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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朱宗潛口中說著謙遜之言,心中忖道:「這佟長白談話大異從前,可見得康前輩的手段果是天下無雙。」
  他隨即把思路轉到如何安排康神農之事,還有就是關於他師父是否已回返開封,也令他十分擔心。因為他隱隱覺得師父好像已經有了決定,或者不會回返開封。
  他暫時把師父之事擱下,向康神農說道:「前輩今日離開此地,後事尚須多加小心,沈千機目前一定以為已經得手,若然他一直不曉得真相,您老總有機會得以手刃這個惡賊。」
  他同時又問康神農有什麼打算沒有。
  康神農道:「我必須先找個地方,設法把身上的鐵去掉。」
  原來這條鐵不但使他行動不便,兼且廢去了他一身武功。
  一旦取下,即可恢復若幹成內功。
  朱宗潛尋思一下,說道:「開封府暫時不能回去,我們且到洛陽找個地方隱匿起來。然後晚輩還要和佟兄一道去找沈千機,追索火熊嘻的下落。」
  他們當即上路,由於必須謹慎小心,所以他們不走大路,一逕翻山越嶺,向西北走去。夜間他們就露宿曠野,不找人家借宿。好在都是餐風軟露慣了的人,所以也不以為苦。
  第三日的中午時分,他們翻過一道山嶺,但見嶺下有一條大路,被兩邊高崖夾住,形勢險惡,峽中大路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六七個人,身上都有血跡。
  佟長白居高臨下瞧了一會,道:「咱瞧這些人都死掉啦!」
  朱宗潛道:「即使通通都死了,咱們也得下去瞧瞧,定必可以查出發生這場慘酷殺戮的道理。」
  佟長白道:「好吧!」
  邁步就走,但手中一緊,原來他一直和朱宗潛兩人同抬輪椅,故此朱宗潛不動,他也受到牽制。
  他訝道:「怎麼啦,你又改變主意不成?」
  朱宗潛搖搖頭,道:「那些身上尚沒有蠅蟲之類│聚,可見得這件慘案剛剛發生不久。假如我們這就闖下去,第一個可能是殺人者尚在附近遙遙監視,將被他們見到我捫的行蟛。第二個可能是有別的人恰恰闖到,硬是認為我們是兇手,這真是傾黃河之水洗不清的冤枉呢!」
  佟長白識趣地點點頭,道:「那是因為咱的緣故了。」
  朱宗潛又道:「第三個可能是我們之中有一個不留神,遺下了痕跡線索,被其後來查究之人發現,認為我們,就是兇手,這也是洗不清的冤枉。」
  佟長白道:「一件芝w綠豆大的事,偏你就有這許多道理,那麼咱們到底怎麼辦呢?
  站在這兒呆等不成?」
  朱宗潛道:「咱們先把康前輩放在那邊的樹蔭下,你在這上面查看有沒有兇手逗留在附近,我獨自下去檢查,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康神農道:「如此甚佳,快去瞧瞧還有沒有重傷未死之人,只要救活一個,即可問出內情。」
  佟長白道:「早說出來不就完了嗎?」
  於是和朱宗潛一齊退到樹蔭下,放好康神農。各自分頭奔去,朱宗潛迅即到了峽中,但見那些身上的傷痕都很簡單,只有一處刀傷或一個劍口,正因如此,足見兇手們十分了得。
  朱宗潛細加查勘過之後,盡避他乃是十分沉潛之士,這刻也不由微微變色。
  原來,第一點他瞧出行兇者不但是武林高手,並且人數不少,總在三四個人以上。
  此處一共是七具首,全都死得乾淨俐落,雖然有過格鬥動手的痕跡,但他們身上的致命傷只有一處。
  第二點是這些被害之人個個都有兵刃暗器,四個是勁裝疾服,三個是平常人的穿著。
  有好些跡象顯示他們俱是鏢行人物。而那三個沒有勁裝疾服的人,是特別加派保護的好手,不過不曉得是那一處鏢局。
  單單是這兩點,已足以令人十分震駭。
  因為其時天下鏢行聯絡得很緊密,頗似一個龐大組織,雖然遠比不上會門派那般嚴密,但已頗有守望相助的精神,若是假以時日,再進一步,定可更為團結有力。
  是以近幾年來全國各地的鏢局已很少有發生被劫的情事。
  朱宗潛小心地查看兵刃暗器散落的位置,推敲當時的情況,突然間發覺一個俯仆地上的勁裝疾服的大漢,好像還有一點點呼吸。
  他迅即蹲下去,取出銀針,運集功力,毫不爽地向這個大漢背後一處要穴刺下去。
  銀針一落,那大漢哎了一聲,抬起頭來。朱宗潛把他抬起來,讓他倚靠著崖壁而坐。
  但見他小骯上中了一劍,下半身儘是血跡。
  這個大漢年紀很輕,他茫然地望住朱宗潛,想要說話而又開口不得。
  朱宗潛抑制住心中的興奮,冷靜地忖道:「我這一記手法據康前輩說,足以使剛死之人暫時復活片刻。但此人居然還說不出話來,可見得他傷勢之重,已到了無可挽救之時。也許是他年輕體健,支持到這刻還有一點呼吸,換了旁人,早就死掉了。」
  因此他打消了找康神農搶救此人性命之意,沉聲道:「朋友,你們遭遇到意外,情形極慘。在下朱宗潛,適巧路過此地,這等血案可不能袖手不管,你聽得見我的話麼?」
  那大漢吃力地點點頭。
  朱宗潛道:「很好,你現下雖然不能開口,但神智尚清,我先問幾個問題,你能回答最好,不然的話,就用點頭或搖頭表示心意。」
  他深深吸一口氣,使自己的腦子活動得更迅速,然後說道:「你們的鏢被劫了?」
  那大漢點一下頭。
  他又問道:「行兇之人都是武林高手,而且人數不少?」
  對方點頭,他接著道:「他們有使刀的、使劍的和空手的?」
  那大漢點點頭。
  朱宗潛道:「這樣說來,一共是三個人以上了?到底有幾個?四個?五個…….」
  他說出數目之時,速度略為慢些,以便對方表示,果然得知是五個人。
  「你們事前都沒有想到或覺察到有被劫的危險?」
  那大漢點點頭,朱宗潛沉聲道:「你可瞧得出他們的來歷麼?」
  對方搖搖頭,朱宗潛又道:「有沒有其中一兩個的武功家數是你認得的?」
  對方想了一下,又搖搖頭。
  朱宗潛心想這人或是由於眼界未廣,或是由於兇手們掩飾得好,所以他全然瞧不出來。
  目下最要緊的事,不在探問鏢行名稱或所保之物,而是急須趁這唯一的目擊者尚未斷氣以前,查問出一點線索。
  不過照這情形看來,希望實在很微。
  若是換了別人,根本沒有可能從這個奄奄一息不能開口回答的人身上,查出任何線索。
  只有朱宗潛,專門做一些別人辦不到的事。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極重要的問題,連忙道:「這五個兇手都是用面具蒙住面孔的?」
