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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銀角震天


  這是三天後的午時。
  陽光炙熱地照著大地,幾天前那陣落瀑似的豪雨如今已尋不著一絲痕跡,只有地面上隱隱飄騰的薄薄霧氣在浮漾,但這縷縷片片的可憐水霧,也那麼快地在開始離地面就被融化散荊這裡,是一條寬敞的黃土驛道,豌蜒通到前面一座城鎮裡去,那城鎮,是這附近數百里的經商孔道,叫做「仰宛」。『黃驃馬灑著汗水自路的那一邊急奔而來,它的四蹄翻飛著,帶著陣陣飛揚的塵土,蹄聲敲擊著地面傳出老遠,又是清脆,又是急劇,像一個鼓手在擠著老命擊打著鼓面一樣。
  馬背上,秋離仍是二天前的那副打份,剽悍地握韁馳馬,他背後的何大器已能用雙手環著他的腰際,只是馬匹的起伏,顛簸得這位老人家不輕。
  抹了一把汗水向空中灑去,秋離又用力一夾馬腹,大聲道:「老前輩,咱們快到了,這種大熱天趕路可真叫苦吧?」何大器那張老臉已帶著一片紅潤的光彩,他呵呵笑道:「有什麼說的?你老弟都不在乎,老夫我就更不在話下了,這也全是為了老夫的安全啊!」秋離目梢子向兩邊遼闊的田野裡匆匆掠了一遍,道:「咱們在仰宛縣城裡住了下來,在城郊東南有家農莊,那兒有幾間房子頗為清靜,屋主人是在下僅有的幾個好友之一……」汗水早已濕透了秋離的衣裳,一股強烈的汗酸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何大器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忙道:「好極了,到達那裡,老弟你也正可洗個痛快澡……」豁然大笑一聲,秋離一拍馬頭,上身微弓,於是,馬兒奔馳得更快了,汗水流淌分濺,滿天的陽光映著兩人滿腔的赤忱,鐵蹄激起他們豪壯不屈的狂邁之氣,不是麼?一個有著貫日如虹之膽,萬難不懼,一個是抱著重整聲鹹基業的雄心,雖在殘敗之下猶詼諧坦磊,江湖上的日子確實是充滿了陰霾與血腥,但要看得開,看得遠,說不定前面就會是光輝和祥的寬蕩之途呢。
  遙遙地,路的盡頭已可看見一片聳起的城廓之後,有著連綿錯落的房舍,這個城鎮卻還不小,捉摸著該有一家像樣的客棧能以歇足。
  秋離長吁了口氣,道:「前輩,看見抑宛縣城了?咱們順著這條大路下去,經過一片小丘陵,再轉個小彎過道橋就到了……」何大器大聲道:「越快越好,頭上頂著陽光,嘴裡吃著風砂,鼻子裡聞到老弟身上的異味,這般享受,可才真叫『無福消受』哩……。。」說著話,一騎二人迅速下了一個大斜坡,前面,喂,果然有;片零散散的小土丘擺佈著,小土丘大小不一,都是堅實的,黃紅色泥土堆積成的,丘頂有尖斜平,遠遠看去!活像一座奇形怪狀的墳墓。』道路,就是這麼偏在這片土丘中間穿了過,何大器吞了口唾沫,側首朝前面瞧去,低著嗓子道:「老弟,這片丘陵子看上去有點不大對味道,像……像是一片亂葬崗嘛,晚上經過這裡,只怕要提著膽子走……」秋離點點頭,道:「可不是,記得在下第一次來的時候,心裡也是這麼想過,當時不但覺得扎眼,連心裡都有些涼嗖嗖的,宛如在那些丘陵子後面藏著些……咦嘿!」他話未說完,叱喝著提韁糾正了馬兒奔跑的方向,快速奔入了夾在丘陵中的道路上去,兩邊的土陵子重重疊疊的,時而可見參差不齊的陵尖兒突了出來。秋離又抹了一把汗,接上他方才沒有說完的話:「這黃騾子怎麼亂跑一通?莫不是太累了?喔,前輩,在下那時老覺得土陵子後面象藏有鬼眼在向人窺視……」何大器舔舔嘴巴,道:「說得有理,這地方帶著點邪!」秋離沒有回答,卻彷彿睡著了一樣垂下上身,馬兒也隨即緩了下來,何大器心頭一驚,低促地道:「有什麼不對?老弟,你聽見了什麼?」秋離的上半截身子差不多已快接近了地面,他用雙腳扣在銷環裡的力量支持自己全身的體重,一面輕輕朝何大器擺擺手!馬兒緩緩地走著,蹄聲清脆而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傳了出去,秋離傾聽了一會,悄然坐好身子,何大器用手緊抓著後鞍的皮扣,急促地道:「如何?」秋離眨眨眼,道:「這地方果然有點邪,那些土陵子後面也果然藏著些鬼眼在向咱們窺探,方纔,在下已隱隱聽到有馬匹的鼻噴聲與不少人故意壓制住的呼吸聲,現在,咱們可能已經陷入了重圍之內了!」何大器又吞了口唾沫,緊張地道:「是衝著我們來的?」秋離笑笑,道:「要不,是因為什麼呢?他們總不會有興趣趕頂著曬得頭皮發蔫的大太陽在這兒欣賞風景吧?」何大器神色裡有著極度的憤怒,他恨恨地道:「好,想不到太師叔他們竟會如此趕盡殺絕!」秋離靜靜將坐騎往路側馳去,低沉地道:「這卻不一定能照他們的心願,前輩,自來趕盡殺絕的事兒都是我姓秋的一個人包攬的!」何大器一怔之下,忽然呵呵笑了,當他的笑聲剛剛揚起,後面,已突然傳采一片急速而緊密的馬蹄聲!這片馬蹄聲來得奇怪而出人意料,它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似是自虛無裡忽而湧現,宛如干百個鼓手在一次手勢下募然擂起了鼓一樣!
