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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九缸藥汁


  大白天裡,派人躲在櫥後監視自己。那只有一個目的,她是專門負責記錄自己取過何種藥物,如何炮製,才能化解「毒汁」的。由此可見他們並非監視自己行動,而是探查自己配藥的情形。因此,凌君毅也只作不知,仍然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他轉身之際,已把「驪龍辟毒珠」取到手中。然後隨手取起那個盛著清水的小盂,很決把「辟毒珠」浸入水中。然後又舉步走入泡製室,一手拿著銀捧,輕輕攪動浸泡的藥未,這樣攪了約莫盞茶工夫,才行停止。
  回到書房,在椅上坐下,伸手取過萊盞,輕輕喝了一口,他在放下茶盞之時,即以極快手法,從水盂中取出了「辟毒珠」,藏入袖中。
  他在絕塵山莊試過,把「辟毒珠」放入「毒汁」之中,只要輕輕沾上一點,大半盂「毒汁」,立時化成了清水。因此他發了—個奇想,就是想試試把「辟毒珠」浸在水中,這浸過「辟毒珠」的水,是否對「毒汁」仍有克制作用。如果浸泡「辟毒珠」的水,仍能化解「毒汁」,那麼百花幫要自己「研製解藥」的事,也就獲得解決了。這是無中生有的想法。他隨手取起那一盂泡過「辟毒珠」的清水,朝半盂「毒汁」中緩緩注去。清水倒入『毒汁』之中,並沒有像上次用「辟毒珠」沾上「毒汁」時發出「嗤」的異響,也沒有冒起黃色濃煙。但清水倒下去,顯然把其黑如墨的「毒汁」沖淡!不,並非沖淡!而是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是「毒汁」起了變化!它正在逐漸化開,逐漸的由濃而淡,由淡而無!一盂清水,他只倒下去差不多五分之一光景,就把半盂「毒汁」完全化取了,化解成大半盂清水。他日不轉瞬地注視著盂中由「毒汁」化解的清水,一雙星目,也隨著「毒汁」的變化,閃起異樣的光采!俊美如玉的臉頰上,也同時漾起勝利的微笑,他成功了!他對此無中生有的想法,本來只抱著試試的心理,並沒寄予多大希望,但卻意外的獲得成功,心頭自然狂喜不止!但他知道藥櫥後面,有一道暗門,自己雖然看不到暗門後面的她,她卻正在注視著自己的舉動。因此他故意裝作漫不經意的把半盂「毒汁」緩緩移開,取起茶盞,緩緩喝了一口,抬首向天,作出思索模樣,然後很快放下茶盞,三腳兩步,奔到藥櫥前面,伸手拉開拍屜,這裡取一些,那裡取一些,胡亂的取了二三十味藥材。
  這回他不再用鐵盅去碾,雙手連搓,就把這些藥物搓成了粉只聽書房門外,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接著響起辛夷的聲音,叫道:「凌公子。」
  凌君毅連頭也沒回,說道:「進來。」木門啟處,辛夷俏生生地走入,她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眼,望著凌君毅,奇道:「凌公子,你在戰什麼?」凌君毅雙掌一分。灑了—蓬細碎的藥粉,笑道:
  「在下懶得去碾,隨手搓碎了就好。」
  辛夷道:「凌公子怎麼不叫小婢做呢?小婢閒著沒事,就是聽候公子差遺的,你吩咐小婢怎麼做,小婢就怎麼做就是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在下心裡想到了,就隨手抓幾味藥,隨手搓碎了,就好去泡,還麻煩姑娘作甚?」
  辛夷眼珠一轉,輕笑道:「小婢如果猜得不錯,這一定是凌公子家傳秘方,才不願假手外人,對不對?」凌君毅笑道:「這抽屜的藥一共只有七十一味,大概你們都有一定的份量,在下拿了些什麼藥,用了多少份量,你們還不是一清二楚?在下想瞞也瞞不了呀!」
  辛夷道:「心婢可一點也不知道。」凌君毅淡淡一笑,拍拍手上藥未,說道:「姑娘既然進來了,那就幫我去洗個瓷缸,注上半缸無根水,把這些藥末拿去浸了。」
  辛夷答應一聲道:「小婢省得。午餐灑菜已經擺好,小婢是請公子用午餐來的。」說完,拿起一大包藥末,轉身往後間走去。
  凌君毅也取起化成了清水的大半盂「毒汁」,在轉身之際,倒出窗外,緩步走出書房。客堂上,果然已經擺好豐盛的酒菜。
  辛夷知道凌君毅不善飲酒,因此並未替他倒酒,卻已裝好了飯。
  凌君毅證實「辟毒殊」浸過的水,即可化解「毒汁」?心頭感到甚是輕鬆,因此居中坐下後,便放懷吃喝起來。
  辛夷已從書房走出,一面道:「小婢已經把藥末浸好了。」凌君毅點點頭道:「很好。」
  辛夷定到桌邊,說道:「小婢替公子添飯。」凌君毅也不客氣,把飯碗遞過。車夷替他裝好了飯,雙手奉上。凌君毅連吃了兩碗,才行住箸。辛夷不待吩咐,絞了—把熱面巾送上。
  凌君毅隨便抹了一把臉,說道;「在下需要休息片刻,姑娘不用伺候了。」車夷膘了他一眼,抿抿嘴,輕笑道;「凌公子不是一個人到書房裡配製秘方吧?」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並無什麼秘方,以後泡製藥物,就叫姑娘做我的助手好了。」辛夷俏臉一紅,低頭笑道:「小婢原是說著玩的,但公子若有什麼要炒要煎,要研要篩的工作,都可讓小婢來做了,不然,總管問起小婢替公於做了些什麼,小婢就說不出來了。」凌君毅含笑道:「好吧。那麼你吃過飯,倒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辛夷道:「公子要小婢做什麼?」凌君毅道:「泡製室浸著的兩瓷缸藥末,必須隨時用銀捧攪動,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說完,舉步朝書房中走去。