  那大漢搖搖頭,朱宗潛陡然被一股憤怒痛恨湧塞住胸臆,只因對方這個否定的答案,分明揭示出對方早就有了殺人滅口之心,所以才不蒙住面孔。
  這等凶殘惡毒的行為,實在使他十分震怒。
  他竭力追想一下李通天曾經告訴過他,那兩個突然重現江湖,化裝混入開封府的高手九指翁袁負和紫金環戈遠,這兩人雖然不是黑道出身,表面上亦全無理由會做出這種殺人越貨之事。
  可是朱宗潛一來想不起有什麼其他嫌疑人物,例如黑龍寨這等兇手集團,目下正面臨被搜捕追剿的噩運,當然沒有可能幹這件血案。
  其他龍門隊之人很少有此可能。此所以他一下子就聯想起這兩個名家高手。
  一來這兩人失蟛許久,目下忽然出現,竟與東廠有關,這便不是全無可能了。況且開封距此不算遠,在路程上來說,相當方便。
  他立刻說出九指翁袁負的相貌特徵,問道:「有他沒有?」
  那大漢既搖頭又點頭,意義甚是混淆。
  朱宗潛用堅定的聲音,道:「你心中別慌亂,我猜你意思是說你在當時因為情況太亂,所以瞧不清楚,對不對?」
  這回對方用力的點一點頭,這一下動作中透露出他的興奮和欣慰。
  朱宗潛迅即說出紫金環戈遠的特徵,可是對方依然表示看不清楚,未敢肯定作覆。
  朱宗潛並不氣餒,把銀衣其後又探出的兩位高手說出來。這兩人是鄱陽漁隱鄆水雲和大力神洪振。
  那大漢依然無法作答,不但如此,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已有散渙之象。
  朱宗潛一望而知他最多再支持片刻,腦筋一動,衝口說出計多端的形貌。
  那大漢連連點頭,朱宗潛不禁也興奮起來,道:「你就是被他所傷的,對不對?」
  他點點頭,眼中露出忿恨的表情。
  朱宗潛何等聰明,馬上道:「我明白啦,這人壞透了,竟不是明刀真槍的與你動手過招,而是使用詭計手段,所以你敗得不服,難以甘心。」
  對方又點點頭,朱宗潛恨聲道:「你放心吧,這個賊子早晚得死在我手中。」
  那大漢安慰地微笑一下,眼皮漸漸下垂,,終於落下不再睜開。
  朱宗潛仰天長歎一聲,把他平放躺在地上,拔出「陰極針」收回在皮套內,四下查看一遍,確定沒有什麼遺跡,這才翻崖而上。
  佟長白已站在樹蔭下,見他回返,便問道:「有什麼發現沒有?」
  原來朱宗潛和那大漢是在崖下說話,上面沒法子瞧得見。
  朱宗潛道:「我已從各種跡象中瞧出下手的人大約有四五個,俱是堪稱名家的身手造詣,非常乾淨俐落,但也慘酷非常,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著。自然那些趕鏢車的把式這刻還在替他們出力,可是遲早也只有一個死字。這一譬c毒的兇手們真是可恨,我決不放過他們。」
  佟長白問道:「這一趟鏢保的是什麼東西?」
  朱宗潛道:「恐怕是鉅額的銀兩,因為我發現那幾輛鏢事的車轍,都顯出十分沉重。
  假如不是銀兩,決不致於令匪徒垂涎下手。然而假如真是幾車銀兩,則這些贓物搬移困難,又不易收藏,匪徒們會自找苦吃麼?」
  康神農笑道:「這個難題只有靠你自己解答了。在我來說,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過我不抱怨你的愛管閒事,因為若然你沒有這種佚義精神,這次也不會把我救出死地了。」
  朱宗潛一直沒有說出查知計多端也有份的事。
  他道:「康前輩言重了,但咱們目下還是暫時別討論這件事,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妙。好在鏢車被,乃是紙包不住火之事,咱們到了洛陽,很快就能打聽得出詳情。」
  他們一行又翻山越嶺的向前走,日落時分,已踏入洛陽地面。朱宗潛先把康、佟二人留在近郊的一片樹林之內,獨自入城。
  不久就回轉來,偕同康神農、佟長白趁著暮色混入城中,到達一座孤立的屋宇,一逕入內。這間屋子坐落在僻靜的街道,四面都是寬巷,與別的人家分隔開。
  屋子只有兩進,內中傢俱齊全,很是乾淨。但一個人都沒有,顯然這座屋宇乃是最近方始搬空而又日日有人打掃。
  康神農視察過全屋之後,揀定後進右邊的上房作為他的臥室。
  天色已黑,朱宗潛把廳中的油燈點燃,佟長白則燒了一壺開水,又找到茶葉以及一些食物,大家在廳中進食和休息。
  朱宗潛向康神農說道:「等一會晚輩會找到兩個下人供你老使喚,他們都是很靠得住而又能幹的人,將會帶同妻兒長居於此,專門服侍你老。沈千機目下已是日暮途窮之際,已經沒有力量可以展開嚴密的偵查。所以你老在此處居住一定很安全。晚輩有兩個朋友,分別在每個月的上旬和中旬送銀子來。他們亦會十分小心謹慎的。這種措施須得等到沈千機、計多端兩人都誅除了,才敢放鬆。」
  康神農瞠目道:「你真有辦法,簡直好像在變魔術一樣。」
  佟長白接口道:「咱也這麼想呢!」
  朱宗潛又道:「晚輩與佟兄將到別處歇宿,不到沈、計二人誅除,不再來此,以確保此地的安全。」
  康神農眼中流露出依依不捨的神色,他雖然沒有說出,可是朱宗潛已大受感動,心知這位平生冷酷無情的老人,經過這一連串的患難之後,已對自己產生出真摯的感情,一如父子之間的那種深摯的愛。
  這實是萬分難得的事,也令人泛起一份淒涼之感。
  他向老人微微一笑,堅定地道:「沈、計二人一定會被我們誅除,晚輩將重來此地,向前輩求教醫藥之道。」
  康神農道:「你說的話,我無一不信,但望不要等待太久,最好的是你再來之時,還帶同你的媳婦。」
  他上半身略略傾前,表示出重要的意味。
  又道:「我將送她一件見面禮,她一定感到十分高興。」
  佟長白忍不住插嘴道:「什麼見面禮呀?女人的心最難捉摸,你最好不要先誇口,咱知道有些女人古怪得緊,什麼東西都不喜歡。」
  康神農說道:「老夫將用盡平生本事,配製一服神藥,使她服用之後,能得永駐青春。這等悖逆自然法則的手段,古往今來,恐怕還沒有別人辦得到。」
  佟長白心想:若是這種長春不老的靈藥,一定沒有一個女子不樂意得到的,毋庸置疑。
  當下便不做聲,暗忖這個老頭子實在乃是宇內無雙的奇人異士,居然有這等奧妙神通手段。
  但若然不是朱宗潛的俠義之行,使他衷心感激萬分,他豈肯甘冒違天不祥的危險來配製這種神藥?