  何大器的笑聲沉了下去,他急忙回頭注視,吃驚地道:「老弟,土陵子後面半截腰殺出一批馬隊,大約有百多騎!」秋離眼皮也不撩一下,淡淡地道:「他們即將人仰馬翻了!」何大器又道:「吾等是否邊戰邊跑?他們人多……」哧哧一笑,秋離道:「打這種仗,前輩,在下是行家!」他剛說到這裡,丘陵四面,忽然響起了一片嗚鳴的號角聲,號角聲似在咽泣地起伏飄蕩著,自陵堆之後,已有一批批穿著黑色勁裝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們個個刀出鞘,弓上弦,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道路上的一騎二人。大略一估,這些伏擊者約摸有三百多人,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好大的個頭。
  後面的馬隊,此刻已一字橫開,重疊三排攔住了退路,馬上騎士也是一式黑色緊身衣,連珠強弩平攔馬頭指向這邊,動作熟練而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飽經陣仗過的。
  秋離勒住了馬,冷冷朝起伏的丘陵及後面的敵人掃視了一遍,淡漠地道:「做生意做到我姓秋的頭上來了?各位可是命裡注定煞星高照,怨不得命薄,現在,誰是領頭的給我滾出來放句狗屁!」一個頂端平坦的陵堆子豁地起了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笑聲中,一個身材魁梧,紅光滿面的中年大漢朝前跨了兩步,他生有一張寬大的嘴巴,絡腮鬍子刮得很乾淨,卻留下青蔥蔥的一片胡茬子,這人瞪著秋離,宏聲道:「下面可是名震江湖的鬼手秋離大哥?」秋離心裡罵了一聲,高聲道:「正是在下這半吊子,高高在上的這位仁兄莫不成是皇帝老兒的小舅子?」土丘上的大漢聞言之下,窘迫地怔了怔,他身旁一個六旬青面老人極為不悅地哼了一哼,大漢連忙朝老人低聲說了句什麼,笑著道:「秋大哥,不才等乃是百隆派的小角色,本來不敢騷擾秋大哥大駕,但是麼,呵呵,秋大哥知道,這趟秋大哥半途截去了官家重犯,上面壓了下來,陪同押解之人乃本派弟子,若不擒回那犯人,本派也實在交待不過去,所以只有在此處候駕相請,還煩秋大哥高抬貴手,交回犯人容不才等帶回,黑草原上的事本派也一筆勾銷,不再追究何大器一口老牙咬得咯崩作響,他切齒地道:「這大個子老夫識得,他是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他身邊的老鬼乃百隆派紅旗掌法『青面閻王』羅小成……」秋離恩了一聲,笑了笑,提高嗓子道:「朋友,可能你不懂,但在下也要告訴你幾句話,在江湖上闖,是刀舔血的玩意,是殺人越貨的生涯,有什麼能保使你我不致命喪黃泉?不絕子絕孫?那就是『仁義』二字,假如連仁義都不顧了,隔著挨刀槍的節骨眼也就不遠了,貴派多年來為官府做爪牙,利之所在,江湖規矩一概不論,善善惡惡有錢就逮,武林中的忠孝節義全被你們一股腦地拋到九霄雲外,說你們為虎作倀猶是說輕了,喪心病狂扣在各位頭上才略略扣對了那麼三分,在下不殺得你們屍橫遍地已是體念我佛有好生之德,如今你們竟還仗著人多勢眾想來栽在下的冤枉?錯了錯了,各位錯得全離了譜了……」他的語聲鏗鏘有如金石墜地,又有力,又沉雄,直罵得四邊週遭上下數百人面紅耳赤七竅生煙,卻是個個在那裡啼笑不得!紅面大漢這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老羞成怒地吼道:「秋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一人之力豈能獨撐傾廈?你如今已陷入本派與太蒼派重重包圍之中,不要給你面子你還賣乖,如若你不依照方才本派所言行事,只伯今天你便離不得這亂丘陵!」秋離豁然大笑,道:「好朋友,你可明白你這是在對準說話麼?姓秋的雙手之下,不知濺了幾許狂夫之血,殺了多少丑類之命,朋友,假若你不相信,你就可以試試,不過,姓秋的先忠告你,這一生中,你卻只有試這一次的機會!」站在山丘上的紅臉大漢氣得面色泛了紫,他怒極吼道:「秋離,本堂主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呸」了一聲,秋離輕蔑地道:「你早知道我的回答,這是不可能的事!」紅臉大漢猛一咬牙,尚未說話,他身邊的青面老人已暴喝一聲道:「好個跋扈之徒,老夫就衝著你這狂傲之態也就不能如此善罷!」秋離哧哧一笑,冷厲地道:「那麼,老不死,你就先下來送終,光只站在上面干叫算不得英雄,算不得是百隆派的紅旗!」青面老人雙目怒睜,大吼一聲就待往丘陵下撲來,他身邊的紅臉大漢急急將他一拖,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青面老人滿懷憤怒,雙目死盯著秋離不放,這時,紅臉大漢已自身後抽出一面血紅的三角旗,大聲說道:「姓秋的,咱們就試試看吧!」語聲未已,秋離已候躍而起,在他躍起的一霎,手中的韁繩猛地往路邊一帶,那匹被稱作「黃驃子」的馬高嘶一聲,體解人意地怒奔向路邊一條呈不規則彎曲狀的淺溝而去!
  何大器緊握著皮鞍的扣環,奮聲叫道:「老弟,小心了!」秋離眼看著何大器連人帶馬闖進了淺溝,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丘陵頂上紅臉大漢的三角小旗已連揮三次,於是,一陣陣強勁的弓弦聲串成了一片,無數尖利的箭矢泛著藍汪汪的光點,似一群群的飛蝗銳嘯著蜂擁射來!