  辛夷喜孜孜的在身後道:「小婢遵命。」凌君毅剛在窗口一把太師椅上坐下,辛夷已經捧著茗碗走來,說道:「凌公子用茶。」
  凌君毅道:「放著就好,你去吃飯吧。」辛夷甜甜一笑道:
  「小婢吃好就來工作。」放下茗碗,翩然朝外行去。
  凌君毅緩緩閱上眼皮,在椅上閉目養神,只聽藥櫥後面,響起極其輕微的聲音,敢情那監視自己的人、已經走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趕緊一躍而起,又倒了半盂「毒汁」,放在案上。然後迅快的開啟拍屜,把七十一種藥材,或多或少胡亂取出若干。
  雙手一陣亂搓,使藥物無法辨認,然後把它分成了七堆,各自放好,又回到椅上打盹。不多一回,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了進來,不用說那是辛夷了。
  凌君毅頭也不回的問道:「進來的是辛夷姑娘麼?」
  辛夷道:「正是小婢。」她目光一瞥,已經看到地板上的七堆藥未,口中咳了一聲,問道:「凌公子,這些藥末,要如何處理?」
  凌君毅打了個呵欠,道:「姑娘把這些藥末分七缸用無根水浸泡了就好。」隨著話聲,站起身來,又道:「姑娘浸好藥末,每一缸都用銀捧攪動。在下睏倦得很,要回房去休息一回,沒有事情,就不要擾我清夢。」說完,轉身朝對面臥室走去。
  辛夷躬身道:「小婢遵命。」她遵照凌君毅吩咐,把七堆藥末,分七缸用無根水浸好,然後取起一支銀捧,每一缸中,都輕輕攪動了一陣。正在攪拌之間,忽聽總管玉蘭的聲音叫道:「辛夷。」辛夷趕緊放下銀捧,應道:「小婢在。」快步跨出門去,只見總管玉蘭陪副幫主芍葯,已經走入書房。
  辛夷急忙趨上兩步,單膝一屈,說道:「小婢叩見副幫主,總管。」玉蘭道:「起來,你方才在做什麼?」辛夷站起身道:「小婢奉凌公子之命,在泡製室攪拌藥水。」
  副幫主芍葯問道:「凌君毅人呢?」辛夷道:「凌公子回房休息去了。」
  芍葯撇撇櫻唇,冷聲道:「他到咱們這裡,是享清福來的了。」話聲一頓,吩咐道:「你去叫他起來,說我是特地來看他的。」辛夷應了聲:「是」,接著躬躬身,為難的道:「啟票副幫主,凌公於剛睡下去,他才吩咐過小婢,沒有事,不准小婢驚動。」芍葯哼道:「他架子倒是不小啊!」
  玉蘭道:「他不知副幫主會來,既然吩咐過辛夷不准驚擾,他總是咱們的客人,副幫主就請在書房中稍坐一會吧。」回過頭去,朝辛夷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快去替副幫主沏一盅茶來。」
  辛夷答應一聲,很快退了出去。
  芍葯格的一聲嬌笑,說道:「三妹真會做主人,也真會體貼客人。」這話帶著點刺兒!玉蘭臉上一熱,委婉的道:「咱們把凌公於請來,為的是研求『毒汁』解藥,此事關係本幫很大,以賓禮相待,也是應該的。」
  芍葯走近書案前面,看了盂中的「毒汁」一眼,回頭道:
  「太上限他三天之內,製成解藥,像這樣吃吃睡睡,能如期完成麼?」說著,已在椅上坐了下來。
  玉蘭道:「屬下已經告訴過凌公子了,他答應在三天之內完成。」芍葯問道:「三妹有沒有告訴他,如果不能如期完成,太上要我提他首級去見?」
  玉蘭道:「屬下覺得他既然答應三天完成,這話就不用和他說了。」芍葯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三妹不好意思對他說出口來,所以我又特地趕來,也是為了此事。」說話之時,辛夷已經端著兩盞茶走入,恭敬的道:「副幫主、總管請用茶。」芍葯問道:
  「辛夷,凌公子要你攪拌的可是兩缸藥水。」
  辛夷道:「共有九缸。」芍葯奇道:「什麼?一共有九缸?我聽玉蕊說,他第一次取了十六味藥,第二次取了二十三味,—共浸了兩缸,怎會有九缸了?」敢情躲在藥櫥後面偷窺的就是玉蕊。
  辛夷道:「先浸的兩缸,其餘七缸,是午飯之後才浸的。」芍葯聽的一怔,問道:「他拿了些什麼藥。你還記得麼?」辛夷道:
  「凌公子自己在抽屜裡取的,小婢進來之時,已經分成七堆,都是些細末,小婢不知道他取了些什麼藥。」
  芍葯道:「他研碾得這麼快法?」辛夷道:「凌公子根本沒用鐵船碾壓,他只用手搓了幾下,就全都搓成了細末。」芍葯聽得臉色微變,回頭看了玉蘭一眼,說道:「此人能把藥物隨手搓成細末,一身內功,就不弱了。」玉蘭道:「搓石成粉,在尋常江湖之士來說,也許難能可貴,但在副幫主面前,這點微末之技,那就不足道了。」這話明的奉承芍葯,暗中實有偏袒凌君毅之意在世。
  芍葯格格一笑道:「搓石成粉的功夫,三妹也未必放在眼裡哩!」只聽對面房門呀然啟開,—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問道:
  「辛夷,是什麼人來了?」辛夷聽的喜道:「凌公子,是副幫主和總管來看你了。」
  「啊!」隨著一聲輕啊,緩步走進一個身穿青衫,丰神如玉的美少年來。
  芍葯只覺眼睛一亮,一雙俏目,直勾勾盯著凌君毅,嬌笑道:「三妹,這位就是凌公子了?」玉蘭迎著道:「凌公子,賤妄替你引見,這是敝幫副幫主,特地拜會公子來的。」凌君毅瀟灑一笑,轉朝芍葯抱拳道:「副幫主駕臨,在下失迎,實在失禮,幸勿見罪。」
  芍葯俏眼之中,閃著晶瑩光采,還了一禮,嬌笑道:「凌公子一表人才,果然是人中龍鳳,賤妄幸會了。」凌君毅道:「副幫主誇獎了。」芍葯笑吟吟的道:「聽說凌公子在絕塵山莊,只不過花十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成清水,想必對解毒一道,精研有素,不知公子尊師是准。」她一向對人冷傲,但見了凌君毅居然春風解凍,臉上紅馥馥的,滿是笑意。