  想到此處,這個平生從不反省自己的大惡人,心靈間,恍恍惚惚的有一種向善的意念。
  要知佟長白一點也不相信天理報應的說法,然而擺在他面前的事實,都是極明顯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像朱宗潛時時為人捨己,因此獲得了這種奇妙的神藥。而佟長白一生作惡,現下面孔有如銅鑄的一般,亦沒有朋友或妻子兒女。
  而且只要他繼續殘殺生靈作惡下去,他終將不得好死。
  朱宗潛極是歡喜地向康神農謝過,然後與佟長白一道辭出。到了街上,但見滿城燈火,閃耀於夜色之中。
  他們不久已走到繁盛的大街上。
  朱宗潛指著一家酒樓,道:「咱們進去歇一會。」
  佟長白摸摸肚子,道:「這敢情好,剛才那些吃糧實在填不飽。」
  兩人進去一瞧,樓上和樓下都擠滿了客人,十分熱鬧。
  佟長白道:「換一家吧!」
  朱宗潛笑道:「不必了,瞧我的。」
  他走到櫃檯旁邊,說了幾句話。那個大掌櫃立刻一疊聲吩咐酒保騰出一副雅座,讓他們享用。
  佟長白先不打話,拿起大碗,兩聲就把滿滿的一大碗高粱吸盡,接著挾起一塊牛肉,丟到嘴裡。
  但見他似是連咀嚼也用不著,那方牛肉就沒有了。
  朱宗潛瞧得有趣,道:「真痛快,咱們辦完事須得找個機會,拚一拚酒量才行。」
  佟長白道:「別的本領咱不敢在你面前誇口,但說到喝酒,你定然不是咱的對手。」
  朱宗潛也學他一口氣吸乾滿滿一大碗高粱,微微笑道:「說到酒量我未必肯讓你,不過目下暫時別拼,免得酒保把一判判的酒搬來,驚動了所有的客人,咱們還有事情要辦呢!」
  佟長白眼中射出興奮的神情,道:「跟你在一起真夠刺激,但咱們總不會在這兒動手打架吧?」
  朱宗潛道:「當然不會,但咱們可不是真的為了吃喝才上這兒來的。這一家酒樓的主人,乃是河南極有勢力之士,大凡江湖人物無有不識得他的。他的武功據說很不錯,但當然不算得是高手。不過在江湖上已足夠了,因為這種江湖上的事,並非樣樣憑恃武力就行得通的。」
  佟長白點點頭,道:「咱曉得啦,但咱想不出他與咱們這等武林高手的圈子如何拉得上關係?」
  朱宗潛沉吟未答,忽然有人掀進來,是個身披長衫,相貌威嚴的人,年約五句左右。
  他一進來就抱拳道:「兄弟姚廣,聞說兩位乃是王平兄的朋友,特地趕來見見面。」
  佟長白冷冷的瞅住對方,他根本不知道王平是誰。他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凶煞之氣,姚廣見了也不由心頭大震。
  朱宗潛起座道:「勞動姚三爺親自前來,實是心中不安,在下朱宗潛,蒙王平兄看得起,交結為友。這一位是佟長白老師,乃系關外名家。」
  他又轉向佟長白道:「這位是姚廣姚三爺,外號賽盂嘗,關洛道上無人不知。」
  賽盂嘗姚廣心頭大震,敢情他消息靈通,江湖上,上至武林高手,下至水陸碼頭上各式人等,所發生之事,大凡在他勢力範圍之內,無有不知。
  這次朱宗潛在開封公然宣揚要與黑龍寨作對,早就轟動了武林。他近在咫尺,當然曉得。其次他也聽到「三凶兩惡」之名,曉得佟長白正是兩惡之一。
  這兩個人幾乎可以代表正邪兩大勢力,來頭之大,自然不是他這種一般江湖道的名人可比。
  他同時也明白何以自己被那個兇惡大漢一瞪,便泛起森寒恐懼之感。
  他說了一番仰慕的話,方與朱宗潛落坐。使他最弄不清楚的是這兩人一正一邪,俱可推為代表,怎麼混在一塊兒,大有合作無間的跡象。
  因此姚廣非常謹慎地探問來意。
  朱宗潛道:「在下深知姚三爺極受江湖豪傑擁戴,以此消息靈通,尤其是洛陽一地,更是瞭若指掌,只不知本城最近可有什麼奇異的現象沒有?」
  他問得很含混,只要是奇異不尋常的現象,都在欲知之列。
  姚廣謙遜了幾句,尋思片刻,才道:「朱兄既然不拿兄弟當作外人,自應竭誠奉答一切。洛陽近年來都很平靜,但從五日前開始,有些在本城混日子的人向我說,有幾個外路來的大漢行跡詭,日日夜夜查看一家大宅。這家人乃是本城世家,照理說不該與江湖中人發生任何關係。向我報告的那些人也曾跟蟛這幾名詭人物,都根尋不出他們的下落,也就是說摸不出他們的路數。」
  佟長白心想這些雞毛蒜皮之事,何必多費舌?因此他不耐煩地連飲三大碗烈酒,可又把姚廣駭了一跳。
  朱宗潛表示很有興趣,自然他在禮貌上亦不得不如此。
  事實上他心中有數,深知以賽盂嘗姚廣的地位,當然不能隨意舉出一個全無價值的消息。在他這番話的背後,一定隱藏有某種重大原因,方能使他說出來。
  他見姚廣已不說下去,便決定單刀直入的法子探出真情。
  他微笑望住對方,雙眼發出凌厲迫人的光芒,道:「以姚三爺你私下的看法,這些詭人物是何來路?」
  姚廣在他迫視之下,竟無法不吐露心中隱,應道:「恐怕是黑龍寨的人。」
  這句話把佟長白的不耐煩完全驅散,瞪大雙眼。
  朱宗潛點點頭,道:「好極了,這一家姓什麼?莫非有什麼關係使你聯想到黑龍寨?」
  姚廣這時可真佩服人家的聰明才智,據實道:「這一家姓褚,與陳留縣李家是至親。兄弟聞說陳留李家辦喪事之時,曾有黑龍寨之人侵擾,幸得武林名家馮天保前輩出面,方始安然無事。」
  這種隱的關係牽連,錯非姚廣曉得陳留縣發生之事,那是無論如何也牽不到一塊兒去的。
  朱宗潛腦海中頓時泛起褚玉釧的雍容艷麗的倩影。他已確信不疑姚廣這個推論,且因陳留李家之事乃是由他而起,同時黑龍寨也曾擄劫過褚玉釧和李思翔兩人。
  朱宗潛又問道:「以姚三爺的看法,他們將於何時下手對付褚家呢?」
  這一問又顯得十分老到,迫使對方不能不把所有資料提供出來。