  在空中已經力竭下墜的身子,又在秋離雙臂猛振之下電射而起,干百隻怒矢閃著寒光自他腳底掠過,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麼不可思義地飛掠而到,看著尚隔有尋丈,一個離得最近的丘陵上的三名大漢已狂號著分成三個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鮮艷地噴射出老遠。
  秋離足尖一點陵頂,』又朝另一個土陵子射去,那裡站著的五名勁裝大漢齊齊吼喝一聲,分開兩邊,五柄鋒利的馬刀摟頭便砍,秋離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馬刀剛剛舉起的時候,他一式「鬼在哭」倏而猛斜斬去,兩顆人頭已直彈而起,雙腿微彎突閃,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慘叫著滾下了陵堆,而秋離卻藉著這彈腿之力暴撲向另一個丘陵!
  縱橫的流矢那麼緊密地跟著他,「噗噗」、「嗤嗤」地在他身軀前後左右閃飛著,但氣煞人的卻是老差那麼一點而射不中———假如射得中,也就難稱為鬼手了。
  另一個丘陵上的七名勁裝大漢一掄弓沒有射中敵人,先已心慌意亂,還沒來得及躲閃,一隻手掌已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虛無莫測而又如影隨形地飛來,七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地仰翻滾下,滿空的鮮血亂噴怒灑,在這些殷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秋離已有如一頭鷹鷲般直撲上那紅面大漢站立之處!
  紅臉大漢幾乎驚愣了,自對方開始出手到現在已直衝而上,總共也只不過是喘兩口氣的時間,而這在尋常人認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時間裡,自己方面已有十五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變成了掌底冤魂,對方出手得這麼快,這份歹毒,真是、驚魂動魄啊!青面老人喉中低吼了一聲,迅速拔出背後的一柄短把月牙鏟,他咬牙切齒地道:「周堂主,人已上來了,你還在發什麼楞?」紅臉大漢急忙翻腕抽出自己的金背砍山刀,邊向一側怒吼道:「立即下令馬隊前往捕捉何大器!」他身側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答應一聲,高舉手中長矛左右揮動。在這邊,秋離已在倏閃之下一掌震飛了兩名攔路的大漢,再猛一旋身,另兩名也狂啤著分朝左右跌去,在他們翻跌的一剎那,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出在目眶之外!紅臉大漢怒吼著衝來,邊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這雙手血腥的殺胚!」。
  秋離出手到現在,仍然只是用一隻左掌攻敵,他的右手安穩地插在腰襟裡,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他那狂傲野悍之態不可言喻,此刻,他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轉折,大笑道:「大堂主,罵得好,只是咱們誰也稱不上善人!」笑聲中,他已連連躲開了兩柄斬砍的鬼頭刀,突閃之下,又是一記「鬼在哭」瀉向了那紅臉大漢!
  紅臉大漢淬覺銳風襲來,心頭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銀花護體,高大的身子同時向一旁掠出;這邊,那位青面老人羅小成也悶聲不響地掩撲上來,兩柄月牙鏟帶一溜的寒光,直插秋離背後!一聲肉掌與金鐵交掌的刺耳震響聲傳來,紅臉大漢被震出四五丈遠,秋離瘦削的身形倏然騰出,險險讓過了「霍」然戳空的月牙鏟,左手一拆一翻之下,已那麼巧妙不過地抹到了羅小成的頸緣!
  只覺一鏟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風已逼上了脖子,羅小成驚呼一聲,拚命後仰,手中短鏟猛帶而回,秋離左足微挑慎點,已「錚」的一聲將那柄回帶的月牙鏟賦出。同一時間,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對方天靈!
  那邊,紅臉大漢一口氣尚未喘過來,已經看見自己同伴的危殆之境,他顧不得其他,暴吼一聲,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已脫掌擲出,陽光下一溜金芒曳閃,力道強猛無匹地斬向秋離的背脊!
  時間是緊湊得間不容髮的,秋離的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羅小成的禿頭,背後的破空銳風已那麼疾勁地來到,他氣得哼了一哼,凌空的雙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吹山刀帶著勁風「霍」地從羅小成耳邊飛過,沉重地落向丘陵之下,而刀尚未沾地,秋離又已急轉而回,在他這一轉一旋之間,又有三名勁裝大漢慘叫著骨碌碌地翻到下面!
  此刻——
  路上響起了有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那近百匹鐵騎已並成二排狂奔向前,目標正是匿藏在路旁淺溝中的何大器!秋離狂笑一聲,道:「百隆派的小子們,你們打錯主意了!」在他的吼叫聲裡,路兩側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已紛紛往這邊集結簇擁,在這些撲近的人群中,有十多個更是起落如飛行動如電,一看就知都是對方埋伏的高手無疑!
  秋離向紅臉大漢及青面閻王羅小成各攻出四掌,在他們倉皇閃避中,他已長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亨射而下——衝向撲來的馬隊。
  羅小成喘得幾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氣,嘶啞地狂吼道:「馬隊注意,姓秋的撲下來了!」紅臉大漢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奮身追來,邊追邊大叫一聲道:「招呼派中高手往這邊集中,快!快……」在他們的驚慌錯亂中,秋離已電閃而落,他雙目怒睜不眨,一雙又濃又黑的眉毛高高豎起,他瞪著已經奔至眼前的鐵騎,突然尖厲地大叫:「銀牛角——」他這突兀的厲吼高亢而淒怖,有如一隻鬼手驀然撕裂了人們的耳膜,空氣在顫抖,陽光在翻折,前面狂奔著的幾匹馬掠駭地慘嘶著人立而起,馬上的騎士紛紛驚叫著滾落,在這令人永不能忘懷的一剎那,秋離的右手已猛然從懷中抽出——老天,他的右手上,套著一隻前銳後堅,渾圓細緻,作半彎月形的銀光閃閃的銀色牛角!
  就在他這銀牛角剛剛出現的瞬息,他人已飛撲向前,在手臂無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幾匹鐵騎幾乎在同一剎那狂嘶著翻倒地下,銀牛角閃耀著異彩,在陽光裡彷彿流爍著一條條、一圈圈、一片片的銀虹,那麼凌厲地閃飛著,那麼凶狠地縱橫著,那麼血淋淋地翻舞著,只是人們眨眼一霎的空間裡,三十幾乘鐵騎加上那些孔武有力的騎士,都已一個不剩地屍橫於地!
