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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

  趙霖、王謹正立崖下,聞得呼聲驚顧,瞥見對崖似在搖動,耳聽山石碎裂之聲,不禁大驚,忙縱遁光,往谷外飛去。身剛離地,那長達二里的百丈高崖已經崩裂,正向二人先前立處壓下,稍緩須臾,一任近來功力精進,也是凶多吉少。就這樣,仍被激射起來的山石打中了兩塊在身上,如非劍光護身,受傷在所不免。晃眼飛出谷口,回顧來路,碎石塵沙飛湧起數十百丈」轟隆轟隆之聲,震得四山齊起回應,聲勢猛惡,從來未見。驚魂乍定,剛剛飛落,猛又瞥見一道紅光由空下墜,認出正是魯孝。方要招呼,一片青霞已先飛起,壓向兩邊崖上,震勢立止。魯孝隨喚道:「師父喊你們去呢。朱師伯也在那裡。」二人一聽大喜,忙同飛回洞內。因為先前一震之威,黃耳崖已震塌了十多丈長一段,暗谷也被碎石填平,再要過來一段,連洞府也要波及了。二人入洞一看,後洞石榻上坐著一個相貌清懼,年約六旬的老人,正和師叔陶泗對坐談話,知是師父朱青蕖,忙即上前拜見。
  青蕖笑道:「你二人來意,上次青衫老人來信我已盡知。因我閉關煉法,無暇傳授,轉托陶師叔代為指點。本想等我事完,再出相見,不料你二人竟有這場遇合。適才又接青衫老人飛劍傳書,說起趙霖、朱人虎與玉龍山山女這場因果,內中並牽連到你師娘一件心事。還有魯孝之兄勿惡喪心昧良,倒行逆施,他母魯瑾日夜愁急。因和老人前有一面之緣,特意找到點蒼山,向老人苦求,說長子勿惡惡孽將滿,到了最後關頭,如再不能自拔,便要形消神滅,哀求老人解救。老人為此,飛書托我期前開關,傳你二人煉鉤之法,務在期前起身,先返柳湖一行,到了中秋前數日,再往玉龍山去。此寶乃古仙人所留奇珍,當初原藏壺公洞內,另外還有兩柄神戈、一粒五雷珠、一部道書。因勿惡取寶時天性凶頑,貪心大大,妄想全數得去,結果只得到兩柄神戈。道書、五雷珠連同此寶,在禁法妙用之下,一齊竄入地底。後被妖人知道,令勿惡前來盜取,連那先來的鬼手妖道,均不知寶珠和那道書也在地底。中間妖道為勿惡師徒所算,身受邪法禁制,仍未死心,不特想把此寶據為己有,並還妄想將那一雙苓免得去,以備凝煉元神,回復以前邪法,仗著此寶去尋白老翁師徒報仇。准知弄巧成拙,竟死你二人手內。此寶雖被你二人無心得到,但那道書、寶珠均藏此寶附近,妖道雖在地底日夜圖謀,但邪法已失,又制此寶不住,卻把山腹掏空。道書外有靈符禁制,一經觸動,自受感應,便在地底亂竄。我剛接到飛書,看完得知就裡,那道書也在一片青光籠護之下穿山飛來。幸我事前見信,有了準備,如似平日入定,十九被它遁走。若竄向山腹深處,便無法取出,一見天風,還要騰空化去。我將其截住,打開一看,書中竟附有古仙人江一奇所留仙示靈符,今日之事,全在其上。命我將書得到以後,速用第一靈符去將地震止住。因妖道方才出盜苓兔時無心中觸動五雷珠,妖人去後,忽然發生威力。這時我剛接到青衫老人飛書,還未開看。此珠威力絕大,本連我們這座洞府也保不住,幸這兩枚玉鉤斜與此珠具有生剋妙用,各仗本身靈性在山腹中鬥將起來。緩了一緩,我也看完書信,取得道書,有了準備。正值你陶師叔同了魯孝由外回洞,忙命魯孝代用靈符制止地震。那珠無人主持,自在山腹之中亂闖亂撞,玉鉤斜已先飛出,更無制壓,再遲須臾,整座山崖全要吃它齊地底崩裂,震成粉碎。此珠因被靈符神光一逼,立順道書所竄石穴飛來,現已被我收下。你二人歸期無定,只等玉鉤煉成,與身相合,立可起身。」二人大喜跪謝,青蕖隨傳口訣,令其如法勤刁,並令每隔三日,去往地穴坐關之處向師請益。
  說完,轉向魯孝道:「這五雷珠你可拿去,照我所傳,煉上四十九日,立可由心運用,隱現大小,無不如意。將來如為邪法所困,全仗此寶方可免難,到時心軟不得。」魯孝聞言心動,料知所指必是乃兄勿惡。想道:「母親為了哥哥,往求青衫老人解救,定是生死關頭無疑。萬一狹路相逢,為此寶珠所傷,母親豈不傷心?」一面接珠拜謝,乘機探問道:「弟子最恨妖邪,怎會心軟?望乞師伯指示仙機。」青蕖朝魯孝臉上看了一看,點頭笑道:「你兄勿惡,真個萬惡,他幾次得你好處,不特忘情負義,反因此寶不能到手遷怒,視若仇敵。中秋玉龍山之行,你在事前定必與之相遇。他已盡得白老翁傳授,如論邪法,比你厲害得多,只此五雷珠是他剋星。到時你破去邪法以後,因他萬惡皆備,只對你母還有一線天良,不曾喪盡,為防你母背了師父暗中隨來,不便下手殺你,特用所煉神魔變幻相貌而來。如被此珠震散身外妖光,情急求生,必現原身。但他天性凶橫,知你不忍殺他,決不求饒,甚或向你咒罵。此時你只一彈指間,他便難逃活命,保得元神已是萬幸。你如不忍下手,便是你的凶星。他若死在你手,因相貌已變,事機瞬息,事後你母也決無見怪之理。本想不對你說,因見你天性孝友,將來定必悔恨,又看出你雖有大難,並非不能化解,故特意成全你的孝道。不過你自身也須保重,對敵時切記先勿叫破,他既幻形而來,只作不知。等到破了邪法,他現出原身,你忙即收回五雷珠,退將下來,能夠說上幾句好聽的話最妙。等到玉龍山瓦解時,你將此珠化成一幢火雲,護住全身,不問與誰對敵,只以防身為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否則他自覺非人,恨你人骨,立意置你於死,人又詭詐多端,防不勝防,稍微疏忽,便受暗算。雖然到時還有福星,青衫老人並派他門下高弟三人暗助,內中阮征、吳桐更是持有專破邪法妖陣的至寶,只恐他三人因事遲來。趙、王二人即便困入妖陣,另有他們的機緣遇合,還不妨事。你卻凶險非常,千萬大意不得。」
  魯孝聞言,好生憂疑,重又跪問:「師伯,可知我哥哥有無解救?母親既說他惡孽將滿,怎還如此倒行逆施?青衫師伯肯救他麼?」青蕖笑道:「此事難說,須看他行事心性如何,有無轉機,尚難逆料。便青衫老人來書,也未明言。所幸此子看出妖師對他生疑,暗將所煉一面魔幡破去,元神未受邪法禁制,只要有大法力之人肯予援手,未始不能保命。白老翁氣運已盡,趙、王二人的玉鉤斜又是妖人照命凶星。妖人早死,勿惡不受邪法禁制,再得你母嚴加管束,便無妨了。」魯孝聽出不是全無生機,心才略放。由此暗中留意,準備到時設法保全,務令脫離,改邪歸正,以免慈母傷心。陶泅見他面色時優時喜,看出心意,笑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徒兒白用心思了,不過這樣也好。你三人各自用功去吧。」青蕖隨傳煉刁運用之法。
  三人領命辭出,去往前洞,正取各人所得法寶互相觀看,稱讚道賀,忽聽松風之聲發自洞口,聲並不大,甚是清越。定睛一看,正是那一雙苓免,後腿跪地,向內叩拜。三人知它們靈慧,為謝救命之恩而來。又見它們通身亮若銀雪,一雙時紅時藍的眼睛閃閃放光,鳴嘯之聲宛如喬松吟風,十分娛耳,俱都愛極。魯孝恐它們膽小驚逃,不敢就捉,只把手連招道:「小乖兔兒,我們決不傷害你們。如肯住在洞內,我天天給你們好東西吃,省得藏在黑谷裡面,常受妖人蛇獸侵害,不是好麼?」苓兔只把前爪連拱,叩拜不已,卻不近前。魯孝性急,見它們不肯過來,便試探著往前走去,意欲冷不防縱身便捉。靈兔見狀,立現驚惶,轉身往外便逃,剛一縱起,忽然急叫了兩聲,便已倒跌下來。魯孝恰也縱起,一手一個剛剛搶住,再看苓兔已然暈死。原來守洞神吼突在洞口出現,苓兔先未覺察,回頭瞥見,當要吃它們,立時雙雙嚇死。
