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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魚等五人來到北京。
  莫非魚、湯二人真的相信李悔的話,以為她在北京可以弄到巨款?可以這麼說,魚、湯二人有某種程度相信李悔不是吹牛。李海到底是什麼來頭?以魚、湯二人來說,似乎不會一點也不知道,尤其是湯堯是包打聽出身的,他們以前都到過北京,可是現在的北京和以前不一樣了。
  賊兵所到之處,自然要搶掠一番。
  李自成和巨寇張害忠一樣,所到之處,必然姦淫擄掠。只不過百姓可以把門關起來,作生意的一定要開門作生意。
  當然,賊也有賊的規矩,每破一城,准許搶掠一天或三天,過時則不准再搶掠。這時五人住人了客棧。
  小熊和小郭二人對北京不太熟,由李海帶他們去逛街。湯堯個人外出打聽消息,只有魚得水在家。
  就在這時,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竟是白芝。
  魚得水大為驚喜。
  儘管當魚得水擊敗了白雨亭為他銬上帶走時,白芝聲言婚約取銷了,魚得水卻仍然抱有希望。
  現在看到她自是意外地驚喜,道:「芝妹!」
  「水哥,我有那麼個父親,有什麼辦法?」
  「芝妹……」魚得水握住她的手,她也落落大方。
  二人唏噓一陣,怎麼都有說不出的相思,但有千方萬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珍惜這次遇合。
  「芝妹,你怎麼會在北京?」
  「水哥,你們又怎麼會在北京?」
  「是李悔帶我們來的。當然,北京我並不陌生。」魚得水道:「我們主要是北上探探清兵的情況。老實說,李馮雖陷了北京,卻沒有人相信他能一統天下。」
  「在南方活動的另一個巨寇張害忠也不成。」
  「是的,他們都不具備那種條件。」
  魚得水道:「真正的大敵是滿清。」
  白芝點點頭,魚得水又道:「芝妹,今尊是不是和阮大鋮也來往甚密?我們在阮府中像見過他。」
  白芝點點頭。
  魚得水道:「芝妹到這兒來一定有重大之事。」
  「我是跟你們來的,我不放心一個人。」
  「誰?」
  「李悔」
  「芝妹知道她的來歷?」
  「李悔應該是闖王李自成的女兒。」
  魚得水一震,道:「果然我們沒有猜錯。」
  「大哥也猜到了。」
  「只不過我和湯堯猜到她和李闖有關,卻未想到她會是這巨寇之女。芝妹,你以為她和我們一起有無惡意?」
  「也許沒有,難說。」
  「怎見得?」
  「李悔這名字即可證明。」白芝道:「大概有『悔不該作此巨寇之女之意』,她名字就特別怪!」
  「是的。」魚得水道:「芝妹以為李闖在北京能耽多久?」「最多不過兩個月。」「清兵會把他趕走?」
  「很可能是吳三桂的大軍。」
  魚得水拍拍前額道:「對,對,八九不離十,因為吳三桂的家妾陳圓圓(陳海南島)陷在李自成手中。」
  「是的,他不惜向滿清求援,可以說即是為了愛妾。」
  魚得水道:「世上居然有如此輕重不分的人。」
  雖然二人談了一個時辰不到,情感已有進展,分手時魚得水抱住她道:「芝妹,若非戰亂,我們可以在此成婚的!」
  「水哥,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們可以常見面,但最好先不要讓別人看到我。」她說了住處及聯絡的方法,然後珍重道別。
  第二天晚上,魚得水來到白芝的住處,有金大嬸陪她。
  四色小菜、一壺老酒,二人坐在炕上對酌,燈下看美人,更加動人,他以為白芝的美,李悔不能比擬。
  李悔的外貌也不遜色,但她缺乏大家閨秀那份含蓄。
  二人四目相接,白芝倒在他的懷中,甚至坐在他的懷中。魚得水忽然覺得,白芝的熱情不輸李悔。
