  不久以前萬家愁和吳芷玲兩個人,一同犧宿在一個山洞中,那時也沒有第三個人,但吳芷玲卻那麼泰然自若。
  可是現在要她演戲,假裝是新婚夫妻,以便掩外人耳目,她偏就有了顧忌羞澀等,使得萬家愁也不覺受到感染,覺得有點不安。
  吳芷玲自然不能不答應,到了客店,幸喜那安振客棧還有一邊跨院可以包下來。
  當下萬吳二人佔用一間上房,其餘啞婆婆自用一間,梅週二人合住一間。
  啞婆婆依照原定計劃裝病,所以行李箱定等物一安放好,萬家愁便一疊聲催周老二去請大夫來看病。
  不久工夫,店伙便請來一位姓黃的大夫,這黃大夫替啞婆婆細細把過脈,診斷是風寒外感,加上旅途勞頓,所以寒熱交作。
  據他說來病勢不輕,必須治好了才可以上路。
  他開了方子,周老二就像那些節儉忠心的家人一般,不肯交給店伙,親自上街抓藥。
  萬家愁和吳芷玲回到上房,吳芷玲在床邊一坐,便不動彈,也不開口。
  萬家愁脫了外衣,忽見她不言不動,低著頭兒,一派害羞的樣子,心中突然感到尷尬彆扭,趕快去把外套穿好。
  他出去也不是,在房內卻又喘氣得慌,胡亂踱了一迴圈子,忽然發覺不可如此,否則被人窺見,定會疑心他們這兩小口子大有問題。
  他想了一會兒,也在床邊坐下,伸手拍拍吳芷玲的肩頭,輕聲道:「喂!你這是怎麼回事?」
  吳芷玲終於抬頭瞅他一眼,悄悄道:「我們雖是扮作夫妻,但晚上總不能睡在這張床上吧?」
  萬家愁慨然道:「當然不能,我睡在地上就行。」
  吳芷玲搖搖頭,道:「天氣已經很涼,晚上大有寒意,你怎可睡在地上。」
  萬家愁聽了一楞,心想從前在山洞中,大家還不是睡在潮潮濕濕的地上,有什麼要緊?
  但既然她說不行,可能另有高妙主意。
  萬家愁以求教的心情,問道:「不睡地上睡哪兒呢?」
  吳芷玲道:「我不知道。」
  她豈有不知道之理,可是要她親口叫他同睡一床,這話怎說得出
  萬家愁實是有點啼笑皆非,定睛細看這個共同生活了好幾月的女孩子,忽然覺得她很陌生,似乎已不是從前的吳芷玲了。
  他除了對她泛起陌生之感以外,還有一個發現,那就是地忽然變得更為美麗動人。
  從前她也很秀麗,卻不是使人心動的漂亮!
  萬家愁呆了一陣,他終究是個青年男子,對於美麗的異性,下意識中免不了有侵略的傾向。
  當下嘻嘻一笑,伸手又拍拍她的香肩,道:「你還記不記得周老二囑咐的話?」
  吳芷玲茫然道:「他囑咐了很多,只不知你說的是哪一件?」
  萬家愁壓低聲音,道:「如果有人潛近偷窺,我們該怎麼做?」
  吳芷玲吃一驚,道:「可是有人潛近了麼?」
  萬家愁道:「快啦,現下離後窗還有幾步路。」
  吳芷玲趕快挪動嬌軀,與他貼坐在一起,鏡首靠偎在他肩胸之間,悄聲道:「我們須得裝作一番,你快用手摟住我。」
  萬家愁一面笑著,一面伸手擁住她腰肢,兩人登時偎貼在一起,甚是親眼。
  吳芷玲也吃吃而笑,接著在他耳邊說道:「我聽不到一點聲息,後窗外有幾個人呀?」
  萬家愁也在她耳邊回笑道:「共有兩人,但一個在稍遠處,大概是把風,提防被人撞見。」
  吳芷玲又問道:「另一個呢?」
  萬家愁道:「在窗下偷瞧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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