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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殘酒金戈聖火起


  泉水激起皚白浪花,不分晝夜地滾滾東流。
  流水如浮雲,也如夢幻,永遠飄往無可預知的深處,它淙淙不絕地在奔騰,流經淺灘,衝破一群家鴨的嬉戲,境蜒地流入城中。
  在一處水流穩定的石灘旁邊,躺臥著一個黃衫大漢。這大漢身高九尺,整個人像是一座鐵塔。
  但這一座鐵塔已倒下,在他身上,最少有幾十道瘀痕。一個村姑走過,見這大漢界腫臉青,嘴唇爆裂連舌頭都在發脹,不禁頓起惻隱之心,上前慰問:「這位壯士,你死了沒有?」
  這村姑自稱是蛙鳴城北人氏,蛙者,青蛙也,但她的臉並不像青蛙,而是像一個烏黑得教人眼前一黑的柿餅。
  雖然才二十三歲,但其貌之丑,是天下間所有青蛙遠遠不及的。
  黃枝大漢勉力張開眼睛,呆呆地看著這村姑,良久才道:「本來真的死了,但給你這麼一吵,便從鬼門關裡嚇得縮回陽間。」
  村姑咧嘴一笑。她容顏雖然說不出的醜陋,但兩排牙齒卻又白又整齊,很是好看。她笑著道:「能夠從陰間縮回陽問,這便是縮陽,很不錯哇。」
  黃衫大漢啐了一口:「什麼縮陽!簡直胡說八道!」
  村姑又是哈哈一笑:「瞧你身粗力壯,居然給仇人接待一塌糊塗七葷八素,準是勾引別人的老婆!」
  黃衫大漢吃力地坐起來,搖搖頭道:「你弄錯了,我沒有勾引別人的老婆,只是給別人的老婆拳打腳踢罷了。」
  村姑「咦」的一聲:「是誰家媳婦有這樣深厚的功力?」
  黃彩大漢歎道:「除了霸王的妻子,還有誰凶得這麼厲害?」
  村姑吃了一驚:「你是說楚江東?楚霸王的妻子?」
  黃衫大漢苦笑道:「不錯,你若有機會遇見她,最好遠遠躲開,不然的話,我此刻這副模樣,便是你眼前的一面鏡子。」
  村姑奇道:「霸王至今尚未成親,何來妻室?『黃衫大漢道:「雖未成親,但這個兇惡的女子,已決定非霸王不嫁,霸王再霸道,遲早逃不過這女子的掌心。「
  村姑笑道:「這女子是何方神聖?要是有機會遇見她,非要好好和她交個朋友不可。」
  黃衫大漢勉力站起,不再說話,一跤一拐地走了。但才走了幾步,又「咕步」一聲栽倒下去。
  村姑道:「我燒了一大碗看來很不錯的紅燒肉,也有兩壇喝不死人的酒,你要不要試試?」
  黃衫大漢躺在地上,似乎連嘴唇也不能再動,顯見傷勢極是沉重。
  村姑歎了口氣,忽然把這大漢背起,健步如飛步向城北。
  雖然道路曲折,山道崎嶇,村姑背著這條巨漢,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偶遇途人,也不避嫌來自四方八面驚詫的目光,甚至嬉笑揮手,神態自若。
  過了半頓飯時光,村姑已背著大漢到了一座山坡下的石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屋外一片草坪上練劍。
  村姑背著一條大漢回家,少年雖在練劍之中,仍是忍不住睜圓雙眼望了過去。他這一望,劍招稍稍停頓,草坪側一座術桿草中,倏地暴伸出一根軟鞭,「啪」一聲響,清脆玲或地鞭打在少年的右腿上。
  少年吃痛,大叫:「我又不曾躲懶,為什麼打我?」
  村姑也在大叫:「好端端的一招『順水推舟』,一瞧見姊姊背著一條老牛回來,便自分神,變成了『舟橫雨暴』,要是臨陣對敵如此疏忽大意,便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給敵人砍掉。老師父,你非要再教訓教訓這條小狗不可!」