  姚廣心中一面想著這位朱大俠真是名不虛傳,果然機智無儔。
  口中應道:「以兄弟管見,從昨夜起,褚家已經十分危險。」
  他笑一下,又道:「黑龍寨可不是像我這種人惹得起的,這話說出來也不怕朱大俠見笑。如若不是這一人馬,我姚三決不致於袖手旁觀。」
  朱宗潛道:「姚三爺是有根有底的人物,當然不可胡亂招惹這些兇手們。今晚承蒙賜告一切,實在感激之至。將來如有機會,當要盡力圖報,我們就此告辭了。」
  姚廣又禁不住在心中喝一聲,因為他無論是言語行動,在在都表示出他的豪邁俐落,絕不拖泥帶水。
  例如他一聽得黑龍寨的渭息,便立刻告辭,這是避免牽連到他姚廣的意思。
  朱、佟二人離開酒樓之後,走到街上。
  佟長白便道:「有一點你要特別小心,就是那黑龍寨之人手段毒辣,說不定見人就殺。
  咱們兩個人只有四條臂膀,可架不住人多,到頭來只怕褚家之人傷亡甚眾,咱們就太丟面子了。」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我想謂佟兄辛苦一趟,做個壞人,或可使黑龍寨失去主動之勢。」
  佟長白怪笑一聲,道:「咱本來就不是好人,你有計策即管告我。」
  朱宗潛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同時找到褚府,兩人先後前去踏勘過地形。
  到了更闌夜靜之際,褚府四周出現了不少黑衣人影,他們方要有所行動之時,突然一陣震耳的厲笑衝破了夜間岑寂。
  這些黑衣人全都聽到,個個迅快隱藏起身形。
  這時一個偉岸大漢在正門前出現,他大步奔到門前,舉腳一,大響一聲,門後橫閂被他斷而打開,這些驚人的響聲不但把褚府所有的人都驚醒,連同左鄰右舍也都醒了,紛紛點燈起身,出來瞧看。
  那個兇惡的大漢正是銅面凶神佟長白,他從敞開的大門走入褚府,直入大廳。
  此時已有人挑燈出來,一見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腿都駭軟了。
  幸而褚府家人極多,又有數人出來,仗著人多,這才挺得住。
  佟長白冷冷的瞪了他們一眼,問道:「誰是頭兒?」
  那四五個家人我望你,你望我,誰也不敢開聲。
  佟長白又道:「再不說話,通通都這樣打一個嘴巴!」
  他伸出蒲扇般巨掌,往八仙桌上一拍。「砰」地大響一聲,八仙桌四分五裂,垮坍在地上。
  眾人見他氣力如此之大,想到假如吃他這樣地打上一個嘴巴!豈不是連腦袋也打扁了?
  頓時駭得冷汗直冒,個個面無人色。
  於是一個年紀較老的家人被推出來。
  佟長白伸出手指,幾乎碰到他的鼻尖,道:「你就是他們的頭兒,很好,咱要找一個小子,好像是躲在你們這兒。
  你打個燈籠帶咱到各處找找看。」
  那名家人焉敢說個不字,只好拿起燈籠。
  佟長白道:「先到後宅各處查看一番,快走。」
  這時已有好幾個慧黠的僕人分別通知全宅各處,內眷都關緊了房門,那些男主人們亦都不敢露面。
  佟長白只是喝令那名家人在後宅到處的走,並不敲開任何房門,噪鬧得很,但也只是他自家在吆而已。
  有些鄰人過來查問,褚宅的家人露出這件怪事,而且還有人趕去衙門報案。
  這個消息迅即傳了出去,薊坐H可都不敢打抱不平,因為他們一聽這個惡漢一掌就拍碎了一張八仙桌,誰也自問硬不過八仙桌,所以無人敢衝入褚宅忙。
  不久,七、八名公人趕到,聯警眸刈F入去。他們先前也聽聞惡漢拍碎八仙桌之事,都不大相信。
  如今在大廳中一看,果然當真,七、八個人都駭軟了腿。但身為捕快,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闖入去。
  他們很快就碰到佟長白,齊齊吆喝擁將上去。佟長白厲聲長笑,響亮無比。捕快們個個耳朵作疼,無不嘻寒鈳n,後退不迭。
  佟長白記得朱宗潛說過不得傷人,而且見了公門捕快出現,便可以撤退,趕去助他誅殺黑龍寨之人。
  當下更不遲疑,一幌身越過屋頂,幾個起落,便到了街上。
  他本是凶狡之人,只不過比起機警絕倫的朱宗潛時,往住就變成了傻瓜。
  這刻他很快就找到朱宗潛留下的暗記,迅快奔去。
  心中忖道:「這個朱宗潛真了不起,這一著果然得以反客為主,找到黑龍寨的巢穴了。」
  事實上他只明其一,不明其二。朱宗潛誠然是利用佟長白來阻止黑龍寨的陰謀,換了別人,黑龍寨的兇手們也許不會卻步,但佟長白非等閒人物,武林中惹得起他的真沒有幾個。加上公門捕快趕到,更加無法下手。
  這一來黑龍寨勢必撤回去,朱宗潛是黃雀在後,暗暗跟蟛,一面留下暗記,好讓佟長白趕到。
  佟長白很快就依照沿路暗記,趕到一間住宅。
  朱宗潛從黑暗中躍出來,低聲道:「這一間屋宇就是他們的巢穴了。我已查出黑龍寨二當家活骷髏宋炎在此指揮。我也查看四下形勢,發覺逃路甚多,所以咱們須得商量一下,免得讓他們竄散,遺害人間,同時那樣就不能讓你殺個過癮了。」
  佟長白獰聲道:「你怎麼說都行,反正咱們要有得大殺一場,就心滿意足了。」
  朱宗潛道:「我倒是有個計較,可以讓你宰個痛快。不過你必須耐住性子做點準備工夫才行。」
  他隨即說出他的計策,佟長白聽了,連叫有趣,當即分頭行事。
  大約過了一炷香之久,這座屋宇之內的二十餘名悍大漢忽然都驚起,披衣抓刀衝出去,在大廳上集合。
  燈光之下,活骷髏宋炎手提那對新月刀,瞧著全部黑衣的手下們,沉聲道:「咱們四面的暗樁都發出警訊,可見得敵人人數甚多,又俱是一流高手,大家別亂了陣腳,即速在院中布下分大陣,與敵人拚個死活。」
