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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


  沈雁飛忽然在暗中獰笑一下,冷冷道:「你是假不在乎呢?抑是真的?我倒要試個明白。」
  說著,忽然翻個身,一隻腳勾住她雙腳,一面動手去脫地衣裳。吳小琴動也不動,任得他把自己脫得精光。
  現在看來她果然不是假裝出漠視一切的態度。
  沈雁飛有力的手掌,在她身上摩挲遍盡,雖覺得她的軀體觸手軟滑,並且隱隱一縷香氣,襲人鼻中,然而他心中實在浮不起一絲慾念,因此毫不感到刺激。
  可是他仍然繼續執行計劃,忽地跨壓她身上。
  吳小琴這時推開他,道:「你不能這樣。」
  沈後飛放聲大笑,翻身臥回原處,舒服地攤直身軀:「我以為你真個不在乎呢,如果連這個也能淡然置之,姓沈的可就心服口服。」
  「本來我的確不在乎這個。」她說,一面穿衣服,一面道:「可是某些後果,卻是我個人之事,與天下人都不發生關係,此所以我不肯讓這後果實現。」
  「閉嘴,你還狡辯些什麼。」
  她默然了,可是顯然有點不安,在她那素無表情的面龐上,不住地掠過感情波動的痕跡。
  沈雁飛閉目靜心定慮,藉以排除疲勞。
  一個時辰之後,他睜開眼,但見朝霞滿天,晨風更加清新。
  他坐起身,道:「你就在這裡別動,我到城裡給你買一套男人衣服,然後就可以自由走動了。」
  她眨眨眼睛,並不置答。
  沈雁飛不滿地站起身,匆匆走向城去。
  在路上,他忽然從剛剛發現吳小琴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上,想起她那編貝也似的皓齒。
  她的頭髮把面龐遮了大半,但仍可察覺她面色細如白玉,她的手腳也十分纖美。
  他聳聳肩,把這團思想拋開,一直進城。
  先是吃了兩個大餅充當早點,另外買了兩個揣在懷中,然後找到一家買衣服的鋪子。
  這時人家還未開門,他硬給拍開,買了一整套,包括衣服鞋襪。
  他一踏出店門,猛然一怔,原來一個人迎面而來,卻是那青城高手追風劍董毅的弟子傅偉。
  他也為之一愣,然後仰天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又碰頭了。」沈雁飛眼珠一轉,心中忽然大大歡喜,故意問道:「傅兄肩上傷勢已痊癒了吧?」
  傅偉聽他提起傷勢,分明故意挖苦,麵包一沉,道:「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沈雁飛四下看了一眼,道:「這裡不方便,走,咱們到郊外去打一場真的。」
  傅偉豈甘示弱,傲然道:「此言正合我意,你先走領路。」
  兩人腳程何等快速,轉眼已出了城,離開大路,穿阡越陌,到了那山崗旁邊。
  沈雁飛停步道:「實不瞞你,我還有個同伴。」
  傅偉帶點怒氣道:「隨便你找多少人,傅某也不怕。」
  他道:「傅兄想錯了,我那同伴毫不懂武功,並不能幫助我,而且……我沈雁飛又豈是須人相助之輩。」
  傅偉在鼻孔中哼一聲。
  他又道:「但我有些事要向她交代一下,所以請你等等。」
  「去吧。」傅偉終是名家弟子,做不出什麼惡狀,而且心地光明,也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別逃跑了就行。」
  沈雁飛冷笑一聲,故意氣地道:「我倒是非快點不可,否則你獨個兒靜下來,想想不對路,溜之大吉也未可料。」
  他一邊說著,一面已轉人崗後。
  吳小琴仍仰臥在草地上。
  他把手中東西扔在她身旁,然後迫近她,低聲道:「我為了替你買東西……」說著把懷中的大餅摸出來給她,吳小琴接過便吃,他繼續道:「路上碰見一個仇人,等會兒我便要和他苦戰一場……」
  她嚥下口中的大餅,低低問道:「你不會輸給他吧?」
  他搖搖頭,又道:「打完之後,也許我們會立刻離開,你就留在這兒等我,除了去買點吃食之外,一直在此處等我好了。」
  吳小琴瞅著他那露出狡笑的面容,點頭答允了,問道:「你有什麼好計劃嗎?」
  沈雁飛輕優地捏捏她的面頰,道:一你不是漠視一切的嗎?哈,哈……」
  態度輕鬆之極,顯見心中甚是高興。
  他分了一錠元寶給她,便轉出山崗,向傅偉道:「這裡離大路夠遠,不怕驚世駭俗,而且地方也夠大,咱們就在這裡交手吧?」
  傅偉面上閃過一絲疑惑之色,但瞬即消失,昂然道:「好,就這麼辦。」
  沈雁飛探腕掣出修羅扇,朝陽之下,幻起千百道紅霞。
  傅偉也自掣下百煉青鋼劍,一道青光出匣,冷芒閃閃。
  沈雁飛冷冷道:「還有句話先說明白,咱們這一戰定要分出高低勝敗,否則不得住手。」
  傅偉朗笑一聲,道:「畢竟是七星莊少莊主,口氣自然豪壯。很好,這一戰非定個強弱名分不可。」
  沈雁飛抱拳道:「傅少俠請。」
  態度甚是客氣而鄭重。
  傅偉見他忽倨忽恭,真不知他安下什麼心腸,也自抱劍為禮:「少莊主請。」
  兩人立刻活開步眼,四目灼灼,互相凝視,盤旋了兩個圈子。