  禾桿堆中一人乾笑著道:「美娘說的甚是,但這小狗今天已給我鞭了十二下,已湊足了數目。要是再鞭下去,我這個做師父的便是言而無信。」
  這村姑雖然容貌醜陋,偏偏名為美娘,黃衫大漢聽了,為之啼笑皆非。
  少年聽見師父這樣說,嘻嘻一笑,手中長劍忽東忽西,全然不依章法。猛地裡鞭影再起,又是連環兩鞭抽打在他的背上。
  這兩鞭更是凶厲,少年差點沒疼得眼淚直流,耳中卻聽見師父嘿嘿的笑聲。
  只聽老師父道:「小狗,江湖之中,一帶千金者固然大不乏人,但更多卑鄙無恥之輩,非但言而無信,更笑裡藏刀,擅用糖衣毒藥。你要在江湖上闖蕩,揚名立萬,首先必須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要是人家說什麼,你便相信個十足十,將來就不再是多捱一兩鞭,而是連脖子上的腦袋也沒法子可以保得住。」
  少年不服,大發脾氣,把長劍插在草坪上,脫光衣服跳入河中大叫大罵。
  禾桿堆中,鑽出了一個眼睛灰濛濛,鼻子大得像塊肥豬肉的白髮老者。他手裡捲起一根軟鞭,神情雖然似乎威嚴十足,但對跳入河中的少年,卻是完全無可奈何。
  美娘把黃衫大漢放在一張竹椅上,老者橫了她一眼,道:「自古男女接受不親,你越來越不像話。」
  美姐笑道:「老師父,我是你的老闆娘,你每天吃肉喝酒,都是由我這個老闆娘花銀子的,我這個老闆娘像話也好,不像話也好,你老人家管得著麼?」
  老者怒道:「土可殺不可辱。老夫在這裡也不是白吃白喝的,單是每天傳授小狗武功,已傷神得連白髮也脫掉三幾百根。你要是不高興,老夫立刻便走,永遠不再回來!」
  美娘嘿嘿一笑,道:「像你這種見錢開眼,徒負虛名的江湖術上,天下間不知凡幾,你要離開這裡,那是最好不過的!」
  老者更怒,長鞭一揮,鞭梢重重擊在石屋大門之上。這一鞭,貫注著老者數十年精湛內力,力透鞭梢,大門雖然看來很結實,竟給這一鞭重擊得坍塌下來,發出「蓬」然巨響。
  少年在河邊洗澡,乍聞巨響,倏地哈哈大笑,又唱起一首不倫不類的山歌,全然不理會屋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黃衫大漢見美報與老者為了自己的事激烈吵罵,不禁心中不安,長長歎一口氣,道:「都是小人不好,連累兩位傷了和氣……」
  美娘哼了一聲,道:「你懂個屁,我這個老闆娘的脾性,這老不死比誰都更清楚。他這老不死的死相,我也同樣最是明白。要是這樣吵罵幾句,也會傷了咱們的和氣,咱們早已各散東西,怎會到了這個時候還在一塊喝酒吃肉?」
  老者「呸」一聲,道:「誰跟你這種援婦一塊喝酒吃肉?此後,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樑。小狗的武功,你找別的師父幫忙便是。」
  嘴裡這樣說,卻一溜煙地走入廚房,不旋踵端了一大碗熱騰的紅燒肉,用筷子扶了一塊放入美娘的口中,說道:「肉裡已放了鶴頂紅,一吃便死,你有種的便把它吞掉。」
  美娘鼓起腮一口吞掉這塊紅燒肉,然後閉起眼睛,徐徐道:「鶴頂紅,味甘而不苦,入口後舌尖麻痺,眼中視物會冒起紅點。紅點由細變大,以至目中所見盡皆血色,此時,劇毒已然攻心,立死無救。」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能夠說出這番道理,可見那一本『毒王藥經』,你已看得滾瓜爛熟。」
