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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神譴的酒


  當年奧馬哈教堂中的奇觀,其真正的重要意義是:站在腳手架上的不只是西碧爾一個人。這是通過心理分析才發現的。畫那從海中出來的四頭怪獸的,主要不是西碧爾,而是其他化身。大部分是邁克和錫德的手筆。但更重要的是:在腳手架上的眾多化身中,有五位是威爾伯醫生至今還未見過的。她們是:瑪喬里、海倫、西碧爾·安、克拉拉和南希·盧·安。

  瑪喬里是一個嬌小、苗條的姑娘,膚色白皙,長著一個獅子鼻。海倫,頭發和眼睛都呈淺渴色,鼻子直直的,嘴唇很薄。西碧爾·安是一個瘦瘦的女孩,膚色蒼白,頭發灰金色,眼睛也呈灰色,卵圓臉,直鼻子。
  在這三個人中,只有瑪喬里比較安詳。海倫老是一惊一咋。西碧爾·安整天無精打采,已到了神經衰弱的地步。
  瑪喬里生气勃勃,很易發笑。她什么都喜歡。茶話會、劇院,旅游、漂亮的東西,一切都愛。特別對西碧爾一見就抽身撤退的智力競賽,她更是樂此不疲。瑪喬里在表示煩惱和急躁時絲毫不加掩飾,但從不表現出發怒的樣子。
  最突出的是,她無論對于現在或是對于過去,絕沒有半點消沉的情緒。她好象具有某种特殊的免疫力,所以經歷了威洛·科納斯的折磨而完好無損。
  瑪喬里喜歡逗弄人。比如,問她知不知道有其他化身,她揚起眉毛,眼珠一轉,便逗弄道,“我決不告訴你!”過了一會儿,她咧嘴笑了。“不過,也許應該說是的。”然后神秘地補充道:“我喜歡幫助那几位。”
  “他們笑呀,哭呀,”瑪喬里報告醫生,“我常常听到她們頭靠著頭,在我身邊咕噥。唧唧喳喳的,從我到這里來,就嘰咕個沒完。”
  瑪喬里·多塞特從來不提西碧爾的名字。非提不可時,瑪喬里就用“你認識的那一位”來代替。
  威爾伯醫生始終不明白:瑪喬里既不作畫,對美術和宗教又不感興趣,為什么跟西碧爾一起站在奧馬哈教堂的腳手架上。
  海倫,表而上有些羞怯,其實很有抱負,決心“要成為一個大人物,按照自己的方式辦事。使你威爾伯醫生為我而自豪。”
  醫生一提到海蒂,海倫就從長沙發椅上跳了起來,手足并用地爬到寫字台下面,坐在地上,雙臂抱胸,低頭曲頸,縮成一團,眼睛大睜,牙齒打戰得直響。
  “海倫,”醫生把手放在她肩上,柔聲叫她。
  “她就在這房間里,”海倫尖叫起來,哆嗦得更加利害。“就在窗帘后面。”
  “誰啊?”
  “母親。”
  “沒有人,海倫,只有你和我。”
  “我再也不想見我母親了。”
  “你冉也見不著她了。”
  “再也見不著了?”她牙齒不再打戰,恐懼的目光也已消失,醫生幫助她鑽出桌子,扶她站好。海倫突然用一种符合現實的口气打破了她重演幼年時代的害怕的聲調:“我的腿抽筋。”
  瑪喬里和海倫兩人既不作畫,又沒有什么特別的宗教信仰,居然出現在腳手架上,恐怕是歷史的誤會。

  西碧力·安,畏畏縮縮地走進診室。她對醫生不是好好說話,而是低聲私語。作了自我介紹以后,西碧爾·安就一聲不吭地坐著,目光茫然,好象她正在把自己從眼前的場景中一筆抹去,潛台詞是:“我不配占有空間。請原諒我還活著。”
  不僅如此,當西碧爾·安處于主宰地位時,軀体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身材确實變小了。在這初次露面時,西碧爾·安所穿的一套漂亮的灰色衣服似乎顯得大了。而其它化身穿這套衣服非常貼身。在西碧爾·安身上,這套衣服有些象一只空麻袋。她好象躲藏在這條空麻袋里面。