  沈雁飛一扇扇去,一團強烈冷風,直撲對方面門,跟著猱身而進,左手駢指如戟,虛實兼有地探戳過去。直指對方胸前紫宮穴。
  傅偉微微一側頭,讓過那冷風,身形凝立不動,候得敵指將近點到,倏地一吸氣,肚腹內凹半尺有餘,青光閃處,斜削出去。
  沈雁飛早知青城劍法奧妙神奇,變幻無方,這時見對方一出手,招數功力精純之極,趕快猛一撤回左手,右手扇刷刷連聲,疾攻過去。
  修羅七扇神妙毒辣,久著武林,但此刻沈雁飛並沒有使出這一路絕招。
  傅偉左手劍訣一領對方眼神,右手到使出大羅十八劍一式「丁子捧心」,那道青瑩瑩的劍光,明著是裹腕纏臂,實則吞吐不定,以攻敵為主。
  沈雁飛喝聲「好劍法」,疾閃開去,瞬息之間,順攻了兩扇。
  誰知大羅十八劍,玄妙精奇之極,這時一使開了,立刻青光大盛,迫攻而來,宛若長江大河,滾滾而至,又似春蠶吐絲,綿綿不絕。
  眨眼之間,沈雁飛全身籠罩在青光劍影之中,空自扇出如風,真力極強,卻也僅能拒撐住,扇圈縮得甚小。
  朝陽斜照在碧茸茸的陡坡上,光線漸漸強烈。
  坡上的兩人,此時各施絕學,但見濛濛青氣,裹住一圈紅影,幻出千百道霞光虹彩,耀目生輝。
  崗後一個人走出來,一身書僮打扮,然而面如白玉,目似朗星,顧盼之間,神彩流動。
  沈雁飛百忙中偷眼一覷,忽地大為驚異,心神稍分,鏘地微響,一縷青光已探將進來。
  那個書僮模樣的人正是吳小琴改裝而成,這刻卻呀地輕輕一叫。
  沈雁飛嘿然一喝,驀地使出修羅七扇絕學,手中扇努力一封,底下已無聲無息地踹出一腳。
  傅偉明知這一劍對方封攔不住,可是敵人這一腳,時間部位都極妙極絕,使得他無法不稍稍踏偏一步。
  這一來劍上真力不能貫足,鏘地響處,各自分開。
  沈雁飛本可乘機反攻,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以他們這種高手爭戰,時機瞬息,稍縱即逝。
  傅偉朗聲一叱,青光暴漲,復又捲土重來,急攻猛襲。
  吳小琴很快回復那漠然的神色,在草坡上抱膝而坐,眼光也移到朗朗晴空。
  春意瀰漫大地,草綠得特別可愛,其中有些不知名的小花,紫紅黃白,點綴其中,更把春的味道勾刻出來。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沐浴在煦暖的日光中,的確令人十分舒服。
  可是她卻覺得一生之中,以現在最不舒服,皓白的貝齒咬在鮮紅的嘴唇上,姿勢極為好看和可愛。
  那邊兩人兀自鬥得昏天暗地,青虹映眼,每一招一式,都凌厲之極,只要稍一疏神,便立有血濺碧草之戰。
  沈雁飛神情冷冷,眼中不時露出狂態欲發的凶光,可是他一直沒有使出壓箱底的本領修羅七扇,僅以其他扇招應戰,可是他的功力,似乎比之以前純厚得多,加上連日來屢經拚命的遭遇,招數之間也顯見老練得多。
  饒是這樣,也被對方神奇奧妙的大羅十八劍,攻得防守多還手少。也不知斗了多久,吳小琴盈盈起立,白玉也似的臉龐,已被太陽曬得紅泛丹染,更加好看。
  她記得崗後有幾株高樹,故此一徑走向崗後,躺在樹蔭下納涼。
  日已西斜,天氣以這時最熱。
  沈雁飛和傅偉兩人,臉額和身上都出了汗。
  傅偉已使盡師門絕招,仍然未曾打贏敵人,這還不打緊,最可怕的是漸覺困果,這是內家好手最忌的現象,證明真力消耗過度。
  心中想道:「姓沈的縱然沒奈我何,可是這樣鬥下去兩人豈非要活活累死。」
  當下暗中稍作準備,倏然盡奮餘力,嘿然一喝,再度使出大羅十八刻的雙飛連環絕招。
  先是一式「鴻飛冥冥」,猛可一縱身,離地尋丈之高,青光斂束,虹掛而下,這一劍真力完全凝聚劍尖,風聲尖銳刺耳。
  看來真如鴻飛冥冥,既不知所去,更不知其所以來。
  沈雁飛眼中凶光四射,搖扇封削,連響數聲,到底被迫退數步。
  傅偉劍勢未盡,倏然青鋼劍震嘯一聲,閃出無數劍影,亦上亦下,罩向對方身形。
  這一式稱為「柳花飛」,那許多邊劍光青霞,狀像柳花飛舞,上下不定。
  沈雁飛有點狼狽地封架不歇,倏然舌綻春雷,喝聲中那柄修羅扇啪地打開,身隨扇轉,瞬息之間,滴溜溜轉了好多圈。
  登時風聲激盪,威勢大是不同。
  傅偉但覺敵人潛力陡增,宛如剎那間已築起一堵無法攻破的無形牆壁,心中一驚,猛聽對方又大喝一聲,他的劍招尚未使完,已吃對方震開一步,霎時劍氣黯然消歇,翻見紅影平地湧起,直攻過來。
  傅偉一看不對,力圖平反敗局,出奇著,走險把,劍化「夜渡關山」之式,直指對方前胸,以攻為守。
  沈雁飛眸子一閃,猛可撤身跳出圈於,引吭大叫道:「住手,我有話說。」
  傅偉也自收劍止步,胸前起伏急促,已呈氣喘之象,嗔目戟指道:「你說。」
  沈雁飛稍為喘息一下。然後道:「咱們打了一整天,還未能分出高下,依我看來,即使再打下去也難分勝負。」
  傅偉一聽倒是實情,便點點頭。
  沈雁飛冷哼一聲,道:「可是咱們開始動手之前,曾經說過非分個勝負不可,對嗎?」
  傅偉又點點頭。
  「咱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決不能自食其言,你縱然想罷手,卻也不行。」