  李悔動不動就繃斷褲帶,但不會坐在他的懷中。一個少女坐在男人懷中,再那麼擺腰扭臀,會磨不出來?「哥,抱緊我……」美眸惺忪,箍緊了魚得水。
  魚得水忽然有點把持不住了。
  這是他的未婚妻,本來也不須太拘謹,而且她暗示過,反正已是他的人了。隨時他都可以獲得她,但魚得水並不忍在倉卒之下得到她,他仍然尊重她。
  他一直以為白芝是大家閨秀,另有一種更深而儲蓄的情趣。
  現在他看出,似乎男女一旦動了情慾,談不上深不深,更談不上高不高尚,儲蓄不儲蓄,反正就是那麼回事。
  魚得水看得出,白芝表面文靜,內心熱情如火。
  當初他去找叟,她故佯裝洗澡遇上色狼,要他抱她上床,要是魚得水葷腥不忌的話,吧上就能水到渠成。
  現成魚得水有點把握不住,內心卻並不像剛才相遇那驚喜了。
  同樣是美女,淑女所予人的感受就大為不同。
  當魚得水盡量忍耐,不忍草草佔有她時,她居然以最大膽的方式,伸手去觸摸他的下體。
  這幾乎是魚得水不敢相信的事。
  魚得水內心一不悅,那股子熱火就逐漸熄滅了。
  他有無限的感慨,人真是不可光看外表的。
  不過他也不能全往壞處想,也許她能體諒一個年輕男人,在未婚妻身邊所希望得到的那份感受。
  於是她想成全他。
  如果是這樣,自然很感人,只不過一位淑女對於自己的形象和熱情,總要作適當的控制才行。
  魚得水放下她,在後窗外窺伺的金大嬸楞在窗外。
  金大嬸不放心的是怕魚得水勾引她的小姐,在酒意之下玩起真的來了,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她們的小姐採取主動,那份熱烘烘的勁兒,連金大嬸看了都臉紅。
  要不是魚得水及時熄火,這工夫八成已經上哩!
  「小姐怎麼人這麼大膽?是不是老爺子不在身邊之故?」金大嬸在後窗外咳了一聲,白芝這才離開魚的懷抱。
  氾濫的欲潮似乎很久才褪。
  魚得水以前抱過她,那是她洗澡時被色狼所襲(那是金大嬸扮演的),她的胭體至美,當時魚得水以為,天下找不到第二個來。
  魚得水見過李悔的胴體(僅是下體)之後,這想法略有改變,至少不能說天下找不到第二個來。
  魚得水道:「芝妹怎知李悔的來歷?」
  「我爹曾見過李闖,她很像李闖。」
  「僅憑這一點就能認定她是……」
  「當然還有其他鐵證。」
  「什麼鐵證?」
  「反正水哥到北京來不會立刻離開,一定要看看李悔在此有無久留之意,只要小心注意她,不久自知。」
  「令尊也到北京來了?」「沒有。」
  魚得水辭出,時近三更,走出不遠,突聞有物自左側襲來,風聲極微,這是最上乘的暗器手法。
  魚得水伸手接住。
  他的目力極佳,看出是一張紙包了塊小石。
  展開一看,上寫:「身居虎穴,除了湯、熊、郭、李之外,任何人都不可太推心置腹,過分信任。」
  未留名,只在左下言畫了那麼個東西,也看不出是什麼?這人的意思是明顯,只有湯、熊、郭、李等人可信,其餘則不可推心置腹。
  這似乎使魚得水有點懷疑,難道白芝也不可信?難道李悔比白芝還可靠?回去對湯堯說了,湯堯看了一會紙條,道:「我猜出此人的身份了!我過去雖未見過此人的信物,卻知道他的綽號。」
  「誰?」「『南天一朵雲』南宮遠。」
  「是他!這果然像一朵雲。」
  「南宮遠的身份和叟白雨亭齊名。」
  「此人似乎在注意我們。」
  「不錯。不過此人的俠名久著,應無惡意。」
  「小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白芝也來了!」
  「她?她來幹什麼?」
  「她說是暗暗跟我們來的。」
  「她不久前還大聲證明,你們的婚事吹了!」
  「那可能是一時氣忿,任何人見到自己的父親被銬住帶走,都會激動失常的,這不能怪她是不是?」
  「是不是她對你的態度有了轉變?」