  尷尬地沉默了一陣以后,西碧爾·安終于掂量著詞句對醫生說,“我連動一動眼珠都得使勁。眼睛直瞪著多省事。”
  威爾伯醫生后來才知道,這個脆弱不堪的比身很少吃東西,睡得极少,對周圍的事物一般很少發生興趣。她常說:“我什么都感覺不到。”。如果心情較好,她喜歡去圖書館或博物院,喜歡音樂,不愛繪畫。在极為稀罕的場合下繪起畫來,她總是畫一張陰郁的人物作品,不是蒙著臉,就是把臉朝著別處。在奧馬哈教堂的腳手架上,她在巨獸的臉上添了几筆朦朧的色彩。
  具有特征的是,每當“一切都過分”時,西碧爾·安就來主宰軀殼了。但這种“接管”并不是一种對付特定處境的手段,而是對這种處境的直接反應。在所有的化身中,最消沉的是西碧爾·安。她可以一坐几個小時,一聲不吭象個啞巴,一動不動象威洛·利納斯的家中鋼琴上的鵜鶘像。
  到了規定的時間,西碧爾·安終于起身要走了。她慢吞吞地拖著腳步,疲倦地說:“要把一只腳伸到另一只腳的前面去,真是吃力。而且我還得時時想著伸腳。要不然,我的腳步就停住不動了。”
  根据西碧爾·安這付無精打采、衰弱不堪的樣子,威爾伯醫生診斷她為神經衰弱。這是精神神經病的一种類型,起源于感情沖突,一般以疲乏、消沉、憂慮和無緣無故的局部疼痛為其特征。威爾伯醫生還可以肯定:西碧爾·安是以海蒂在農場時的緊張症自居所產生的結果。

  談論奧馬哈教堂腳手架上的插曲,是在1957年圣誕節假期間的事。而有關宗教信仰的對話,從12月底延續到1958年第一季度。克拉拉一直參与這些談論和對話的場面,只是一言不發,保持沉默。到了3月,她才用簡洁的、自傳体式的詞句向威爾伯醫作了自我介紹。“我今年23歲,從來沒有母親,但存在于世上。”她開始闡明自己在多塞特化身集團的宗教信仰中所扮演的角色。
  “我對于宗教的知識比她們要多,”克拉拉·多塞特說道。“我曾經同魯西一起呆在沙箱里玩,同西碧爾等人一起在教會學校上學。對我來說,宗教就象對瑪麗一樣重要,依我看,比對瑪麗還更重要。我毫無保留地相信上帝,相信上帝在圣經中的啟示,相信上帝的對立面撒旦這個魔鬼的存。”
  突然”這間屋子變得象一只圣餐怀,盛著神譴的酒。克拉拉在地板上走來走去,發出激烈的控訴:“西碧爾的性格真是可悲。誠實,簡直令人作嘔。她什么事也干不成。”
  “這么說,你好象不喜歡西碧爾,”醫生說。
  “不喜歡,”克拉拉生硬地說。
  在一個人格分裂的女人身上,自己反對自己。醫生問她:“為什么不喜歡?”
  “我為什么非得喜歡她?”克拉拉反感地說。“我只想做一件事,而她不讓我做。”
  “你想做什么?”
  “噢,不是什么惊人的大事,”克拉拉解釋道,“我想學習,她不讓。”
  “你想學什么?”
  “音樂和英語。特別是歷史,還有跟醫學有關的化學和動物學,”克拉拉回答。
  “西碧爾不正是學這些嗎?”醫生迅速指出這一點。
  “不,她不學,”克拉拉輕蔑地說。“一堵大鐵牆豎了起來,她無法學了。實際上,什么也干不了啦。并不是總是這樣的,但現在正是如此。”
  “為什么,克拉拉?”醫生問她,想知道這位新來的人對西碧爾究竟了解多少。
  “生气唄,”克拉拉的回答很有權威性似的。
  “我有一些好鑽頭,專門用來拆毀這道憤怒之牆的,”醫生道。“克拉拉,你能幫助我嗎?”
  “我干嗎要幫助你?”克拉拉的慍怒更深了。“她又為我做了些什么?”
  “這么說,”醫生很有藝術地建議道,“你幫我使勁敲打那堵牆——不是為著西碧爾,而是為了你自己。”
  “為我?”克拉拉惊愕地聳起雙肩。“大夫,我不明白有什么聯系。”
  “克拉拉,如果你幫助我使西碧爾好起來:她就不會擋著你的道,不讓你干你想干的事了。”醫生很懇切。“難道你還不明白你幫助西碧爾,就是幫助你自己么?”
