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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狐王說完釵奴敗陣的經過,四缺默默地垂下了頭。
  「我剛才說的事實,刀、劍、棍、筆四奴,你四人是點頭默認呢,還是你們見的與我說的不一樣,搖頭否認呢,」
  狐王說完,頭戴轎頂的青銅蓋,從轎裡露出了半個身子來。
  四缺只得點了點頭。
  既然四缺都點了頭,那釵奴離開狐王的事就已是鐵板釘釘——定了。
  乖怪的狐王從黑面紗巾中露出來兩隻大眼睛,習慣地朝四周轉了轉說;「史幫主,如何處罰釵奴,你代我出個好主意吧!」
  「這……這個……我老叫花子怎……怎敢管狐王的事呢!」
  「我要你說,你就說嘛!」
  在狐王的「狐威」面前,史幫主不得不服從,只得央
  求狐王說:「請狐王開恩,替釵奴留個全屍,就像去年白馬山莊外給她眼下『速死藥』那樣,留個全屍,好讓她有頭有臉地去見閻王,也好……」
  「臭老叫花子,誰說要她死了?」狐王火氣更大了,
  「我娘不准我叫你『臭老叫花子』,我寧願日後回絕情谷挨罵罰跪,也還是要叫你『臭老叫花子』,『臭老叫花子』,
  『臭老叫花子』,『臭老叫花子』!你比王母娘娘的包腳布還要臭十倍!」
  「是,老叫花子本來就臭,任憑狐王叫好了!」
  「你還不服?」
  「老叫花子不敢!」
  「哼!諒你也不敢不服!」狐王口氣稍稍緩和了一點,「我倒要請教你,釵奴所犯的錯誤可是《六殺譜》上有名人?」
  「這……她榜上可無名呀!」
  「那我憑什麼要殺她呢?在白馬山莊前,只因她犯了《七殺譜》上的第六殺——『不忠不孝者殺』,所以才殺她。她一人背叛我事小,居然鼓動眾奴離我而去,故而該殺。可如今,那件事早已了結,我憑哪一條殺她呢?」
  狐王不殺釵奴,眾奴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可狐王說要釵奴「離開」她,又是怎麼個「離」法呢?
  狐王頭已縮回轎內,場上一片死寂。
  約摸半炷香工夫,才從轎內傳出了聲音:「起轎!」
  說起起轎,倒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兩拳雙腿只要一聽「起轎」二字,就如接聖旨,抬起狐王座轎就往前飛奔.今兒個也一樣,轎子還沒奔出五丈遠,轎內又傳出了「轉回
  去!」的命令。這個「轉回去」的命令十分清楚,那就是狐王要回復興堡去,但當座轎到復興堡第三進院側門時,狐王又命令:「進前門去!」
  史幫主曾對鍾湖主說過:「第一進院是安全區,第二進院是孤王按諸葛亮的『天、地、風、雲、龍、虎、鳥、蛇』佈置的『八陣圖』,有進無出!」
  當座轎抬到第二進院門前時,狐王命令:「停轎!第二進院的大坪地裡,是我指導復興堡九大金剛所布設的『八陣圖』,准進不准出,釵奴,你能破解八陣圖嗎?」
  釵奴恭敬地回答:「婢子哪有這份才華呢!