  黃衫大漢卻關注地問:「這位姑娘……你……你瞧瞧我……我此刻到底是怎樣的一副模樣?」
  美姑循聲望去,望了大半天,忽道:「你的鼻子上,是否有一顆紅色的胎痣?」
  黃衫大漢吃了一驚,急急搖頭,大聲道:「我身上從來沒有任何紅色的胎痞,你再瞧清楚些好嗎?」
  美姑揉了揉眼,笑道:「你真會騙人,你真的有一顆紅色胎痣……
  只是……並非生長在鼻子上,而是生長在額前,而且……好像越……
  來……越……大……「
  黃衫大漢大叫:「你的聲音怎麼越來越是難聽?是不是舌尖麻痺啦?」
  美妨把舌頭伸出,道:「也沒怎麼樣,只是有些發脹……僵……硬……不大聽使喚……呀,你的臉怎麼變成了一片血紅之色?……唔……不要緊,你準是餓得太厲害啦,我餵你吃幾塊香噴噴的紅燒肉,保證你從沒嘗試過這種滋味!」挾起一塊紅燒肉,便要放入黃衫大漢口中。
  黃衫大漢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緊閉著嘴巴,又使勁地搖頭,表示無論如何決計不肯吃這些紅燒肉。
  老者「呸」一聲,大步走了過來,在他背後托著下顎,道:「老闆娘一番好意,親自餵你吃天下第一美味,你要是膽敢不賞瞼,老夫一掌轟碎你的腦袋。」竟然強行把大漢的嘴巴撬鬧,讓美娘把那一塊紅燒肉塞入口中。
  美娘忽然又是「啊呀」一聲叫了起來:「你的臉怎麼都是……那麼乾淨的?你那顆紅色的臉濤怎麼不見了?還有,我的舌頭既不發脹,也可以捲曲自如,隨心所欲……,哈哈……真是非常有趣……」
  她笑了,雖然容貌看來還是說不出的醜陋,但兩排雪白的牙齒還是很好看。
  老者又把一碗酒端了過來,對美娘說道:「那些紅燒肉,雖然放了鶴項紅,但一時間還毒不死你們這對好夫淫婦,但不要緊,這是用斷腸草浸了七晝七夜的毒酒,只要喝一口,便得腸穿肚爛而死。」
  美姑把酒搶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喝,不消眨眼間,已喝得一乾二淨。
  老者又再端過來第二碗酒,道:「淫婦喝了,好夫又怎樣?」
  黃衫大漢連想也不想,立刻便衝前,把那一碗酒搶在手裡,然後拚命地喝。
  喝完之後,感到酒味有點怪異,陡地臉色一變,叫道:「這是什麼酒?」
  老者「呃」的一聲:「老夫不是早已說得很清楚嗎?這是用斷腸草浸的酒,只要喝一口,便得腸穿肚爛,慘死去也!」
  黃衫大漢正要向美姑質問,忽然吐出一大口瘀藍的血,隨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栽倒地上。
  老者在他鼻端伸手深了一下,道:「這大塊頭的傷勢,雖然不太嚴重,但要是不及早醫治,縱然不死也得半身殘廢。」
  美姑也在老者鼻端伸手一探,道:「這老不死的瘋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總有一天,真的會在紅燒肉裡放鶴頂紅,在米酒裡浸上一兩斤斷腸草。為了防範於未燃,最好把你放在蒸籠裡徹底蒸熟。」
  老者冷冷道:「我鞭爛你這一塊木門,是用心良苦的,難道你木知道,木門裡早已藏有白蟻?」
  美姑笑了起來:「俄臭脾氣,你便是把整間屋子砸揮,也是活該。」
  老者道:「閒話休提,以後每天給老夫的孝敬銀兩,最少加倍。否則,這大塊頭身上的傷病,老夫絕不沾手,以免他媽的賠了夫人又折丘美姑哈哈一笑,道:「只要有本事把這好夫救活過來,你老人家要多少,我便給多少,他媽的絕不手軟。「