  “好吧,”克拉拉猶猶豫豫地說,“西碧爾現在离任何事物都那么遠。我恐怕無法与她溝通。”
  “試試看,克拉拉!”醫生已在懇求。“為了你自己的緣故,克拉拉,”醫生柔聲道。“明天早晨,等西碧爾醒來時,我希望你們全体女孩儿都做一件事。”
  “連那兩個男孩在內嗎?”克拉拉問”
  “是的,你們全体,”醫生答道。
  “做什么事呢?”克拉拉急于想知道。“明天是安息日,去教堂嗎?”
  “不是,我不想叫你們去教堂,”醫生堅定地說。“只是要你們告訴西碧爾:她干不了她想干的事,原因是那种疾病的并發症在拽著她。”
  克拉拉本來一邊說話,一邊踱步,現在突然停下。“可是,大夫,”她抗辨道,“你曾告訴西碧爾說她可以帶病上學,即使心理分析占去她許多時間也無妨呀。”
  “是的,”醫生解釋說,“我确實這樣講過。可是那時我不知道會這樣痛苦。當初,我認為基本的心理創傷是衷痛祖母的死亡,而西碧爾由此分裂出其他化身。我當時還以為這种哀痛之所以難忘,是因為西碧爾丟失了兩年時光,從來沒有机會將這哀痛排遣出去。我當時并不知道這里有那么深重的痛苦,不知道西碧爾這一病例有那么复雜的根源。”
  “你應該明白,”克拉拉推心置腹地說,“西碧爾憂慮的是她丟失了好几年的事情,又害怕你會發現。”
  “這就怪了,”醫生斷言道,“西碧爾明明知道我了解這几年的事呀。”
  “她始終在回憶往事,”克拉拉告訴醫生,“她始終以為她母親還會傷她。”克拉拉停了停又補充道:“我幸虧沒有過母親。”
  醫生故意放過她最后一句話。她答道:“我們使西碧爾解脫往事的糾纏吧。”
  “好啊,她希望能解脫,”克拉拉說,“希望忘掉一切,而又不正視一切。”
  “她只有正視一切,才能擺脫一切,”醫生答道。“但她能夠做到。她有很大的耐力,很大的勇气。你們也都一樣。”
  “勇气?”克拉拉挖苦道。“她什么也干不了。什么都不能正視。你把這叫作勇气?”
  “她有很大的能量,在很多事情上很有才華,”醫生深信不疑地說。“我們把那憤怒之牆擊倒后,她就能解脫出來,理解她自己了。”
  克拉拉悲觀地搖著頭說:“絕不會有什么鑽頭能把牆弄倒的。”
  “我的鑽頭能夠辦到,”醫生很有信心,“只要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我們能把這堵牆夷為平地,克拉拉,”醫生堅定地說,“只要你們跟我一起干。”克拉拉似乎更加困惑了。醫生接著說:“你們明天跟西碧爾談起心理分析的時候,開始把你們所知道的各种各樣的事情全都告訴她。”
  “各种各樣的事情?什么事情?”
  “你們所知道的,感覺到的,記得起來的……”醫生說。
  “我記得教會的許多許多事情,”克拉拉追憶地說,威洛·科納斯教堂里發生的事情,我記憶猶新。”
  “那就告訴西碧爾。”
  “有什么用?”克拉拉聳了聳肩。“西碧爾不愛听。那堵大牆,你知道。”
  “我們去摧毀那堵牆,”醫生答道。“我們所有的人都一起上。”醫生堅定地看著克拉拉。“這樣,西碧爾就能夠干你希望她干的事。她再也不會干扰你的學習了。”
  “呃,我不想幫助她,”克拉拉不妥協。“我干嗎呢?”
  “那么,你為什么不跟別人在一起呢?”威爾伯醫生堅持不讓。“你們可以一起干自己喜歡的事呀。你們可以一起干呀。”
  克拉拉又站起來踱步,然后轉向醫生,苦笑道,“你從來沒有見過那么一幫利己主義者。他們全都愿意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事情。”
  “試試吧!”醫生再次懇求。
  克拉拉笑了。“你應該听听我們的爭吵。我現在就感到這种爭吵了。兩個佩吉快要爆發啦。”
  “克拉拉,你听著,”醫生現在站得离她很近。“我要求你做的,是為你好,也為你們大家好。這一點,我已經跟其余几個人說過了。你們所有的人必須通力合作。你們所有的人都必須盡量設法影響西碧爾。克拉拉,只有這樣才能說服西碧爾,使她干起事來不會干扰你們每個人的才能的充分發揮。你難道看不清目前存亡攸關的是什么嗎?好好地看一看,好嗎?”