  這些兇手們個個訓練得十分嚴格,霎時都在院中布好了陣勢,陡然間一道人影如星飛電掣般衝落院中,現出了身形,使得黑龍寨之人無不大吃一驚。
  朦朧燈光之下,但見來人身量高大,頭如笆斗,面似古銅,一對牛眼睜得大大,殺氣迫人,敢情正是早先大鬧褚府,迫得黑龍寨取消了今夜的大屠殺計劃的銅面凶神佟長白。
  他右手提著一隻釘錘,三尺長的銅發出耀目精光。但最觸目驚心的還是那枚比碗口還大的鐵球,上面佈滿了五寸長的尖銳鐵釘。
  任何人即使一身武功,又披掛了甲,亦自問受不了這枚釘錘的凌厲一擊。
  活骷髏宋炎一陣嘻寒,但表面上不動絲毫聲色。
  皮笑肉不笑地冷哂一聲,道:「聞得佟兄跟朱宗潛在一起,敢是業已改邪歸正了?」
  佟長白獰聲應道:「什麼改邪歸正,都是放屁!」
  他那股凶煞悍之氣,竟懾服了所有的黑龍寨老練兇手們。
  但見他長臂一揮,釘錘便一聲撲掃出去。
  兩名黑衣人揮刀抵抗,「噹」地大響一聲,那兩人震得臂膀麻,連退了兩步。
  他接著又怪笑一聲,並不繼續出手追擊,卻向台階上的宋炎說道:「咱為了讓你今晚死得瞑目,不妨告訴你一個密,那就是你們的首領黑龍頭沈千機三十年前欠了咱一筆債務,所以咱定要毀了你們這個黑龍寨,方始甘心,呔,看錘。」
  他最後的一喝,宛如霹靂迅雷,只震得眾人耳鼓生疼,頭腦發昏。接看「砰」的一聲,已有一名黑衣人應錘飛開十二三尺以外,當場斃命。
  宋炎急忙下令摧動陣法,霎時間滿院人影亂閃,但佟長白終究不比一般高手,當這分大陣威力欲發未發之際,他已迅施絕學,釘錘如星飛電漩,幌眼間一口氣又擊飛了三名黑衣人。
  這些被他釘錘擊中之人,沒有一個不是飛出一丈以外的,而且都是血肉橫飛,當場斃命。死狀之慘,人間罕有。
  這等凶殘的景象,連素來以殺人為業的黑龍寨黨徒們,也無不怵目驚心,嘻寒不已。這刻還剩下十九名黑衣人,各揮刀劍,發揮出分大陣的威力。
  佟長白宛如猛虎出柙一般,在人臚切a橫往來,釘錘旋舞掃擊之際,風聲勁厲無比,竟也迫得敵方的大陣不能依照法度縮緊。
  大約激鬥了十七八招,佟長白凶威再逞,大喝一聲,釘錘過處,又把一名敵人掃飛一丈以外。
  宋炎見他凶威迫人,前所未見,心想無怪他以殘暴兇惡著名於天下,迄今尚未被仇家報復殺死。
  敢情真是勇力蓋世的魔王。
  當下又轉念道:「適才四下崗哨均有警訊傳來,想是敵人到了不少,但眼見佟長白出手,便個個按兵不發,在暗中靜觀我們作兩虎之鬥。我可不能上這個當,假如我現下參戰,催動分大陣的威力,最後或者可以殺死佟長白。但其時我這一方最多剩下三、五個人,豈堪當得那些高手們圍攻。」
  這麼一想,登時萌生退志。
  他這個人素來詭計多端,凡事總是先留退步,即如他進駐此地之時,便已擬定了幾種情形下,應當如何逃走的路線。
  黑龍寨的兇手們仗著分大陣的威力,對抗那天下知名的魔星惡人,若然這刻單是以真正武功拚鬥,這一艦M都是厲害角色,卻也未堪佟長白的一擊。
  但有了分大陣,情況就不大相同。
  不過佟長白現下還是略佔上風,使得敵人的分大陣至今尚發揮不出最大的威力。
  宋炎情知自己一落場,出手擋那佟長白兩三招,就可以扭動整個局勢,使佟長白陷入大陣之內捱打。
  然而他卻沒有這樣做,迅即取出一枚銅哨,鳴鳴地吹了幾聲。
  哨聲一起,院中戰況更為激烈,但聽「砰」地大響一聲,又有一名黑衣人被釘錘擊出圈外。
  可是佟長白髮覺不但沒有阻遏住對方漸漸增長的威力,反而因為擊殺一人之時,手法遲滯了一下,竟讓對方得以更進一步的發揮大陣威力,應付之際頗感困難。
  宋炎冷笑道:「佟長白,你把本寨弟兄殺到只剩下三四個人之時,就是你分之時了。」
  激鬥中的人全都聽不見他的話,假如聽得見,對軍心士氣當然影響極鉅。
  事實上宋炎這話乃是向潛匿四下的對頭敵人而說的。
  倘若龍門隊諸友當真隱伺在四周的話,聽了此話,定要等到佟長白被分之後,方會出現。
  這一來他就可以利用這一段時間從容逃走了。
  他悄悄向後動,陡然間一個人從廳中出來,朗聲笑道:「宋二爺別來無恙。」
  宋炎心頭大震,轉身望去,但見那人英姿颯颯,俊美異常,卻具有一股迫人的氣概。正是當今武林慧星朱宗潛。
  朱宗潛迅速撤下刀劍,又道:「宋二當家若能在我刀劍之下各走十招,就算你已闖過在下這一關,今晚決不再出手攔截於你。」
  他如此說法有兩個用意,一是使對方錯以為尚有別人伏伺四下,因而打消了突然逃走之心,免得多費手腳追趕。
  第二個用意是使宋炎動手時決心力守而不肯搶攻,這一來差別甚大,正如俗語所云狗急跳牆。
  那宋炎亦是罕見的高手,若是情急以死相拚,危險性當然極大。
  揆諸事實情理,他朱宗潛的雷霆刀法只有幾招,勝負立分。干元劍法亦是在十招之內可決生死存亡。
  因此,他只要事先不讓敵人激起了拚死決鬥之心,就容易得手。
  宋炎那張骷髏似的面上,泛起一絲冷笑,道:「姓朱的用不著故示大方,宋二爺可不領你這份情。試想你在四下佈置約有十位高手的話,每人出來拚我二十招,換了你也受不住,倒不如與你決一生死。」
  他一面說,一面轉眼向黑暗中張望,不時移動鄖B,一會就移開了六七尺,但這一來他一邊是牆壁,另一邊是院子,由於尚有一根合抱巨柱隔在當中,他根本不能直躍到院中。因為他身處走廊之中,頭上有屋瓦梁木,更難逃走了。
  朱宗潛一面觀測他如此移動有何用意?一面提聚功力,激發出一股森厲殺機,遙迫敵人。
  但見宋炎往柱子那邊移過了一點,朱宗潛立刻厲聲大喝道:「別動。」
  喝聲中舉步迫去,氣勢雄猛絕倫,果然使宋炎有透不過氣之感,當真不敢移動分毫。