  整個馬隊已混亂成了一團,人在恐怖地號脾吆喝,馬匹在瘋狂地衝撞、跳騰,黃土路上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是—片象徵著死亡的血紅,馬隊裡,三個形容悍猛的大漢正在聲嘶力竭地喝叫著鎮壓他們的手下……秋離滿身染血,他雙眼佈滿紅絲,嘴唇殘忍地緊抿著,一匹因驚懼而跳奔到他身邊的健馬摹地人立而起,秋離大笑一聲,右手銀牛角猛砸斜挑,在那匹馬兒的狂嗥聲中,整個馬頭已被擊為扁碎,更吃他一挑之力將這重有數百斤的龐然大物摔出尋丈之外,馬上的騎士也在他一掌之下橫飛著跌出了二十餘步!
  馬隊中,一個滿臉橫肉,手執熟銅錘的大漢正勒馬向後,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叫道:「魏豪,你快去重整陣勢;張保,你馬上叫人鳴角撤退—一—」秋離猛一長身直射而起,他快捷地撲向那手握熟銅錘的大漢,邊狠辣地叫道:「老朋友,不用再排佈陣勢了,咱們現在就可以湊合。」在他撲落前的一妻間,四側有幾乘鐵騎急奔迎上,馬上的騎士雪亮馬刀紛紛斬向他的四肢,秋離「哺」地征笑一聲,在空中一個倒仰,銀牛角慎閃猛揮,一片急速的金鐵撞擊聲中,緊跟著響起了連串的骨路裂聲,幾名騎士有四名腦袋粉碎,翻倒馬下,另一名的胸骨被完全砸斷,白森森的骨頭插出肌膚之外,他怒突著眼,口裡噴著血沫子,緩緩栽了下去眼皮子都沒有眨—:下,秋離懸空的身子在一個大翻轉下換了一個方位撲向那名大漢,這位仁兄早已嚇得心膽俱裂,他一邊急急抖韁奔逃,一邊大叫道:「魏豪,圍住他,快圍住他。」方纔那三名形容凶悍的大漢之一一一一個滿嘴金牙的騎士已厲嘯著策馬衝來,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舉起,尚隔著七尺之遠,已奮力向秋離擲去!秋離呸了一聲.看也不看地猝揮銀牛角,將這柄力道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飛,身形又似脫弦之矢長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漢神色一變,就是回手連轟三錘。
  宛如鬼魅般輕輕飄起一尺,就是那麼一尺,熟銅錘已接連三次砸廠個空,秋離冷森森地一笑,道:「該上路了—一—」在這四個字的音韻裡,這名大漢已狂號著被挑了起來,銀牛角透過他的胸腔穿到後背,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地揮舞……。
  那名叫魏豪的金牙大漢整個驚得愣住了,眼前的景色是何等淒厲,又是何等尖銳,縱使他見過死亡聞過血腥,但血腥死亡之間。卻也分了很多級,無疑的,此刻所見是最為殘酷的一等!.秋離的身軀迅速地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銀牛角尖上龐大的軀體已翻滾著飛出——正是砸向那名叫魏豪的大漢!
  同一時間——
  一匹怒馬狂奔而至,馬上人是叫張保的彪形大漢,他雙眼血紅,一條紅櫻槍筆直指向敵人的心口,看得出他滿口牙齒都在緊銼著,顯出一副勢不兩立的神態!
  秋離手上的屍體甫始丟出又立即回身,對方的紅櫻槍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頭微側,驀地矮身,銀牛角竟然帶起了一聲「嗚」的嘯聲,「卡嚓」一聲將那雙剛躍起的馬腳硬生生地砸斷!鞍上的張保暴吆著慎然自馬頭前跳下,他的紅櫻槍朝地面一拄,就勢打了個旋轉蕩回,一斜身,紅櫻槍已怒刺對方小腹!
  斷了馬腿後秋離頭未回地移出兩步倒射而上,手中的銀牛角象天際閃過一抹流星淬映淬滅,「砰嚓」一聲脆響,那條戳來的紅櫻槍已隔著三尺被他一擊震斷!
  叫張保的漢子乃是百隆派中「飛騎隊」裡的二頭領,一身馬上馬下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這根花槍上已浸淫了十五年的時光,更為他贏得了「鐵馬紅槍」的雅號。此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才在交手的第二回合上就折了兵器,他驟覺手上一震一輕,自己這桿心愛的栗木柄紅櫻槍已斷了三分之一,還沒有來得及有第二個念頭,一隻手掌已鬼影一樣猝然斬來!
  「鐵馬紅槍」張保驚駭地呼叫一聲,拚命側身竄出,然而,就像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一般,銀牛角「嗚」的一聲波閃著層層的芒彩,那麼準確地一砸而下,「噗嗤」一聲悶響起處,將他的腦袋砸了個血肉模糊!
  那邊——
  那叫魏豪的大漢剛剛接住自己大頭領的屍體擺下,這裡又死了一個,他的目光方才觸及,秋離已彷彿本來就站在這裡似的到了他的眼前!驚得魏豪「嘩」地大叫一聲,就地一個翻滾滾出;一個生著一隻獨眼的百隆派弟子策馬衝來,手中的馬刀霍地砍向秋離後腦——秋離哼了一聲,銀牛角一抖倏翻,「噹」地震響中,已將那柄鋒利的馬刀震飛出去,銀牛角斜裡挑「噗嗤」插入馬腹直透而上,秋離一咬牙,右臂猛伸,那馬上騎士已鬼號了一聲,挺了挺腰,面上五官全扭曲得變了形地摔躍下來,下體肛門之處,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這時,那魏豪右臂一縮,帶著熱呼呼的鮮血狂撲而上,銀牛角灑濺著殷紅的血滴,淬然翻砸,魏豪只覺得滿眼的紅光銀芒交映,而他對這世界上的感覺也就到此為止了——銀牛角正好重重地砸斷了他的脊樑骨!