  凌君毅歉然道:「家師方外之人,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動,也不欲人知,還請副幫主原諒。」芍葯婿然笑道:「不要緊,尊師世外高人,既然不願人知,公子也不用為難了。」玉蘭暗吁了口氣,心中暗道:「二妹今天怎麼變的這般好說話了。」只聽芍葯嬌「呦」了一聲,又道:「三妹,你看,我們只顧說話,也不請凌公子坐。」一面又俏笑道:「凌公子請坐呀!」
  三人相繼落了座,芍葯望著凌君毅,又道:「賤妄聽三妹說,公於答應三日之內,可以製成解藥,不知進行的情形如何了?」
  凌君毅瀟灑地笑了笑道:「在下已經配製了九副,分九個瓷缸泡浸,至於是否能化解『毒汁』那要看明天試過之後,方可知道。」芍葯俏眼瞟著他,甜笑道:「我看凌公於胸有成竹,好像蠻有把握的。」
  凌君毅朗笑一聲道:「在下若是毫無把握。那就不敢答應總管三天期限了。」玉蘭眼中神采一閃,還未開口,芍葯已搶著說道:「這樣就好,凌公子真能在三天之內,製成解藥,師傅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凌君毅心中一動,問道:「副幫主令師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芍葯格的嬌笑道:「家師就是敝幫太上幫主、等你解藥試驗成功了,我帶你晉見他老人家去。」凌君毅道:「在下替貴幫完成解藥之後,只有一個願望。」
  芍葯笑盈盈的道:「你說吧!」凌君毅道:「在下希望貴幫賜告黑龍會巢穴所在。」
  芍葯驚異的道:「你要到黑龍會去?」玉蘭道:「凌公子有兩個職友,被黑龍會的人擄去了。」芍葯朱唇微咬,沉吟道:「黑龍會行動詭秘,他們巢穴所在,更是十分隱密,別說敝幫不清楚,就是他們黑龍會的人,只怕知道的也並不多。咱們這裡,大概除了太上,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接著嬌笑道:「不要緊,等我問了太上,再告訴你好了。」只要聽她口氣,就可知道她是太上面前的一位紅人了。
  凌君毅道:「副幫主盛情,在下謝了,這也不急,在下如能面拜太上,再叩問不遲。」
  芍葯道:「這樣也好,你見了家師當面叩問她老人家,我再從旁替你說幾句話,只要家師點個頭,咱們姊妹一起幫你到黑龍會救入去。」凌君毅道:「在下只要知道黑龍會巢穴所在就好,至於救人之事,不敢勞動貴幫……」芍葯道:「凌公子這話就見外了,你幫了敝幫的忙,難道我們就不能幫你去救人麼?」她不待凌君毅開口,接著又道:「這事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再來看凌公子試驗解藥,只不知你是不是歡迎?」
  凌君毅道:「副幫主言重,在下試驗解藥,並無秘密可言,副幫主與總管若是願意前來,在下自表歡迎。」芍葯盈盈一笑道:
  「好,我明天一定來。」說到這裡,站起身道:「三妹,咱們走啦。」玉蘭陪同芍葯款步走出書房。
  凌君毅送到門口,拱拱手道:「二位恕在下不送了。」芍葯回過頭來,嬌笑道:「凌公子請留步。」
  辛夷等兩人走後,神秘的一笑,說道:「凌公子,小婢還是第一次看到副幫主對人有今天這冬客氣過。」凌群毅笑著問道:
  「副幫主平日很凶嗎?」辛夷吐吐舌頭,道:「咱們幫裡,只有副幫主最難說話了,大家誰都不敢和她多說話,只怕話說錯了。」
  她忽然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昨天晚上,就是為了黑龍會的人逃走了一個,副幫主還殺了兩個護花使者,說他們有忽職守,方才和公子說話,卻是有說有笑,真像是換了一個人,小婢看得出來,今天她是真的在笑了。」凌君毅淡淡一笑道:「笑還有真的在笑假的在笑?」
  辛夷道:「自然有咯,副幫主平日笑的時候,也都是冷冰冰的,和今天不一樣。」初更時分,正當凌君毅盤膝坐在床上閉目調息的時候,突然有所感觸!這種心靈上的感應,是內功到了相當境界,高出視聽以外的一種反應。一個人在運功之際,靈台空明,一二十丈之內,即使是繡針墜地,也可清晰得如同目睹。在他感覺之中,依稀似有一條人影侵入院中!
  凌君毅心頭暗暗一動,凝神傾聽,只覺這人行動之際,十分小心,而且貼壁而行,如果不是自己早有警兆,可能根本聽不到絲毫聲息。這人進入院落之後,穿過中間客堂,迅快地朝後面小屋行去。
  凌君毅暗自付道:「後面小屋,住的是辛夷和一個打雜的老媽子,這人躲躲閃閃的進去作甚?」心中想著,不覺舉步跨下床來,隨手披了一件長衫,正待開出門去,看個究竟。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細碎的衣袂飄風之聲,已從後面掠了回來。這回來人似是不再掩飾行藏、直向自己房門走來。凌君毅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但他可以斷定這人是個女子!這可從細碎的步聲中,分辨得出來,而且此人輕功極高,如論身手,也當在玉蕊之上。他本待去開房門的手,不由地停了下來,那是為了要看看對方動靜,是以只是靜立不動。那人走到門口,同樣的也腳下一停,但立即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輕聲叫道:「凌相公。」凌君毅聽得不覺一怔,暗想:「這聲音好熟!」心念轉動之際,一手已經拉開了房門。
  只見一個身穿玄色衣裙的苗條少女,當門而立,一雙燦若明星的眸子,直朝自己望來。四日一對,凌君毅心頭不期然生出一種微妙之感,只覺這對眼光,好像十分熟悉!微微一怔之下,忍不住問道:「姑娘……」他只說了兩個字!