  老者面露滿意之色,吩咐美姑準備各種藥料,又以大大小小三十六枚銀針為黃衫大漢針灸,整治了大半天,黃衫大漢方始悠悠轉醒。
  黃衫大漢甫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小狗。小狗不是四條腿一根尾巴在後面搖來幌去的小狗,而是那個練劍總是不太專注的少年。
  黃衫大漢,看見小狗,忍不住悲鳴一聲,道:「你怎麼也慘遭毒手,陪著我一起落人黃泉去了?」
  小狗苦著瞼,道:「都只怪我不好,不肯吃飯,姐姐值將起來,便把我一刀捅死。」
  黃衫大漢大怒:「天下間竟然有如此惡毒的婆媳,我要為你報仇廠霍聲跳起,舉頭一望,只凶自己原來置身在一張幽香雅致的床上。
  黃衫大漢一怔,問小狗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張床又是誰的?」
  小狗道:「這是陰司地府十八層地獄。這張床,是一個女鬼的,她的舌頭比我師父的軟鞭還要長,她可憐你初到黃泉,鬼生路不熟,便把這張床讓給你躺上一躺,你這個新鬼要是感恩圖報,待會兒遇上女鬼,不妨三跪九叩,行其五體投地之禮。」
  黃衫大漢想了一想,道:「你說得很對,你叫什麼名字?」
  小狗道:「我叫李世民。」
  黃衫大漢道:「這名字很好,有點像是武功蓋世的唐太宗。」
  小狗道:「不是像,而是完全一樣。李是李世民的李,世是李世民的世,民是李世民的民,徹頭徹尾,都是不折不扣的李世民,你明白了沒有?」
  黃衫大漢頷首道:「你說得這樣清楚,我再愚頓也會明白過來。」
  小狗道:「林又叫什麼名字?」
  黃衫大漢道:「我姓雷,叫雷鐵獅。」
  小狗道:「原來是雷壯士,呀……板已燒好,今天宰了一條羊,羊肉切得真香,快來大朵頤,千萬不要客氣。」
  雷錢獅一呆,道:「是誰在煙羊肉?是閻王還是地府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
  小狗道:「脫不定是玉皇大帝,又或者是九天玄女下凡,亦未可料。」
  笑吟吟地牽著雷鐵獅的手,走出房外。
  只見房外是一個雅致的客廳,中間放置一張圓桌,桌上炭爐燃燒得爐火純青,果然有一串香味四溢的羊肉,一名老者更不住的伸筷狂吃,吃得津津有味。
  雷鐵獅怔呆了大半天,始怪聲叫道:「這裡不是十八層地獄,我還活著!」
  老者臉色不快地道:「老夫既已親自出手,你又怎能死掉?快坐下來,陪老夫喝兩杯好酒!」
  雷鐵獅「死裡逃生」,大是驚詫,匆匆坐下,大塊羊肉大碗酒,極是高興。
  美娘,小狗也很快湊了上來,氣氛更是熱鬧。
  雷鐵獅吃喝片刻,忍不住問老者:「晚輩雷鐵獅,敢問前輩怎樣稱呼?」
  老者道:「老夫是武林中劍法第八流,武功第九流,醫術更是連第九流都不如的『中原流水客』上官笑,雷壯士能夠在老夫舞弄之下僥倖不死,那是天大的福氣,與老夫的伎倆完全無關。」
  小狗不等雷鐵獅開口,已搶著說道:「我這個師父說的都是反話,雷壯士千萬不要輕信。我這個師父,劍法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無敵,醫術連華佗都比不上,還有,酒量驚人,乾杯不醉,好不厲害。」
  雷鐵獅訕訕一笑,道:「李公子說的甚是。」
  上官笑哼一聲,瞪著小狗道:「什麼李公子?你姓李嗎?」
  雷鐵獅奇道:「他叫李世民,自然是姓李。」
  上官笑哈哈一笑:「好一個李世民,年紀小小,居然想做皇帝嗎?」
  小狗沒有回話,只顧扶起羊肉,低頭大嚼。