  從秋離與馬隊交手到現在,頂多也只有喘十口氣的時間,但從這十口氣的時間裡,百隆派有名的「飛騎隊」卻已完全瓦解崩潰!秋離大吼一聲,再度閃掠,往回十餘丈,在這十餘丈距離內的騎士一共有六名,然而,卻在他這閃電般的去還之間,六名騎士加上他們的馬匹,沒有任何一個尚能倖存!
  馬隊的殘遺者像瘋狂了一般尖叫哀號著滾滾奔逃,他們策騎衝馳,有的因坐騎失蹄翻倒,有的互相撞跌,有的連人帶馬衝上了丘陵。於是,馬兒踐踏著馬兒,人們推擠著人們,慘叫與悲嘶響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不忍卒睹!此際,兩邊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們已差不多奔下了一半多,但是,他們卻全被眼前這短促時間裡所起的驚人變化而震懾住了,無數雙眼睛直愣愣地瞧著這邊,每個人的面色都在泛著青灰,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畏怯!
  青面閻王羅小成也呆了一呆,他驀地醒悟了什麼,急怒地大吼道:「快佈陣勢排好弓箭手,都在發你娘的什麼楞?」秋離冷冷一哼,卻忽然發覺那紅臉大漢正拚命朝前面路邊的淺溝奔去,他手中已另拿了一把鋒利的鬼頭刀,嗯,現在,他已隔著何大器容身之處不足二四丈了!眼珠子一轉,秋離用腳尖急挑起地下遺留的一柄馬刀,馬刀被挑起的一霎,他已淬而踢射向青面閻王身上——一個聲音驚恐地大喊:「執法快躲——」正在慌亂移動中的百隆派人馬包括青面閻王羅小成在內,聽到這驚恐的喊聲,俱不由心頭一震,紛紛四散逃避。
  秋離豁然大笑,身形彷彿是那柄馬刀流芒的一部分,緊跟著淬然射出,在半空中他雙臂用力向後一揮,像是夜空中的一顆流星,那麼快捷地眨眼之間已飛越了馬刀,宛如生著光輝的曳尾一樣長掠而回!
  晤,那邊,紅臉大漢已逼近了淺溝中的何大器,現在,秋離隔著他們尚有近十丈之遙!
  尚有八丈----紅臉大漢已撲到了何大器身前,他手中的鬼頭刀閃起一抹冷芒直劈而去,淺溝中的何大器驀地大喝;聲就地翻滾,回手六掌拍出,紅臉大漢哧哧獰笑,身形一轉一旋,鬼頭刀帶起片片溜溜的閃爍蛇光再度劈下!
  秋離雙臂候振,人又騰空三丈,在空中,他淒厲倏長地嘯叫:「銀牛角——」.這聲音的確是太恐怖,太悲慘了,宛如冤魂夜哭,幽長號,又似惡魔的咆哮,阿修羅地獄裡傳來的受刑厲鬼的慘嗥,有那麼多不平,那麼多憤恨,那麼多無盡的仇,無盡的恨紅臉大漢剛剛一刀戳空,不待第二刀再去,這三個顫抖而充滿了一股無法煞厲的嘯叫字音已鑽入他的耳朵,駭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登登」退出了三步!
  對了,秋離就是要這三步,就是要這一丁點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時間,於是——他瘦削的身形一閃而落,準確無比地落在紅臉大漢與何大器的中間!紅臉大漢又是打了個寒慄,再退後了五步,一張紅臉已嚇成了紫色,手上的鬼頭刀也在不停地哆嗦……秋離殘酷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道:「前輩,你可曾受傷?」後面淺溝中傳來何大器帶著喘息的回答聲:「托福,周尚義這混賬,他還沒有傷著老夫,倒是老弟你這厲嘯,卻幾乎喚了老夫的魂去……」秋離沒有表情地—『笑,半側身朝紅臉大漢道:「朋友,早曾說過你莫試,你卻非要證明一下,如今大約你已得到答案了,現在,你是自己動手抑或秋某人成全你?」紅臉大漢,哦,他叫周尚義——顫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兩側一斜。那邊,在青面閻王羅小成率領之下,百隆派剩下的人馬正緩緩往這邊移近,他們的強弩全對準了這邊,刀鋒映著日光泛著寒芒,只是,一個個的面色都是青中發白,不大正常……髯虎何大器的語聲忽然又自後面傳來:「小心了,老弟,有三個不伯死的角色正從陵堆子上掩了過來,他們忘記陽光已將他們的影子拖在地下……」秋離目光凝注著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銀牛角的根圍部分雕鏤著極為細緻精美的花紋,他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周尚義,不要再橫了,他們救不了你。」眼前這位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猶豫了一下,驀然身形暴縱,刀光一閃,狂風驟雨般朝秋離砍來十九刀!
  秋離長笑道:「好!」銀牛角又穩又準又沉又狠地慎而砸去,在一片連串的金鐵震響中,對方的十九刀已經全然吃他硬生生架出,牛角尖一閃突掠,周尚義狂吼一聲,左臂已裂開了一條長有尺許的翻捲血口子,熱血頓時進濺,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聲無息,陵堆之上三條人影猝然仆下,一柄倒鉤劍,一把狼牙棒,一條鋼骨鞭,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卻在同一時間猛襲而來!
  秋離暴聲宏笑,身軀不閃不動,那麼準確地將手中銀牛角在適當的部位與角度脆落地擊出,人影瞬間晃掠之下,那三名淬擊者已踉蹌不穩地退了出去!