  那玄衣少女一聲不作,忽然身形一側,很快的閃入房中。
  凌君毅迅快轉過身子,低喝道:「你是什麼人?」
  也許房中太黑了,凌君毅內功精純,看得到她,她卻看不清房中景物,但聽「嚓」的一聲,黑衣少女已經亮起一個精巧的火筒,抬臉柔聲說道:「有話,等我點上燈再說好麼?」說著,已經走近桌前,點起燭火,然後側過身來,輕柔的道:「我叫玫瑰。」
  玫瑰,自然是花名了,不用說,她也是百花幫的人。
  凌君毅並不認識這位玫瑰,但玫瑰那雙清盈如水,含著無限情意的眼神,卻是越看越熟悉,心中暗暗納罕,說道:「姑娘黃夜前來,不知有何見教?」玄衣少女望著他,忽然展齒一笑,說道:「我是為你才來的,難道凌相公一點也想不起我了麼?」
  凌君毅尷尬的道:「在下雖覺姑娘一雙眼睛,極為熟悉,但姑娘臉上戴著面具,叫在下如何認得出來?」玄衣少女嬌聲道:
  「你不會猜猜看?」她說話之時,有意把聲音也改變了。
  凌君毅搖搖頭道:「這叫在下如何猜得出來?」接著抬抬手道:「姑娘請坐。」
  玄衣少女道:「我才不要坐呢。」凌君毅瀟灑一笑,道:「在下覺得姑娘一定是有事來的,對麼?」
  玄衣少女嗤的輕笑道:「沒有事,我會來?」這句話,聲音柔婉,並未故意裝作。
  凌群毅有些聽出來了,不覺怔的一怔,目注玄衣少女說道:
  「你……」玄衣少女已經舉手從臉上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婿然笑道:「凌相公現在該認識我了吧?」這一揭下面具,登時露出一個清麗絕俗的嬌美臉孔,似喜還羞,似笑還帶三分幽怨!
  她,正是送凌君毅彩絲囊的溫婉君。
  凌君毅驚喜地道:「果然是你。」溫婉君眨動清澈大眼,說道:「你已知道是我了?」凌君毅道:「姑娘方纔那聲輕笑,在下已經聽出幾分來了。」說到這裡,忽然「啊」了聲,一個箭步,掠到門口,伸手掩上了房門。
  溫婉君含笑道:「凌相公不用耽心,辛夷和那老媽子,不到天亮,不會醒的。」凌君毅緩步走近,低聲問道:「萬花幫三面環水,巡查極嚴,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溫婉君舉手理理鬢髮,仰臉笑道:「我有她們的名牌暗記,自然是堂而皇之的進的來了?」凌君毅道:「你混入百花幫來,有何目的?」溫婉君粉臉微配,膘了他一眼,幽幽的道:「我有什麼目的?只是為了你被她們裝在麻袋裡,運到百花洲來,我……我放不下心,才一路跟了下來。」她說到最後兩句,已經紅透雙頰,連聲音也細的只有她自己可以聽到了。
  凌君毅心頭一陣感動,伸出手去,握住了她一雙柔荑,道:
  「在下是有意讓她們弄來的,老實說,區區麻袋,也困不住在下、姑娘何必冒此大險?」溫婉君任由他握著雙手,低低說道:「我知道百花幫困不住你,但我還是放不下心才跟來的,我混在她們裡面,多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凌君毅輕輕握著她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柔聲道:「姑娘一片心意,在下感激不盡。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在下並無危險,而姑娘混在她們裡面,處境卻比在下危險的多,一旦被她們發現,反而壞事,因此在下覺得姑娘還是及早離開的好。」
  溫婉君緩緩縮回手去,抬目道:「你認為她們把你待若上賓,沒有危險麼?」凌君毅笑道:「至少目前並無危險。」溫婉君道:
  「你若是沒有危險,我會夤夜來找你麼?」
  凌君毅聽得微微一怔,問道:「姑娘聽到了什麼消息?」溫婉君道:「她們把你劫持來此,為的是要你煉製『毒汁』解藥,對不對?」
  凌君毅點頭道:「不錯。」溫婉君道:「太上限你三日之內完成,對不?」凌君毅道:「不錯。」
  溫婉君又道:「你知不知道太上交待了副幫主,如果你三日之內,不能完成解藥,要她提你首級去見?」凌君毅道:「這個在下倒沒聽說。」他沒待溫婉君開口,接著微微一笑道,「但在下用不著三天,就可交差了。」
  溫婉君聽的一呆,凝瞬問道:「你已經煉成解藥了?」凌君毅搖搖頭道:「不是,在下只是已經有了辦法。」當下就把自己用「辟毒珠」浸過的水,可以化解「毒汁」之事,低低說了一遍。
  溫婉君道:「我聽你說過,是尋找伯母下落來的,但如今既巳知道伯母並不是百花幫所擄,你還替她們制什麼解藥呢?」凌君毅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情願留下來,是想查明『毒汁』的來歷,和『飛龍三劍』……」
  溫婉君道:「『飛龍三劍』?」凌君毅道:「『飛龍三劍』原是寒家家傳的劍法,而在下卻發現百花幫的『鎮幫三劍』竟然就是寒家的『飛龍三劍』。」溫婉君奇道:「會有這等事?哦,你查出眉目來了沒有?」
  凌君毅道:「還沒有,但現在又發生了一件事。」溫婉君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凌君毅道:「在下有幾個朋友,被黑龍會的人擒去,誤把他們當作了百花幫的護花使者留作人質,要百花幫拿在下交換。」
  溫婉君柳眉微蹙,問道:「黑龍會擒的幾個人,都是你的好朋友麼?」凌君毅點頭道:「是的。」他伯她再問下去,應了聲「是的」,就攢攢眉道:「最傷腦筋的是黑龍會巢穴所在,除了太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這一岔,倒是巧妙得很。
  溫婉君果然沒有追問被黑龍會擒去的幾個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只是關切的道:「那你要怎麼辦呢?」凌君毅道:「只有去問太上了。」
  溫婉君吃驚道:「你要去見太上?」凌君毅道:「副幫主已經答應了,等我製成解藥,她可以帶我去見太上。」溫婉君道:「聽說副幫主芍葯貌美心冷,多疑善變,你可得小心些才好。」
  凌君毅道:「在下自會應付。」溫婉君看了他一眼,抿抿嘴笑道:「好像你很有辦法,我聽說百花幫主牡丹對你很不錯呢,可能芍葯也……」原來百花幫主叫做「牡丹」。
  凌君毅被她說的臉上一紅,低聲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那種人。」
  溫婉君雙頰飛紅,但心頭卻是甜甜的,低下頭輕啐道:「我才不管你呢!」接著又道:「好啦,時間不早,我要走了。」凌君毅道:「我勸姑娘還是早些離開此地的好。」
  溫婉君走了幾步,回頭道:「等你問到了黑龍會的巢穴所在,我和你一起去。」說完,一手拉開房門,很快的閃身走了出去。
  溫婉君走後,凌君毅看看天色,已近二鼓。這就推開書房門,走到炮製室,探手入懷,取出「辟毒珠」,投入浸泡藥末的瓷缸之中,返身退出,淹上門戶,回轉臥室候了很久。
  日上三竿,凌君毅猶高臥未起。百花幫副幫主芍葯、總管玉蘭早就來了,她們已經在書房裡坐等。炮製室中,九瓷缸藥水,因凌君毅昨晚吩咐過辛夷,今天不可再攪動了,因此沒有人敢去動它。其實,五更前,凌君毅早已把「辟毒珠」收起來了,現在已經快要已牌時光了!