  「我來指導你如何進陣和出陣。古人的聰明才智在當時確是可以像畫葡萄似的打下許多紅圈圈,可是,時代在不斷地進步,我現在把它拆穿了,就一文也不值了!」
  「狐王果然是當代才女!」史幫主拍馬屁股,沒想到拍到了馬腿子上,搞得灰頭土瞼的。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了。你心裡清楚,當今武林,我只是個二三流角色。以後你說話,可要當心花子頭啊!」
  在眾奴心目中,狐王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可她卻自認為是二三流角色,那第一流的才女是誰呢?江湖上傳說苗疆的桃花公主武功絕倫,才華橫溢,難道是她嗎?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蓬頭小丐向復興堡急奔而來,對史幫主躬身說:「啟稟幫主,桃花公主率領四怪沿衡寶大道急奔而來。
  「我早已知道了!距離還有一百五十里啦!」史幫主說罷,揮手讓兩個丐兒離去,轉頭望著狐王座轎說:「稟告狐王,因為釵奴假扮桃花公主,殺了寧知縣,她準是衝著狐王
  來的啊!」
  「小小的桃花公主,還沒放在我的眼裡呢,」
  「可不能小看了她啊!」史幫主侃侃地說,「前回釵奴假冒桃花公主,我只是簡介她的外貌,她的真本領還沒說呢!」
  史幫主說了這樣一番話:
  桃花公主綽號針神,除了手中笛內藏有上百支小似繡花針的毒針外,雙手還可散射象螞蟻群似的毒針.她手下的
  「四怪」——雙刀和雙棍雖然沒有刀、劍、棍、筆四奴那樣武功蓋世,但大棍和小刀配合,小棍和大刀聯手,使許多武林豪傑都在他們手裡栽了跟頭。
  「你少囉嗦了!」狐王不耐煩地說,「我真如自己所說是當代二三流才女,桃花公主只能列入四五流了!這件事不必你操心,那桃花公主是一步接一步地在飛蛾撲火呀!」
  「是,怪我老叫花子多嘴。」
  那……當代第一才女又是誰呢?眾奴心裡在問。
  狐王又談到了「八陣圖」,「欽奴,大凡做事都有先後緩急之分,定了位,摸清了前,便能找到後.八陣圖由前面的天門陣進,後尾的蛇門陣出,就絕不會迷倒了。你進陣去試試看!」
  釵奴閃身進入陣中,轉眼之間人己奔了出來。
  「眼奴,你也進去試試看。」
  「釵奴快如閃電,她從天門陣進入,我是看清楚了,可是那蛇門陣被遮蓋,我如何能出來呢?」
  「你沒有進去,怎麼知道出不來呢?進去試試看!」
  試試看真的是試試看,眼奴從天門陣進入後,就像走進了迷宮,硬是找不到蛇門。
  「唉!」狐王在轎內歎了口氣說:「今人認為古人是奇才,就是沒對他們作深入的研究。像詩仙李白的絕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在我看來,比老叫花子的蓬頭更臭!」
  狐王突然批評起李白的大作來了,把個文武全才的史幫主象引入「八陣圖」似的,迷得暈頭轉向了。
  眼奴在「八陣圖」中硬是闖不出來,狐王也不理他,繼續說了下去:「史幫主,請你把李白的《夜思》代為刪改吧!」
  「我老叫花子怎敢,怎有這分能耐呢?」
  「今人就是壞在這個『怎敢』的毛病上,一心只知道崇拜古人,沿襲固有而不知繼承傳統,把它們發揚光大,就以李白的詩為例吧!我們要把它光大,就必須深入研究,就像拆房子似的,一塊磚一根木頭地拆,再把它去蕪存有地重新組合,重新把它搭蓋起來,也許會比舊屋更好,更美觀呀!」
  狐王停了一會兒後又說:「現在的讀書人,走兩個極,端,一是象史幫主這樣認為古人的臭文章是千古佳作,應該有樣學樣。另一種是全部拋棄傳統,希望自己走出一條道來,甚至不惜向波斯文學看齊,厚著臉皮說蚯蚓文比方塊漢文勝過千百倍;」