  魚得水點點頭,湯堯道:「這正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道理吧?她不和我們住在一起?」
  「她和金大嬸住在一起,我剛自她那兒回來。」
  「白雨亭未來?」
  魚得水搖搖頭,湯堯道:「老魚,南宮遠明明暗示,李悔都可靠,白芝未必可靠,這很明顯。」
  「也許他不知道我和白芝的事,也就是不知白芝來到北京了。」
  「不然,你剛自白芝處出來,南宮遠就射你一紙條,怎能說他不知你和白芝的關係?似乎他以為白芝也靠不住。」
  「這一點我不敢苟同。」
  「你不信南宮大俠的告警?」
  「不是不信,而是南宮大俠也有未見到之處。」
  「他未見到什麼?」
  「小湯,據白芝說,李悔是李闖的女兒。」
  湯堯大為震動,道:「老魚,老實說,我早已經隱隱看出李悔的身份十分神秘,卻絕未想到她會是闖王之女。」
  「你信不信?」
  「有點信,因為她有時會露出口風,對闖王的事知道的不少。」
  「對,我也會想到這一點,所以要注意李悔。」
  湯堯道:「老魚,不是我掃你的興,白芝也要注意。」
  「怎見得?」
  「她說暗暗跟我們而來,我不相信。」
  魚得水沒有說什麼,不久熊、郭和李悔都回來了。
  小郭道:「了不起,李悔對北京真熱!」
  小熊道:「一個賊兵頭目調戲李悔,想不到李海打他個耳光,還踢了他一腳,叫他跪在飯館門口,那頭目居然沒有反抗。」
  魚、湯二人互視了一眼。
  他們已初步證實了李悔的來歷,很可能在李悔揍那闖王的頭目時,以「蟻語蝶音」亮過自己的身份。
  這是不會錯的,要不賊頭目會挨了揍還乖乖地跪在飯館門口?李悔道:「魚大哥,你們猜我是如何嚇唬住那賊頭目的?」魚得水道:「猜不出來!」
  小熊道:「這一次沒有繃斷褲帶。」
  李悔揍了他一拳,道:「我說是李雙喜的女友。」
  小郭道:「李雙喜又是什麼人?」
  湯堯道:「李雙喜就是李闖的乾兒子。」
  小熊道:「李闖沒有兒子?小湯,你什麼都知道。」
  魚得水道:「小湯不是你們叫的,至少也該叫一聲湯大哥。」
  湯堯道:「李姑娘,我說得對不對?」
  李悔道:「對,李闖有個義子叫李雙喜。」
  魚得水道:「李雙喜是怎麼樣的人?」
  「據說比闖王還嗜殺,外貌不錯,甚得他義父的寵愛。」「是不是李雙喜很孝順闖王?」
  李海道:「據辯其次李闖被明軍包剿擊潰,部下被衝散,眼看被俘,李闖要自殺,李雙喜勸他打消此念頭,結果二人拚命突圍而去,從此極信任李雙喜。」
  魚、湯二人又互視了一眼。
  李悔又道:「在襄陽時,李闖想做皇帝,起國號洪基,立李雙喜為義子,築金殿,鑄洪基年錢都不成,金殿建到一半倒塌,金錢鑄成,字認不清,卜卦之下,都不吉利。他生平不知有多少女人,就是未生一個兒子!」
  這些話,不是李間身邊的人怎會知道?魚、湯二人又交換了一個神秘的眼神,李悔極不是滋味,因她看得出來。
  她一心一意跟著魚得水,她知道魚大哥瞧不起她,她不在乎,因她也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大正派。
  雖然行為不正派,卻仍然是冰清玉潔的身子。
  李悔道:「魚大哥,湯大哥,借一步說話好嗎?」
  魚得水道:「有什麼話不能公開說?」
  李海道:「只怕不太方便!」
  魚、湯二人只好和她到後院去,小熊道:「怎麼?有什麼秘密就不能讓我們二人知道?真他媽的!」
  到了後院,李海道:「我相信這話會引起二位的反感,尤其是魚得水,但小妹卻又不能不說說。」
  魚得水道:「那你就是快說吧!」
  李悔道:「魚大哥,這話你一定要先沉住氣。」
  魚得水道:「放心!我的涵養還夠。」
  李悔道:「你的岳父白雨亭可能在北京。」
  魚得水一怔,道:「他在北京?他不是在江南阮大鋮身邊?」「魚大哥,他的身份十分複雜,他和吳三桂交好,是弘光的侍衛統領,也是闖王的親信……」