  美娘也沒有說什麼,她在這時候,似乎有點心緒不寧。上官瞧在眼裡道:「老闆娘,有什麼不妥?」
  美娘放下碗筷,道:「外面風大,我要出去瞧瞧。」
  美娘出門後,雷鐵獅奇道:「風再大,又有什麼好看?」
  上官笑道:「要是風緊了,會把老樹吹倒。她是這地方的老闆娘,應該出去瞧瞧。」雷鐵獅聽了,更是莫名其妙。
  美娘獨自走至河畔。這一天,數以千萬計的蒲公英,在和暖陽光照射下漫天飄舞。
  唐代女詩人薛濤有詩云:「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
  美娘目睹在空中狂舞的柳絮,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走到這裡,但她隱隱覺得,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她在河畔仁立良久,忽然看見小河上游岸邊,有一隊人馬氣勢洶湧地疾馳而下。為首一人,是個白衣和尚,騎術相當了得。
  和尚後面,是十餘名黑衣武士。
  白衣和尚騎黑馬,黑衣武士騎的全是白馬,黑白相間,極是奪目。
  美娘瞼色陡地沉下。
  她在一株柳樹面前跪了下來。蹄聲漸漸逼近,她用雙手在樹幹之下挖掘。當白衣和尚那匹黑馬在楊柳樹前勒停之際,美娘手中已多出了一把三尺長劍。
  劍是紫柄銀刃的好劍,白衣和尚一見,已然脫口讚道:「好一把『銀影』,這是任門主送給大小姐的寶物,怎麼把它埋藏在泥土之下?」
  美娘冷冷一笑:「譚和尚,聽說你在正道盟已貴為銀使,真是可喜可賀啊。」
  這白衣和尚,是天台山武功最厲害的譚和尚,一手「屏風刀法」,在二十年前已名動江湖。
  譚和尚道:「什麼金使銀使,只是表面風光的苦差,大小姐要是想做,最少也可以成為盟中的金使,地位尤在貧僧之上。」
  美娘搖了搖頭,道:「這些苦差,我是萬萬做不來的,大師既然找到這裡,想必已有了周詳策略,決不會空談幾句便撤走吧?」
  譚和尚道:「大小姐隱居此地整整三年,任門主很是擔憂,著令貧僧,一旦找到大小姐芳蹤,務須立刻把大小姐好好護駕,接回神武宮中。」
  美娘冷冷道:「俄什麼時候回神武宮,任誰都管不著。你是天台派的和尚,這種事,最好不要插手。」
  譚和尚嘿嘿一笑:「本來嘛,神武門的事,我這個天台派和尚是不配過問的。只是,神武門與天台派,都是正道盟中同氣連枝的派系,大小姐更為了魔教餘孽,與任門主父女決裂,既然事情跟正道盟、魔教有了糾葛,貧僧就不能袖視不理。」
  美娘「啊」的一聲,道:「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哇,我就在這裡,銀影劍也在這裡,只要你們有本領把我殺了,連人帶劍都可以一併運載回神武宮,你這位銀使,也就可以立下大功,在正道盟中揚威耀武啦。」
  譚和尚歎了口氣,道:「大小姐此言差矣。要是我把你殺了,令尊定必恨我入骨,又還怎能算是立於大功?」
  美娘道:「少囉嗦,我在這裡生活得逍遙愉快,無論如何決不重返神武宮,你要是瞧的不順眼,儘管動手!」
  譚和尚又歎一口氣,道:「響了包庇一個妖女的私生子,大小姐這些年來,未免受盡委屈了,照貧僧看,大小姐義氣深重,固然值得欽佩,只可惜錯用在妖女身上,以致鑄成大錯,還是不如及早回頭,將功補過本為晚也。」
  美娘「呸」一聲:「少說廢話!動手吧!」
  不等和尚拔刀,已掄劍搶先直刺他的禿頭。
  譚和尚自馬鞍輕輕跌下,戒刀寒芒疾閃,「屏風刀法」大開大閱,迎戰美娘。