  魯孝大怒,將右手苓兔放下,抓住姑茫頭上長髮亂扯,口中罵道:「師父不許你擅自出洞,你跑到哪裡去了?好好回來也罷,無故做這凶相,將我兔兒嚇死。」話未說完,越想越氣,正想將左手苓兔放下去打,姑茫忽偏頭一口將兔咬住。魯孝方怒喝道:「你敢吃它?」趙、王二人已雙雙縱將過來,王謹先將姑茫口中苓兔接去。趙霖也將魯孝的手拉開,笑道:「你上這東西當了。姑茫好意,打它做什?你看地下那個兔兒還有麼?」魯孝聞言一看,先放地下的苓兔蹤跡不見。另一個在王謹手中不住亂掙,已然醒轉,原來竟是詐死。因先前乍見姑茫洞口現身,受驚縱退時,還未沾地,魯孝也自縱到,凌空捉去。因打姑茫,放了一個在地下,人才轉身,便即人士遁去。趙、王二人見狀,想起這東西和成形靈芝、首烏一樣靈異,忙即上前解勸。王謹看出姑茫不是真吃,便接了過來。
  這一個知道被人看破,不住哀鳴亂掙,見了魯孝,急叫一聲,二次嚇死。趙霖知不是假,便向魯孝說起這類靈物的天性,說完,使一眼色,笑道:「這類千年靈藥,修道人吃了固是有益,不過區區草木之靈,歷時千年,好容易能有今日。我們只要用功勤修,仙業終當成就,何須乎此?本心是想它那藏伏之所蛇獸甚多,易受傷害;再似今日這樣,被妖人發現,便遭毒手。為此想將它移養洞內,點綴仙府,就便防護,准知這樣不知好歹。反正已死,我們拿它當嘗新也好。」王謹會意,接口道:「其實逃走那一個如能回來,這一個再要不死,養在洞中,實是可愛。我看先不要忙,等上一會,它要活呢,便和它商量,令其移來洞內;如真不知好歹,先將這一個三人分吃,再往它藏伏之處搜尋另一個出來,降服便罷,不聽好話,一齊吃了拉倒。莫非我們本領還不如妖人麼?」
  話未說完,魯孝側顧王謹懷中苓兔又復醒轉,朝魯孝將頭連點,前爪亂抓亂撲,低鳴索抱。魯孝越發喜愛,忙伸手撫慰道:「乖兔兒放心,我們不吃你的。姑茫最聽我話,也必不會傷你。不信我把你放在地下,要走就走,再有妖人害你,我們就不管了。」說罷,由王謹手內要過,放在地下。苓兔竟不逃走,依依魯孝足下,眼望洞口蹲伏的姑茫,週身亂抖,作出害怕神氣,忽然一縱,便往身上撲來。魯孝一把抱住,見它馴貓也似,越發喜愛。方在笑道:「你不逃走了麼?」趙、王二人早見先逃走那一個忽在洞角現身逡巡,欲前又卻,好似驚懼遲疑。及見後一個被魯孝抱在懷中撫愛,又似忌妒,惟恐落後,猛一縱身,銀箭也似直朝魯孝懷中射來。魯孝剛伸手接住;兩免便就懷中互相爭撲起來,意似爭寵。看得三人哈哈大笑。趙霖道:「我們全都愛你們,不要走過場假打了。」二兔聞言,彷彿心事被人說破,立時停鬥,緊貼魯孝懷中,不好意思神氣,形態靈巧,甚是滑稽。引得三人又是一陣好笑。姑茫叫了兩聲,魯孝出洞一看,原是兩個帶有鬚根的兔形獲苓,長約五尺,已被姑茫取來。知是苓兔原體,笑對它們道:「姑茫連你們的原身都取了來,真要傷你們,不容易麼?這樣膽小做什?」苓兔聞言,連聲嬌鳴,將頭連點。三人問明它們所願生根之處,就洞角掘了一穴,將苓根放入,用土埋好。由此閒時調兔為樂,情甚親密。
  趙、工二人離家日久,心念柳湖安危和朱人虎的下落吉凶。又因師父准其先回,未限日期,只要玉鉤斜煉成便可起身,急於還鄉,用功越勤,每隔三日,便去後洞領教。青蕖見二人用功甚勤,人又靈悟,也頗期愛,玉鉤斜外,又傳授了好些法術。二人福至心靈,一學即會。魯孝身具異稟,入門較久,進境更快。
  光陰易過,才只月餘工夫,趙、王二人已煉到功候。這日一算時期,離八月中秋才只十來天,心正盤算行期,忽聽師父傳喚。入內一看,青蕖交過兩封書信,說道:「這兩封信,一封與你師娘,一封由你師娘轉交青衫老人。明日一早,先往點蒼山交信,青衫老人不見外客,無須往見。他那六子李洪如能相遇,不妨告以玉龍山鬥法之事。你同門師兄姊見面,也無須多聚,至多留上兩三日,便返柳湖。嵩雲如有事尋你,無須理她,此女違我心意,自尋苦惱,此事已有李夫人暗助,你二人不必過間,由她去吧。」師命尊嚴,二人不敢多言。心想:「李夫人乃青衫老人之妻,並未見過,不知法力如何。嵩雲師姊,乃師父之女,看去人頗忠厚,為何這等口氣?」當時應命拜辭。因師父不許明日再見,又和魯孝情厚,互談未來之事,直談了一夜。陶泅於日前因事出山未歸,二人只得轉托魯孝,代為辭謝,隨即起身。魯孝執意送行,喚來姑茫,三人同騎,以便途中說話。本意還想送到點蒼山,再轉柳湖,認明地方,再行回山。二人因師父、師叔日前說過,魯孝不久將有大難,柳湖不可先去。知他兄長勿惡凶狠陰毒,天良喪盡,師父這等說法,恐歸途相遇,再三辭謝。魯孝執意不肯。二人心想:「師父只說柳湖不可同往,只去點蒼山當無妨害。魯孝近數月又曾孤身遠出,時常往返千里之外。」只得告以師言,送到點蒼山為止,等玉龍山事完,再往柳湖暢聚。魯孝笑道:「二位師兄真個膽小。我久聞點蒼山李、朱兩家神仙眷屬,連子女門人個個法力高強。尤其青衫老人李師伯,一家道妙通玄,為方今地仙中第一流人物。久想拜識,未得其便。難得有此機會,正好登門見識見識,並看那裡仙景怎麼好法。我不去柳湖,隨你們去點蒼山住上兩天,多交幾個朋友。等你們起身,我再回來也是一樣,你們怕什麼?」二人知他天性剛烈,言出必踐,不聽攔阻,只得罷了。哪知魯孝此行,卻生出一場枝節,幾遭慘死。這是後話不提。
  三人騎在姑茫背上,且談且行,飛行神速,一瀉千里,不消多時,便到了雲貴邊界。趙、王二人俯視腳底,山川城郭宛如蟻埋蹄洋,大地茫茫,更無涯際。上面是長空萬里,雲白天青,姑茫飛又極高,迎著劈面天風,凌虛御空而行,上極穹蒼,憑臨下界。有時穿入雲層之中,大片密雲被姑茫一口紫焰噴射出去,立時衝開一條雲衍,大小雲團紛紛碎裂,四下橫飛。等到穿出雲層之外,回顧身後,殘雲斷絮,花翻浪滾,怒濤也似往後倒退下去,被當空晴日一照,幻為異彩,頓成奇觀,豪快無倫。想起初離柳湖,由秘徑森林通行出來,行旅何等艱難,想不到年餘光陰,便成仙凡之隔。雖然還沒有修到真仙一流,但已煉到身劍合一,橫空而渡,絕跡飛行,瞬息千里。這等仙緣遇合,千古難逢,難得自己上無父母,下無妻子。不過柳湖世外桃源,人間樂土,先民遺烈,慘淡經營,乃有今日。全村長幼多是宗親戚好,當此危機將臨之際,自不能置身事外。只等玉龍山事了,決計人山修道,永證仙業。只不知朱人虎現在何方?如能將他尋到,引入師父門下,也不在當年結拜之義。王謹又想起金姥姥女弟子平旋,當初曾有約會,說好要往玉龍山去;嵩山白、朱二位仙師,也似有暗助之意。照著陶師叔平日所說口氣,這幾位仙人個個道法高深,任多厲害的妖人也非對手,此行得勝無疑。只是前後所遇仙長,對於人虎均似厭惡。又聽說他去年負氣出走,已投到妖人門下,將來能否棄邪歸正,實是可慮。
  魯孝見趙、王二人沉吟不語,便問想什心事。二人便將心意說了。魯孝說:「這姓朱的雖和你們結盟,那日我聽師父說,去年偶遇你師娘,說起此人真個該死,以前心術便壞,近贅妖人門下,更是無惡不作。他和山女一段孽緣,將來必無好果。這等人,不論哪位仙師,你們都無法引進,理他做什?」趙霖笑:「你那令兄,不比他還厲害麼?我們也是朋友義氣,盡心而已。」魯孝道:「休看哥哥不好,他到底還有孝心。再說我娘又是仙人,要占不少便宜。也許他這一點孝心,到時能夠轉禍為福,那就好了。」