  魚得水不太相信,湯堯也知道魚得水不信,道:「白雨亭住在何處?」
  「大內。」
  魚、湯二人互視一眼,魚得水道:「你怎麼知道?」
  「不久自知。」李悔道:「還有一件事只怕魚大哥更不願意聽,可是我已經說了個頭,一定要說出尾來。」
  魚得水道:「那就說出來吧!」
  「白芝和李雙喜並非泛泛……」魚得水不想再多聽半句,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回屋而去。
  李悔攤攤手道:「湯大哥,我知道會有此後果,但是,我說了一點也不後悔。」
  三更不到,李悔就睡了,她獨睡一屋,行動較為隱秘。
  就在這時,她自後窗悄悄離去。
  陷賊的北京,和往昔最大的不同是,夜晚燈火寥落,和過去入夜之後,在西山上下瞰一片燈海是截然不同的。
  魚得水和湯堯二人也先後出屋,踩上她的腳印。
  二人發現,李悔所去的方向正是紫禁城。
  由此,二人更相信白芝的話,李悔是闖王的女兒了。
  李闖是賦寇出身,毫無宏圖遠慮。
  要想做皇帝,必須獲得民心才行,但他的部下牛金星和李巖等,卻是有點遠見之人,有時行點小仁義,收賣人心,所以有「迎闖王,王納糧」的歌謠。李闖聽二人之言,先在荊襄做皇帝,稱為新順王,買五營二十二將。
  當然,賊就是賊,稱帝不成,就到處流竄。闖王行軍不帶輕重,隨搶隨食,吃飽就丟,無糧就吃人肉。
  他們往往以人的血肉攪拌飼料餵馬,馬就變成野獸一般,遇了生人就靡牙欲噬,好像要吃人似的。
  李悔的輕功使湯、魚二人暗暗叫奇。
  二人以前以為她的身手有限,看她的輕功,顯然一流。
  須知紫禁城內的屋宇高大矗聳,一座平房即有民間三樓那麼高,普通的牆也有民間一倍或二倍高。
  所以武林中人輕易不敢涉足大內。
  一來是武林中人不敢招惹皇帝,招惹了就無處可逃,因為皇帝是所謂「家天下」,全天下都是他們的意思。
  李悔進人了紫禁城。
  她似乎很熟,要是不熟,十之八九會為迷失在內,至少也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李悔逕奔靠近紫禁城西牆一帶。
  這兒有一排排的平房,正是太監的聚居之所。
  大太監住大屋,或一人住數間,小太監數人住一屋。
  在這附近一幢巨宅,就是以後的內務府(清廷)。
  妙的是在這內務府也就是太監聚居之處附近,豎了一塊石碑,這是清也祖順治的傑作,上面碑文內容大致如此:太監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工於心計,媚或生存,是不可信任的。當然,這是後話,現在的清軍才剛剛入闖呢!
  碑上規定太監不可結交官員,不准談論政事,犯者凌遲處死,這真是十分矛盾而滑稽的事,處處要用太監,卻又不信任太監。
  大內的後半部就是後宮,住在後宮較近的人,除了皇上那就是太監了,因為他們不會惹麻煩。
  李侮在太監聚居處停下,略一打量,就向一獨立屋了奔去。
  大內此刻自然是很亂的,李自成住在皇帝的寢宮內,李雙喜住在太子宮內,另外有幾個大頭目如牛金星、李巖、宋企郊等,也都住在大內。
  大內戒備並不太森嚴,紫禁城外就是森嚴了。
  「李大叔,你好!」李悔進屋,一個老人披衣倚坐炕上,他似乎在燈下翻閱什麼東西,乍見李悔,頗為意外。
  「姑娘這些日子在什麼地方?」
  「大叔,我還不是東遊西逛地。」
  「令尊也許要登基了,姑娘不該收收心了嗎?」
  李巖等於是闖王李自民的軍師,也是心腹,他為人精明,李悔那兩套在他面前是玩不起來的。
  他知道李悔恨闖王,從不叫他一聲「爹」。
  甚至李巖以為,李悔可能會殺李闖,只要有機會。
  「姑娘,回來吧!畢竟是血濃於水的。」
  「我知道,可是我浪蕩慣了,在家裡待不住。」
  「見過主子嗎?」
  「還沒有,我想見見李雙喜。」
  「你不是對他很討厭?」