  原來那宋炎身側的巨大柱子,內藏古怪。宋炎只要能於敵人不知不覺中靠向柱上,便可掀動機括,柱上迅即出現一道窄縫,可容一個人側身擠進去。
  柱子下面是一條暗道,通到鄰舍。
  因此宋炎只要有機會打開柱上門,便不須畏懼敵人勢大,必能逃生無疑。
  這一條逃生道當初設計之時,乃是故意把入口弄得那麼狹窄,任何敵人眼見門如此的窄,定然不敢迅快追入去。
  朱宗潛及時喝止他移動,使他無法爭取足夠的時間打開門,宋炎既是沒有把握,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要知他出手去掀動機括,門開以及側身擠入去這些動作,都得花上一些時間。必須在敵人沒有注意之時,把門開,方有逃脫的希望,此所以他不敢動彈。
  院中殺聲震天,尤其是佟長白叱之際,聲如雷動。
  朱宗潛冷冷道:「宋二你休想在我眼前鬧鬼,我這刀劍各十招之限,已經給你一個絕佳機會了。」
  宋炎眼看當真無法遁逃,當即振起雄心,怪笑一聲,道:「很好,我宋二爺今日非要瞧瞧你的真才實學不可。」
  他舉起那一隻新月刀,刀身上發出森冷晶瑩的光芒,顯示出這一對利刃極是鋒快,已不知有多少人喪生於此刀之下。
  朱宗潛沉聲喝道:「那麼你小心了。」
  右手長劍起處,迎面刺去,這一招出手時似是平凡無奇,但時間捏之準,勁道之韌,以及氣勢之凌厲,都有令人歎為觀止之概。
  好個活骷髏宋炎,竟不著忙,雙刀疾起,一攻一守,居然迫得朱宗潛長劍不能再進。
  朱宗潛深知宋炎一身武功極是高明,除了本身另有師承之外,又盡得沈千機的真傳。
  因此他並沒有一招就取勝的希望。但見他長劍劈出,劍上內力重如山嶽。
  他一使出這等招數,宋炎立刻曉得他乃是想設法拚鬥內力,打算在十招之內拚掉自己的氣力,再用長刀的十招解決自己。
  這個打算果然高明之至,錯非是朱宗潛這等聰明機智之人,可真不易想得出這等辦法。
  他那骷髏骨似的面部掠過驚凜之容,但他卻無法改變這等局勢,只好運刀招架。
  不一會工夫,他們已拼了十招。
  朱宗潛眼見敵人雙刀已運轉不靈,口中發出氣喘之聲,不由仰天一笑,迅快把芙蓉劍歸鞘,刀交右手。
  他測度對方斷斷不能在這片刻間恢復氣力,是以一點也不慌忙,蓄勢凝神,抱刀待發。
  口中說道:「宋二,還有十招,你須得多加小心才好。」
  宋炎迅速地喘氣,已不暇開口回答。朱宗潛舉步迫過來,長刀未發,已有一股凌厲無比的氣勢湧到。
  宋炎突然間搶先出手,雙刀並出,凶毒無比。這一招刀法雖然不及雷霆刀法的威猛迅厲,可是論起凶毒詭變,卻遠有過之。
  這一招已是宋炎一身武功的精華所聚,自從他出道以來,凡是施展這一招,沒有一次失手的。
  尤其是他這一招使得神完氣足,全無氣力衰竭之象,更足以令人訝疑不解。
  朱宗潛不遑推究他何以尚有氣力之故,長刀疾出,使出獨步天下的「雷霆刀法」。
  「嗆」響了一聲,宋炎瘦削的身軀竟被震退了兩步,後背貼住柱子。他手中的新月刀其一已斷了半截。
  這一回他當真感到氣力衰竭,一時之間無法恢復。而使他最震駭的是對方的刀招竟一如沈千機,恰好能破解自己這一招名叫「天翻地覆」的絕毒刀法。
  他當然想不到朱宗潛已得傳七煞中的武功,是以也識得他這一招「天翻地覆」的奧妙,曉得如何抵禦。
  朱宗潛胸中惡氣難消,反而不急於出手,因為敵人已退無可退,絕不慮他逃走。
  因此他舉刀指住對方,森森刀氣湧捲出去,只要敵人向左右一躍,他的長刀便受到感應而發出,定能立誅敵人。
  他冷冷道:「好一個奸狡惡徒,竟敢在我面前施詭弄詐。我若不是有十分把握,焉肯說出廿招之數,你一定仗著尚是童身,內功精純,是以頃刻間就恢復了氣力,是也不是?」
  宋炎宛如鬥敗的公事一般,顯出一副垂頭喪氣之態。他不但表情如此,連手中之刀亦都垂低,表示任何敵人誅殺,實是無力對抗之意。
  事實上他還有最後一著,那就是柱上的機關,他只要爭取到可乘之機,即可縮入柱內,逃得一命。
  他十指一鬆,雙刀都墜落地上,口中連連喘著,卻暗暗移手摸到樞紐,但須一掀,即可打開門。
  朱宗潛自然不曉得敵人尚有那麼一著,他眼見對方連兵器也拋棄了,不知不覺鬆懈得多,氣勢略減。
  他道:「說老實話,我真想不到你竟是童身,假如你不是如此的窮凶極惡之徒,衝著這一點,應當饒你一遭。」
  宋炎感到對方刀氣森寒,實是無法發動機關逃命。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不試上一下的話,也難免一死。
  他冷笑一聲,道:「誰稀罕你的憐憫開恩?我目下尚有一口氣在,仍難服輸認命。」
  這話當然使朱宗潛十分奇怪,皺眉道:「難道你能抵禦得住我這一刀麼?那也不妨試試看。」
  宋炎道:「不錯,我既不向左右閃避,亦不能後退,就站在這兒等你的長刀剌來。
  不過你必須退後五步,刀氣稍弱,我才提聚得起功力。」
  這話似無理而有理,朱宗潛估計距離,迅即確信自己一定能追得上他,假如他是向左右躍逃的話。
  但除了這一條途徑,難道他真能抵禦自己一刀之威麼?這事自然萬萬不能置信,他非得找出答案不可。
  他頷首道:「使得,我退五步,且看你如何抵禦我的一刀?」
  當下連退五步,距離對方已超過八尺以外。
  自然朱宗潛也估計過對方撿刀應戰之舉,但這一著他全不放在心上,即使已有刀在手,他也有把握一擊成功。
  何況他撿刀須得費耗時間,反不如向左右躍逃更為上算。因此,他實在想不出對方有什麼辦法可以抵禦他這一刀。