  說時,三人業已飛近雲南大理府的上空。魯孝近日雖常出山,並未走遠,當地並未到過。遙望洱海前橫,碧山高矗,白雲如帶,橫亙山腰,漸漸現出點蒼山的全貌。上面是白雪皚皚,映日回光,晴空萬里,雲白天青。半山以下,卻又是繁花似錦,草木不調,一體鮮明,嵐光欲活。趙、王二人以前雖然來過,回時改騎神獸連喬飛行,正值滿山雲霧,歸途並未認清。神吼姑茫前在百禽真人公冶黃門下,雖隨主人時常出外,當地卻未到過。師母陳淑均所居的寶月坪本在後山深谷之中,已難發現。青衫老人所居錦春崖壽青亭,地更隱秘。加上仙法禁制,長年雲封,如何能夠找到。到了點蒼山上空,照著以往所見大略形勢,正在盤空飛尋,指揮神吼姑茫四下查看,忽聽姑茫吼聲,魯孝便對趙霖道:「這裡我沒有來過,你說那寶月坪既在山中,以姑茫的目力,怎會查看不出它的所在?就有禁制,也能查看出一點跡象,如何不見,莫要不是這裡吧。」趙霖答道:「不會。我因上次歸途有霧,又由空中飛行,恐把路走錯,一入滇境,便令連喬順著下面山勢,經由龍街、南澗、蒙化舊路上空飛來,這一帶以點蒼山最高,天氣最好,山色終年清明。如換別的高山,山頂一帶多半濃霧迷漫,氣候哪有如此清朗?風景花木也無如此秀麗。」正說之間,王謹瞥見下面絕壑千尋,危崖壁立,指告趙霖、魯孝道:「師兄你看,那不是仙霞峰三翻崖和前遇怪獸連喬的青衣十三盤麼?」
  趙霖一看,果是舊遊之地。笑道:「我們經過大鵬頂飛來,自不會差,早看見青衣十三盤在下面了。但是仙洞雲封,我們上次去時,便是被人救去,道路既不認得,師母所居寶月坪又有仙法禁制,如何能找得到,這不是白說嗎?」魯孝答說:「只要看出一點影跡,姑茫便能找到。我想朱師伯既命二位師兄來此,伯母不會不知,即使疏忽,她一發現,定必開雲相見,斷無見拒之理。我們還是滿山亂飛,早晚總能遇上。」話未說完,猛瞥見兩道青光疾如流星,由後山半腰雲影之中飛起,往斜刺裡射去,破空穿雲,橫空飛瀉,晃眼刺入遙天蒼雲之中不見。趙、王二人新近學會飛劍,已非昔比。覺著兩道青光好似韋萊、朱嵩雲兩位同門師兄妹,想要飛身追去,無如相隔太遠。青光起時,似有五彩金霞在後閃了兩閃,比去年所見二人的遁光要快好多倍,在前側面一閃即逝。料知雲層下面青光飛起之處,定是師父所居寶月坪無疑,忙追了過去。還未到達,便見下面白光一閃,雲霧似狂濤一般往四外湧去,晃眼無蹤。山崖也變了形態,現出一條又深又大的幽谷。定睛一看,正是寶月坪上年遇救之處。心方一喜,猛又瞥見兩道青光由下面疾飛上來。隨見對面一個宛如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同一白衣少女一同飛近,正是同門師兄妹丁韶、林瑜夫妻二人。見面不顧談話,先把手一招,望側面崖頂上飛去。
  趙、王二人見他們不引自己下降,卻往旁飛,心中奇怪,料有緣故,隨即趕去,落到崖上。互相禮見之後,方要開口,丁韶匆匆間道:「你們見到韋師弟和嵩雲世妹麼?」二人答說:「先見兩道青光,頗似他們二位,想追已經無及。何事飛得如此快法,有什麼緊急事麼?」丁韶笑道:「再休提起,他二人真個糊塗。」林瑜接口道:「此時何能多談?事已至此,埋怨何用?」遂對二人道:「師母現在小瀛洲,二位師兄見時,不要提起路遇他們之事。等見過師母,到我那裡再說吧。」二人應諾,隨同飛降,同往錦春峽小贏洲飛去。到後一看,青衫老人之女李賢、李政,正陪師母陳淑均談話,並無不快之容。趙、王二人上前拜見,呈上書信。
  淑均接過,看完笑道:「此事日前已聽青衫老人說起,因寨主乃天都、明河二老記名弟子,他夫妻不便出手,你師父向來又不肯作惡人,本定由你們自己前往應約,另托兩位老前輩暗助,欲使雙方善罷。昨日老人高足洪璟。阮證回山,帶來嵩山二老書信,才知寨主屢犯教規,為惡橫行,明河長老曾有遺命,令朱道友到時行誅。並說當初不收寨主為徒,便為算出今日之事,不許朱道友徇情寬縱。本來朱道友想令他師弟伏魔真人姜庶,拿了飛刀、令符前往行法。不料寨主自知孽重,越發橫行,反正難討公道;又打聽出你二人已然拜師學劍,身後有人,競勾結了不少左道好邪,意圖抗命。事已鬧大,對方頗有能手,事尚難料。明河仙示只命行誅,未說下手方法,寨主能否聽命,結果如何,也未提起。為此飛劍傳書,請老人相助,即使自己不出山,也要命門人子女前往。聽說寨主也甚狡猾,開頭只作為山女約會,非到事急,不肯出面。實則自知劫難將臨,舉棋不定。到時受了妖人慫恿,仍要把那多年苦煉的百獸惡陣施展出來,準備得勝之後,聯合同黨,打著天都。明河二長老的旗號,創立明河派;敗了,便隨妖黨投在南疆長狄寨妖孽哈哈老祖門下,欲免誅戮。你李師伯母和我一樣面軟心慈,想起山女癡得可憐,只為一念情癡,自惹殺身滅門之禍。月姑天性凶殘,為了情人,連父母姊妹全都不顧,這還不去說她。巧姑卻是可憐已極,令我轉告你們,此去相遇,不許太傷她心,我已應諾。你們難得遠來,可在此住上三日,回轉柳湖,各照師命,自往應約。到時雖然不免凶險——趙霖面帶煞氣,尤為可慮,但只要遇事留意,勿太予人難堪,自有解救。還有魯賢侄之兄勿惡,也與寨主一起。此人邪法已高,不比往常,朱師伯與令師之言,必須緊記,大意不得。」她隨指二女說道:「這是青衫老人之女,你們的大師姊李賢、七師妹李政,也是我的義女。」各自見過。隨命丁韶夫妻引出安置。五人便向師母和李氏姊妹辭別退出,同往丁韶夫妻所居小靈鵝館飛去。
  到後,林瑜便去外面,一會,端來幾種精美餚酒,款待三人。賓主分坐,談說經過。才知嵩雲本是人家棄嬰,被陳淑均無意中發現,偶動惻隱,收回山來。朱青蕖見此女根淺福薄,本令送往人間寄養,長大為之擇配。不料淑均天性仁慈,見她生得靈慧,日子一多,生出感情,不忍棄去。嵩雲也頗聰明,不論文武法術,一學便會。淑均中年清修,未生子女,自是鍾愛。韋萊本是朋友門下,欲拜青集為師。青蕖見他根骨淺薄,隨師多年,雖會一點劍術,但不肯用功,只允收為記名弟於,令其暫居山中,隨眾修煉,等其前師回來領去。不料乃師張天廚乃旁門中人,一去不歸。韋萊拜師,實為與嵩雲兩心相印,欲加勾引,並非真心向道。事有湊巧,朱氏夫妻中女的面軟心慈,男的有夙孽未斷,延誤道業,欲往終南閉關清修,以參正果,恰在此時動身。不曾在意。朱氏夫妻原是散仙,與青衫老人不同,本來門人不禁婚嫁。無如韋萊、嵩雲卻冤孽相纏,又以青蕖不喜韋萊,雙方情愛日深,時常一同出山。偶被一妖婦發現,始而雙方爭鬥,最後竟為邪法所迷,與妖婦纏在一起,索性躲在外面,為起惡來。這日,男女三人正煉邪法,青衫老人六子李洪忽然飛到,將妖婦殺死,破了邪法。
  嵩雲出山時,本將乃母一粒天心珠偷帶出來,因遇妖婦,為邪法毀去。此珠乃淑均他年成道之寶,與本身元靈相合,經此一來,元氣自受損耗。嵩雲知道不了,悔已無及。李洪隨將二人強逼回去。同時,淑均正在山外行道,心靈上也有警兆,事完趕回。剛到家,便接青蕖飛書,大為忿怒,說這兩人婚嫁無妨,不應私自出山為妖婦所乘,自敗道基,還累乃母心神受傷。事已無可救藥,立命逐出。淑均看完,方在氣憤,李洪已將二人押送回來。本意想令二人賠罪,自往山外,覓地同修,等有成就,再同登門謝罪,復為母女師徒。不料一個忘恩,一個負義。淑均對人寬厚,素無疾聲厲色,氣頭上未免責說了幾句。嵩雲從小嬌慣,連句重話也未聽過,傷了至寶,不但不肯領罪,反倒出言頂撞。更惱羞成怒,負氣欲行,並要將那寶珠帶去。淑均自是氣極,又不忍行法強制。青衫老人之妻孫仙子本與淑均至交姊妹,當時正在房中,立命將珠留下。嵩雲因那寶珠已為邪法所毀,乃母暫時收不回去,意欲帶走,為他年要挾之計,聞言競圖反抗。忽聽空中有人喝道:「你此時怎知厲害?等悔悟時,我自救你,勿氣汝母。去吧。」嵩雲、韋萊聽出是青衫老人口音,知道此老乃父母好友,法力高強,外和內剛,近年夫妻閉關,同修上乘仙法,表面和易,實則疾惡如仇。聞聲方在膽寒,聽到「去吧」二字,竟似當頭棒喝,晴天打了一個大霹靂。同時一片祥霞罩向身上,那粒天心珠也離身而起,朝乃母胸前飛去。二人惟恐老人反臉,忙縱遁光逃走,吃那祥霞一逼,比電還快,晃眼往遙空中射去。跟著便聽老人傳聲,請孫仙子回壽青亭去。孫仙子便令賢、政二女陪伴義母,作別自去。