  「現在不太討厭了!他住在何處!」
  「就在坤寧宮後御花園中的樓上。」
  「大叔,你該休息了,我不打擾哩!」
  李巖正色道:「李悔,自你把原名李婷改為李悔,你爹就知道人的心意,以有賦父為恥,我要勸你,千萬可別再來!」
  「大叔,我只是好玩,我能胡來什麼?」
  李巖目光炯炯,看了她一眼:「沒有是最好。」
  李悔出了這屋子,李巖喃喃地道:「真是不知死活!」立刻拉了一下炕角的綵帶。
  來了一個年輕人,在門外躬道:「軍師爺有何派遣?」
  李巖叫他走近,耳語一陣,這人立刻疾馳而出。
  李巖倚老賣老,卻把李悔低估了。
  李悔知道李巖對闖王忠心,自然對李雙喜也關心。
  李悔說是要去找李雙喜,卻不是去了那個方向。
  她去了相反方向。
  不久來到一個大院內,也就是「鹹安宮」附近。
  所謂「鹹安宮」也就是貴族子弟進修之所。
  在「成安宮」左側,有個十分小巧的閣樓,這兒住了一位神秘人物,此人的身價比李巖只高不低。似乎這些重要人物在大內都住在不起眼的地方,如李巖和這人都是。
  李悔小心翼翼地翻落院內。
  魚、湯二人不敢逞自翻人,在外面監視。
  李悔一進院,立被閣下人發覺,道:「什麼人?」
  李悔不答,此刻她已蒙面,立刻又翻出牆外。
  院內追出一人,這人身著奇裝,連頭帶腳全部密封起來,只露出一雙電目,但可看出身材瘦小。
  此人的輕功高絕,不久就快要追上李悔。
  此刻李悔轉過一道月亮門,突然揚後丟出一物。
  這東西飛出的方向,正是魚、湯二人藏身的巨大魚缸之後,魚得水一把接住,是一張紙包了一雙銬子。
  紙條上寫了兩行字,很潦草:請速到東邊映壁之後,如有人伸手入龍口內,請在後面銬住其手。
  魚、湯二人不由愕然。
  湯堯認為,魚得水對李悔的信任仍然堅定。
  如果是他,剛才應當敢去接此銬,怕她有詐。
  魚、湯二人一交眼色,立刻奔向映壁處之後。
  映壁又叫照壁,通常是間隔內外院的一道壁。
  這壁上有九條金龍,最大一條的龍頭探出壁外,張著口,伸進手去可以伸到壁後來。
  二人剛到壁後,壁前己有動靜。
  事實上是李悔站在壁前,伸手進入龍口。
  只不過她的手並非伸到壁後來,萬一魚得水銬住她的手怎麼辦?她伸手入內,立刻收手隱手花叢中。
  追的人看到了她這一手。
  她為什麼把手伸入龍口內。
  一時之間想不通,最直覺的想法是把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藏在龍口之中,這也是由於此人未看到壁後的魚、湯二人。
  那知此人尚未到達九龍壁邊,另一個人卻斜刺掠近,伸手入龍口一摸,未摸到什麼,再深人,就自壁後探出手來。
  只聞「咋嚓」一聲,這雙手被銬上了。
  銬子上鋼銬,正是魚得水之物。
  他身為捕頭,身上隨時都有這東西,甚至不止一副,李悔偷了一副,銬子是兩隻,中央有鋼練相連。
  魚得水把一隻銬子抓在手中,另一銬子銬住了伸來的那隻手腕上,他看出這隻手不是李悔的。
  這人似乎大吃一驚,大力一掙,魚得水拉住。
  兩個人一個在這邊掙,一個在另一邊拉,勢均力敵。
  這個人不是原先那個穿怪衣把全身密封的人。
  此人很年輕,大約二十六七歲,和湯堯差不多。
  當然,比魚得水大了七八歲光景,此人掙不回手就大叫道:「李海……你嫌我……大五不會輕饒你的!」
  這工夫那個全身密封起來的人過去幫他拉。
  這後邊由魚、湯二人拉住,雙方還是相持不下。
  這個被銬住的青年人道:「李悔妹子,我知道是你。」
  李海卻不吭聲,趁機攻上,她用的是大摺扇,「刷刷」作響。
  「噯噯!妹子,你真打呀!」
  可以猜到,李悔以此法騙到這年輕人,希望能宰了他,而其最初的目的是不是要賺這年輕人?或者她要賺的是那個渾身密封起來的人?這工夫魚、湯二人這邊的拉力減輕,就知道那邊本來是兩個拉扯,一是年輕人也就是被銬之人,另一即頭臉密封起來之人。