  玉蘭攢攢眉,朝伺立的辛夷吩咐道:「辛夷,你夫看看,凌公子醒來了沒有?」芍葯搖搖手,笑道:「三妹,瞧你性子比我還急,咱們多的時間已經等了,再等一會何妨?辛夷,比凌公子再睡一會,不用去驚動他。」辛夷應了聲「是」,依然垂手伺立。
  玉蘭自然看得出來,這位二姐平日眼高於頂,驕橫不可一世,今天居然有這好的耐性,這還不是對凌公子動了情?她不禁暗暗攢了下眉,太上的脾氣,她最清楚不過,凌君毅配不成解藥,固然是死數,而即使製成了「毒汁」解藥,太上也決不會輕易放他離開百花幫的。她早就想到以凌君毅的人品,倘能招為百花幫的駙馬最好,不然的話,他的命運,就該是十分淒慘。
  這一點,大姐(百花幫主)自然也想到了,只要看她前天接見凌君毅的情形,就可看得出來。自己正想如何促成他們的好事,但如今二姐也看上了凌君毅,這一來,事情就有了麻煩!正當她心念轉動之際,只聽凌君毅的房門呀然開啟。
  辛夷慌忙急步趨了過去,說道:「凌公子起來了?小婢替你去倒洗臉水。」
  凌君毅伸了個懶腰,笑道:「快要已牌了,反正今天早晨也沒事可做,不如睡得遲些起來。」說完又轉身朝房中走了進去。
  辛夷早經副幫主叮囑,不准說出自己兩人已在書房中等候,因此不敢多說,轉身進去,打了一盆臉水,伺候著凌君毅洗梳完畢。又從廚下端上早餐,在客堂中擺好。
  凌君毅吃畢早餐,才站起身,抬頭看看天色,口中晤了一聲道:「時間差不多,辛夷姑娘,咱們午時可以配藥,你該去請副幫主、總管二位到這裡來了。」辛夷抿抿嘴,笑道:「副幫主、總管,早就來了,現在就在書房裡呢。」凌君毅故作吃驚道:「什麼。副幫主、總管已經來了?咄,你怎麼不早說?」辛夷道:「是副幫主不准小婢說的。」
  凌君毅道:「在下這不是太失禮了?」說著舉步朝書房中走去。
  只聽芍葯揚起銀鈴般笑聲,說道:「凌公子不用責怪辛夷,是我要她不准驚動你的。」紅影一閃,香風拂面。
  芍葯已經在書房門口現身,她今天換了一件梅紅窄腰身的衣裙,胸前繡著一朵金黃色的盛開芍葯,越發顯得纖腰一握,婀娜多姿!一張笑盈盈的粉臉,今天也經過一番刻意修飾,柳眉如黛,桃腮施脂,打扮的嬈麗如花,嬌艷動人!凌君毅連連拱手道:「副幫主恕罪,在下因泡浸的藥物,須至午時,才是一個對時,方能調製,早晨無事可做,不覺起得遲了。」芍葯一雙俏目只是盯著凌君毅臉上,笑吟吟的道:「不用說啦,凌公子少年才雋,應該跌宕風流,我看你好像拘謹得很,以後不許你再和我說這些客套話了。」玉蘭站在她身後,接口笑道:「副幫主是個豪爽的人,凌公子毋須客氣了。」兩人把凌君毅讓進書房,相繼落座。
  芍葯含笑道:「太上聽說凌公子今天試驗解藥,甚為高興,曾說,如果試驗成功,就要我領你去見她老人家。」凌君毅道:
  「今天只是第一次試驗,成功與否,還在未定之天,在下在絕塵山莊,曾一連試驗了多次,均告失敗,在尚未試驗成功之前,副幫主怎好徑瀆上聽?萬一試驗不成,在下如何交代?」
  芍葯嬌聲道:「你在絕塵山莊,不是已經化解了『毒汁』麼?
