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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場 弗羅棱薩軍營外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臣甲 他一定會打這篱笆角上經過。你們向他沖上去的時候,大家都要齊聲亂嚷,講著一些希奇古怪的話,即使說得自己都听不懂也沒有什么關系;我們都要假裝听不懂他的話,只有一個人听得懂,我們就叫那個人出來做翻譯。
兵士甲 隊長,讓我做翻譯吧。
臣甲 你跟他不熟悉嗎,他听不出你的聲音來嗎?
兵士甲 不,隊長,我可以向您擔保他听不出我的聲音。
臣甲 那么你向我們講些什么南腔北調呢?
兵士甲 就跟你們向我說的那些話一樣。
臣甲 我們必須使他相信我們是敵人軍隊中的一隊客籍軍。他對于鄰近各國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們必須每個人隨口瞎嚷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話儿;好在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裝懂得就是了;盡管像老鴉叫似的,咭哩咕嚕一陣子,越糊涂越好。至于你做翻譯的,必須表示出一副机警調皮的樣子來。啊,快快埋伏起來!他來了,他一定是到這里來睡上兩點鐘,然后回去編造一些謊話哄人。
     帕洛上。
帕洛 十點鐘了;再過三點鐘便可以回去。我應當說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呢?這謊話一定要編造得十分巧妙,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已經有點疑心我,倒霉的事情近來接二連三地落到我的頭上來。我覺得我這一條舌頭太膽大了,我那顆心卻又太膽小了,看見戰神老爺和他的那些嘍羅們的影子,就會戰戰兢兢,話是說得出來,一動手就嚇軟了。
臣甲 (旁白)這是你第一次說的老實話。
帕洛 我明明知道丟了的鼓奪不回來,我也明明知道我一點沒有去奪回那面鼓來的意思,什么鬼附在我身上,叫我夸下這個海口?我必須在我身上割破几個地方,好對他們說這是力戰敵人所留的傷痕;可是輕微的傷口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一定要說,“你這樣容易就脫身出來了嗎?”重一點呢,又怕痛了皮肉。這怎么辦呢?闖禍的舌頭呀,你要是再這樣瞎三話四地害我,我可要割下你來,放在老婆子的嘴里,這輩子宁愿做個啞巴了。
臣甲 (旁白)他居然也會有自知之明嗎?
帕洛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劍敲斷了,也許可以叫他們相信。
臣甲 (旁白)沒有那么便宜的事。
帕洛 或者把我的胡須割去了,說那是一個計策。
臣甲 (旁白)這不行。
帕洛 或者把我的衣服丟在水里,說是給敵人剝去了。
臣甲 (旁白)也不行。
帕洛 我可以賭咒說我從城頭上跳下來,那個城牆足有——
臣甲 (旁白)多高?
帕洛 三十丈。
臣甲 (旁白)你賭下三個重咒人家也不會信你。
帕洛 可是頂好我能夠拾到一面敵人棄下來的鼓,那么我就可以賭咒說那是我從敵人手里奪回來的了。
臣甲 (旁白)別忙,你就可以听見敵人的鼓聲了。
帕洛 哎喲,真的是敵人的鼓聲!(內喧嚷聲。)
臣甲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眾人 卡哥,卡哥,維利安達·拍·考薄,卡哥。(眾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帕洛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兵士甲 波斯哥斯·色洛末爾陀·波斯哥斯。
帕洛 我知道你們是一隊莫斯科兵;我不會講你們的話,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間有人懂得德國話、丹麥話、荷蘭話、意大利話或者法國話的,請他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他弗羅棱薩軍隊中的秘密。
兵士甲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話,會講你的話。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說謊,小心點吧,十七把刀儿指著你的胸口呢。
帕洛 哎喲!
兵士甲 哎喲!跪下來禱告吧。曼加·累凡尼亞·都爾契。
臣甲 奧斯考皮都爾卻斯·伏利伏科。
兵士甲 將軍答應暫時不殺你!現在我們要把你這樣蒙著眼睛,帶你回去盤問,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們一些軍事上的秘密,贖回你的狗命。
帕洛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營里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馬,他們的作戰方略,還有許多可以叫你們吃惊的事情。
兵士乙 可是你不會說謊話吧?