  克拉拉的一句可怕的話,在屋里回蕩:“西碧爾實在不必活下去!”

  第二天,站在威爾伯醫生診室里的,是南希·盧·安·鮑德溫。樓外馬路上汽車的喧鬧聲傳進室內,這對南希來說,無异于可怕的爆炸聲,因為她生活在恐懼之中。
  “我不喜歡爆炸的東西,”南希議論道,“爆炸,永遠是爆炸。跟你年紀小的時候發生的不愉快事件1一樣糟糕。你母親朝你扔積木打你,你全身五花大綁,你頭暈目眩,你眼前金星亂轉。醫生,你這屋里聲音嘈雜,還有砰的一聲,就跟小時候的炸彈一樣糟糕。最糟糕的是母親沒有死。”
  “你母親葬在堪薩斯城。現在不會有什么爆炸來傷害你了。”醫生向她保證。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的,”南希抗辯道,“母親可以葬在堪薩斯城,而我心里照樣爆炸。此外,還有其他許多种爆炸,我都能叫得出名字來。我不明白你怎樣能夠防止其發生。你不能保證煤气總管或煤气爐不爆炸吧。”
  “你屋里沒有煤气爐呀,”醫生彈出一個現實的音符來減輕她的恐懼。
  南希把嘴一撇,開玩笑地說:“呃,我看這就是鐵證羅。”在她補充下面几句話時,恐懼又出現了。“但你不能防止這個世界不爆炸呀。這才是鐵證哩。”
  “這個世界不會爆炸,南希,”醫生說。
  “如果這樣,他們為什么建造民用防空洞?”南希迅速作出反應。“我們為什么到處見到世界末日的跡象?撒旦將摧毀世界,而上帝將使它變得盡善盡美,不再有罪惡。根据預言書,在最后一次大戰中,一切將遭到毀滅。”
  “時候還沒有到。”威爾伯醫生決心把南希從那些糾纏不休的思想感情中解脫出來。
  “預言書告訴我們,”南希繼續往下說,根本不理會對方的插話,“‘河水會干枯,河水似血’。預言書還說,在末日來臨前,天主教徒會掌權,控制政府和人們的心靈。我們看到這兩件事都在發生。到處都報道河水被污染。污染就是預言書所說的血。因為你缺水便不能活,我們全都會象預言書所說的那樣死去。預言書對天主教徒掌權所說的事也正在實現。天主教徒在很早以前就動手了。他們建立中學和大學。但在1936年或在1939年以前,他們還不能大干。到底是哪一年,我還不能肯定。反正在梵蒂岡2成為獨立國家,并有對外發言權以前,他們不能大干。在此以后,天主教徒的力量就更大了。
  “時候會來到的,威爾伯醫生。到那時,如果你不敬仰天主教神父、教皇和紅衣主教,你受到的遭遇就象納粹統治下的猶太人。天主教徒的力量愈來愈大,所以如果我們聰明一點,我們就決不讓天主教徒竟選總統。如果他們掌權,他們就要控制教育。他們需要一個天主教的教育行政長官,比需要總統還迫切。他們知道,控制了儿童,就能控制儿童的父母。奴役我們的机會,他們一個也不放過。”
  南希焦躁而敏捷地在屋里來回周游。她轉身對醫生說:“我永遠不做天主教徒。我永遠永遠不干他們命令我干的事。但我擔心他們會怎樣對待我。我不愿進監牢。但我不會做他們要我做的事。”
  一條歇斯底里的道路赫然呈現眼前。小屋內充滿著愈來愈強烈的感情,猶如交響樂團全体成員逐步增加音量,漸臻最強音。南希癱倒在長沙發椅上。下面的話似乎是一字一字地慢慢擠出來的:“有時這些事使我十分害怕,我恨不得馬上死了就算了。”
  威爾伯醫生柔聲地說:“你為什么想死呢?如是這樣,你丟下的東西未免太多了——做事情呀,愛人們呀,享受音樂、美術和大自然呀。”醫生有的放矢地說下去:“同西碧爾相聚一起,尋找你自己吧。”
  南希的情緒突然變了。原先是恐懼,現在轉為憤怒和防御,“你為什么擠得我走投無路?”南希問道。
  “我親愛的,我沒有擠兌你,”醫生回答,“我只是想叫你明白:你沒有理由去死。”