  當下大喝道:「你準備好了沒有?」
  活骷髏宗炎搖搖頭,表示尚末準備好。
  朱宗潛只好暫時蓄勢不發。
  忽見他整個身軀陷入柱內,朱宗潛登時曉得上了當,怒喝一聲,馭刀猛撲過去。
  宋炎身子不但陷入柱內,而且迅即失去蟛跡,那是窄門已極快地關閉之故。
  朱宗潛已瞧不見敵人,其時他刀勢已發,宛如雷霆迅擊,霹靂橫飛一般,自家既不容易在這等時候煞住刀勢,亦不想煞住。
  但見刀光如虹,挾著風雷之聲,快如電掣奔雷般擊中巨柱,如若宋炎尚在,這一刀便是刺入他胸口的部位。
  那柄精鋼百的長刀赫一聲沒入柱內,竟把那一層漆上同樣顏色的薄爸門刺穿,刀鋒深深地紮了入去。
  要知他這一刀已運足了全身的精神氣力,加上招式的勢道,業已形成有去無回的局面。
  因此,他如若這一刀不能刺透鋼板,自己將遭反震之力而受到嚴重的內傷。
  幸而他功力精純深厚,意志毅無比,這一刀居然刺透了鋼板,深深沒入柱內。
  更湊巧的是他這一招稱為「荊軻擊柱」,事實上當真擊在柱上。
  他隨手一拔,那口長刀嵌在鋼板上,紋風不動,假如定要拔出,須得耗費許多氣力。
  當即放棄拔刀之念,在柱上查看一下,找到樞紐,出手一按,那道鋼門迅即移動,不過只開了一條數寸寬的縫隙,便因長刀所阻,不能再動。
  朱宗潛從這道縫隙望入去,裡面空空如也,底下一團漆黑,難以查看清楚。
  他一點時間也不浪費,伸手入縫,在刀上摸一下。
  須知朱宗潛乃是機智而又沉穩無比之人,從不輕易出手。剛才明明見到敵人隱沒,仍然運足全身的精神和氣力,馭刀猛擊,其實大有深意。
  他計算敵人隱入柱內,假如不能迅速離開此柱,則他一劍刺透了鋼板,仍然可以取敵人性命。
  反正刀勢已發,縱使此舉白費氣力,亦沒有什麼損失。
  現在他一瞧柱內的空間一直深深陷入地面之下,便料到很難如願剌中對方。
  因為宋炎一擠入柱內,身軀頓時向下跌墜,並非站在原處等他長刀剌入,不過朱宗潛這一刀迅快絕倫,說不定還趕得上刺中宋炎的面部。
  假如他當初攻擊的部位不是胸口而是小骯的話,那是一定趕得上,恰好在宋炎下墜之際,變成剌入他的面門。
  除了這上下數寸部位之差,還有就是柱內空間不如想像中之窄,假如宋炎緊貼一側,則他一刀亦將刺空。
  朱宗潛手指摸過鋒刃,心中微喜,縮手出來一瞧,果然有點血跡。
  由此可知宋炎已經負傷,這一刀並沒有白費,只不知宋炎傷了何處?會不會是致命之傷?
  這個問題在別人定須尋思一下,方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但朱宗潛卻毫不遲疑,一轉身走到台階上,就是宋炎剛才觀戰之處,瞧看院中的戰況。
  他曉得假如宋炎傷在要害,則已經死在底下的道。假如只是輕傷,此刻定必已經遠逃,與其花費時間查證,倒不如先解決了那一譫U惡兇手們,免得沒有一件事辦得好。
  但見佟長白在分大陣之中,把釘錘舞得嗚嗚直響,凶厲異常。
  不過他這只釘錘的威力卻有大部份自動消失,根本沒有威脅到敵人。
  此是分大陣陣法的威力,能得抵消了敵人一大半的力量。下來一部份威力,他們刀光如潮,左拒右擋,亦全部抵消了。
  因此佟長白已略顯狼狽。這個分大陣發揮威力以前,他已擊斃了三個以上的敵人。以他估計,此陣威力定必大減,殊不知居然全然沒有影響。
  他激鬥至此,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並非沒有擊斃敵人的可能性,但目下想要擊斃一人,就須付出一點代價才行。
  這麼一來,照此推論,他擊斃十名敵人之後,自家也差不多到了不能應戰的地步了。
  故此他遲遲不曾出手攻擊,竭力維持現狀。不過若然這樣搏鬥下去,終久會達到被敵人分的願望。
  朱宗潛微微一笑,用傳聲之法向佟長白說道:「對付這個分大陣我有辦法,你只須反應夠快,聽到我叫前,你就向前面猛攻,我叫左就攻左,如此類推,包管你連殺數人。此時敵陣一破,你就能痛痛快快地把這批兇徒通通殺死。」
  佟長白大叫道:「好哇!你快說。」
  他聲如雷動,把那十名黑衣惡漢全都駭了一大跳。
  朱宗潛喝一聲「後」,佟長白的釘錘本已向前猛政,勢式力道都無法逆轉向後。但他是何許人也,一聽朱宗潛的聲音,登時吸一口真氣,運足力量,硬是逆過來。
  那枚釘錘鳴一聲向身後砸落。「砰」的一聲,後面一名黑衣漢登時血肉橫飛,橫就地。
  但分大陣並未因此而渙散,刀光從四方八面捲到,凶毒無比,教人不禁想到此陣取名「分」,真是貼切不過。
  朱宗潛看了一會,捏時刻,口中喝一聲「左」。佟長白反應之快,不愧是一流高手。
  釘錘嗚一聲橫飛出去,擊中一個黑衣人的胸口,他的釘錘立刻向別人擊去,錘上的利釘帶去了一片血肉四下飛濺。
  如此殘酷的揚面,連朱宗潛那麼堅韌毅之士,亦不由得暗皺眉頭。
  他暗自忖道:「假如我不是調查得清清楚楚,深知這一批人馬沒有一個不是惡性重大,死有餘辜的話,此刻定必感到不忍而停止指點佟長白了。」
  他仰天長歎一聲,復又忖道:「老天爺已安排了我的命運是在人生各種爭鬥的第一線,是以也賦予我堅的性格,也給我得到絕世武功的機會。假如老天爺任我選擇的話,我寧願要那一種命運呢?是平凡而安全的生活?抑是這種冒險忙碌的生活?」
  他想了一會,還沒得到答案。佟長白已經忍耐不住,大吼一聲,釘錘過處,一個黑衣人應錘飛開老遠。
  但他身上也中了一刀,鮮血湧現。這一來激發起佟長自的兇惡之性,厲聲喝道:「咱非宰了你們這些小子不可。」
  佟長白這句狠話說得可笑得很,只因事實上倘若他能殺得死對方,不說出來更上算些,免得對方迫成困獸之鬥。