  傅偉怒道:「誰曾想罷手來?」
  沈雁飛冷冷一笑,反問道:一那麼咱們怎能分出勝負呢?」
  眼見對方只會怒目而視,暗中得意地笑起未,但面上更顯得冰冷。歇了片刻,傅偉一揮青鋼劍,嗡地一響,勁風默射,然後怒道:「那麼你等些什麼?」
  沈雁飛擺手道:「別忙,我正在動腦筋,也許有較為高明的解決方法。」
  傅偉只好一咬牙,凝目無言。
  又歇了片刻,太陽墜得更低了,光線已漸漸變得萎靡無力。
  沈雁飛的聲音衝破岑寂,他道:「我提議一個方法,以定勝負。那就是咱們想出一件東西,地點要遠一點。然後一齊出發,看看誰先將之得到手。這一來,輕功、內功,以至本身機智都分出個高下。」
  傅偉立刻昂然答應。
  沈雁飛冷笑一聲,道:「還有哪,本來是說先得該物者勝,但也許路上碰上某些意外,故此這辦法也算不得公平。」
  「那麼你都說的不是廢話嗎?」他忿忿地問。
  沈雁飛道:「是廢話嗎?但你先聽聽下面撲救辦法再評論吧,假如先得物者,在回到此處的途中,無法保護該物的話,只算是個扯平之局。」
  傅偉斬釘截鐵地道:「好,我同意你的辦法。」
  沈雁飛道:「那麼你想件什麼東西出來,咱們好各盡所能,鬥力鬥智。」
  傅偉沉吟一下,忽地色然而喜,道:「有了,記得在遂平城東,有座道觀,名叫太玄觀,此觀歷史甚久,神前擺著的香爐,都刻有現名。
  咱們就以香爐為必爭之物。」
  沈雁飛起初同意地點點頭,但立即又搖頭道:「據我想來,這樣不大妥當。第一,遂平離此僅有十數里,以咱們的腳程,眨眼即至,路程太短了,顯不出腳下真正的功力。第二,太玄觀中定然不會有人看守香爐,因此咱們還不是手到拿來,絲毫不必動腦筋,便不能鬥智。第三,諾大一座道觀,香爐當不止一個,如何計算得輸贏?」
  傅偉聽了覺得大是道理,嗯了一聲,道:「那麼遂平是不能列人考慮的地點了?郾城如何呢?」
  沈雁飛大點其頭道:「好極,郾城離此百里之外,用來斗腳程長力,那是再恰當沒有了。」
  「咱們必須想出一件東西,除了適合咱們的條件之外,還得不遺害別人才可以,對嗎?」傅偉正義凜然地聲明和反問他。
  沈雁飛只好點頭讚許,心中卻極不受用。
  因為對方特地提出這個聲明,不啻隱含恐怕沈雁飛非是正派之人,因而蔑視別人的權利而妄出主意。
  「這樣吧,咱們誰能先到郾城,在那靠近南門的大街有一位活字為生的老先生處,買得一張……」傅偉道。
  沈雁飛聽到這裡,立刻截斷地的話頭,道:「不行,咱們此去,當在夜間到達郾城,試問如何見得著人?況且其中沒有什麼可鬥智之處,不如這樣吧,反正咱們是各顯身手,就以郾城知縣的官印為鵠的!」
  他瞪視著對方,就希望他反對。
  傅偉果然不悅地搖頭道:一這怎麼可以?」
  沈雁飛拍手道:「有了,記得昨天在郾城時,便聽聞該縣衙門中,有一個姓賈的公人,是個最會欺凌弱小,敲詐勒索無所不為的混帳東西,我也不認識此人,就用他來做個目標好了。」
  傅偉身為俠義中人,一向憎惡為非作歹之人,聽到那公人惡跡彰彰,心中已有幾分活動,問道:「難道咱們取他頭顱回來嗎?」
  「不是,不是,人命關天,豈可兒戲?」沈雁飛煞有介事地說:「咱們跟他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一方面既可解決咱們的勝負問題,另一方面也可警戒於他,讓他知道暗中有人注意他之所為,使他以後凡事多考慮一下」
  傅偉甚是贊同,忙問是個什麼辦法。
  沈雁飛道:「你幫忙想想吧,但必須是件他身上之物才妥當。這是因為咱們還要鬥機智,既不認識此人,又不知他住處,黑夜裡要尋他豈是易事?這便是鬥智的所在,然後咱們還得講究取物時不得驚動他。」
  傅偉完全同意,沉吟忖思一會兒,道:「就拿他的帽子吧?」
  「不行,帽子太容易了。」他也放意做出苦思冥索之狀,過了一會兒,才凜然道:「有了,咱們就以他懷中盛物之囊作為必得之物,屆時打開來看看,盡有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正是一方面可以鬥鬥智力,這是指必須想出個妥當取得的辦法,一方面又能夠從該囊證明是否他的物件。」
  他裝出漫不經心地瞧著對方,傅偉想一下,道:「不行,我沒有學過夜盜千家的技藝。」
  沈雁飛心中暗自著急,但眼珠一轉,已有應付的話,當下哈哈朗笑一聲,傲然遭:「我沈雁飛也是鐵錚錚的好漢子,寧可明火執杖,搶劫殺人,也不屑作那雞鳴狗盜的玩意兒。這一點你不會疑惑吧?」
  傅偉聽聽也是道理,只好點頭。
  「那麼你是覺得此事太難,沒有必勝的把握,故此推搪?」
  傅偉被他咄咄相逼,心頭火發,斷然遭:「好,咱們就以那姓賈的囊袋作為必爭之物。」
  沈雁飛放聲長笑,道:「傅少俠豪氣過人,沈某亦必全力以赴。即使一時失手,被少俠先得,也必定在回途中奪回。」
  兩人商量一下細節,便決定立即動身。
  傅偉提出一限制條件,便是絕不得傷任何一人性命。
  沈雁飛心內竊笑,當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當下各自施展夜行術,霎時像兩縷黑煙,直奔北方而去。