  周尚義窺準時機,大吼一聲搶身而進,鬼頭刀上插敵人下領,半途一偏斬向對方右胯,左掌一挽突出,再猛劈敵人的胸腔,一招三式,又急又狠!「呸」了一聲,秋離仍然不移不進,銀牛角一閃,「噹」的一聲震開了鬼頭刀,左掌一招「鬼在哭」慎平慎斜恰好撞上了對方劈來的掌勢,於是,這一下子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聲突起的「卡嚓」聲中,周尚義尖號著暴退躍出,連鬼頭刀也摔在地下,秋離冷冷一笑,如鬼魅般隨形而進!
  大吼一聲,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拚命合攏圍上,三件兵刃帶著破空銳風凶狠地招呼了上來了——秋離身形微側,「噗」的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嘯著自他背上掠過,當他們來不及再做應變,銀牛角已在「嗚」的一響中硬生生砸斷了三雙人腿!三個人悲慘地號嗥著向後跌倒,周尚義已亡命般向後奔逃;秋離口中大聲吆喝,故意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周尚義的左掌已齊腕震斷,只剩下一層表皮連著,臂上也帶了傷;血似泉湧,他滿頭大汗,面色泛青,一面奔跑,一面嘶啞地大吼:「救救我……來人哪……快來人救救我……」秋離快步跟上了一段,提高嗓子厲吼道:「姓秋的這就過來與列位一清新恨舊債,姓秋的不怕你們放箭,你們堂主先擋在前面,這就叫做『投鼠忌器』!」秋離的吼叫聲清晰傳到十丈外的百隆派眾人耳中,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眼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已逼到了跟前,而他們深深明白,只要容對方插了進來,則又是一場血染黃沙的悲劇重演無疑。
  青面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臟在一陣強似一陣地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兩側無數雙目光注視著他,眼睛也會說話呢,那裡面無疑是在祈懇,哀告,要求——快些放箭!
  周尚義痛苦而極端疲乏的面孔彷彿逐漸擴大,他張著嘴巴,喘息如牛,一雙眼球裡佈滿了筋絡紅絲,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地向這邊奔跑著,喉頭在不停地發出窒息般的吼聲……青面閻王羅小成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放箭!」甚至他這兩個字還在舌上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噗噗」響起,千萬隻尖銳的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秋離的嘴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半孤,銀色牛角「呼」地帶起一片波浪洶湧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起的同時已嘯叫著迴盪湧激,飛來的箭矢像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地消彌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蓮蓬正月的花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臥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箭,他號叫著滾跌在地,淒怖地翻側哀叫:「羅………協……成……你……你……好狠啊!……你……好沒良心啊!……」青面閻王羅小成直愣愣地站在那裡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做垂死的哀號,心裡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一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地道:「執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太蒼派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只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面閻王心裡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面的……」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召太蒼派來援!」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裡尖銳地打了個忽哨,箭手中的二個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隻煙哨火箭,淬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秋離已在一片銀芒的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瑩光流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纏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前排的弓箭手還沒有來得及退後,銀牛角「嗚」地長嗚,一陣連串的骨路碎裂聲夾雜在淒厲的嘶號聲裡傳來,熱血飛濺中,已似狂風掃落葉般栽倒了二十餘名大漢!
  青面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樓直掠而上,慘怖地大吼:「秋離,老夫與你拼了!」秋離候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銀牛角一抖淬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銀牛角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地傳來,馬刀、弓箭滿天亂飛,鮮血、人頭凌空跳舞,瞬息之間,地下已躺著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秋離狂笑著追上了青面閻王羅小成,銀牛角晃起千百條白練也似的光帶暴捲而去,照面之間,已將羅。
  小成逼得左招右攔,狼狽退後!兩條人影厲吆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鞭,在空氣中打著呼哨分頭纏向秋離上下盤。秋離哼了哼,銀牛角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秋離身軀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銀牛角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號叫聲響得宛如冤鬼夜泣,那兩名使鞭者還沒有來得及再退,已像突然吃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佈滿了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離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間,銀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腔內插進又拔出,牛角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平肘猛縮之下,銀牛角急嘯著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環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臉上五官已被擠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拚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卡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鬍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該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仆倒下去,低下頭,一隻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抿抿唇,秋離冷森道:「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游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攣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懾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嚥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幹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響,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面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像……是一隻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嗯,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裡彷彿蕩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伙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閒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扛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秋離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黑衣人靜靜地瞧著秋離,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得就像一抹薄薄煙云:「地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秋離笑了笑,道:「不錯,沒有任何一個幫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冷漠地道:「你不覺得過狠了一些?」