  現在一輕,八成是另一幫他拉的人鬆了手助他攻擊李悔。
  一聽即知,李悔是以一對一。
  雖然年輕的是被銬了一手,而且後面接緊,他活動的範圍有限,但僅看那另一人的輕功即知李悔非敵手。
  魚得水拉著,湯堯眼下扎上帕繞到壁前。
  果然,李悔應付那個身材瘦小,渾身密封的人,已是守多攻少,招扇施展不開,甚至對方還是徒手。
  由於這人逼著李悔接近被銬的年輕人,也等於一個半人在對付李悔,事實上這人一個也夠李悔應付的了?湯堯揮刀撲上,好怪衣人仍不撤兵刃,此人對李悔也許留了情了。
  在不撤兵刃的情況之下,湯堯和李海仍然佔不到上風。
  湯堯和魚得水有一套很簡單的暗語,別人聽不懂。
  因為洪門「春典子」、江湖黑話等等,你會說別人也會聽,他們發明的是以藥草名字編成的黑話。
  湯堯說了句「黃連加銀杏」。
  黃連是苦的,人人都知道。
  銀杏又稱「白果」,也有苦味,但比黃連的苦味差,但在「百草」上談及白果的性味:苦,有小毒。
  這「黃蓮加銀杏」的意思是兩人攻他一人。
  這兩人一「大苦」一「小苦」,黃蓮大苦,即最難纏之意。另一個小苦,比較不太難纏,就是這意思。
  當然,即一個「黃蓮」就已經夠苦的了。
  魚得水知道湯堯和李悔加起來還不成。
  萬一來了人就無法脫身,立刻把另一隻銬子銬在鐵柱上,他也繞過來出啊手,這麼一來情況就不同了。
  魚得水赤手,湯堯用刀,李悔則用摺扇。
  那個怪衣人貴州既要保護被銬住的年輕人,又要保護他自己,左支右細,有點十分吃力,這三個人無一庸手。
  即使李悔,大約也和湯堯相差極微,甚至不比他低。
  若論輕功,也許李悔比湯堯還略高些。
  就在這時,湯堯在那年輕人的肩上掃了一刀。
  李悔趁機又在他腰上砸了一扇,年輕人大聲道:「妹子,義父不會輕饒你的,你太不像話了!」
  魚、湯二人一聽,嘿!原來此人正是李雙喜。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就是闖王的義子,也算太子,比闖王更嗜殺。
  魚、湯二人不能殺李闖,能殺此獠也很不錯了。
  於是二人不遺餘力,狂攻不已。
  不一會,李雙喜又挨了魚得水一刀掌,怪衣人全力保護李雙喜,甚至不顧他自己的危險.因而他被李悔砸了一扇。
  只可惜時不我予,就在這時,一下子來了五個。
  儘管這五個都不是高手,卻都悍不畏死,為了保護李雙喜,有時只攻不守,以肉身擋著李雙喜。
  李雙喜大呼道:「到壁後看看,能不能弄開銬子?」
  雖然這五個人立刻倒下三個,但又來了八九個。
  湯堯道:「『四小引』!」
  這也是中藥偏方名稱,是發汗退燒的,如:袖曲、麥芽、檳榔、山楂,「四小引」是由這四種藥合成的。
  退燒祛火且能發汗,暗示一個「退」字,即江湖黑話「風緊扯乎」,也是逃走之意、但那黑話都懂。
  由於李悔不懂,湯堯知道魚得水不好意思和李悔說話,立刻以「蟻語蝶音」對她道:「李姑娘,快走!」
  現在,魚得水終於初步證明李悔的話了。
  同時也證明李悔為闖王之女,卻是勢不兩立的。
  李悔曾說,她看到一個男人和七個女人同床。
  那男的就是她的父親。
  其中一個女人也正是她的母親,她對男人(某些男人,也可以說大多數男人)深惡痛絕,恨之入骨。
  她對女人也有另一種蔑視看法。
  她時常展示下體(但最緊要之處卻看不到),即是一種自暴自棄,也是一種對女性的輕視。
  當然,女人不全是李闖的女人那樣,但在李闖的淫威之下,也很少有一個女人敢反抗他不聽擺佈的吧?由李悔帶路往外衝刺。
  李雙喜大呼道:「不要讓他們跑了!擒住刺客的有重賞!」人像潮水一般往上湧,但這些人談不上武功,所以迴避這些人很容易,只不過不全是這種烏合之眾。
  足見李闖身邊也有不少高手。
  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就是怪衣人。