  走出十多里,沈雁飛故意落後一箭之地,讓傅偉趕在前頭。
  他們放盡腳程奔馳,宛如風捲雲翻,大半個時辰之後,已走出五十來里地。
  沈雁飛顯得甚是從容,遠遠跟著。
  暮色蒼茫,遠處平林漠漠,翠色籠煙,已瞧不見傅偉的影子。
  他得意地前奔,轉過一片林子,忽見官道中間,三個人正在拚鬥爭執,遍地劍光飛光流轉,竟然阻住去路。
  沈雁飛一看那鬥劍的三人,不覺驚得呆了。
  敢情那三人一個正是傅偉,他幫助一個女的,合力向一個中年秀士進攻。
  沈雁飛也認得那個女的,一身淡青衣裳,瓜子臉,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這暮色四合之際,不住打閃。
  他四下一看,但見三四丈外,一頭白驢兀立不動。
  正是那位在許州莫名其妙地跟他打了一場的姑娘。
  至於那個被他們聯手合擊的人,更加使沈雁飛驚駭,敢情正是名震天下的終南孤鶴尚煌。
  他手中拿著一支三尺許的樹枝,權當寶劍,竟把傅偉和那位姑娘一青一白兩道劍光,逼得險象環生,自救不暇。
  沈雁飛僅僅一瞥,已發覺別說博偉的大羅十八劍神奇奧妙,乃是自己所熟知,光論那位姑娘那道矯健神速的白虹,所使的招數,無不精妙毒辣之極,也是一套武林罕見的上乘劍法。
  然而憑這兩位後起的使劍名家,依然無奈終南孤鶴尚煌如何,反而是居於下風,敗像已萌。
  他此時想走,絕不成問題,因為雖然終南孤鶴尚煌已佔上風,但他仍須全神貫注,不敢稍懈。
  那位姑娘怒叫一聲,白虹倏然飛舞得更急,著著都是拚命的招數。傅偉也暴叱一聲,步她後塵,大羅十八劍精奧盡施,竟然也是奮不顧身的光景。
  沈雁飛腦筋一動,已料出傅偉和這位姑娘並非有什麼深遠淵源,只看他們打了這一陣,仍沒有一言半語聯絡,這一點上面可想而知。
  在他粗略地想來,大概傅偉對這位姑娘有著非比尋常的感情,故此拔劍相助。
  最使他詫異的,倒是那終南孤鶴尚煌這時顯然有點狼狽,七八招過處,沈雁飛已瞧出端倪,便是每當那位姑娘捨命進攻之時,他總似有所顧忌,不肯施展辣手毒招。
  要知這兩位年輕人並非庸手,饒他終南孤鶴尚煌劍術如神,功力深厚,也卻因不能放手反擊而束手縛腳。
  沈雁飛閃過一個奇異的思想:「我本應悄悄離開才對,可是目下這個師門強仇正在有機可乘之際,我不如也參加一手,希望出其不意,能夠一舉成功。」
  傅偉雖說是全神貫注,目不旁鶩,但閃展騰挪之間,方位屢變,是以七八招過後,也就瞧見了沈雁飛。
  終南孤鶴尚煌當然早就看到,反而那位姑娘一點兒也沒有察覺,正在捨命進攻。
  傅偉似乎更因沈雁飛的出現而急躁起來,劍風更響得銳烈,大有趕快結束此戰之意。
  沈雁飛主意打個不停,腳下緩緩前移,就在劍圈外半丈處站定,右手暗暗探袖扣住扇把,準備隨時出手痛擊。
  又過了一陣,夜色已臨。
  終南孤鶴尚煌猶自閉口力戰不休,既不進也不退,那位姑娘空自將長劍使得有如驚濤翻白,急浪堆雪,配合起博偉神奇無方的大羅十八劍,也不過迫得對方不暇還攻而已,而且到底是薑是老的辣,不但越顯守得嚴密,特別在內功方面,人家顯然氣脈悠長,火候精純,局勢反而穩定下來。
  沈雁飛乃是等候天色黑了,然後才出手痛擊,並且暗中察視好四下地勢,預備逃路。
  他暗中微笑一下,想道:「傅偉雖然越見焦急,但攻勢反而削弱;這是氣力不繼之象。我正希望他這樣,那麼等會兒要奪回秘籍,也多幾分把握。這尚老兒打到如今,一言不發,相信已曾向那倔強固執的姑娘說得唇焦舌敝,結果說僵了,是以此刻進退兩難。」
  那邊的白驢鳴叫一聲,沈雁飛哥然驚覺,忖道:「但也不能讓他們兩人過度疲累啊!」
  念頭一掠即過,眼見青白兩虹並起急攻之際,驀地掣扇出袖,並不打開,身形迅疾得如同電光一閃,已衝進劍圈裡面,使出修羅七扇的絕妙招數,忽敲忽點,凌厲毒辣得無以復加。
  以終南孤鶴尚煌那麼一號人物,這時也禁不住失聲一噫,手中樹枝驟緊,急急封攔,可是青白兩道虹光已因得此助力,威勢倍增,登時光華大盛,形成長驅急攻之勢。
  沈雁飛的修羅七扇使開來,源源力攻,果然神威凜凜。
  那柄扇忽張忽闔,指東打西,點削敲拍,詭毒無匹,眼見七八招過處,終南孤鶴尚煌劍圈越縮越小,大有勢窮力拙之象。
  沈雁飛心中大喜,更加戮力以赴,只盼能夠一舉成功,把這位名震宇內的師門強仇擊斃,那時節自家也名揚天下,威震武林。
  陡聽終南孤鶴尚煌怒叱一聲,三人俱為之心神一震。
  但見他左掌右劍,劈刺而出,登時把左邊的傅偉,對面的沈雁飛都逼退兩步。
  可是哧地一響,右側的姑娘那柄長劍,已從他助下搠入尺許之多。傅偉見到這情形,忽地失聲一叫,收劍凝身。
  沈雁飛卻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搶上去狂攻猛襲。
  然而終南孤鶴尚煌並沒有倒下去,嘿然一聲,手中樹枝嚴如極鋒利的長劍般力劃而出,順勢滴溜溜一族身。
  那姑娘呀地一叫,長劍脫手飛出。
  她心中知道早先一劍刺去,看來雖似透助搠入,其實卻刺個空,敢情敵人內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身軀在瞬息間縮得極薄,是以夷然無傷。