  若然沒有這等力量,說也是白說,反而顯出他空口說白話,毫不實在。
  朱宗潛微微一笑,心想老練奸狡如佟長白,一旦暴怒,也就說出真話了,當下朗朗長嘯一聲,引起佟長白的注意。
  接著連喝出「前、左、右!」三聲。
  佟長白釘錘應聲疾出,砰砰砰三響過處,敵方又減少三名。
  朱宗潛只停歇一下,又喝道:「後、左、後!」三下。
  釘錘嗚鳴破空之聲更是勁厲刺耳,黑衣人竟又連死了三名。
  這時對方只下九人,佟長白身上除了胸口受傷,涔湧出血跡之外,竟不曾沾一點。
  可是對方的九人卻滿頭滿身俱是自己人飛灑的血肉,情狀慘酷可怖之極。
  他們都不禁心塞嘻落,一則朱宗潛已經是他們黑龍寨的剋星,心理上飽受威脅。
  二來這佟長白凶名極盛,更在他們之上,他那一股凶狠的殺氣,早就壓倒了他們。
  三來宋炎已不知去向,似是已被朱宗潛殺死,他們已失去了首腦,當然軍心散亂。
  是以本來九人還可以佈陣禦敵,在這等情勢之下,竟大大潰亂。佟長白怪吼連聲,左一錘右一錘,頃刻間又擊斃了四名。
  朱宗潛發覺那佟長白的釘錘殺人之時,特別顯得殘酷可怖。當下不忍再看,躍上屋頂,放眼四望。
  他此舉十分突然,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正因此故,他一躍到屋頂,便彷彿瞥見對面的屋上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隱。
  假如他沒有服過「紫府禁果」,目力大異往昔的話,決計瞧不見這一晃的人影。
  但因此亦可以反過來推測出這條人影,必是一流高手,武功造詣決不下於自己。絕不會是活骷髏宋炎。
  朱宗潛何等機警,明知急急撲過去,也很難再見得到那人蟛影,倒不如裝作不知,徐圖良策對付。
  他在屋頂上呼吸著較為新鮮的空氣,極力不去想及底下的慘狀。
  不過佟長白怪吼之聲仍然往他耳中猛送,一聽而知他殺得十分痛快,正在肅清戰場。
  過了一會兒,佟長白吼聲忽住。
  朱宗潛道:「都殺死了是也不是?」
  佟長白道:「當然沒下一個,不過咱還要檢查一下,若有尚未斷氣的,咱再補他一下。」
  又過了一陣,佟長白躍到屋頂,滿意地道:「痛快,痛快,你可曾殺死他們的頭兒?」
  朱宗潛道:「慚愧得很,竟被他使詭計逃掉了。」
  佟長白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那種驚奇和不能置信的表情,使得朱宗潛也感到不好意思。
  他道:「我等你收拾了殘局之後,才開始尋覓那。」
  佟長白伸出蒲扇般大的巴掌,拍拍他的肩頭,道:「咱現在可有點喜歡起你來啦!咱知道你是忍受不住罷才的場面,才跑到這上面來的,對不對?」
  朱宗潛並不隱諱真相,點點頭道:「是的,其實我前後兩次碰上黑龍寨人馬,親手所殺之人倍於此數。那時竟沒有半點不忍之心,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佟長白道:「大概你不是這種材料,咱殺過不知多少人,從來沒有起過不忍之心。」
  朱宗潛緩緩道:「但你卻看得透我的心情,這也是很奇怪的事,一個人自家不知憐憫惻隱為何物,懂得別人內心的這種情緒。」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評論得對,我不是大量屠殺惡人的材料,而你不管對方該不該死,都下得手,照理說你這種人在世上有害無益,但如今我忽然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的絕對。例如我查出一批該殺的人,便可以請你去執行,以這種最後手段阻止他們為惡作孽,因此只要把你的才能用到正當的情勢之中,你便能對世人有所貢獻了。李白說:天生我才必有用。這話當真不假。」
  銅面凶神佟長白哼哈一聲,心想:「咱若是長久與你這種人混下去,真不知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但他沒有說出來。
  兩人一道躍下去,先拔起那口長刀,費了不少氣力,然後把柱上門完全打開。
  朱宗潛向他低聲道:「我下去查看,你在這兒守著。但要注意的不是這兒,而是四下的屋頂。」
  他的話蘊含著深意,佟長白頓時又精神一振,曉得話中大有文三,說不定他是暗示沈千身趕到。
  朱宗潛消失在柱內道之後,佟長白假裝凝神望住那道門,其實全身都警覺地注意著四下的動靜。
  只片刻工夫,他忽然有所警覺,好像有人潛迫到附近。
  事實上並沒有任何聲響,這只是他們這等一流高手自己訓練出來的一種超感覺的感覺。
  假如朱宗潛沒有提醒過他,決計不會覺察出這等異樣之感。
  他迅速地轉動腦筋,霎時已想出一個詭計。當下揮手踩腳,喉中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此是他的手絕技,常常使人誤以為他是個暴燥兇惡之人,並無心眼,而事實他是個極為狡譎多計之人。
  他表示等得十分暴燥不耐,然後向門內叫道:「朱宗潛…….朱宗潛……」
  柱內沒有回聲,他搔搔頭,低吼一聲,便擠入柱內。門關了起來,把他的身形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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