秋離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纔,有太蒼派三十餘騎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進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秋離輕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決』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黑衣人冷厲地盯著秋離,愣愣地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替死者伸冤,決不能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對付你這等人,除了一個殺字,將不會有更有效的辦法!」秋離懶洋洋地一笑,道:「說得好。朋友.但你須要有兩下子才行。」黑衣人退後一步,冷冷地道:「報名。」秋離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地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是麼?」聽了這句話,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離一陣。
  旁邊,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著喉嚨叫道:「喂,小老弟,你這叫瘋狗過街亂咬人哪,怎麼青紅皂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這樁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黑衣人極為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看你這副模樣,便也知道不是什麼人物,滿口粗俗之言,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都活到誰的身上去了?」幾句話是又鋒又利,直氣得何大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兩口氣,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媽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你這不開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橫著打江山的時候,只怕連你師父還在你師爺腿肚子邊打轉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打!」他的右手凌虛一轉,一片淡淡的、無形的、卻又強勁之極的掌風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頰!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候斜,「波」的一聲輕微震響傳來,那片掌風已被震得無形!黑衣人雙目突睜,脫口呼道:「鬼手!」秋離微微欠腰,一笑道:「對老年人,朋友,須要謙和有禮。」黑衣人死盯著秋離,良久,他低沉地道:「難怪如此歹毒,難怪如此凶狠,除了你,秋離,只怕世上難有第二個人有此殘忍!」秋離平靜地一笑,道:「他們要殺我及這位前輩,所以,我在勸說無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黑衣人呸了一聲,憤怒地道:「一殺就是兩三百人?」秋離神色一沉,道:「對兇惡之人何能仁義?你不殺他,他即殺你。朋友,他們不是你的宗親,也非你的故舊,不要餃著有幾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纏綿,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沒有動手對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黑衣人驀然仰天狂笑一聲,浩烈地道:「好囂張的口氣,別人懼你秋離,我『黑霧山』『夜梟』周雲可不在乎!」秋離忽然笑了起來,道:「周雲,在武林中,我也聽過你的名頭,知道你原屬『天山派』,後來因為與師妹相戀,不容於門規才被逼離山,你這人有些正義感,就因為有這點長處,」中原雙劍』兩個老兒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為人孤僻,嫉惡如仇,但你仍不失是個好人。在前年,你不是還單人只劍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賊船圍攻一隻官船之危嗎?但如今你不要弄錯了對象,否則,你就是自我煩惱了!」黑衣人似乎因為對方曉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他望著秋離,冷冷地道:「秋離,看情形,你對我還相當注意?」秋離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臉上貼金,我閒著沒事注意你做甚,江湖上的傳言你該明白比信風還快。」說到這裡,秋離又道:「聽說你長得挺俊,為什麼又故作神秘蒙起臉來,而且你的口氣也生冷得緊,怎麼,有了傷心事?」對方,夜桑周雲身軀微微一震,他怒道:「這不關你的事!」秋離用左手揉揉面孔,安詳地道:「當然,我只是好奇罷了」夜梟周雲像是在沉思著一件什麼事,直直地站著不動,秋離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說著,秋離轉身行向坐騎,他的背後,夜梟周雲突然叫道:「鬼手!」秋離豁然大笑,淬然暴縱三步,果然,一條銀蛇似的寒光倏閃而進,秋離單足足尖旋地,呼嚕嚕地翻轉而回,手上銀牛角起如五嶽凌頂,呼呼轟轟地在一片嘯叫聲中當頭壓下!夜梟周雲手中握著一柄長有三尺,窄身闊背的鋒利寶劍,整個劍身通體流燦一片著水銀似的絢麗寒光,這片寒光彷彿隨時可以躍出騰飛一般,劍柄為斑斕堅實的龜殼所制,看這劍的式樣,就知道是出自「中原雙劍」的門下,因為,只有這兩個老兒的弟子才使用此種「壽龜劍」!
  這時——
  周雲身形一晃,有如行雲流水那麼灑逸而美妙地閃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撲而上,壽龜劍抖起一溜溜的長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異而又凌厲地連攻而至!秋離叫道:「好劍法!」銀牛角突然一緊淬擺,幻成了一個半張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叮噹聲裡,他已猛然上步,銀牛角微微往左,又閃電般砸向右邊,角尖一揚,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銀海暴捲而去。
  周雲重重一哼,壽龜劍上下翻飛,縱橫交鋒,一團團、一條條、一片片雲絮似的寒光突斂突放突散突飛,時如瑩珠凝凍,時如瑞雪飄展,時如流虹貫空,時如天瀑倒懸,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銀牛角翻翻滾滾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擋,一波連著一波,一層連著一層,似戰國時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風雨中的浩浩烏雲,似大海裡的彌天巨浪,又似陽光的烈芒萬道,幾乎像永無停息,永無絕止,那麼沉渾有力地緊逼而上!
  二人的動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餘招,一分再合,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餘招!
  秋離口中「恩」了一聲,大笑道:「晤,不錯,中原雙劍果然不愧是中原的頭兩把劍,看他們調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周雲厲叱一聲,左三劍,右七劍。劍身「翁」然一抖,彈出滿空星點瑩芒再罩敵人!
  秋離「嘿」了一聲,銀牛角驀地厲「嗚」了——聲,競在他揮臂之下帶起。一股強烈的、幾乎已成為實質的牛角形巨大光芒,這股光芒撐天拄地,雄偉無匹,銀色的異彩充斥於天地之間,擠排在任何—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對方攻來的劍勢,已在這一剎那之間完全消滅無蹤!淡淡的,秋離的身影旋舞如風,銀牛角突進突出,粹閃猝晃,在同一時間,競有七百多條角影分成層層密密的不同方向溜瀉向了周雲!周雲大吼一聲,壽龜劍繞體布成一圈光牆,劍氣絲絲生寒,竭力抵擋著敵人這種突然而凌厲無比的攻擊。
  於是—一—
  在一連串昂烈的,,幾乎令人們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屬交擊聲響裡只是瞬息,夜梟周雲已經跟艙退後,身上,有九個傷口在津津溢出鮮血!