  趙霖本想往壽青亭拜見,及聽丁氏夫妻說起,老人自閉關以來,已不見外人,連師父這裡,也差不多斷了來往,除孫仙於偶訪師母外,老人從不出外,只得罷了。旋又問起朱人虎近況。丁韶方要開口,林瑜看了她丈夫一眼,接口答道:「我們只知此人喪盡天良,現與月姑已成夫妻。日常欺凌乃妹巧姑,累得她終日以淚洗面,度日如年。二位師弟如回柳湖,必知底細,我們卻不清楚。此去許能見上,也未可知。我看巧姑對趙師弟情深一往,柳湖如非此女,早遭慘禍。本門不禁婚嫁,他日相遇,切不可過分絕情,使其痛心呢。」趙霖一心惦記人虎與柳湖諸人安危,以為人虎乃骨肉之交,棄妻入贅邊山,情出不得已,只要相見,仍可勸其回頭。一味尋思,未兩句話並未在意,反倒歸心似箭。師母命留三日,恐其有什吩咐,不敢說走。哪知並無什事,到第三日方始召見,命二人即回柳湖,遵照師命行事,不可在外停留。三人辭去,丁氏夫妻親送出山。
  雙方辭別以後,魯孝堅持要送往柳湖,趙、王二人再三勸阻,後來魯孝才允送到半途分手,二人強他不過,只得答應。三人仍騎神吼姑茫同飛,到了大鵬頂上空方始分手。二人因師父曾有不可同往柳湖之言,恐其暗中尾隨,特在當空停了一會,見其飛遠,並未追來,方始放心往柳湖飛回。先到水洞落下,向守洞人詢問了一陣,得知人虎自和巧姑一鬥,受了長老村眾埋怨,負氣出走,一直未回。上月山女巧姑突然飛來,自見村主,說人虎受了月姑所惑,將對柳湖不利,雖經她另托一人暗中阻止,能否使其息念,尚不可知。萬一同月姑飛到,最好將他妻子藏向隱僻之處。假說是人虎走後,他妻子因往山外尋夫,中了瘴毒病死,另設假墳,再與相見,也許無事。說完,騎鸞飛走。村主知山女為人頗好,立即照辦。可是直到如今,人虎也未回來,不知所說真假。
  趙霖知道山女用情專一,妒念更重,欲置朱妻於死,也未可知。聞言匆匆飛回,到家見了全村中人,也都異口同聲一樣說法。未了並說,近來時常發現毒蛇怪獸,但未傷人,略現即隱。與那日巧姑所說,月姑和人虎將來禍害全村,事前應有情事一樣。村主正在愁慮,二人恰巧回轉,又聽說事情已有準備,決可無害,雖還不知煉成飛劍之事,但他二人智勇雙全,素得眾心,既說無害,必是實情,遂都喜出望外。並把朱人虎棄家出走,喪心病狂,意圖危害全村經過說了出來。
  原來朱人虎自從看完趙、王二人所留書信,想起三人結盟之事,本來情分甚厚,不分彼此,不料這次往訪青衫老人,偶見山女美貌,乘興調戲,惹出事來。三人原是一路,仙人卻獨對自己鄙薄。現在二人前往終南尋師,自己卻守在山中不能同去。照著目前形勢,二人既受陳仙子垂青,持了書信往見朱青槳,必蒙收留,不久便和丁、韋諸人一樣成了劍仙。回想自己並無大過,只是少年喜事,偶然言行失檢,便遭主人師徒厭惡,真是冤枉。最可恨的是,三人平日說得那麼情深義重,親逾骨肉,陳仙子心偏量小,不為引進,也還罷了,如何走時連面都不見?越想越氣,不僅未照書信行事,將妻子遷往臼蘋峽,反而對二人懷恨。覺著神仙也是人為,世上既有仙人,難道只有李、陳諸仙?並且這兩家也是夫妻同修,門人並未斷絕男女之好,可見雖有妻子,並無妨害,何不也往山外尋師學道?只要心志專一,不畏艱苦,早晚總能遇上,好歹也爭一口氣。
  事有湊巧。山女巧姑也苦戀趙霖,自從那日藉故追來,和趙霖途中相見,看出情郎對她並非真個厭惡,並還有了憐惜之念,說她比月姑好,後來又曾許其摟抱親熱。還說除她以外,不再娶妻,只因向道心堅,不肯結婚。這一來,覺得有了指望,越發情深愛重,把情人影子深印心頭。回去越想越捨不得,還想藉故再見一面,便騎青鸞,往柳湖飛去,哪知趙、王二人早已起身。到時正遇見村中兩位長老閒遊湖邊,瞥見青駕飛降,上面坐著一個美貌山女。因趙、王二人行時留書,詳言利害,並告以日後山女尋來如何應付,似是胸有成竹。一見來的是巧姑,知她為愛趙霖,暗助自己這一邊,此來必有原因。立時照禮延款,請往村中,盛筵相待。巧姑見情人已走,本想辭去。但因來時準備和趙霖多談一會,又恐乃姊命手下蛇獸來尋,因此一到便令青鸞飛往大鵬頂一帶盤空查看,發現蛇獸追蹤,立即飛報。鸚鵡也未帶來,無法通知。村人又對她禮敬,知道趙霖背後必說她好,因想買好村眾,為異日進身之計,於是暫留。到了席上,便把玉龍山的厲害和月姑毒計詳告眾人。諸長老一聽老人父女如此厲害,難得巧姑冒險洩機,照她所說,只要應付得法,期前便可無事,又是心驚,又是感激。
  巧姑問出情人果說她好,也極高興。想起人虎乃趙霖兄弟,對她又甚恭敬,所說都是愛聽的話,山女心直。對於人虎也漸生出好感,不特不再厭恨,反倒刻意交歡,只想將來代向情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哪知人虎心性陰險,恨她切骨,自從得信,便和村主想好毒計,一同趕來,表面敷衍巴結。巧姑情癡太甚,竟為所愚。人虎暗中假說趙霖留有一封密信,請其往觀。巧姑信以為真,席散之後,謝別主人,獨自同往人虎家中。剛一到達無人之處,人虎突然發難,先用本山所產迷魂香草金步搖,往巧姑鼻端一拂,再用前得靈符鎮壓。巧姑認出毒草迷人,警覺是詐,已經無及,鼻端聞到一股異香,立時昏倒,身子也被材中獵虎的大網網緊。人虎記仇心盛,絲毫不知厲害,將人擒到以後,又綁上一層蛟筋索,吊在樹上毒打。山女醒來,已然全身是傷。總算五行有救,人虎知她厲害,恐其掙脫,先用獵網裹緊,外加綁索,這一來,反將頭臉護住。等到發覺獵網太密,將臉遮住,人已醒轉。毒草又在吊人時無心中失去。那草所產無多,非開花無用,共只一朵,急切間也無法採到。只得同了兩個無知村漢,用皮鞭一陣亂抽。巧姑花容被獵網擋住,不曾毀損,裝束本是半裸,自胸以下網眼較稀之處,全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巧姑原會法術,只一舉手之間,柳湖村眾全無倖免。醒時知道中計,憤怒已極,先想還手報復。繼一想,情人不在,只要殺傷一兩個,便要生出反感,不如就用這條苦肉計感動情人,等村眾趕來,使其親見對頭陰謀與身受之苦,再走不遲。好在身雖受傷,人已醒轉,有了防備,不會再有性命之憂。那靈符神光,不知怎的竟會無害。心中一定,於是故意哭喊,暗中行法,將身護住,任其毒打,毫不抵抗。
  村中長老聞說有人發現人虎同了村主朱式和三個親信,在白蘋峽隱僻無人之處毒打山女,不禁大驚,率眾趕來。朱式生性剛愎,因為諸長老偏向趙、王二人,對他責難,心中懷恨。再聽人虎讒言,說山女口甜心苦,萬放不得,最好殺以滅跡,否則柳湖隱秘已被知道,早晚有滅村之禍。並說自己深知山情,曾得仙人指教,令其相機下手,除此禍胎。朱式好勝喜泱,又最鍾愛這個侄兒,吃他連將帶激,竟受蠱惑。及見請長老全數趕來,內中一位年輩最高輕不出面的,也自氣急敗壞隨同趕到,見面罵了句畜生,迎頭先是一枴杖。同時便命隨來子侄去往宗祠神壇,擊鼓嗚鐘。分明事已鬧大,要按村規處治,心還不服。