帕洛 要是我說了半句謊話,死后不得超生。
兵士甲 阿考陀·林他。來,饒你多活几個鐘點。(率若干兵士押帕洛下,內起喧嚷聲片刻。)
臣甲 去告訴羅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說我們已經把那只野鳥捉住了,他的眼睛給我們蒙著,請他們決定如何處置。
兵士乙 是,隊長。
臣甲 你再告訴他們,他將要在我們面前泄漏我們的秘密。
兵士乙 是,隊長。
臣甲 現在我先把他好好地關起來再說。(同下。)

第二場 弗羅棱薩。寡婦家中一室

     勃特拉姆及狄安娜上。
勃特拉姆 他們告訴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貝爾。
狄安娜 不,爵爺,我叫狄安娜。
勃特拉姆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還要美上几分!可是美人,難道你外表這樣秀美,你的心里竟不讓愛情有一席地位嗎?要是青春的熾烈的火焰不曾燃燒著你的靈魂,那么你不是女郎,簡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個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該這樣冷酷無情。你現在應該學學你母親開始怀孕著你的時候那种榜樣才對啊。
狄安娜 她是個貞洁的婦人。
勃特拉姆 你也是。
狄安娜 不,我的母親不過盡她應盡的名分,正像您對您夫人也有應盡的名分一樣。
勃特拉姆 別說那一套了!請不要再為難我了吧。我跟她結婚完全出于被迫,可是我愛你卻是因為我自己心里的愛情在鞭策著我。我愿意永遠供你驅使。
狄安娜 對啦,在我們沒有愿意供你們驅使之前,你們是愿意供我們驅使的;可是一等到你們把我們枝上的薔薇采去以后,你們就把棘刺留著刺痛我們,反倒來嘲笑我們的枝殘葉老。
勃特拉姆 我不是向你發過無數次誓了嗎?
狄安娜 許多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誠,真心的誓只要一個就夠了。我們在發誓的時候,哪一回不是指天誓日,以最高的事物為見證?請問要是我實在一點不愛你,我卻指著上帝的名字起誓,說我深深地愛著你,這樣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口口聲聲說敬愛上帝,用他的名義起誓,干的卻是違反他意旨的事,這太說不通了。所以你那些誓言都是空話,等于沒有打印信的契約——至少我認為如此。
勃特拉姆 不要這樣想。不要這樣神圣而殘酷。戀愛是神圣的,我的純洁的心,也從來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們的那种奸詐。不要再這樣冷淡我,請你快來安慰安慰我的饑渴吧。你只要說一聲你是我的,我一定會始終如一地永遠愛著你。
狄安娜 男人們都是用這种手段誘我們失身的。把那個指環給我。
勃特拉姆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給你,可是我不能給你。
狄安娜 您不愿意嗎,爵爺?
勃特拉姆 這是我家世世相傳的榮譽,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狄安娜 我的榮譽也就像這指環一樣;我的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傳的寶物,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說法,拿“榮譽”這個詞來抗拒您的無益的試探。
勃特拉姆 好,你就把我的指環拿去吧;我的家、我的榮譽甚至于我的生命,都是屬于你的,我愿意一切听從你。
狄安娜 今宵半夜時分,你來敲我臥室的窗門,我可以預先設法調開我的母親。可是你必須依從我一個條件,當你征服了我的童貞之身以后,你不能耽擱一小時以上,也不要對我說一句話。為什么要這樣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這指環還給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還要把另一個指環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后的信物。晚上再見吧,可不要失約啊。你已經贏得了一個妻子,我的終身卻也許從此毀了。
勃特拉姆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進了地上的天堂。(下。)
狄安娜 有一天你會感謝上天,幸虧遇見了我。我的母親告訴我他會怎樣向我求愛,她就像住在他心里一樣說得一點不錯;她說,男人們所發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發誓說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結婚;我宁死也不愿跟他同床共枕。這种法國人這樣靠不住,与其嫁給他,還不如終身做個處女好。他想用欺騙手段誘惑我,我現在也用欺騙手段報答他,想來總不能算是罪惡吧。(下。)

第三場 弗羅棱薩軍營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臣甲 你還沒有把他母親的信交給他嗎?
臣乙 我已經在一點鐘前給了他;信里好像有些什么話激發了他的天良,因為他讀了信以后,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臣甲 他拋棄了這樣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真不應該。
臣乙 他更不應該拂逆王上的旨意,王上不是為了他的幸福作出格外的恩賜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講給別人听。
臣甲 你告訴了我以后,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里,決不再向別人說起。
臣乙 他已經在這里弗羅棱薩勾搭上了一個良家少女,她的貞洁本來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欲去破坏她的貞操,他已經把他那顆寶貴的指環送給她了,還認為自己這樁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分上算。
臣甲 上帝饒恕我們!我們這些人類真不是東西!
臣乙 人不過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為一樣,在達到罪惡的目的之前,總要泄漏出自己的本性。他干這种事實際會損害他自己高貴的身分,但是他雖然自食其果,卻不以為意。
臣甲 我們對自己齷齪的打算竟然這樣吹噓,真是罪該万死。那么今夜他不能來了嗎?