  我相信凌公子一定會成功的。今天是第一次,不成也沒有關係多試驗幾次就好,太上面前,不用擔心,我會替你說。」她現在也不說三天配不成解藥,提頭去見太上的話了。
  凌君毅拱拱手道:「多謝副幫主。」芍葯美目流盼,瞟著他,格的笑道:「又來了,我看你真有些像書獃子。」玉蘭問道:「凌公子要如何試驗?可要辛夷去準備什麼嗎?」
  凌君毅道:「不用準備什麼,時司差不多了,只要倒好『毒汁』即可開始。」辛夷道:「小婢去倒。」凌君毅道:「姑娘慢點,此物毒性甚烈,還是在下自己動手的好。」辛夷道:「小婢會做的事,公子都不讓小婢來做,小婢豈不是閒著沒事做了?」
  凌君毅笑道:「你也不會閒著的,可把櫥中所有水盂,一起拿到炮製室去,在長案上一字排開。」辛夷道:「櫥裡一共有一百個水盂,全要拿進去麼?」凌君毅道:「九缸藥汁,如果互相調配,就得試上九九八十一次,你拿八十一個好了。」辛夷道:「那就一起拿進去好了。」打開櫥子,捧著一個個水盂,朝炮製室走去。
  凌君毅也揍出「毒汁」葫蘆,隨著走入、芍葯、玉蘭跟在凌君毅身後,相繼走入。
  辛夷已經依照吩咐,把水盂一個個在長案上擺好。
  凌君毅揭開葫蘆塞子,小心翼翼地捧著葫蘆在九個瓷盂中各倒了小半盂「毒汁」。然後放下葫蘆,隨手取起一支銀捧,走到第一缸泡浸的藥水前面,輕輕攪動了兩下,俯下頭去,聞了一聞,說道:「可以了。」他只說了三個字,就放下銀捧,伸手取過一個小杯,在缸中舀了一杯藥汁,送到嘴邊,用嘴唇輕輕嘗了一下,似在辨別藥味。
  芍葯、玉蘭、辛夷三人,只是睜大眼睛,靜靜的看著他。
  凌君毅回頭道:「這九缸藥汁是在下在絕塵山莊最後一次試驗,化解『毒汁』的方子,只是當時並無一定把握,順手配製,已經記不清究是哪幾缸藥汁配合起來,才化解『毒汁』的了。若不是玉蕊姑娘在當天晚上就把在下弄出來,讓在下第二天再試一次,也許已可確定是哪幾種藥物,就不用這樣重複試驗,暗中摸索了。」芍葯點頭道:「是啊,玉蕊也忒性急了。」
  玉蘭笑道:「這可不能怪玉蕊,那天晚上,絕塵山莊被四川唐門聯合少林和尚破去了,不然,我們就請不到凌公子了呢。」
  凌君毅說話之時,已經取了一個玉匙舀起一小匙藥汁,輕輕朝盛著「毒汁」的瓷盂中,緩緩倒去。「毒汁」其黑如墨,這一小匙藥汁,倒入盂中,一點也看不出有何變化,芍葯,玉蘭都忍不住抬目朝凌君毅望去。
  凌君毅卻毫不在意,他早已說過,化解「毒汁」是要幾缸藥水混合調配的,九缸藥水就要試驗九九八十一次。這不過是第一次,自然不能算是無效。現在凌君毅又繼續拿著銀捧,攪動第二缸藥汁了,接下來自然又是用小杯舀起第二缸藥汁,注入第二個瓷盂之中。不用說,這第二次試驗,「毒汁」依然毫無變化。這自然是凌君毅故意在芍葯和玉蘭面前,裝模作樣,試驗給她們看的。其實他心裡早有成竹,一定要試到某一時候,才能把「毒汁」化解。表示化解「毒汁」,必須幾缸藥水,互相調配,過程相當繁複。但縱是在她們兩人面前做戲,卻也必須做得十分認真,這一種藥汁和那一種藥汁,不厭其煩地配了再試,試了再配,葫蘆中的「毒汁」,每次一倒就是九盂。他先前還用小杯舀著藥汁,後來這缸舀一些,那缸舀一些,一起倒在大杯之中,混合試驗。一二十次下來,芍葯、玉蘭記憶力再好,也已弄不清他究竟這一杯是哪幾缸藥汁混和起來的了。凌君毅的目的,就是要她們弄不清楚。半個時辰過去,長案上試過的「毒汁」,已經倒了三十六盂。現在凌君毅雙手捧了葫蘆,正在第五次分注九個瓷.盂的「毒汁」,然後又用小杯依次在五個缸藥中舀出藥汁,用銀捧攪和,取起玉匙,朝第三十七個盛著「毒汁」的水盂中,緩緩注入。
  這次,他心裡有數,第八缸藥汁,浸過「辟毒殊」,如果「辟毒殊」解毒效力仍然留在水中的話,這次當然就會成功。使他擔心的是,浸過「辟毒珠」的水,又摻入了旁的藥汁,是否會招效力沖淡?他動作十分緩慢,玉匙中的混合藥汁,幾乎是一滴一滴的注入。當然每一次試驗,都是如此。
  芍葯、玉蘭、辛夷的三雙眼睛,自然也隨著每一滴藥汁,屏息凝神,緊盯著盂中「毒汁」,一眨不眨。藥汁,第一滴落入盂中,色黑如墨的「毒汁」,仍然沒有變化。如今第二滴又落下去了。凌君毅的額上,已經漸漸有了汗水!但等到第三滴注入孟中之時,「毒汁」就像墨汁之中注入了清水一樣,出現一縷淡淡的水影,在「毒汁」之中,游移不停,散得十分緩慢!這時,第四滴也隨著滴下。
  玉蘭輕聲叫道:「凌公子,且慢!」
  芍葯接口道:「不錯,這次好像有些眉目了。」凌君毅手中玉匙,已隨著玉蘭的喊聲,停了下來,吁了口氣道:「但願如此。」
  就是這幾句話的工夫,盂中「毒汁」,已在逐漸的由濃而淡,由淡而化,變成一盂清水。
  芍葯喜得拍手道:「凌公子,你成功了。」凌君毅仰天長笑道:「在下終於找到了解藥。」玉蘭一雙秀目之中,神采閃動,喜形於色的朝凌君毅道賀:「凌公子,恭喜你了。」
  辛夷驚奇道:「凌公子只滴了四滴藥水,就把小半盂『毒汁』化去了,這藥水一定很厲害了。」芍葯忽然側臉問道:「你這杯藥水,是從哪幾缸裡舀出來的,還記得麼?」凌君毅故意沉吟了下,回過身去,望望藥缸,屈指數道:「這次是從三五六八九五個缸中舀出來的。」接著朝辛夷吩咐道:「你去把其餘幾缸藥汁倒去了。」
  辛夷依言把其餘幾缸的藥汁連渣傾去。
  凌君毅取過兩隻空缸,先把第三缸、第五缸的藥汁,用海碗量著各取二十碗,第六缸和第九缸,各取了三十碗。然後捧起第八缸,濾去藥渣,一起倒出,用銀捧攪動,把藥汁混和,正好滿滿兩個瓷缸。
  凌君毅指指兩缸藥汁,朝玉蘭拱手笑道:「總管和在下約定三日之內,製成『藥汁』解藥,這兩缸解藥,已經製成,在下總算幸未辱命。」玉蘭慌忙還禮,婿然笑道:「凌公子果然信人,賤妄這裡謝了。」