  忽聽一聲驚鳴,響徹九霄,日光下一隻形如鸞鳳,彩羽鮮明的青色大鳥,已摩空急駛而來。到了上空,一聲長嘯,便如飛星下墜,來勢迅猛異常。還未到地,兩翼風力已扇得左近林木呼呼亂響,聲如潮湧。眾人看出來勢厲害,急忙散避,有的還想動手去打。忽聽山女長嘯了一聲,大喝:「凡是我所騎青鸞,你們萬動不得!」說時遲,那時快,青鸞已經飛墜,兩爪朝巧姑身上只劃得兩劃,連網帶蛟筋索一齊碎斷。山女也奮身一躍,到了青鸞背上,口中連聲呼叫,意似不令青鸞報復。一人一鳥,隨同飛起空中。
  眾人料知闖了大禍,方在愁急,忽又聽空中鳥鳴風吼,宛如海濤怒湧,厲聲大作。先是七八隻大小猛禽橫空飛來,一會越來越多,天空都被鳥群遮滿,為數不下千百,多是奇形怪狀。眾人儘管生長邊山,好些均未見過。除少數幾隻大僅如雞而外,下余全是目光如炬,爪利逾鉤。最大的幾隻鐵羽橫張,兩頭寬達四五丈,鳴聲更是猛烈洪厲,震得山鳴地撼,目眩心驚,風雲變色,石走沙飛。這千百怪鳥本都怒嘯發威,作勢下撲,只一到地,全體村眾一個也休想活命。幸而山女不願傷人,見青鸞忠義,憤主受傷,一聲長嘯,將所養靈鳥連同附近山中的猛禽一齊召來,想要毀滅全村,為主報仇,惟恐內中幾隻性情猛烈,一個禁阻不住,傷了情人的心,揚手飛起一片紅雲,先將下面眾人護住。然後引吭長嘯,朝上將手連揮。空中烏群方始停住,各以鳴嘯相應,但也不肯退去。這一來,變成五色鳥羽結成的雲幕,黑壓壓一大片懸在空中,罩向眾人頭上。那千百烏目爍若明星,在雲幕之下閃閃放光,紅、紫、藍、金,五光十色,各自不同,頓成從來未見之奇。眾人見狀,自更驚惶。
  山女止住群鳥以後,便在青鸞背上歷數朱人虎的罪狀,說道:「我自幼煉就仙法,養有無數猛禽靈鳥。這次原因想念情人,來告機密,不料誤中毒計,又被符光禁制,若是回醒稍晚,決無生理。我死無妨,但我所養猛禽靈鳥決不甘休,全村人眾休想活命。這廝人面獸心,以怨報德。我只張口舉手之勞,立可復仇,使其屍骨無存。只因看在我情人分上,恐傷他心,雖然受傷甚重,回山、自去調養,不與這畜生一般見識。並將空中鳥群止住,以防加害,使你們受了誤傷。我還養有兩隻猛禽,一名阿寧,一名阿黑,最為猛烈厲害,現均有事出外,尚未飛來,我此時如走,二鳥性如烈火,又最忠心,不與說明,早晚必來報仇,仍是你們一場大禍。故此忍痛暫留,等二鳥到後,說明再走。不過我和你們並無情義,只有仇恨。受此苦痛奇冤,不肯報復,全看在我情郎分上。方纔你們說他走的時日方向,必須明言。我也並無他意,只想追上話別,指引他的明路,令往尋一仙人;並將我今日為他所受苦難,使他知道,於願已足。先前如非騙我,將來他回來時,也望你們為我多說好話。他就不回心轉意,只要他心裡有我這苦命人,我也感激。此後這裡便和我家一樣,一旦有事,不論明暗,定必相助,只是哄我不得。」
  眾長老、村眾自然諾諾連聲,不住賠話謝罪,說對下手的人,少時必加處治,正問答問,忽聽遙空中相繼傳來兩聲極洪烈的厲嘯。青鸞剛一張口,吃山女在頭上打了一掌。又似憐惜,把鳥頸一摟,臉湊上去,親了又親,柔聲說道:「下面都是我情郎的親友家族,一個也傷不得。打我的畜生,又是你三姑所愛,這事只好罷休。阿寧它們性暴,只你能夠制它,如何反倒激它報仇?乖乖聽我的話,我更愛你。」青駕聞言,也揚頸伸頭去和主人親熱,口中低鳴了兩聲,意似允諾。
  人鳥正在嗚語應和,共只幾句話的工夫,猛瞥見先前嘯聲來處,天邊現出一點金星、一個黑點,宛如流星飛射,橫空疾駛而來。晃眼鄰近,又是兩聲極洪厲的怒鳴,跟著現出全身。前頭一隻怪鳥,翼闊身小,形如蝙蝠。通體生著金黃色的細毛,油光水滑,映日生輝。頭上生著一隻獨角,怪眼怒凸,其紅如火,一張似鶴非鶴的怪嘴,微露稀落落兩排利齒,身形短瘦,腹下卻生著兩隻又長又粗的鳥腿,一對尺許大小鋼鉤也似利爪。雙翼橫張,竟然寬達一丈左右,落時收縮,背上疊起了三四摺,看去醜怪無比。後面一隻黑鳥,大只如雕,形也相似,頭上也有一隻獨角,角梢朝前,鋼鉤也似,映日生光,通身黑亮,連鳥目也是黑色。飛起來又勁又疾,兩翼橫展,發出轟轟呼呼之聲,身不甚大,形態似比前鳥還要猛烈。空中群鳥立時紛紛飛散,往側避去。
  二怪鳥到了青鸞面前,朝山女連嘯兩聲,更下停留,也不聽主人喝止,兩翼一收,便如彈丸飛墜,各伸雙爪朝紅雲中眾人撲去。山女似早防到,手持一叉相待,往下一指,早有三股血紅色的火焰斜飛下去,擋在紅光前面。兩鳥忙往側閃,想是去勢太急,滿腔怒火無從發洩,秩爪到處,雙雙抓在左側崖石之上,卡嚓一聲,石火星飛中,丈許大小兩片崖石竟被鳥爪抓裂墜地。轟隆大震聲中,山女已騎駕飛墜,將手一晃叉頭,三股血焰立即展佈開來,化為一片紅光,將二鳥裹住,口中不住曼聲吟嘯,二鳥雖被紅光制住,意似不服,神態越發倔強,怒嘯不已。後來青駕也隨同連聲低鳴。人鳥相持了好一會,山女面有喜色,連叉光帶眾人身前的紅雲全數收去。二鳥也已收威,只蝙蝠形的怪鳥目閃凶光,偏頭注定朱人虎,竟似恨極,仍想得而甘心。山女喝道:「阿寧,休再記恨。須看我情郎分上,莫看這廝人面獸心,我姊姊還當他寶貝呢。」說罷,一聲長嘯,空中鳥群各自振翼齊飛,似潮水一般,橫空急駛而去。
  那只黑鳥本隨主人飛起,先前也未看出異樣,到了空中,忽然偏頭下飛,朝人虎撲去。山女見狀,未及阻止,青駕猛張。一蓬青絲,激如箭射,已噴將出去。那名喚阿黑的怪鳥,好似畏懼青駕,忙往斜刺裡飛遁,差一點沒被抓中。逃時匆忙,鳥羽掃向一株半抱粗的杉樹上面,當時便被打折。阿寧本也作勢欲撲,吃山女二次一晃手中叉,大片紅光連同青鸞所噴青絲,分頭將二鳥一齊網住。山女道聲:「再見!」一人三鳥隨同飛起,破空穿雲而去。
  先前烏群飛退時,狂風大作,天日為昏。等到鳥退風止,只見當地田野中大片林木禾稼全數倒折,狼藉滿地。柳湖世外桃源,人間樂土,自從開闢以來,幾曾見過這等形勢?涼魂乍定,想起前事,均認為人虎過於荒唐。幸是山女情癡,不肯加害,否則全村生靈必要一齊葬送,豈有生理,一班耆老比較慎重,雖然忿怒,一來事出倉猝,初次遇到這等驚險場面;二來又想全村只趙霖、朱人虎、王謹三人文武雙全,趙、王二人遠出未歸,剩這一個又與玉龍山之行有關,如按祖宗所留法令,便應處死,無如好些顧忌,只得暫時隱忍,意欲從寬處罰。將朱式村主免去,由諸長老選人權行代管,等趙、王二人回村,玉龍山事完,再作計較。當時只把人虎嚴詞責備了幾句,還不怎樣,村人卻動了公憤,同聲辱罵,如非諸長老力阻,幾乎動手想將人虎打死。
  人虎以前受辱懷恨,少年任性,未計利害,不料弄巧成拙,成了眾矢之的。他事後不知悔過,反而惱羞成怒,越發勾動惡念。當隨朱式受審的頭一天,竟然背人私逃。因在事後被妻子埋怨了幾句,他天性涼薄,連結婚數年,已有兒女的愛妻,均未明言,獨個兒留了封信,盜了竹符,帶了好些金沙和隨身衣物,連夜逃走。趙、朱、王三人平日均受村人尊敬,又常奉命出山,把守水洞的人尚未接信,竟被朱人虎容容易易逃出山去。