臣乙 他的時間表已經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后方才回來。
臣甲 那么再等一會儿他也該來了。我很希望他能夠親眼看見他那個同伴的本來面目,讓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斷有沒有錯誤,他是很看重這個騙子的。
臣乙 我們還是等他來了再處置那個人吧,這樣才好叫他無所遁形。
臣甲 現在還是談談戰事吧,你近來听到什么消息沒有?
臣乙 我听說兩方面已經在進行和議了。
臣甲 不,我可以确實告訴你,和議已經成立了。
臣乙 那么羅西昂伯爵還有些什么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別處去旅行呢,還是打算回法國去?
臣甲 你這樣問我,大概他還沒有把你當作一個心腹朋友看待。
臣乙 但愿如此,否則他干的事我也要脫不了干系了。
臣甲 告訴你吧,他的妻子在兩個月以前已經從他家里出走,說是要去參禮圣約克·勒。格朗;把參禮按照最嚴格的儀式執行完畢以后,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經不起悲哀的襲擊,所以一病不起,終于歎了最后一口气,現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臣乙 這消息也許不确吧?
臣甲 她在臨死以前的一切經過,都有她親筆的信可以證明;至于她的死訊,當然她自己無法通知,但是那也已經由當地的牧師完全證實了。
臣乙 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嗎?
臣甲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詳詳細細的一切。
臣乙 他听見這消息,一定很高興,想起來真是可歎。
臣甲 我們有時往往會把我們的損失當作莫大的幸事!
臣乙 有時我們卻因為幸運而哀傷流淚!他在這里憑著他的勇敢,雖然獲得了极大的光榮,可是他回家以后將遭遇的恥辱,也一定是同樣大的。
臣甲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織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的過失的鞭撻,才不會過分趾高气揚;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才不會完全絕望。
     一仆人上。
臣甲 啊,你的主人呢?
仆人 他在路上遇見公爵,已經向他辭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國去了。公爵已經給他寫好了推荐信,向王上竭力稱道他的才干。
臣乙 為他說几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話,倒也是不可少的。
臣甲 怎樣好听恐怕也不能平复國王的怒气。他來了。
     勃特拉姆上。
臣甲 啊,爵爺!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勃特拉姆 我今晚已經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辦得了的事情。且听我一一道來:我已經向公爵辭行,跟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告別,安葬了一個妻子,為她辦好了喪事,寫信通知我的母親我就要回家了,并且雇好了護送我回去的衛隊;除了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還干好了許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曾辦妥。
臣乙 要是這件事情有點棘手,您又一早就要動身,那么現在您該把它赶快辦好才是。
勃特拉姆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后也希望不再听見人家提起它了。現在我們還是來演一出傻子和大兵的對話吧。來,把那個冒牌貨抓出來;他像一個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一樣欺騙了我。
臣乙 把他抓出來。(兵士下)他已經鎖在腳梏里坐了一整夜了,可怜的勇士!
勃特拉姆 這也是活該,他平常腳跟上戴著馬刺也太大模大樣了。他被捕以后是怎樣一副神气?
臣甲 我已經告訴您了,爵爺,要沒有腳梏,他連坐都坐不直。說得明白些:他哭得像一個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當作了一個牧師,把他從有生以來直到鎖在腳梏里為止的一生經歷源源本本向他忏悔;您想他忏悔些什么?
勃特拉姆 他沒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臣乙 他的供狀已經筆錄下來,等會儿可以當著他的面公開宣讀;要是他曾經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過的——請您耐著性子听下去。
     兵士押帕洛上。
勃特拉姆 該死的東西!還把臉都遮起來了呢!他不會說我什么的。我且不要作聲,听他怎么說。
臣甲 蒙臉人來了!浦托·達達洛薩。
兵士甲 他說要對你用刑,你看怎樣?
帕洛 你們不必逼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來;要是你們把我榨成了肉醬,我也還是說這么几句話。
兵士甲 波斯哥·契末卻。
臣甲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兵士甲 真是一位仁慈的將軍。這里有一張開列著問題的單子,將爺叫我照著它問你,你須要老實回答。
帕洛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會說謊。
兵士甲 “第一,問他公爵有多少馬匹。”你怎么回答?
帕洛 五六千匹,不過全是老弱無用的,隊伍分散各處,軍官都像叫化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譽和生命向你們擔保。
兵士甲 那么我就把你的回答照這樣記下來了。
帕洛 好的,你要我發無論什么誓都可以。
勃特拉姆 他可以什么都不顧,真是個沒有救藥的狗才!