  這時一旋身,衣堅似鐵,硬生生把她的長劍扭飛,同時反震之力極強,把她推退數步。
  沈雁飛不禁暗叫一聲:「這翻休矣!」
  但覺敵人樹枝劃過後,餘勢猶勁,的是一代名家身手,趕快側身讓過,復又捨命攻上。
  傅偉起先是驚見對方果真被那姑娘一劍認肋下搠入,心中不忍,自動停手,這時才知道對方稱尊武林,豈會這麼容易使喪命?現在一見沈雁飛孤身奮攻,忙又揮劍幫助。
  終南孤鶴尚煌雖說是設計弄飛那姑娘之劍,但長衫已破,到底是盛名之累,暗中已冒真火,這時驀然劍掌齊施,三招之內,把沈雁飛兩人震退數步。
  蹄聲響處,那頭白驢已走到那姑娘身邊,口中咬著那柄長劍,那姑娘接過那長劍,立刻揮劍欲上,終南孤鶴尚煌倏忽如鬼魅般舍下兩人,欺到她面前,三招未到已把她追退四五步,而且再次震飛了她的長劍。
  這等身手,果然卓絕一代。
  沈雁飛心中倒吸一口冷氣,已生逃走之念。
  卻聽終南孤鶴尚煌怒聲長笑道:「數十年來,已罕曾遇過如此桀傲蔑視尚某之人,一是青城門下,一是修羅弟子。呔,都報上名來,尚某好差人報訊,收葬屍首。」
  傅偉應聲道:「晚輩傅偉,家師……」
  他那話未說出來,終南孤鶴尚煌已揮手道:「夠了,你師父是追風劍董毅。你呢?」
  傅偉不禁大為佩服,敢情人家僅僅從他劍法精微之處,已辨認出他是青城方今最強的劍客董毅門下。
  暗自忖道:「雖然你認出我來歷,但我青城派素與終南派毫無淵源,特別是你這孤僻忤世的人,我師父根本就討厭你這種夜郎自大的行徑,早曾有過你比劍之意。」
  沈雁飛過:「小可姓沈名雁飛,久仰終南山裡人少清劍法,為天下劍術之冠,適才一戰,果然盛譽不虛。」
  終南孤鶴尚想本知他是秦宣真之徒,這時聽他說起終南山裡人,那正是當年他力挫修羅扇秦宣真之後,故意送一柄折扇以羞辱他,肩上畫著一隻大白鶴,並且題著「終南山裡人」五個字。
  不禁傲笑一聲,環顧三人眼,但見那姑娘又從那頭白驢口中取回長劍,當下冷冷道:「你們三人道路不同,怎會聯成一起,我真不大明白。」
  他又環視三人一眼,那兩道眼光威稜閃閃,冰冷異常,使得那持劍欲撲的姑娘也為之一怔,不知不覺地改直撲為橫移,湊到傅偉身旁。
  終南孤鶴尚煌冰冷的聲音繼續道:「現在你們好好聯合,話先說在前頭,我出手決不再留情。」
  沈、傅兩人都直覺出他的話乃是對那姑娘而說的,果然那姑娘哼了一聲。
  沈雁飛眼珠一轉,趕快大聲道:「且慢,姓尚的你總是一派掌門人身份,」我們不管如何自負,也不過是初出師門之輩。」
  他歇一下,聽到對方冷冷一笑之聲,似有輕蔑的意思,同時也感到傅偉和那姑娘用奇異的責備眼光瞧他,意思是怪他不該說出幾近求饒的話,於是他繼續朗聲道:「但我們並沒有絲毫怯俱於你成名之意,甚至抱有必勝的決心。光憑我們三人師門來歷,若是聯手夾攻,尚且不勝,我們可是死也瞑目。然而我們到底年紀太輕,經驗不足,你敢讓我們先私下商議再行動手嗎?」
  終南孤鶴尚煌傲然揮手道:「就依你的,但不能耽誤太久。」說完了,自家一跺腳,退開三丈多遠。
  沈雁飛立刻轉到兩人面前,低聲道:「咱們是打還是不打?」
  傅偉和那姑娘一時愣住,都不回答。
  他繼續道:「要真打呢,咱們隨便哪個都比人家差得太遠,只好講究個合作方式,要不拘手段,抽冷子打暗器樣樣都來才可以。」
  傅偉怫然不悅道:「這怎麼可以?大丈夫寧死也不能這樣。」詞色之間,凜然不屈,看來的確發諸真心。
  沈雁飛眼光落在那姑娘面上,看她的反應,但見她本來想說什麼,卻忽然忍住了,垂下目光。
  「這就是了,咱們既不真打,可得準備逃走,姑娘你貴姓芳名?在下好稱呼。」
  那位姑娘輕輕吐出「張明霞」三個字。
  沈雁飛點點頭,道:「哦,是張姑娘。喂,傅兄你對在下之見,以為如何?時間無多,咱們可得同舟共濟,解決眼前困難。」
  傅偉聳聳肩,道:「你為什麼要插上一手?剛才筆直往郾城去不就成了?」
  沈雁飛揮揮手,不耐煩地道:「反正咱們這個約定不會失效,對嗎?」
  傅偉點點頭。
  沈雁飛又道:「你們既無異議,咱們現在就討論逃走的法子,那尚老兒負天下名望,說話絕不能不算數,他已動了真火,咱們一個應付不好,定然落個血濺古道。」
  三人默然一會兒。
  張明霞低哼一聲,道:「他一定搪得住我們拚命嗎?」
  沈雁飛眉頭微皺,忖道:「我不是為了需要姓傅的替我弄回那本秘籍,要管你們才怪哩。」口中卻道:「那個自然,我認為姑娘你如能改使左手劍,乘隙用右掌發出神力,一方面傅兄從旁擾亂,另一方面在下發出扇上鋼骨,極可能把那廝毀掉。」
  說完這番話,心中暗想道:「你們肯聽我這主意也使得,能把那老幾毀了,當然更是佳事。」
  傅偉默然不語,須知他乃是正派名門的青城弟子,師門戒律已不准他隨便殺人,更何況對方乃是終南派前輩?此人一生除性情孤僻剛愎,與同道亦均不往還之外,並無任何惡跡,他若是把終南孤鶴尚煌殺死,已難逃師門嚴責,更何況使用這等卑鄙手段?然而他又一籌莫展,縱使他不為個人安危著想,也得為了身邊的她而考慮,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一瞬間,忽地一幕剛成過去的往事湧上心頭。