  這美娘本是神武宮中的任大小姐,其父任不群,江湖上人稱「神武天尊」,既是神武門主,也是中原武林「一宮,二谷,三堡。」神武宮內權力最大之宮主。
  三年前,任大小姐為了庇護一名神秘女子,自神武宮「湖底黑牢」
  中逃離出去,最終與其父任不群反目,至今堅決不願重返神武宮,寧願隱匿在這蛙鳴城北,過著村女般的清貧生活。
  譚和尚是自負不凡的。他是正道盟銀使之一,明知道任大小姐是個燙山芋,很不好玩,但他仍然決定率領盟中十二鐵騎,前來抓人。
  但他真正要對付的,並不是眼前的任大小姐,而是一個身世非比尋常的少年。
  小狗。
  小狗是私生子,也是個孤兒。但他真正的身世,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狗自幼流落在農村,由一個農婦把他養育成人。但他的生母,卻是魔教中地位極其尊崇的教主夫人。
  但小狗對自己的身世,一直毫不知情。在河畔,柳絮漫天,譚和尚刀光如雪,一手「屏風刀」威力極強,但見刀勢洶湧,招數迅捷無比。
  任大小姐並不害怕,但卻對上官笑和小狗而感到憂心忡忡。在這河畔,激戰已起,但上官笑至今尚未聞風趕至,顯然也和自己的處境一般,正在身陷重圍之中。
  正道盟,由當今八大門派,一宮二谷三堡與江湖上數十大大小小幫會聯合組成,聲勢極盛,也只有這樣的陣勢,方始足以跟西方魔教大軍分庭抗禮。
  魔教,又稱西方魔教。原名摩尼教。
  摩尼,便是魔教中人的視為大魔王的尊者。此一教派,混合佛教,道教兩大教義。再從而發展,成為天下間最龐大的秘密宗教組織。
  自唐朝寧宗元和年間,摩尼教已開始傳入中土,初時稱為摩尼教,及後稱為「大雲光明教」,以至是「明教」。
  在唐末五代時,明教勢力擴展,於陳州一帶極為盛行。乃至後梁,母乙以明教發動群眾起義,爆發慘烈戰事。
  及後,在北宋及南宋年間,更盛行於淮南,江東,兩浙,江西及福建等地,不斷組織農民起義。尤以北宋末年,明教大首領方臘在浙東起事一役,對後世的影響最為深遠。
  小狗身世,與明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時機未成熟,其母一直沒有把真相透露。撫育小狗之農婦死後,神武宮之任大小姐不惜背叛乃父,全力庇護,甚至與任不群決裂,離宮出走,在蛙嗚城外隱居。
  但正道盟對此事極為緊張,數年來鍥而不捨,終於在這一天大舉包圍,既要擒下任大小姐,對上官笑,小狗二人,更不會輕輕放過。
  石屋內,自美娘忽然離去後,上官笑眼中已露出警惕之意。小狗機靈,不等師父開口,已在牆角把天驕魔劍取下,遞給上官笑。
  上官笑把劍從鞘內抽出,以右手二指輕撫劍刀,劍在老人掌中顫動,似在發出陣陣嘶鳴。雷錢獅睹狀,放下了酒碗,一拍胸膛沉聲道:「要是有誰敢打擾此地安寧,我把他的臉轟碎片上官笑搖搖頭,道:「這裡的事,跟你這個局外人全然沒有半點相干,你要是吃夠了,快給我滾開去!「
  雷鐵獅怒道:「土可殺不可辱,你把我鐵獅看成什麼樣的人了?要滾,大夥兒齊齊滾,要拚命,誰也不能把鐵獅摒請戰圈之外廣上官笑更怒,把半罐熱騰騰的羊肉潑在雷鐵獅身上。肉汁極是燙熱,在鐵獅身上冒出陣陣白煙。
  小狗大吃一驚,急急用一桶冷水潑在鐵獅身上。但自始至終,鐵獅一直正襟危坐,全身上下紋風不動,甚至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
  上官笑冷冷一笑,道:「你以為這樣便可算是一條硬漢?老夫呸!