  好在李悔的路太熟,掩掩藏藏,閃閃避避,而皇宮大內能藏身之處也很多,終於脫出了大內。
  但窮追的人還是有三四個之多。
  怪衣人就是其中這一,不過出了大內,北京這地方就太大了,街上固有賊兵,但紀律蕩然,只是跟著別人「嚷嚷」道:「捉賊呀……」
  看來他們要擺脫怪衣人還是很難。
  主要是他們並不顧讓怪衣人看到他們的住處。
  因而他們只能引導追的人兜圈子。
  這麼兜了兩圈,追的人又多了兩個,就在這時,追的人後面有人大罵,說是有人弄鬼,抽他們的腿。
  顯然有人在他們後面施襲,牽制他們追人。
  因此,魚等才脫了困返回住處。
  魚得水道:「會不會是『南天一朵雲』南宮遠前輩?」
  湯堯道:「老魚,由今夜的情況看,李悔說的未必不可能是真的,那個怪衣人你不以為他有點像……」
  魚得水不出聲。
  其實他在當時動手不久就有些懷疑了。
  只不過不久前白雨亭在江南阮大鋮身邊,怎會又到了闖王身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不信。
  如今想來,數日前他們不也在江南,現在不也在北京城內?魚得水道:「李悔,也許我錯怪了你。」
  「魚大哥,就算你錯怪了我,我也不怪你!」
  「怪衣人是叟?」
  「是的。」
  「但是,你說白芝和李雙喜的事,我……」
  「魚大哥,你可以不信,但不久你會得到證明,我也無意破壞你們,主要是怕你上了當。」
  魚得水道:「這麼說,叟到底是什麼身份還弄不清?」
  湯堯道:「這真是一個謎樣的人。」
  李海道:「我當然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魚得水道:「叟到底是福王那邊的人到此巨寇身邊臥底,趁機殺賊?仰是闖王的人,探聽福工那邊的虛實,然後闖王一舉而敗之?」
  李悔道:「這當然還不敢說,如果我猜的話……」
  「怎麼又不說了!」
  「因為叟畢竟是魚大哥的岳父!」
  「不妨,近來你聽到我叫他岳父來麼?」
  李悔道:「這麼說我就可以說出他的真正意圖來,他的雄心很大,他以為李闖有可能一統天下,張害宗則不成,因為張更嗜殺。」
  湯堯道:「對!古人說:唯不嗜殺者能一之。」
  李悔道:「根據李巖表示,白雨亭認為李闖一統天下的機會比福工由崧(即弘光帝)大得多。」
  魚得水道:「滿清人關,他會想到嗎?」
  「以前未想到,但聽說吳三桂引清兵人關之後,白雨亭仍以為滿人的胃口不大,在北方吞幾塊土地,必會退回去適當而止。」
  魚得水道:「這話有何根據?」
  李悔道:「清兵若繼續南下,就會兩面受敵,一是李闖的賊兵數十萬,另一是明朝的大軍。」
  魚得水微微搖頭,但未反駁。
  他和湯堯的看法一樣,一旦清兵入關,有吳三桂相助,他們那會精蜒點水,得點便宜就打退堂鼓呢?因為滿清覬覦漢人的天下已經很久了。
  只不過魚、湯二人並不以為李悔說謊。
  李海必然聽李闖的軍師李巖說過,白雨亭有此見解。當然,這見解是李闖父子所最喜歡聽的。
  根據魚、湯二人的想法,卻稍有不同。
  他們以為,白雨亭是腳踏兩隻船,一腳在南明弘光船上,弘光能復國,他是大功臣。一腳踩在李闖這條賊船上,李闖一旦得了天下,白雨亭的身份不會比李巖低些。其實還踩了一條,如吳三桂什麼大成就,叟是一個紅人。
  更妙的是,叟和吳三桂還有相當的交情呢!
  也正因為他有三重身份,所以在賊窩中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魚得水相信白雨亭的數重身份,卻仍然不信白芝和李雙喜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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