  人虎雖對村人懷恨,畢竟祖宗父母之鄉,初出時尚無惡意,只想尋到仙師,學成劍術,去往玉龍山殺死巧姑,報仇雪恨,再將幾個領頭為難的村人毒打一頓便罷。不料孽緣遇合,對月姑原有愛意,月姑更是情癡。自從大鵬頂慘敗回山,心疑點蒼山中仙俠暗助對方脫離,因知寨主畏懼青衫老人,不敢上門生事。但料對方本無什法力,卻敢定約拜山,早晚也必往點蒼山求助。因此每日均派手下妖猿惡猩蛇虎之類,輪班在各要道伏伺。巧姑人極聰明,知這兩人再如相見,一拍即合。人虎恨她人骨,必向乃姊進讒暗算,甚或以此要挾,要月姑代為報仇,始肯從婚,都不一定。人虎狂傲狡詐,一個立腳不住,私逃出來,只一離山,必被惡猩等發覺。照本山規例,約期以前雖不許上人門戶,但在別處相遇,便成另一回事,照樣可以劫殺。月姑凶狡險毒,必用蛇獸引逗,藉故發難,勢須早為戒備。於是也命駕、鶴等靈鳥,日常輪流飛空查探。飛的自比走的要快得多,果然待不兩日,便發現人虎蹤跡。巧姑此時報仇免患,易如反掌。終以情癡大甚,恐傷趙霖之心,幾經盤算,不肯下手。只防月姑日後合謀害她,便向乃姊說:「你的愛人似已走出柳湖,並已喬裝,不易看出。他恨我入骨,如與你結為夫妻,定必離間我姊妹的情感。你如不信讒言,我便助你成功。不過青駕飛得大高,是否看清卻不一定,不成不可怪人。」要月姑折箭為誓,方肯明言。月姑認定人虎愛她,聞言喜極。又以所派猩猿均在大鵬頂與點蒼山一帶路上,恐情人走了反路,致被錯過,知巧姑所養靈鳥飛行神速,相助必能成功。聞言大喜,也未思索,立即應諾。二女不能當時私自出山,巧姑暗告青駕機宜:人虎如不被惡猩毒蟒等看破,聽其自去;否則須搶先擒回。並命鸚鵡和最心愛的靈鶴暗助。
  青鸞等剛到大鵬頂,便見人虎被月姑所養惡蟒發現,妖猿惡猩也將趕到,靈鶴忙將人抱起。人虎先已發現蟒群有異,又聞猩猿蛇虎互相嗚嘯,遠近應和,知是月姑所差,雖不甚怕,亦早取靈符戒備。及見鸞鶴飛來,認出是巧姑所養靈鳥,以為吉少凶多,忙將靈符展開,神光暴起。靈鶴如非煉有內丹噴出防禦,幾受重傷,但仍敵不住靈符神光威力。只是忠於主人,又不捨將人丟下,眼看不支。尚幸鸚鵡靈慧,用人言對人虎說:「奉月姑姊妹之命,接你往玉龍山相見,並無惡意。你再不收寶光,自空下墜,一落千丈,粉身碎骨,休想活命。如嫌抓抱難受,騎鶴也可。」說時,靈鶴已將危急。尚幸人虎不知神光附體,下墜不會受傷,膽寒伯死,一聽月姑所差,立即應諾,收了符光。靈鶴早受不住苦痛,往下降落,又防將人跌死,勉強忍苦落地,精力皆疲,幾難再飛。人虎也未看出,因鸚鵡直叫:「青鸞好騎,又穩又快。再不聽話,還是抓你。」人虎日前暗算巧姑,半仗靈符之力,見靈鶴所噴丹氣,居然擋住白光,還當靈符功效用一次減一次,不敢再強。又想:「此次犯了眾怒,連妻子都加鄙薄,除非尋到仙師,煉好仙法,反正無顏回去。月姑本來可愛,以前不允婚事,一半因為不捨拋棄妻子,一半因為趙、工二人力阻,清議也所不容。現已無家可歸,既落她手,不從又難活命,樂得將錯就錯,且享些艷福,等明年中秋,再作計較。」他主意打定,又見空中異鳥群飛,越聚越多,同聲怒嘯,比擒巧姑時所見凶威差不多少,越發害怕。青鸞又正作勢,往胯下鑽來,忙即應聲騎上。剛離地飛起,耳聞蛇獸鳴嘯,震撼山野。俯視下面,惡猩妖猿同了許多猛獸毒蟒,已由四面八方趕來,一齊向上,縱躍怒吼,似想得而甘心。心中憂疑,不知何意。青鸞已經高飛入雲,展開雙翅,迎風疾馳,帶了群鳥往前飛去。
  不消片刻,便見前面一座大山高矗天半,上有不少樓台殿閣,良日美池,而男女山入何止於數,連同無數山人所居竹樓洞窟,參差位列於半山之間。晃眼之間,青鸞飛向近頂大片平崖之上。剛一降下,便見月姑姊妹帶了幾個山女,由一座高樓中飛迎出來。落處本是山女所居的一所花園。山女愛花,寨主又喜營建,二女平日染有父風,再加常去點蒼山,見女仙陳淑均仙府景物清麗,再一模仿,風景已是好極。寨主子女姬妾雖多,因二女美慧出群,各拜異人為師,學會好些法術,並還收養了不少奇禽怪獸,大長自己威風。乃格外鍾愛,特意將這所花園賜與二女同居,以便馴養禽獸蟲蟒之類。又行法助其興建,父女合力,把當地點綴成了一片仙山樓閣,到處雲樓飛閣,花樹森列,美不勝收。那樓共是上下五大間,平地突起,前有平湖,後倚叢山,左立翠峰,右列疏林,相隔均遠,四外滿植奇花。樓前大片平地,原備平日調養靈禽異獸,訓練毒蟲惡蟒之用。
  巧姑頗喜文墨,因有一隻青鸞最是靈異,便取名呼鸞樓。樓為巧姑別運匠心所建,因和月姑同母,以前姊妹情厚,原是同居樓內。當日料知人虎必被擒回,為博乃姊歡心,又知人虎必從,便和月姑說:「你二人如能成婚,我便遷往別處,將樓讓你。」月站見她說時淚流滿面,知道趙霖不肯要她,而自己卻與情人成了夫妻,相形之下,未免傷心,見狀也頗感動,再四溫言勸解。巧姑乘機正拿話為自己先留異日地步,人虎已騎青鸞飛來。月姑自是心花怒放,飛迎出去。山女情真心直,不知做作矜持,見面先把人虎一把抱住,一面親熱,一面媚笑,嬌問:「情哥哥,你肯要我麼?」人虎本就好色怕死,再見山女貌比花嬌,柔肌勝雪,又當天暖之時,裝束半裸,原易動人,暖玉溫香,忽然入抱,明眸送媚,吐氣如蘭,何況又是心愛的人對他這等遷就,摟抱之間,不禁心神陶醉,色情大動。不僅沒有絲毫推辭,反而回手緊抱,乘機獻媚。假說:「此次私自出山,便為尋你而來。」邊說邊和月姑親熱。一個丁香頻吐,玉靨生春;一個輕憐蜜愛,著意溫存。都是色情奔放,心魄交融,恨不得把兩個身子並成一體,才稱心如意。
  巧姑見了這等惡形醜態,對於人虎既更鄙薄,又想道:「白雲在天,趙郎何處?即使憐我情癡,不忘這薄命人,但他神仙事業,意志堅誠,此後天各一方,至多心中有我,偶垂憐念,仙凡迥隔,決難比於鴛鴦。相形之下,已是難堪,何況明年中秋,便是他的生死關頭。父親法力高強,黨羽眾多,來了十有九死。他又不似人虎這樣忘恩負義的無恥壞人,決不肯低頭屈膝,求饒允婚。」想到這裡,方覺心如刀扎,酸痛萬分。繼一想:「我已心許情人,百死不二,他如身死,我活在世上有何生趣?到時本著全力,捨身相救,好了便罷,如有不測,我便同死。不能作那雙棲鶼鰈,也作同命鴛鴦;今生無福,再結來生。也比獨活孤棲,要強得多。經此一來,情郎感我情意,來生必成夫妻,當無再拒之理。」想到得意處,反倒高興起來。
  月姑只顧和情人摟抱纏綿,也忘了別的。後來發現妹子時悲時喜,神態失常,知受刺激。月姑性雖凶狠,這時未受人虎蠱惑,尚有骨肉之情。又以巧姑助她成功,本身婚姻卻無望,情人還有性命之憂,心中不忍,方想開口。人虎雖恨極巧姑,因對方是姊妹,還不敢當時進讒。只乘機試探,悄聲說道:「好心肝,鬆手吧,你妹子有氣呢。」月姑還未及答,巧姑早看出人虎不時偷覷自己,目射凶光,知他不懷好意,早晚是個禍害。忽然挺身近前,抗聲說道:「姊姊,我願你二人間生同死!(此是風俗對新夫婦最隆重的祝辭,以能同死,情愛乃專一也。)但你須守前言明誓,天神在上,對我這薄命苦心妹兒,不可再存惡意呢。」月姑見她面容悲憤,聲調激昂,忙喊:「妹兒,我姊妹從小長大,一向親熱,又蒙你助我成功,將樓讓我,怎會對你有什惡意?」巧姑朝人虎看了一眼,冷笑答道:「姊姊,你哪知道我的苦心。實不相瞞,我對你那情人真看不起。日前他又將我毒打,幾被害死,此仇已深,他也恨我入骨。以後不論進什讒言,你只想到我要殺他易如反掌,有仇不報,無非為了他是姊姊心愛的人,又恐傷我情郎的心,惟有忍痛拉倒。否則他連屍首都不會有整的,你如何能稱心如願?只要他不背叛姊姊,忘情負義,我決不動他一根毛髮。好在你已折箭為誓,彼此憑心便了。」說完,轉身便走。巧姑也全虧這幾句說,免了好些危害。月姑雖聽人虎讒言,但一想到妹子如在事前將其殺死,怎能成為夫婦?幾次凶謀入多是欲發又止。此是後話不提。
  月姑聞言,方想喚她回來,吃人虎一把抱緊,口喚:「心肝,我還有好多話說呢。」月姑貪戀新歡,便和人虎去往樓中,安頓之後,自向寨主稟告。老人早想二人成婚,又聽月姑說人虎本來愛她,因受趙、王二人阻止,不敢答應。如今私自來投,情願入贅,永不回家。寨主聞言大喜,再把人虎喚去一看,人品武功全好,越發高興。當時傳令,定日寨舞。遠近邊寨酋長得信,齊來赴會。行完儀式,便即成婚。不久又引進到一個妖人門下。