  那天晚上,他負傷回到客店,一個五十上下年紀的老道人,正在室中等他。
  老道人一見他這等情景,驚問原委,傅偉說了,老道人面現恐色,立刻背劍越屋而去。
  書中交代,這位火氣甚大的老道人,乃是傅偉同輩師兄,即是方今青城派掌門人上元觀觀主靈修老道長座下第二位大弟子,道號玄均。
  青城派如今排輩是「通靈寶極天」五字,老觀主靈修乃是靈字輩,那追風劍客董毅也是靈字輩,是以傅偉年紀雖輕,但在青城派中輩分排行卻極高。
  玄均道人在上元現百餘道侶中,既是出名火爆的脾氣,而在同門之中,除了師父靈修道人和大師兄寶光道人未曾認真交過手之外,其餘的都與他相差甚遠。
  是以玄均一向自負為青城派數一數二的高手,他背劍飛出客店之後,傅偉目已便敷藥裹紮,等了不久,玄均氣憤憤地回來,說是沈雁飛已經逃掉。
  他大刺刺地出主意,非要搜索往北一帶地面不可,即是從這裡直到七星莊的地面歸他,至於趕回江陵稟告師叔追風劍董毅的事,則派傅偉去完成。
  傅偉當然要聽從師兄之命,第二日早上便往南出發,自個兒騎在馬上,心情極為惡劣,同時肩上那處傷痛,似乎有惡化的情形。
  才走出二十餘里路,猛可大吃一驚,連跨下坐騎已停在路中也不曉得,一個勁兒直著眼睛發怔。
  原來他忽然想到可能沈雁飛那精鋼扇骨上附有奇毒,起初不會發作,過了若干時候才令人發現,是以他經過一宵之後,如今才感到不安,這一下真個把他駭住了。
  他那個樣子太可笑了,以致官道上往來的人,都禁不住奇怪地瞧他。
  剛好前後都有大車來到,本來已不太寬廣的道路,讓他在當中一站,碰頭的兩輛大車便擠不過去。
  在他面前那趕車的瞧見他眼睛發直的樣子,一時也給怔住,沒敢吃喝,他背後那個趕車的卻因馬上騎士一身勁裝疾服,斜背著一口長劍,他們這等人見識廣、眼皮雜,一見那等裝束,便也不敢大呼小叫,只把手中皮鞭揮得辟啪作響。
  鑾鈴之聲響處,一道白線從他後面直馳而來,卻因大車擋路,驟然一慢,路人可就看出這道白線敢情是位極標緻的大姑娘,一身淡青衣裳,背上也斜插著長劍,那雙大眼睛水汪汪的,使人看了莫名所以地心跳起來。
  這位姑娘正是敗在沈雁飛手下的張明霞,她一見大車阻路,略一顧盼,已知其故,當下又驅驢前走。
  那頭白驢甚是通靈,捨開大道當中,抄著路邊繞過去,卻因路邊又有行人,故此不能快走。
  那個趕車的手中鞭子啪地一響,傅偉猛一驚覺,眼光往旁邊一移,正好和一對明亮如一泓秋水的眼光碰個正著,心頭不禁一震。
  張明霞本是扭頭看他,這時見他驚醒,樣子甚是可笑,又想起他早先那種錯愣茫然的神情,暗想這人呆得奇怪,不由得嫣然露齒一笑。
  傅偉立刻又因這傾國傾城的一笑而愣住。
  張明霞眼力何等厲害,雖然乍然已回轉頭,但眼角仍然瞧見他的樣子,心中怒氣忽生,驀地又轉頭瞪他一眼。
  這一眼瞪得博偉渾身毛髮盡豎,暗自忖道:「這是多麼令人奇怪啊,剛才的一笑,不但百媚俱生,六宮失色,更使人如沐春風,心頭煦暖。
  然而後來的一眼,卻又是那麼地冰冷,冰冷之中又含有極端的鄙蔑,我的天,一個人的情感變化豈能如此懸殊啊!」
  不過她這一眼可把他又從迷惘中喚醒,一看整條道路擁塞不通,所有的人都直著眼睛瞧他,不禁老大沒意思,臉上一熱,趕緊揮鞭催馬。
  放眼前望,只見一道白線,滾滾遠逝,剎時隱沒不見。
  他慨歎一聲,按轡徐行,但黨心裡老是浮動著那對水汪汪的眼睛,怎樣也抹不掉。
  大約走了六七里路,覺得有點困累,忽然想起自己連日來為了趕路,幾乎沒一夜是睡上兩個時辰,特別是昨晚因為傷敗在沈雁飛手底,雖然身軀躺在床上,但整夜目不交睫,一直暴躁和凌亂地想著交手的情形,以及以後遇上時如何應付,折騰到天亮,使起身出發。
  他勉強運功行氣,抵禦傷口的毒氣蔓延(他認為是毒發),故此面色變得十分蒼白。
  前面的一程路,已少行人,他一牽馬頭,斜穿入一片林子,因為他聽到泉聲淙淙,突保覺得煩惱起來,故此一徑離開官道,直趨泉聲之處。
  這片林子甚小,眨眼穿過,林外果然有道小溪,清澈非常,於是他遲緩地下馬。
  他跪倒在溪邊,雙手拘水而飲,平靜的溪水憑添無數方漣漪。
  然而他瞧見溪水破碎的倒映中,好像不止他自己的面影。
  他愣然停止任何動作,歇了一會兒,溪水漸漸平靜,終於回復鏡面般光滑,於是他看見一位姑娘的面龐,正俯身陪著溪水倒映出來的他。
  通過溪水的反映,兩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語。
  傅偉但覺心跳得慌,沉不住氣,忍不住回轉頭去瞧她。
  這位姑娘正是路上遇著的那位,淡青衣裳,瓜子臉,還有那對水汪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兩道眼光在他面上溜來溜去,把他溜得心中直在發慌。
  他暗中對自己說道:「別老是慌亂啊,人家又不會把你吃掉。」可是越說越慌,竟不知站起來好,抑是仍然跪在那邊。
  幾下清越的鐘響聲,隨風隱隱傳來,她的眼睛從他的面上移開,一徑投向小溪那邊。