  凌君毅又朝芍葯說道:「方纔是在下試配的藥水,現在已經配製成功,還請副幫主當面再試一次才好。」說罷,取起玉匙,朝她遞了過去。
  待藥從他手中接過玉匙,嬌笑道:「我沒有試過,真想試試呢!」說完,果然用藥匙舀了小半匙藥汁,走到長案前面,小心翼翼的把藥汁朝「毒汁」盂中注去。這回「毒汁」變化極快,藥汁倒下,立時由濃而淡,化成了半盂清水。
  芍葯喜道:「這解藥果然十分靈效。」凌君毅看的笑道:「副幫主這小半匙藥汁,至少可以化解半面盆『毒汁』你把它倒在小半水盂『毒汁』之中,效力自然很強了,任何解毒藥物,都是逐漸消解,不能用得太猛。」芍葯一雙俏眼,注視著凌君毅,問道:「照你的說法,這兩缸解藥,可以化解很多『毒汁』了?」
  凌君毅爽朗的笑道:「太湖三萬六千頃,如果太湖湖水,就是『毒汁』有這兩缸解藥,大概也可以把它化成清水了。」玉蘭朝辛夷吩咐道:「辛夷,你快去向幫主報喜,就說凌公子已經把解藥煉成了!」
  辛夷答應一聲,轉身朝外奔去。凌君毅道:「在下解藥已經配成,這兩缸藥汁,就請總管檢收了。」玉蘭點點頭道:「賤妾自會派人來取的。」說到這裡,目光一指,望著凌君毅道:「只不知凌公子可否把解藥藥方賜告?」
  凌君毅早就料到百花幫一定會向自己索取藥方,不覺微微一笑宣:「在下配製的解藥,已足敷貴幫之用,至於藥方……」他故意拖長語氣,不往下說。芍葯眨動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接著格的一聲嬌笑,說道:「這大概是凌公子家傳的秘方,不願公開了?」
  凌君毅笑道:「那倒不是。在下身在貴幫,安危莫測,若是三日限期內,未能製成解藥,這項上人頭,可能不保。但一旦製成解藥,仍可能因此罹禍,殺人滅口……」玉蘭失色道:「凌公於替敝幫製成『毒汁』解藥,幫了敞幫的大忙,敝幫立足江湖,講的就是一個義字,怎會恩將仇報?」芍葯道:「凌公子這是聽誰說的?說這話的人,分明是惡意中傷。」
  凌君毅道:「抱歉,這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兔死狗烹,自古已然,處身江湖,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在下配製的兩缸解藥、只能保持在三個月內有效。在下保留藥方,正是保身之道,二位幸勿以小人目之。」玉蘭點點頭道:「公子說的也是有理,江湖險惡,人心叵測,防入之心,確也不可沒有,只是百花幫不會像公子說的那樣忘思負義。」
  芍葯含情脈脈道:「凌公子既然不願把藥方見告,那也不要緊,你就留著好了,難道還怕你會去告訴黑龍會麼?」
  只見辛夷和另一個青衣使女並肩走了近來。
  辛夷躬躬身道:「回總管,幫主已在仙春館設宴,要茉莉姐姐隨同小婢前來,請凌公子、副幫主、總管同去入席。」茉莉是百花幫主四名貼身使女之一,慌忙趨上一步,躬身道:「幫主聽說凌公子製成解藥,特地在仙春館設宴,為凌公子慶功,並請副幫主、總管作陪。要小婢前來相請。」芍葯格的一聲嬌笑,說道:
  「大姐在仙春館宴客,這倒是難得得很,凌公子請吁!」
  仙春館是百花幫主住的地方,她這句話說的雖是含蓄,但暗中還是帶著點刺兒。玉蘭接口道:「凌公於替敝幫製成『毒汁』解藥,是嘉惠敝幫的盛舉、敝幫上下,全都感同身受。幫主為了答謝凌公子大德,故設宴為公子慶功,正是以昭隆重之意。」這話說得堂皇冠冕,也是正面回答了芍葯的話,兩人幾乎是針鋒相又才。
  凌君毅道:「幫主賜宴,在下實在愧不敢當。」芍葯笑道:
  「大姐已經設席恭候,不敢當也得當了。」一面朝萊莉道:「還不前面引路?」榮莉應了聲「是」,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芍葯、玉蘭兩人陪同凌君毅走出院子,一路朝「仙春館」而來。「仙春館」湘簾高卷,門前兩名佩劍使女,看到副幫主、總管陪著凌君毅到來,一齊躬身為禮。一個報道:「啟稟幫主,凌公子來了。」她話聲方出,只見百花幫主已從廳門內迎了出來。
  她今天穿了一套銀紅衫裙,繡金腰帶,垂著兩條鵝黃絲絛,輕舉蓮步,緩緩行來,真如凌波仙子,使人有雍容華貴之感,不愧是領袖群芳的牡丹花。
  百花幫主跨出廳門,正好迎著凌君毅。她臉上雖然戴著面具,但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睛,脈脈含情,閃著突然光采,掩不住的喜悅之色,含笑嬌脆說道:「賤妾已經恭候多時了,凌公於快請裡面坐。」凌君毅和她目光一對,心頭不覺升起一絲難以形容的杞綺念,望著她微微出神。這也難怪,吃冷豬頭肉的聖人尚且說過:「知好色,則慕少艾。」何況百花幫主正在脈脈含情地凝睇著他。但他立時警覺過來,俊臉一紅,慌忙抱拳道:「幫主隆情招宴,在下深感榮寵。」
  百花幫主陪著他步入客廳,兩人並肩而行,一面婿然笑道:
  「公子製成解藥,對敝幫而言,這是十分重要之事。賤妾要他們準備一些水酒粗看,只不過聊表寸心,不足酬高誼於萬一,凌公子也不用客氣了。」凌君毅道:「區區微勞,何足掛齒。幫主這般相待,在下總覺得受遇太隆,內心深感不安。」
  二間敞軒,東首一間,兩邊鉤起紫絨簾幕,中間一張紫檀雕花八仙桌上,玉碟金盃,銀樽牙著,擺好了四副杯盞。百花幫主抬手肅客,說道:「酒席已經擺好,凌公子請入席了。」說罷,引著凌君毅在中間首位上落座。