  “沒有理由?”南希若有所思地說,“為公為私都有理由。”
  “私人理由是什么呢?”醫生平靜地問道。
  “噢,”南希答道,“我們都要西碧爾做事,但不頂用。西碧爾老是灰心。這使我生气,害怕。有時我恨不得縮成一團,象個嬰儿,一點責任也不負。現在我同兩個佩吉很接近。你知道她們對西碧爾怎么看嗎?西碧爾使佩吉·盧一直都按捺不住要爆發。”
  南希的情緒忽然變得漫不經心,十分自在。她說:“我跟兩個佩吉如此接近,所以我采用了她倆姓与名中間的名字作為我自己的名字。但她們姓多塞特,我不姓這個。我的全名是:南希·盧·安·鮑德溫。鮑德溫是在我問世時西碧爾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她是一個教員。”
  “還有什么使你煩惱的私人事情嗎?”醫生很想知道,“有哪些事是你想做而無法做到的?”
  “我的腿不軟,我想徒步旅行,”回答出人意料。“跟著西碧爾,誰也無法做到。”
  “我們安排一下吧,”醫生答應她。
  “我看我們辦不到,”南希生硬地說。“可是,眼前我最發愁的還是公眾的事。”她又露出恐懼的目光。“天主教徒乘我們不備,就會混進來,突然得手的。”
  “他們對我是不會得手的,因為我不怕他們,而且我不相信你說的情況。我認為……”
  “時間不多了,”南希歇斯底里地打斷了醫生的話。“我想死,但上帝不讓我死。自殺固然不對,但听從天主教徒的命令也不對,都是把我的靈魂交給魔鬼。”
  “喂,南希……”醫生想用另一种觀點來改變她的情緒。
  但南希立刻又打斷醫生的話:“我不愿魔鬼得胜!”
  “南希,”醫生干脆換了一個話題,“如果你和克拉拉和其余的人,其中尤其是馬西婭,能夠同西碧爾聯合起來……”
  “克拉拉的觀點跟我一樣,”南希又打斷醫生的話。“她的憂慮也和我相同。我可以肯定她在昨天跟你談話時一定講到了我所講的事……”
  這次是醫生打斷了南希的話:“如果你和克拉拉幫助西碧爾,使她堅強起來、去干她所想干的事,那就多了一個維護民主的人。你不是怕天主教徒取消民主嗎?”
  但南希沉溺于她自己的思路。“你必須時時提防天主教徒廢棄民主的那一天。你必須留神!”
  “南希,”醫生堅定而響亮地說道,“上帝給我們腦子,是叫我們去用腦子……”
  “那當然,”南希又打斷醫生的話,“而且上帝給我們許多預言,叫我們明白如何用腦子准備同天主教徒奪權的企圖進行斗爭。”
  “喂,南希……”醫生又叫她。
  “上帝就是這樣做的!”南希激烈地堅持道。
  “上帝給我們腦子,是叫我們去用腦子,”威爾伯醫生解釋說。“你不該在毫無事實根据的憂慮方面去浪費它。”
  南希抗議道:“可是上帝說:要把黑暗勢力轉變為光明勢力,這意思是要我們追隨上帝。”
  “如今在這個國家,我們始終堅持宗教自由和信仰自由,”醫生提醒南希。
  “這一點沒有做到,”南希回答。
  “因為我們的政府屬于人民,”醫生接著說下去,“你和我,同任何人一樣,都是我們政府的一個部分……”
  “這些事,我懂,”南希又插話。
  “這就意味著,如果你害怕我們會失去民主,你和克拉拉就應該同西碧爾聯合起來,使西碧爾能去做她所能辦到的事,去幫助別人從黑暗勢力中轉變過來。”
  “對不起,威爾伯大夫,”另一個嗓音插了進來。“我覺得我該在這儿說几句。”
  “維基嗎?請說吧,”醫生很熟悉這個嗓音。
  “唔,你會原諒我這樣做的,因為你知道我除非絕對必要,是決不會這樣說話的。但我覺得你對南希這樣講是錯誤的。你要明白,西碧爾所害怕和擔憂的,与南希和克拉拉的一樣。盡管馬西婭以為自己同宗教分道揚鑣,但實際上,她也有同樣的恐懼。”
  “還有呢?”