  傅偉記得那邊是一片疏林,並沒有瞧見寺廟之類,便也訝異地回頭去瞧。
  她的聲音升起來:「你受了傷嗎?」
  傅偉雖然覺得她的語氣甚是冰冷,卻仍然受寵若驚,緩緩站起來,回轉身對著她,點點頭:「是的。」
  她忽然撇開這話題,問道:「你認識那廟中的人?」
  傅偉微笑一下,道:「不,我還不知那兒有個廟宇呢!」
  他發覺她的面色開霽不少,便乘機問道:「在下傅偉,未敢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她用冰冷的眼光瞧著他,沒有回答。
  傅偉覺得十分窘困,便掩飾地道:「姑娘那匹白驢太神駿了,在下生平還是第一次瞧見。」
  她立刻變得高興起來,道:「這匹白驢是我師父給我的禮物,世上再沒有第二匹了,它聽得懂我的話呢,你信不信?」
  傅偉哪敢搖頭,口中還得讚歎一聲。
  她又道:「我姓張,名明霞,現在讓我瞧瞧你的傷勢。」
  他服從地把上衣脫下半邊,拉掉裹傷的布條,露出傷口。
  她只看了一眼,便皺眉道:「已經傷到一點筋骨,但你仍然讓手臂用力,怎會好得了?」
  傅偉茫然地看著她,張明霞補充道:「你用這種普通的止血生肌的刀傷藥,應該把手臂懸掛著才可以。」
  他恍然地點點頭。
  她沉吟了一會兒,才探囊摸出一個小瓶,打開封蓋,倒出一點粉紅色的藥未,霎時四下浮動著一陣細細甜香。
  他微微一怔道:「這可是冰骨桃花?」
  她臉色一沉道:「那麼你還要不要呢?」
  傅偉愣一下,反問道:「為什麼不要?這不是治刀傷的聖藥嗎?」她不再言語了,把盛藥的手掌移近他的傷處,然後用另外那隻手伸指一彈,傅偉傷口結的那塊厚厚的痂,應指而飛。
  他還未感到疼痛,張明霞已噗地一口氣把藥末吹到傷口上,立覺一陣冰涼,傳人心中。
  她敏捷地替他包裹好,手法利落之極。
  傅偉滿口稱謝,她只淡淡一笑。
  他告訴她,自己要立刻南下,找師父追風劍董毅,然後還要北上七星莊,向修羅扇秦宣真交涉一件事,他私人則非再找沈雁飛打一場不可。
  張明霞漸漸露出笑容,沈雁飛的影子浮現上她心頭,但已不是那張帶著嘲笑的面容。
  「我還要到那邊去一趟。」她說。
  傅偉詫異地瞧著她,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疏林中,然後騎上那匹馬,一徑出林而去。
  他身體的痛苦已經解除,心靈上雖然像是失落掉一些什麼,但到底豐富了,他終於有了一些什麼可以想念。
  依舊是同樣的大地山川,可是此刻生像加上一點光彩,晴朗的春日,微曖的東風,還有泥土的氣息,他感覺有點異樣。
  他暗中潛存著一定能夠和她重逢的意念,這使得他在失落什麼之後,仍然有點安慰。
  於是,他忽然想起那冰骨桃花,這是很久以前,武林中非常著名的一樣刀傷聖藥。
  他在不久以前,聽師父董毅無意中談起青城派不像武林其他各宗派有一兩種靈效的傷藥,其實別有緣故。
  數十年前青城派還有一種刀傷聖藥,不但普通刀劍之傷可以立刻治癒,甚且雖然已傷了筋骨,只要筋未寸斷、骨未腐碎,都可以藥到春回,這種藥就叫做冰骨桃花,世世代代規定僅准掌門人知道此方。
  可是自從數十年前師祖通定真人坐化,便成為廣陵絕響。
  傅偉雖未曾見過,但他聽師父講究得十分清楚,故此一見便知乃是冰骨桃花。
  現在問題來了,為什麼青城派已經絕傳而外人反而有此靈藥?她為什麼會在他識穿之時,冷硬地問他要不要?可是傅偉卻沒有想到這些,只老是在想著她奇怪的態度,冷熱極為懸殊的感情變化等等。
  下午時分,他已到達郾城,晚上宿在遂平,翌早起來,剛剛走出店門,忽然聽到沈雁飛的聲音,於是他連夥計牽馬出來也不理會,匆匆循聲音來路走去。
  那時沈雁飛已進店買衣服,故此他徘徊了一陣,才碰到沈雁飛。
  更想不到的是在途中遇著張明霞和終南孤鶴尚煌在劇戰。
  他也是太過關心,故此不會想想以終南孤鶴尚煌那麼一號人物,怎會和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動起手?而且在他趕到以前的七八招中,還沒有把她打敗。
  他一拔到上去就拼,大羅十八到乃是青城派鎮山到法,不比等閒。長劍劃起一道青熒熒的光虹,疾捲過去,終南孤鶴尚煌閃眼一瞥,立刻以最快手法,弄了一支樹枝,聊當寶劍,便和他們打起來。
  沈雁飛隨後便到,這個當兒傅偉和張明霞還沒交談過一言半語。
  終南孤鶴尚煌當然知道青城派和張明霞出身來歷有點不對勁,是以一時弄糊塗了,及至沈雁飛一出手,他更加為之迷惑不已。
  「咱們已沒有選擇的機會,」沈雁飛鄭重地道:「你們兩位且聽聽我的安排可對,然後立刻決定。」
  當下他低語一番,張明霞瞅住傅偉,只見他垂首默然。
  沈雁飛輕輕道:「老實說,咱們犯不上毀在姓尚的手中。」
  終南孤鶴尚煌在那邊咳嗽了一聲,冷冷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張明霞忽地決然道:「就是這麼辦。」
  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徑停留在傅偉面上。