  人虎貪戀美色,哪還念到柳湖妻子。而月姑因心情太熱,又知漢人心意不定,何況還有妻子,本就是塊心病,惟恐人虎想家變心,私逃出山,覺得是個禍根,久想除去。這日偶用言語試探,人虎無意中說起家中妻子也頗賢美。月姑一時激動妒火,立逼人虎同她偷回柳湖,殺死前妻,以明心跡;否則便非真心相愛,要和人虎同死。人虎受迫無奈,正在商議起身,不料巧姑疑心二人必有陰謀,暗命靈鳥鸚鵡隨時偷聽,聞報大驚。既覺人虎妻子可憐,又知二人都是心狠手辣,此去難免兇殺。這等行為最背山寨山規,又不敢自往告發,與乃姊結下深仇。一時無計,正在愁急。心腹山女阿翹心感主人以前救命之恩,拼捨一命,願向寨主告發。
  巧姑設想周密,本來無事,也為情癡太甚,明知趙霖未必會回,終想事隔經年,也許人已回家,既想討好情人,又想打聽情人仙緣有無遇合,對於自己是否由憐生愛,變成有望,竟在山女告發的前半日,騎鸞飛往柳湖,以防萬一月姑膽大妄為,暗命所養毒蛇猛獸前往侵害。指點完了機宜,就走也罷,偏因村眾感她恩意,堅留款待。巧姑溫柔面軟,見眾意誠,這些耆老都是情人尊長,將來求他們勸令情人許婚也許有望,一味討好,便即應諾。村中女眷又都喜她人好,情意相投,宴後一再挽留。巧姑心想離家已久,月姑如若發難,青駕靈鶴必來送信,此時未得音信,多半凶謀敗露,不能出山。自己出來時,曾向父親稟告,往點蒼山探聽虛實,稍微晚歸無妨。乃與村中諸女盤桓到黃昏月上,方始呼鸞回轉。歸途忽聽靈鶴怒嘯,追去一看,原來下面兩條毒蟒,正如箭一般往回山路上竄去,靈鶴飛身上空,怒嘯令止。蟒知靈鶴不敢傷它,全不理睬,一味飛馳。巧姑本通鳥語,聽出二蟒暗往柳湖窺探,行蹤已洩,知是禍根,忙即傳令,命鸞鶴將二毒蟒抓死,屍裂數段,移往荒山絕壑之中。
  回山一看,月姑已受寨主處罰。因山女阿翹頗工心計,不說二人去往柳湖行兇,只是發現二人私自出山。寨主早疑乃女夫妻情熱,就許攜手同逃,聞報大怒,立命門人追回。雖然問不出是背父私逃,處罰也自不輕。人虎同謀,先挨了二百籐鞭。正打月姑,巧姑恰好趕到,立代乃姊求饒。寨主對月姑雖極憐愛,未肯全免,後經巧姑哭求,甘代受責,訂不一半,也就罷了。月姑見巧姑為她挨了十多下重打,當時也頗感激。回房忽聽妖猿報說,先隨同往柳湖的二蟒歸途失蹤,尋到之後己剩殘屍;人虎又說巧姑見他夫妻挨打,滿面喜容,重又生出疑忌。總算巧姑先有準備,月姑暗命妖猿往點蒼山查探巧姑去未,被丁、韋諸人看破,故作不解,說「巧姑不知何事來此」等語。月姑聞報,只當巧姑去過。柳湖途向相反,蟒頭又未裂,許非靈鶴所殺,方始罷了。對於阿翹,卻是恨極。偏生寨主天性疑忌,最喜有人告密,已然下令:阿翹若無故死傷,便是月姑夫妻所為,必加嚴罰。山中傷藥雖好,受刑時也極慘痛,二人都是初犯,想起膽寒,不敢妄動。人虎又說阿翹乃巧姑侍女,定受唆使。雖因阿翹人前背後只說為公,不與巧姑相干,一任派人探問,未露一點口風,但禁不住人虎日常進讒,最近月姑終被說動,視妹如仇。人虎又出主意,陰謀暗害已非一次。
  巧姑既覺自身處境艱危,又見日期越近,連命靈鳥往探,終無音信。心想情人赴會固是凶多吉少,過期不來,乃父必率月姑等尋上門去,到時柳湖全村生靈無一能免,不禁愁急。昨日還命靈烏持書往報,說近日玉龍山來了不少能手,月姑又時放冷箭,防得甚緊,不敢私出。情人信義忠實,期前必返柳湖,如已回家,請在赴會以前,先去玉龍山前楊姑寨見上一面,商定下手應付之策,再往拜山,這樣要好得多。
  趙霖聽眾人說完經過,也頗感動。再取巧姑的信一看,上寫楊姑寨女寨主蔡銀花是她至交姊妹,有話可以商談,只一到,定必命人送信,如蒙憐念癡情和柳湖安危之計,務請往見一面等語。趙霖因仙業有望,山女情癡,一味糾纏,本不想去,經眾力勸,務以大局為重,方始勉強應諾。因信上說月姑、人虎三日之內恐要來犯,楊姑寨之行雖說赴會以前往見,一算日期,離中秋約會還有數日,決計過了三日再走。為防萬一,趙霖當日召集村眾,照著師父所說,將人集中在幾處隱僻的山洞以內。又因月姑手下養有毒蟲蛇獸,人虎從小生長在柳湖,深知地理,因而外面加上仙法禁制。雖知法力有限,人虎只要不過於喪心病狂,引賊入室,畢竟要好得多。又以人虎妻子關係最重,對方志在必得,如藏別處,反倒可慮,轉不如令隨自己一同應付。一面把村中武勇少年聚在一起,聽命迎敵。安排停當,天已大明。趙、工二人忙了一日夜,惟恐變生倉促,說來就來,仗著學會道法,不怕勞累,索性在山頂老松之下對坐用功,一邊瞭望,一邊準備。只要挨過三日,仇敵不來,便近會期。玉龍山之行若能夠得勝,柳湖立可轉危為安。
  到了第二日中午,二人飛空遙望,長空萬里,雲白天青,不似有事情景。諸耆老、村眾見他勞苦,特備盛宴相款。二人見無警兆,算計敵人如來,非早即晚,便同飛下。席間,王謹笑說:「相隔會期沒有多日,寨主法令素嚴,豈容月姑犯規私出?便月姑想害二嫂,他們也不在這幾天,莫非巧姑買好,故意如此說法?」趙霖回憶巧姑心性為人,覺非故意,笑答:「此女前番報警並未應驗,再如無中生有,豈不防人疑心她危言聳聽?我看必有原因,還是照我所說,謹慎些好。」話剛說完,忽聽破空之聲甚大。二人知來敵人,不禁大驚,忙喝大家留意,速發警號,不聽命令,不可出外。說時王謹早將禁制發動,護住會宴之地。趙霖已當先飛出。當地原是村中祖廟前面的一問廣廳。王謹正待跟蹤追出,一道青光落向門外,現出一個美貌少女,正是衡山白雀洞女仙金姥姥羅紫煙的愛徒平旋。趙、王二人大喜,相繼迎上,同叫師姊。正要撤禁,迎入款待。平旋神色匆匆,似有急事,不顧說話,先是揚手一片金光將全廟罩住,一閃不見。然後對眾人說道:「你們不知大難將臨,少時便有妖人來犯麼?」二人忙問:「可是山女要來?我們已早得信,只是法力淺薄,恐非其敵。師姊如期而至,當有成算,還望見示。」平旋笑道:「此時距中秋才得幾天,休說寨主不會這樣無恥,便月姑想來也辦不到。今日來這妖人邪法甚高,本不知柳湖之事,都是你那喪心病狂的把兄弟朱人虎惹出來的。」
  眾人一問,才知月姑雖然情專,性卻凶悍,又妒念奇重,老怕人虎對妻子不死心,非要殺死才能快意。。為了上次受責,寨主下有再往柳湖定必處死的嚴命,雖然不敢再往,卻每日專和人虎吵鬧,說到急處,連咬帶打。打完後悔,又再三偎抱,親熱獻媚,哭求憐恕。人虎對她又愛又怕,再三分說岳父不許前往,並非自己舊情未斷,何苦為此生氣。月姑只是不聽,往往夫妻共枕,正效于飛,情濃得趣之際,月姑忽然想起心事,當時變臉,哭鬧不休。人虎常被鬧得體無完膚,滿身青紫,無可如何。後經再四哭求,才深明月姑心意。
  原來月姑私往柳湖,雖然犯禁,人虎如為殺妻斷念,卻可自由行動。不過漢人心意莫測,走時既要背人,歸期更須算準。如將妻子人頭帶回,自能博得寨主父女歡心,由此格外看重;如若一去不回,或是空手回轉,便受烈火焚身慘刑。並且這類事應由男的自告奮勇,女的休說出於強迫,連起意也所不許。同去雖可,但又與柳湖有約在前,不能違例。月姑既恐中秋鬥法,未必盡如人意,萬一巧姑捨身救夫,寨主父女情厚,趙霖再一受迫允婚,仇報不成,還有後患。即便全勝,寨主勢必踏平柳湖,雞犬不留,人虎妻子必死於群蠻之手,不是人虎手殺,知他心意如何?老想人虎自告奮勇,才算真心相愛,只是無法出口。去前又須下上蠱毒,柳湖諸人均非易與,自己同往固能成功,人虎獨行卻是可慮,倘若逾期不歸,蠱毒發作,固無生理;即便到期趕回,事若不成,寨主這頓毒打,如何禁受?必須人虎自行開口,通盤籌劃,才可起身。