  “我一直在幫助南希、克拉拉、馬西婭和西碧爾。情況好了一些。你曾對我說,‘維基,你為什么不去幫助西碧爾?’我一直按你的要求在做。但如果南希和克拉拉現在同西碧爾聯合起來,而彼此都怀有這种巨大的恐懼,這就會大大加重西碧爾的恐懼,我擔心一個人會吃不住。這就是我不鼓勵南希和克拉拉接近西碧爾的原因之一。既然她們相互接近無益有害,為什么叫她們接近呢?她們死抱住錯誤念頭不放,不僅在宗教問題上杞人憂天,而且還消沉,甚至有自殺的念頭。這种自殺的念頭要比她們對你講的可多得多。我不愿她們拿這些東西去影響西碧爾,因為我不敢肯定我一個人能不能頂得住。我不再多說了。總之,我不認為在此時讓南希和克拉拉去接近西碧爾是明智之舉。”
  “維基,”威爾伯醫生告訴她這位朋友,“如果我不設法解除南希和克拉拉的憂慮,那將是錯誤的,是不是?而我的意圖正是要這樣做。如果南希允許我再談一會儿,我想我能夠解決一兩個問題。”
  “行啊,”維基答道,“我讓南希回來。可是,威爾伯大夫,請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告誡。不,這比告誡還要嚴重。這是一個警告。”

  先后接待了五個新露面的化身,威爾伯醫生回想她在第一次見到維基后鑽研過多重人格的文獻。那時,她已猜測西碧爾這個病例要比那位比徹姆小姐或多麗絲·費希爾都复雜。如今,她才知道:由于多种精神創傷所引起的西碧爾·多塞特一例,是迄今所報道過的最最复雜的患者。
  其所以复雜,因為其根源不是一個,而是多個——患精神分裂症的母親(加上消极被動的父親的幫助和支持)、偽善的周圍環境和原教旨主義信仰所引起的歇斯底里(祖父是這种歇斯底里的突出代表)。醫生分析、研究了這些根源,但仍不知道首次人格分裂始于何時。她只知道:在首次人格分裂時,并不是所有的化身都一起出現;而迄今已向醫生做過自我介紹的化身,在西碧爾十二歲的時候都已存在。那么,除了已知的14位化身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化身,醫生也不能斷定。
  盡管父系和母系雙方都有精神病家族史,提示了遺傳因素的可能性,威爾伯醫生仍肯定西碧爾的病是由環境所引起的。她知道,心理分析必須進行下去,以根除精神創傷的影響,使疾病好轉。
  醫生深信那眾多的化身是對付無法忍受的環境的防御手段,而不是本人內心沖突的產物。占据西碧爾心靈和肉体的化身,并非陰魂附体,而是本人派生出來的人格。每個化身都比西碧爾本人年輕。他們的年齡大不相同,取決于他們現身以對付各個精神創傷的時光。
  雖然有五個化身新近露面,治療計划仍舊維持原狀不變,即:分析和根除各個精神創傷,使進行防御的化身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若能把各個化身融合于西碧爾,所謂“整合”就得以完成了。他們這些化身就不得不把他們所占有(而非西碧爾所占有)的知識、經歷和記憶歸還西碧爾。
  現在顯然需要對根本的精神創傷進行強化的沖擊。在沖擊過程中,必須把每個化身都當作一個獨立自主的“人”進行分析。最終,當然所有的化身都得与西碧爾“整合”。但這還是一個遙遠的目標。而且由于出現了新的化身,又顯得更加遙遠。
  威爾伯醫生還清醒地意識到可能面臨的風險。為使西碧爾及其化身正視精神創傷而采取的行動,往往加深她們的痛苦,結果只能倒退。弄不好,反而使那些抵御精神創傷的化身聯合起來,使西碧爾發生更深的分裂。但她的疾病如此嚴重,對“整合”的需要如此迫切,以致醫生宁可冒一切風險,也要進行新一輪的強化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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