  秋離單足拄地,又「刷刷」地轉了回來,他依然把銀牛角懶洋洋地倚扛在右肩上,露齒一笑道:「周雲,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實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見中原雙劍兩個老兒並沒有藏私,你這『八十一手崩星劍』法也相當詭異玄妙,算得上是劍術中的上乘!」夜梟周雲任憑身上的鮮血流淌,他怔怔地瞧著秋離,好一陣,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勝過我了。秋離,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確不是浪得!」秋離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說話的口氣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離六十招以上的角色並不見多,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罷了,我認栽」秋離仰頭一瞧日光,懶懶地道:「你可以離去,但是,要永遠記著幾句話,江湖上的風險極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須要先估一估自己的份量是否夠重」說到後面一句,秋離的語聲已忽然轉為冷峻,他的目光裡有著一股陰沉的肅殺意味,與片刻前的懶散之狀,像突地換了一個人:夜梟周雲轉過身子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住,秋離平淡地道:「忘記了什麼」周雲回過身來,低低地道:「方纔,你用的是什麼招式,我是說,那隻牛角的招式?」秋離展顏一笑,道:「它有個名字叫『大悲角法』。」周雲慘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他一面念著,一面轉身行去,飄飄的、輕輕的黑色披風拂動著,似一頭吸血的煽蛹般無聲無息地行去。一側——何大器長長歎了口氣,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夜梟周雲,老夫看他神色有點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遠巴巴地跑來硬給自己找一身傷?」:秋離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發覺我是誰之後,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卻竟又先行向我攻擊挑釁……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麼巨大的痛苦而故意為自己找些折磨?嗯……。」何大器」唉」了一聲,道:「年輕人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是,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場不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弄得這麼血淋淋的不可?唉……」一拍大腿,秋離急促地道:「前輩,在下想管這件事!」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別叫人家狗咬呂洞賓,老夫看那小子有點不識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給了他那幾下……」老人的話尚未講完,秋離已旋風似地一把將他抬上了馬鞍,自己也一躍而上,抖韁如飛奔去。
  秋離探著首,邊哧哧笑道:「前輩,你看他是否心靈上遭受了什麼不可言喻的痛苦?」何大器在鞍後被顛得不輕,他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曲還找不著地方傾訴,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些歪事?」秋離豁然大笑著用力一夾馬腹叫道:「黃驃子,快,快,早點趕上那人,我餵你豆麥摻酒的食料!」哼了一聲,何大器低低喃咕道:「你應先想想喂老夫我點什麼食料才對,肚子早餓昏了……」馬兒急奔著,出了丘陵地。嗯,已經看見遠處的周雲了,就這一會工夫,他已帶著傷走出了如此遠的路程,可見他一身輕身之術必是不同凡響的。
  黃土路上,沿途滴灑著點點殷紅的血跡,但是,前面的.周雲彷彿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只管飄然行走著,連頭都不轉一下。
  秋離策馬急趕,一忽兒已追在周雲身後,他乾咳了一聲,叫道:「周朋友—一—」周雲慢慢停住了步伐,遲疑地側過身來凝視著秋離,面罩後的雙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鬱之色,現在,這股仰郁之色暫時加掩了一層迷惑。
  秋離柔和地一笑,沉穩地道:「方纔,我忘了向你問一句話,周雲,你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敵手,卻為何要故意挑釁?」周雲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興那樣做!」秋離毫不慍怒地一笑道:「只是那麼簡單?」周雲猛一跺腳,高聲叫道:「你以為是為什麼?」秋離沉吟了一下,侵吞吞地道:「不是因為故意要我殺掉你吧?」像是一個焦雷響在周雲耳近,他跟路退後三步,雙目死死盯著秋離,語聲帶著哽咽地大吼:「但你為何不殺?為何?我早就聽過你與敵手不留活口的慣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殘狠冷酷的習性,你已殺了好幾百人,為何就不殺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條人命?」秋離冷靜地瞧著對方,搖搖頭,道:「只知有人求和,末聞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殺你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未說完,周雲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為伯我的兩位恩師來向你報復?」這一回,輪到秋離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錯,你的兩位令師號稱中原雙劍,但是,我姓秋的卻未必含糊他們,大家的底子大家心裡有數,誰也未見得吃誰,老實說,我方才沒有殺你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我並非像外面傳言的那麼歹毒和沒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惡不赦,周朋友,我也頗講仁慈呢。」周雲深深垂下頭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猛一抬頭,周雲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爺,嚇得何大器幾乎「哇」地叫了出來,那是一張何其恐怖的面孔?整個面頰都是層層卷卷的青黑色條紋,交叉著,縱橫著,額心卻有一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案,在兩頰部分的青黑色條紋裡,更隱約現出九條灰色娛蟻的圖形,這張臉,不但醜陋,而且淒厲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獄裡受盡熬煉的冤魂凶魄。秋離壓往心中的激動,靜靜地注視著這張嚇人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周雲天生如此,這是用一種惡毒的手法繪製或塗印上去的。
  周雲淒厲地笑了起來,他帶著哭聲地叫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吧?秋離,假如你是我這種情形,我相信你會求死求得更快……」秋離冷冷地點頭,緩緩地道:「當然,但我們卻有一樣不同。……。」周雲粗暴地叫道:「哪一樣?」秋離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將我弄成這樣的那人干刀萬剮,銼骨揚灰。」周雲慘笑一聲,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無法抵抗哧哧一笑,秋離搖搖頭道:「只要是人,就不會無法抵抗,任他是三頭六臂,他卻只有一條命,任他能呼風喚雨,嗯,他卻只有人類的思想。」周雲像是在突然間領悟了什麼似地呆在那裡,整張醜惡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與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著,癡癡地站著,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
  秋離微喟一聲,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為你盡點力量,你會覺得意外和冒昧麼?」周雲驚然一凜,他瞪著秋離,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說?」秋離淡淡一笑,道:「鬼手秋離願意幫助你,無論在那一方面,只要是盡得上力!」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觸與激奮擁塞入周雲的心裡,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滿蓄淚水地凝望著秋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點頭,再點頭。
  秋離欣然下馬,靜靜地道:「丈夫有淚不輕彈!現在,咱們該客氣一番了,我說周兄,請將面罩戴上,咱們先進仰宛城裡吃上一頓再說!」周雲雙手有些哆嗦地將面罩戴上,啞著嗓子道:「秋……秋兄,請上馬,在下於後跟隨……」秋離搖頭笑道:「無妨,在下便伴隨周兄慢慢行去!」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長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賴在馬上不動了……」「哦」了一聲,秋離道:「還沒有為周兄引見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蒼派前輩髯虎何大器,亦為在下恩人!」說到這裡,秋離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請恕在下直呼前輩名諱。」周雲連忙抱拳為禮,何大器呵呵笑道:「罷了,老夫最不喜歡就是繁文褥節,周老弟,你日後只要少用掌風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覺得受用不盡了……」周雲尷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纔在下一時無禮,只是因為心緒太過激動不寧,前輩大人大量,尚請莫予責怪才是。」何大器豁達地笑道:「好說,老夫只是笑言兩句罷了。」說著話,一行三人獨騎向前行去,前面,仰宛縣城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方纔的一場血戰,卻彷彿隔著這裡是兩個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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