  人虎只顧討好,竟不惜傷天害理,自動請命,去殺妻子。月姑見他意誠,方始心喜。只為事非容易,又不能命蛇獸相助,正在為難。妖人魯勿惡忽奉妖師之命,來應寨主約會。二惡相遇,人虎口巧,又善恭維,勿惡覺著此人有趣,雙方甚是投機。月姑又見勿惡對她目光不定,大有垂涎之意,恐其生出淫心,特意選了一個山女歡姑,配與為妻,歡姑貌甚美艷,但已有情人,迫於小主淫威,如若違命,自己與情人全家性命難保,莫奈何委屈忍受,本就恨在心裡。偏生山民情重,見愛人被迫嫁與妖人,心中恨極。表面強勸歡姑允諾,抱頭痛哭了半日別去。暗中藉故與家屬爭鬥,照著寨規脫去親族關係,還之了一頓荊條。次日便帶毒刀、吹弩埋伏道旁,等勿惡走過,假說傷重求治。忽惡信以為真,剛用靈丹、邪法將傷醫好,山民突然發難,手口並用,連毒藥吹弩和手中毒刀一齊施為。勿惡在有一身邪法,因見主人對他十分禮敬,萬沒想到有人行刺,驟不及防。毒刀雖是白砍,不曾受傷,那吹弩比繡花針還細,奇毒無比。吹筒含在口中朝外一噴,便是百十根作一蓬,暴雨也似向人頭面上射去。來勢既猛,相隔又近,山民死生早置度外,發得又狠又準。勿惡天生異稟,又煉了多年邪法,尋常暗器刀箭本不能傷。無如毒針太細,常人一經刺中毛孔,不出百步,必死無疑。如被射中雙目等容易見血之處,死得更快。勿惡也是背運將臨,膽大心粗,見山人雙臂齊搖,哭喊神仙,撲上身來,手中還拿著尺許長的一把腰刀,竟未生疑,誤當作醫傷感恩,以山禮相謝。不料離臉尺許,突然張口,一蓬亮晶晶的針雨對面猛射過來,連轉臉都不容。臉皮雖未射透,因腰間又挨了一刀,百忙中覺出對方行刺,一面厲聲怒喝,一面伸手便抓,這一張口,舌尖上便中了好幾針,當時覺著滿日奇腥,舌頭麻木。總算眼閉得快,一針也未射中,知中箭毒,忙把氣血閉住。急切間不顧醫治,當時怒火上衝,急欲洩憤。不料山民抱著必死之志而來,一見仇人未倒,反被利爪當胸一把抓住,深嵌入骨,怒吼一聲,早已回刀自殺。毒刀見血封喉,勿惡再下毒手猛抓時,人已斷氣。同時覺著滿嘴麻癢,知道毒重。山民已被齊胸抓裂,怒極慌亂之下,噴了一身鮮血。方在恨上加恨,山女忽然亡命般跑來,抱著死屍大哭,欲以身殉。月姑、人虎也已趕到。
  勿惡極愛歡姑,只當是她親人。見她又想拔刀尋死,只顧上前摟抱勸解,忘了收攝生魂。等月姑趕來怒責歡姑,說出真情,勿噁心生妒憤,歡姑已然拚死殉情,吃勿惡抱住不能自殺,便亂抓亂咬。月姑喝止不住,想要殺害,勿惡偏是不捨,反恐山女尋死,用邪法將其迷住。山女心神昏迷,自然就範,不再掙扎。勿惡自將傷毒醫好,嫌她發呆無甚情趣,無奈山女死志已決,邪法一撤,立時哭喊咒罵求死,狀類瘋狂。勿惡那等凶暴的人,竟拿她無可如何。後來還是月姑令勿惡行法將其制住,使她不能行動,心卻明白,也能答話。再傳令將她全家親屬十餘口召來,先將她兄嫂殺死示威。如再倔強不肯順從,便用毒刑全數處死。歡姑先仍不動,後見兄嫂姊弟死了好幾個,快要殺她最心愛的小妹、侄兒,父母也上了刑具,哭聲震大,慘不忍聞。旁立隨侍男女山人見月姑如此狠毒,勿惡更用邪法將死人魂魄攝去,當眾使受煉魂之慘,才知厲害凶殘,慘無人理,便是死後,還要受盡痛苦,不得超生。勿惡再一威嚇,說是你如不從,死後所受更慘。歡姑見父母哀號,知強不過,方始獰笑一聲,要勿惡允她釋放生魂,醫好傷痛,雙方折箭為誓,永不傷她親族,才肯順從。勿惡居然應諾,由此對歡姑百計順從,愛若性命,不僅將受傷的人醫好,並還各送了一些丹藥。歡姑恨在心裡,表面卻不露出。月姑、人虎雖料歡姑決無好意,尤其自己迫她嫁與勿惡,又殺她情人、家屬,仇恨更深,早晚必有變故,但礙著勿惡,無可如何。
  過了幾天,談起柳湖之事,勿惡為煉邪法,本要攝取多人生魂,立告奮勇,代狗男女下手害人,意欲大肆殘殺,多攝生魂,祭煉邪法。月姑知他邪法甚高,好在情人心意已然試出,他人代往,可少好些顧忌,心中甚喜,任其獨行,連蛇獸也不差遣。
  平旋本來不知此事,因在衡山算計前與趙、王二人約期將近,正在盼望,女仙凌雪鴻忽然飛來。和金姥姥密談了一陣,便喚平旋進去,指示機宜,告以前事,令即起身。並說勿惡之母丑仙人魯瑾,曾向嵩山二老及凌、金二女仙再三求告,說乃子雖然陷身邪教,並非無可挽救,萬望憐念,看她薄面,到時饒其一命。平旋領了師示和所傳法寶、靈符飛來,中途遇見青衫老人之子李洪同洪璟、阮征。雙方以前曾有一面之緣,見面一問,說起玉龍山山人多會邪法,養有惡蠱。山女歡姑更是左近榴花寨主蔡姑婆的義女,為報深仇,假說恨極朱人虎,想看勿惡殺人,令帶同行,中途又說要往附近山寨訪一姊妹。勿惡惟恐不得她的歡心,又因她父母家屬均在山中,不會逃走,歡姑不令同往,也全應諾。為此耽延了半日,不然此時已然到達。
  眾人聞言大驚。趙、王二人更知勿惡厲害,又礙著魯孝情面,轉而問計。平旋答說:「無礙,我雖未必是他對手,但有師傳法寶。靈符在此,不過除他也難,只有驚走了事。」趙。王二人把玉鉤斜取出來叫平旋觀看。平旋喜道:「我聽師父說,這是古仙人壺公遺留的前古奇珍。有此至寶,便我不來,也無敗理。」趙霖道:「來時奉師密令,非將玉龍山圍子衝破,玉鉤斜不可妄用。為此還另賜了兩口飛劍。」平旋道:「即使此寶不用,也能應付。可命全體村眾,到時無論何人,都不許出來,只由我和二位師兄應敵,免有誤傷。」趙霖急忙傳令。
  去的人剛剛回轉,遙聞空中傳來異聲,但是聽去極遠。平旋驚道:「這廝來了。我三人最好迎頭趕去,免得不知邪法底細,致令村人多受虛驚。」三人隨同飛去。平旋揚手便是一片金霞,罩在柳湖上空,一閃不見。笑道:「家師靈符已將全湖護住,縱令邪法厲害,也難作怪了。」柳湖三面叢山,一面森林,異聲本由水洞危崖那面飛來,金霞隱現極快,離地又低,被山擋住,估量敵人決看不見,便同迎上前去。飛到危崖上空,方覺敵人破空之聲已早聽出,如何還不見到?當晚雖近中秋,因值天陰,暗雲密佈,星月無光,大地上黑沉沉靜蕩蕩的,稍微隔遠便難發現。細聽破空之聲,是在大鵬頂那一面,不知何故中途停住,時起時輟,但又不見飛來,心中奇怪。定睛一看,原來遠遠有一道灰白色的妖光和一道青光糾纏不捨,正在空中,白光一飛,青光便飛上前攔阻;白光回鬥,青光又復逃去;白光前飛,青光又再追攔。似這樣追逐糾纏了好幾次,漸追漸近。霧氣甚濃,看不甚真。方想這兩道遁光一邪一正,何事糾纏?又非真鬥。正指點觀察,待要迎上,白光忽然大盛,光中又飛起大片碧螢星雨。青光似出不意,兩下裡才一接觸,忽聽厲嘯一聲,青光立似隕星下瀉,往側飛墜。白光正指碧螢追去,同時又飛起一道斧形寶光,往下急降,斜刺裡忽冒起大蓬紫焰,將那斧光、碧螢一齊托住,青光也便落地。
  趙、王二人一聽嘯聲,正是魯孝,紫焰乃神吼姑茫所噴內丹。料知勿惡來此行兇,途遇魯孝攔阻,翻臉為仇。想起行時師父之言,魯孝已為所傷無疑。不由激動義憤,忙縱遁光,飛身趕去。相隔不遠,晃眼飛到,臨近一看,魯孝已然中邪,受傷下落。勿惡見寶斧、妖光為神獸內丹所阻,又將壺公洞所得兩柄神戈飛起,避開正面,由左右兩側往下追殺,口中厲聲怒罵,要將人獸一齊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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