  凌君毅到了此時,已是無暇遜謝,只得和百花幫主分賓主坐下,芍葯、玉蘭跟著在下首落座。四人落座之後,但見一道雕花屏風後面,款步走出兩行八個青衣使女,每人手上托著一個銀盤,像流水般端上菜來。另有四個使女捧銀壺,替四人面前斟滿了酒。百花幫主舉起酒杯,說道:「凌公子為敝幫製成解藥,敝幫姐妹無不感激萬分,賤妄這杯水酒,聊表感謝之忱,公子請干了吧。」凌君毅只覺情不可卻,端起酒杯,說道:「在下應該先敬幫主,只是在下量淺,而且下午還要晉見太上,酒喝多了,恐有失儀之處,因此只好以這一杯為限了。」說罷,一飲而乾。
  百花幫主聽得不覺一怔,愕然道:「你要晉見太上?」芍葯接口笑道:「是了,小妹正要向大姐報告呢,早晨我來的時候,太上曾有吩咐,如果凌公子試驗成功,就要我領他去。」
  百花幫主頷首笑道:「太上對『毒汁』十分重視,凌公於能在短短兩日之內製成解藥,無怪她老人家會召見了。」接著回過臉來,朝凌君毅說道:「太上從不接見外人,就是敝幫姐妹,能蒙她老人家召見的,也為數不多。凌公子能蒙太上召見,實在難得得很。」她把太上召見,說的如此鄭重,好像是莫大殊榮。但她一雙晶瑩的眼睛,看著凌君毅,並無半點喜說之色,反而有些憂鬱。凌君毅自然不會領悟百花幫主的眼色,瀟灑一笑道:「在下得蒙太上寵召,實是畢生榮幸之事。」
  百花幫主微微一笑,舉筷道:「我們只顧說話,菜快涼了,請吃菜吧。」芍葯眼波流動,嬌笑道:「凌公子和大姐乾了一杯,我們也該乾一杯呀,來,我敬你。」說罷,翹著春筍般纖細的五指高高舉起酒杯,一雙水汪汪的秋波,只是膘著凌君毅,等著他一起乾杯。
  凌君毅不敢和她眼睛對望,拘謹的道:「副幫主原諒,在下實在量淺……」芍葯不依道:「不成,這一杯是我敬你的,公子非賞臉不可。」凌君毅只得和她對乾了一杯。兩杯酒下肚,他一張俊臉,已經蒙上薄薄一層紅雲,更顯得唇紅齒白,丰神如玉!
  芍葯格格地笑道:「瞧你,只喝了兩杯酒,就像女孩子一般,連臉都紅了,快吃些菜吧。」說著,舉起牙著,夾了一塊炸雞,朝他面前送來。
  凌君毅忙道:「多謝副幫主,還是在下自己來吧!」
  芍葯白了他一眼,道:「我說過不許你客氣,你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不好。」玉蘭因凌君毅飯後還要去晉見太上,不便再敬他的酒,只和他淺淺地喝了一口,百花幫主除了和凌君毅談些江湖掌故外,也不再勸酒,顯得有些矜持。倒是平日冷傲凌人的副幫王芍葯,卻一直有說有笑,不住地替凌君毅夾菜,生怕他吃不飽,餓壞了似的,顯得又親切,又慇勤。
  這一席酒雖是慶功宴,卻因凌君毅飯後要去晉見太上,大家都不敢勸酒。酒筵,如果客人不喝酒,儘管菜看如何豐盛,也未免顯得冷落。佳餚美點,還在一道道地上,幾乎只略一動筷,就撤了下去。這一席酒,當然未能盡興,但凌君毅已經大感吃不消了,那是因為副幫主芍葯情意綿續地替他夾菜,在影跡上太親切了,使他深感受寵若驚。再說每一道菜,他都吃的不少,肚子裡也實在有些撐不下了。酒席終了,凌君毅如釋重負,站起身來。
  百花幫主引著大家,回到中間客廳落座,兩名使女端上香茗。
  芍葯看看天色,起身道:「大姐,時間不早了,凌公子該去了。」
  百花幫主道:「太上也許要親自試試凌公子配製的解藥,二妹帶了沒有?」芍葯含笑道:「三妹已經給我準備好了。」
  百花幫主頷首道:「如此就好,你陪凌公子早些動身吧,別讓太上久等了。」芍葯道:「大姐說得是!」回頭朝茉莉吩咐道:
  「茉莉,你速去通知船房,給我準備船隻。」
  茉莉答應一聲,轉身飛奔而去。芍葯站起來,回身笑道;
  「凌公子咱們走吧。」凌君毅朝百花幫主作了個長揖,說道:「多謝幫主賜宴,在下告辭。」
  芍葯嬌笑道:「見過太上,馬上就回來了,瞧你又是賜宴,又是告辭,大姐也不是外人,何用這般客氣?」說罷,披起斗篷,俏生生朝外行去。百花幫主、玉蘭相繼站起,送到「仙春館」門口。凌君毅回身道:「幫主請留步。」
  百花幫主一雙盈盈鳳目,注視著凌君毅,徐徐說道:「賤妾不送了。」凌君毅和她四日相投,只覺她目光之中,含情脈脈,似有無限關注之色,心頭方自一凜!只聽耳邊響起百花幫主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太上面前,說話務須小心,有問必答,她沒有問你的話,千萬不可多說。」
  凌君毅也以「傳音入密」答道:「在下自當謹記。」一面說道:「幫主、總管請留步了。」說完,轉身隨著芍葯身後走去。兩人穿行花徑,走了一段路,芍葯回頭笑道:「你看大姐為人如何?」
  凌君毅道:「幫主雍容端莊,不愧是領袖群芳的一幫之氣主。」芍葯披披嘴,接著又道:「那麼我呢?」
  凌君毅道:「副幫主錦繡才華,襄贊幫主,真是花中之相。」
  芍葯輕哼道:「你只是隨口掉文,根本不切實際。」凌君毅道:
  「這是在下拙見,副幫主幸勿見怪。」芍葯道;「誰怪你了?哦,你看我和大姐誰美?」
  凌君毅笑道:「副幫主國艷天姿,人間絕色,至於幫主……」
  芍葯眨動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回眸問道:「大姐怎樣?」
  凌君毅道:「貴幫中人,平日都好像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不曾見過幫主廬山真面目,豈敢妄作月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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