  傅偉一抬頭,被她眼光所攝,竟說不出個不字。
  三人走進林中,隨即又出來。
  終南孤鶴尚煌身形微晃,已到了三人面前。
  他們立刻敏捷地散開,採取包圍之勢。
  沈雁飛首先發難,紅彤乍閃,修羅角飄飄急攻而去。
  終南孤鶴尚煌動也不動,等候那最後的一剎那,然後發招,猛覺左側一縷劍風襲至,居然比對面的修羅扇還快一點攻至。
  終南孤鶴尚煌雖知右側必有敵人守候,但因那兩般兵器先後遞到,相差無幾,騰不出時間連拆兩招,只好自陷絕地,往右邊一移,手中樹枝連看也不看,勁劃而出。
  要是這時右方有敵到攻到,必定大大吃虧,誰知他這一一劃竟然劃個空,內力和勢式剛剛卸卻之時,一縷寒風,蹈隙攻入。
  終南孤鶴尚煌心中喝彩,想道:「這三個小娃娃配合得太好了,美中不足的是這一劍內力太弱了一點,不能收到應得的牽掣之功。」
  他身隨劍動,猛一旋身,樹枝疾點修羅扇的來路,左手劍訣陡然削出,風聲銳利之極,宛如是柄真刻。
  這只左手對付的正是右側功力較弱的一位,眼角但見左邊青虹暴漲,削戳而至。
  同時沈雁飛為了冒險求勝,竟然運聚全身功力,那柄修羅扇筆直勁掃,啪地一響,沈後飛但覺敵人力量奇大,差點兒鋼扇出手。
  可是他的苦頭沒有白吃,就在對方樹枝劍式微挫之際,青白兩道虹光,經天匝地般飛舞起來,霎時各各攻了七人招之多。
  沈雁飛也咬牙奮力,那柄修羅扇幻起團團紅影,上下不定,夾攻上去。
  終南孤鶴尚煌心中微凜,萬想不到這三位年輕好手如此善於把握機會,自己功力縱高,但一時發揮不出,只好用盡一身小巧功夫,閃展騰挪,暫避敵方這股銳氣,一面把劍圈縮小,護住全身。
  眨眼間又是十招過去,三人越戰越得勢,尤其是張明霞使的是左手劍,雖說功力更見減弱,但因全是反式,故此更不好招架。
  須知沈展飛在七星莊日夕鍛煉,除了本身武功已具深厚火候之外,尤擅合擊之術,七星莊中之人,只要夠上三人,便可施展三才陣法,抵禦強敵。
  如今既是沈雁飛親自策應,另外兩位又是年輕一輩中使劍名手,故此雖是僅僅三言兩語,已能配合得極是佳妙。
  終南孤鶴尚煌心中怒極,不覺冷笑連聲,樹枝上內力潛增,而且已不再縱躍閃避。
  但見他忽然遲緩下來,然而那三人反而覺得艱困起來.每一招發出,只要挨近敵人的樹枝,立刻阻力潛生,無法再越雷池一步。
  沈雁飛腦筋靈活之極,這時驚忖道:「糟了,尚老兒竟不惜使出這種極耗真元的上乘內家功夫,只要我們攻勢再緩下來,立刻便會被他反攻得不能喘氣……」念頭尚未轉完,已自低嘯一聲,發出第一次暗號。
  傅偉陡然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青虹光華大盛,施展出大羅十八劍最毒辣的連環雙飛劍。先是一式「鴻飛冥冥」,一溜青光破空而起,卻是起得急,落得快,疾罩向敵人身形。
  然而終南孤鶴尚煌委實功力太強,居然無隙可乘,傅偉第二式跟著使將出來,這一招名為「柳花飛」,霎時青光點點,飄搖飛舞,紛紛襲向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張明霞冷叱一聲,嬌軀背轉,一式「龍尾揮風」反掌拍出。
  強勁絕倫的掌力排山倒海般衝擊而出,捲得地上砂飛石走,沈雁飛修羅扇化為斜舉之式,瞪大眼睛,只要敵人稍露空隙,扇上鋼骨便將電射出去。
  終南抓鶴尚煌面色變了一下,陡然左掌疾擊而出。
  沈雁飛大喝一聲,手中修羅扇骨已疾射而出,同時之間,傅偉長劍灑出點點青光,也乘隙攻進。
  兩股掌力早一步觸上,彭地一聲,終南孤鶴尚煌忽然失去蹤跡。
  沈雁飛一瞧勢頭不對,立刻再發暗號。
  這時兩丈外清嘯之聲起處,那人疾撲而來,聲音似乎還沒有他的人來得快。
  沈傅兩人齊齊撤退兩三步,於是便變成張明霞首當其衝的形勢。
  那人正是給南孤鶴尚煌,此人武功精深,應變之快,不可測度,在那三面受攻,危機一發之時,他居然能夠借張明霞的掌力飛退兩丈有餘,其疾無比,他吃癟在幾個小輩手中,焉肯罷休,立時又電急撲回。
  張明霞叫了一聲,聲音未歇,又是一式「龍尾揮鳳」,反掌掃出。這一掌的威勢更是不同,尤其她放意放低一點兒,掌力把地上的砂石都捲起來,硬碰向終南孤鶴尚煌飛來的身形。
  同時之間,白驢馳掠而過。
  終南孤鶴尚煌大喝一聲,雙掌並出,以數十年苦修精練之功,盡力反擊。
  砰地大響一聲,他疾撲之勢驟止,但覺對方的力量大得出奇,饒是他已用盡全身功力,僅就是扯平而已。
  一片砂塵煙霧,瀰漫飛揚,響亮的蹄聲,似乎已出去了十多丈。
  終南孤鶴尚煌心想:「莫非幾個小娃兒鬧鬼逃走?」
  一面想著,一面揮掌擊散沙塵,果見那頭白驢施展出日行千里的腳程,滾滾馳逝。
  驢背上立著三人,第一個是沈雁飛,第二是傅偉,第三個是張明霞,僅此匆匆一瞥,仍可發覺出張明霞立腳未穩,傅偉用一隻手拉著她。
  眨眼間那頭白驢其去如風,又出去了一箭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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