  呸!呸!像你這種蠢漢,武林中每天最少死掉一千幾百個!「
  鐵獅正要反駁,河畔北方,已傳來陣陣鐵蹄聲響。
  上官笑倏地臉色一變,沉聲道:「美娘果然心血來潮,知道敵人率眾來犯,單就是這一點,老夫便比她遠遠不如!」
  但他沒有提劍闖出屋外支援,那是因為在這屋子四周,也在同一時候給敵人重重包圍!
  蛙鳴城北,美娘這一間石屋,位居於小小山坡之間,但在這山坡背後,又有另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
  此山山勢奇特,共人王峰,中峰略矮,東峰壘局,西峰雖然不及東峰有如筆削,但卻也另有一股磅礡的氣勢。
  這是鳳翼山,一山二峰,東峰名鳳舞,西峰是鳳翔,至於中峰,雖則不比東本二翼山峰般高聳入雲,但山勢巍峨,蒼松遍佈,更是詩人墨客最為嚮往之地。
  中峰名風棲,接近峰頂之處,有一座六角亭,是為風藻亭。
  鳳藻,是比喻華美的文辭。在鳳藻亭上,自有不少騷人墨客遺留下來的佳句。其中一首,更出自明教百年前一代大宗師言岑納手筆。
  詞曰:「笑做行雲何處去?劍膽徽涼,輾轉江湖夢。殘酒金戈聖火起,干秋碧血萬古同。
  金壁豪情還依依,將軍消瘦,點兵倚樓頭,羅衣繫在春秋譜,戰鼓雷動千縷愁。「
  言岑納,是明教第十三任教主,文武雙全,劍法固然冠絕天下,詞工文藻更是江湖一絕。
  言教主在任僅三年,暴卒,原因至今不明。
  言岑納這一首詞,是以箭壺中一枝斷箭鐫刻在亭柱之上的,字字鐵劃銀鉤,令人驚歎。
  明教,在正道盟眼中,是魔教。魔教大首領這一首詞,正道盟曾屢次派人前往毀滅,但前後十一次,凡是欲利除亭住上這一首詞的正道盟高手,無不離奇地在風藻亭下暴斃,久而久之,不少武林中人,都深信那是言岑納的鬼魂從中作祟。
  自從第十一人在鳳藻亭下離奇暴斃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冒險動手刮除亭柱上的詞句。
  甚至沒有人願意把此事提起。
  在這時候,鳳藻亭下,又出現了兩條身影。但這二人,並非為了刮除言岑納的詞句而來。
  這二人,一個是青衫老者,鬚髮皓然,神情瞿爍。另一人,年約四旬,穿一襲手工精緻,色澤杏黃長袍,斯文儒雅,手裡搖著一把折扇,一副文上裝呆打扮。
  從這風藻亭向南俯視,蛙鳴城全景盡入眼底。也可以很清楚地瞧昆任大小姐那一間看來平淡無奇的石屋。
  石屋四周,佈滿弓弩手,刀斧手,還有二十名手持長槍的黑衣戰士。
  杏袍文土在亭中輕輕一歎,道:「譚和尚在河畔纏繞著任大小姐,以這和尚的本領,未必便能把這位大小姐拿下,但在上官笑這一邊,形勢遠比任大小姐險峻得多。」
  青衫老者接道:「正道盟中,以范世東這位『銅刀天王』最是性情暴烈,刻下主力圍剿上官笑與少主的正是此人。」
  杏袍文土道:「范世東雖然刀招霸絕,但以上官笑的劍法,對付此人應該游刀有餘。只是,正道盟率眾殺至,其中必然另有高手押陣,要是咱們未能認清楚敵人主力所在,這一戰便不容樂觀。」