  很顯然,狐王又在借她擺下的「八陣圖」乘眼奴在陣中迷亂之機,對奴才們實施「問學教奴」了。
  這個乖怪的狐王,說話老是只說一半,做事只開個頭,
  就像刀切蘿蔔似的把它給切斷了。此刻,只聽她在轎內說道:「釵奴,進入『八陣圖』,引眼奴出陣!」說罷,一聲命令:「起轎!」
  釵奴「唆」地一下已閃入「八陣圖」中。
  兩拳雙腿抬著轎子,因轎子太大,「八陣圖」擋在前頭,轎子進不去。按狐王規定,「起轎」就是向前走,現在該如何走呢?兩拳雙腿傻愣愣地只得呆在原地不動。
  復興堡以大聞名,並不是指它的庭宅多和大,這與洞庭湖主比是小巫見大巫了。它是以院子為大而名播江湖的。單以擺下「八陣圖」第二進院來說,就長二十五丈,寬十五丈。釵奴在孤王指導下,指揮復興堡的九大金剛,動員衡山鎮裡裡外外上萬的村民在南嶽山上搬籮筐大的青花石,在院內出出進進,就可見其大了。在洞庭湖主到達的前三天,陣式已經布好,能說它不大麼?而且它還只是第二進,第三進還要從此經過,那第三進究竟有多大,更是不得測算了。
  狐王的座轎沒有動,狐王當然知道是什麼原因,於是又發出一道命令:「轉回去!」
  「轉回去」便是出復興堡,然後沿右側轉到林叢裡去。
  當轎隊經過第四進院的側門時,釵奴已率著眼奴在門口恭迎:「請狐王進院休息!」
  「我要休息了。」狐王說,「釵奴,你可要準備準備,離我而去!」
  人有悲歡離合,只要不是去參加閻王的宴會,又有什麼要緊?何況「離」了後,如果有緣,自然還會再「合」,釵奴高高興興地說:「婢子隨時聽命!」
  座轎在院內停了下來,狐王口裡說「休息」,人卻沒休息,只聽她說:「第二進院是『八陣圖』,第三進院是我布下的『五毒陣』.這『五毒陣』除了我的轎前護衛腳底抹了防毒油可以安全通行外,史幫主,你能在陣中往來自如麼?」
  「嘻。嘻,嘻。」史全清齜牙咧嘴地笑著說,「明目張膽地毒殺,在江湖上還說得過去,暗中下毒,像什麼『五毒陣』一類,讓人誤闖身亡,是卑鄙小人所為,為江湖人齒冷,狐王不為也.狐王這是要我去嚇唬洞庭湖主的呀!」
  「你真不愧是史半仙.嘻嘻。」狐王笑了笑,說,「我剛才在二進院前,說到文學的兩個極端傾向,一是以固有的為祖宗,食古不化,狼吞虎嚥,一是為了創新,而飢不擇食地拜夷狄文學做干爺。我贊成創新,固有的,夷狄的各『取兩三策而已』!史幫主,你以為如何?」
  「高見,高見!敬佩,敬佩!」
  「那……我把李白的《夜思》批改為三言絕句,請你評論如何?
  「老叫花子我洗耳恭聽!」
  狐王朗聲道:「床前光,地上霜,望明月,思故鄉。」
  「妙!妙!絕!絕極了!」史幫主馬屁拍腫了地鼓著掌說,「床前光,一定是夜晚——從第三句的『望明月』,一定是明月光,它是地上霜嗎?望明月,一定要抬頭才能望,思故鄉也一定要低頭沉思呀!李白不曉得精煉句字,是臭詩,是臭詩啊!」
  「話雖這麼說,把《夜思》精簡了,但不見得比李白原詩好。譬如韓愈的《祭十二郎文》中的『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如果去掉文中的『而』字,甚至把最後
  一句精簡為『齒搖搖』,便完全失去原文韻味了。好吧,是《夜思》臭,還是我的批改臭,留待後人去評長論短吧!」
  過了一陣,狐王又說:「釵奴,你太逞強好勝了,今天,像被人趕耗子一樣地從洞庭湖主手下逃了回來,丟盡了我的臉,你必須離開我!罰你立刻回絕情谷去,面壁三月,痛加悔改!」
  「是。」釵奴抱拳一揖,說,「婢子這就回絕情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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