  青衫老者頷首道:「本壇已在城北暗中佈陣,在鳳翼山下,也有三十兄弟枕戈待發,只要壇主一聲今下,便可對正道盟展開反包圍之攻擊。」
  杏袍文土道:「壇主命令你我二人在風藻亭上俯覽全局,必有深意。詹老,你且看河畔以南,是否也有人影正在幌動?」
  河畔以南,是一片灌木叢。灌木雖然矮小,但要是敵人匐匍行軍,在平地上是萬難察覺的。
  但二人置身數十丈山峰之上,灌木叢中的動靜,卻可遙遙目睹一切。青衫老者不禁歎唱連聲,道:「壇主運籌帷幄,智謀之深遠,屬下自愧不如。」
  杏袍文土道:「灌木叢中,最少有三十戰士悄悄掩至,但卻在石屋前二十五丈左右停不,完全按兵不動。」
  青衫老者沉吟半晌,道:「本壇在石屋西北石林後的豹子隊戰土,大概有十二人。」
  杏袍文士道:「這十二人中,以隊目『鬼爪飛豹』阿殘最是狠辣沉著,但阿殘上月在金沙灘苦戰點蒼三劍,受創不輕,恐怕至今尚並未完全復原。」
  青衫老者歎道:「要是壇主能夠出戰,又何足懼哉!」
  杏施文士道:「壇主身在『乾坤大挪移修心轎』內遣兵凋將,已屬情非得已權宜之計,要不是遠水難救近火,這一戰最好白白虎壇出手,最少可有八分勝算。」
  青衫老者皺眉道:「白虎壇在山西與鶴王谷七十二煞僵持不下,雙方殺戮極是慘烈,只怕嚴壇主那邊,也是泥菩薩渡江自身難保……」
  杏袍文士大不以為然,道:「白虎壇嚴老,深諸兵法佈陣,左右更有天丞相地判官,鶴王谷決難將之扳倒。以小弟看,嚴老一直示人以弱,只是驕敵之策,戰況越是持久,對白虎壇也就越更有利。」
  青衫老者沒有反駁,大概也有七八分贊同文上的見解。
  杏袍文土默然半晌,又道:「壇主在山坡之東,修心橋雖然隱藏在樹林之內,時候一長,必然會給敵人發現,再說,目下敵我形勢,在此風藻亭上已是一目瞭然。詹老,有勞傳令半山鴿隊頭目,著令他發出第一支紫煙火箭,向壇主報告全盤戰局大勢。」
  青衫老者立刻依言發號施令。霎眼間,半山處已射出一支勁道極強的號箭,雖在白晝之中,遠處仍能清晰地目睹。
  不等號箭射出,二人已聯袂下山。山道雖然陡斜險惡,但二人輕功卓絕,竟是去勢如箭,絲毫不必稍作停頓。
  但在二人下山之後,風藻亭上,赫然又再閃出一人,這人黑鬚白臉,手如鳥爪,右手裡更提著一顆兀自不住在淌血的人頭。
  人頭是年紀比黑鬚人更老一大截的老人。
  老人已死,但雙目依然睜得極大,仿似死不息心的冤魂厲鬼。
  黑鬚人冷冷一笑,提著老人的首級,在風藻亭柱言岑納的那一首詞面前不住地幌動,獰笑道:「我是第十二個要把你這首妖詞刮除的人,言教主啊言教主,一直在附近為你護詞的『大悲魔臾』於霍已身首異處,你若要把這首妖詞保留下來,就必須靠你的鬼魂顯靈啦!」
  說到這裡,仰面狂笑,笑聲響遍三峰。
  半山之間,杏袍文士與青枝老者聽了,齊齊臉色驟變,一時間不禁面面相覷,陷入進退維谷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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