臣甲 您弄錯了,爵爺;這位是赫赫有名的軍事專家帕洛先生,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在他的領結里藏著全部戰略,在他的刀鞘里安放著渾身武藝。
臣乙 我從此再不相信一個把他的劍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個穿束得整整齊齊的人會有什么真才實學。
兵士甲 好,你的話已經記下來了。
帕洛 我剛才說的是五六千匹馬,或者大約這個數目,我說的是真話,記下來吧,我說的是真話。
臣甲 他說的這個數目,倒有八九分真。
勃特拉姆 像他這樣的說真話,我是不感激他的。
帕洛 請您記好了,我說那些軍官們都像叫化子。
兵士甲 好,那也記下了。
帕洛 謝謝您啦。真話就是真話,這些家伙都是寒傖得不成樣子的。
兵士甲 “問他步兵有多少人數。”你怎么回答?
帕洛 你們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說謊話。讓我看:史卑里奧,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蘭勃斯,一百五十人;杰奎斯,一百五十人;吉爾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帶的一隊,還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來,好的歹的并在一起,還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中的半數連他們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拂掉,因為他們唯恐身子搖了一搖,就會像朽木一樣倒塌下來。
勃特拉姆 這個人應當把他怎樣處治才好?
臣甲 我看不必,我們應該謝謝他。問他我這個人怎樣,公爵對我信任不信任。
兵士甲 好,我已經把你的話記下來了。“問他公爵營里有沒有一個法國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對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气如何,為人是否正直,軍事方面的才能怎樣;假如用重金賄賂他,能不能誘他背叛。”你怎么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樣?
帕洛 請您一條一條問我,讓我逐一回答。
兵士甲 你認識這個杜曼上尉嗎?
帕洛 我認識他,他本來是巴黎一家縫衣舖里的徒弟,因為把市長家里的一個不知人事的傻丫頭弄大了肚皮,被他的師傅一頓好打赶了出來。(臣甲舉手欲打。)
勃特拉姆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腦袋免不了要給一爿瓦掉下來砸碎的。
兵士甲 好,這個上尉在不在弗羅棱薩公爵的營里?
帕洛 他在公爵營里,他的名譽一塌糊涂。
臣甲 不要這樣瞧著我,我的好爵爺,他就會說起您的。
兵士甲 公爵對他的信用怎樣?
帕洛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個下級軍官,前天還寫信給我叫我把他開革;我想他的信還在我的口袋里呢。
兵士甲 好,我們來搜。
帕洛 不瞞您說,我記得可不大清楚,也許它在我口袋里,也許我已經把它跟公爵給我的其余的信一起放在營里歸檔了。
兵士甲 找到了;這儿是一張紙,我要不要向你讀一遍?
帕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勃特拉姆 我們的翻譯裝得真像。
臣甲 的确像极了。
兵士甲 “狄安娜,伯爵是個有錢的傻大少——”
帕洛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寫給弗羅棱薩城里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勸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誘,因為有一個羅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個愛胡調的傻哥儿,一天到晚轉女人的念頭。請您還是把這封信放好了吧。
兵士甲 不,對不起,我要把它先讀一遍。
帕洛 我寫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誠懇的,完全是為那個姑娘的前途著想;因為我知道這個少年伯爵是個危險的淫棍,他是色中餓鬼,出名的破坏處女貞操的魔王。
勃特拉姆 該死的反复小人!
兵士甲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銀索討;
你須要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莫讓他把溫柔的滋味嘗飽。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里,
 你就永遠不要想他付鈔。
一個軍人這樣對你忠告:
 宁可和有年紀人來往,
 不要跟少年郎們胡調。
      你的忠朴帕洛上。
勃特拉姆 我要把這首詩貼在他的額角上,拖著他游行全營,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臣甲 爵爺,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万國語言的專家,全能百曉的軍人。
勃特拉姆 我以前最討厭的是貓,現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頭貓。
兵士甲 朋友,照我們將軍的面色看來,我們就要把你吊死了。
帕洛 將爺,無論如何,請您放我活命吧。我并不是怕死,可是因為我自知罪孽深重,讓我終其天年,也可以忏悔忏悔我的余生。將爺,把我關在地牢里,鎖在腳梏里,或者丟在無論什么地方都好,千万饒我一命!
兵士甲 要是你能夠老老實實招認一切,也許還有通融余地。現在還是繼續問你那個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經回答過公爵對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气,現在要問你他這人為人是否正直?
帕洛 他會在和尚廟里偷雞蛋;講到強奸婦女,沒有人比得上他;毀誓破約,是他的拿手本領;他撒起謊來,可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為他一喝酒便會爛醉如豬,倒在床上,不會再去闖禍,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气,總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關于他的正直,我沒有什么話好說;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不應該有的品質,他無一不備;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應該有的品質,他一無所有。
臣甲 他說得這樣天花亂墜,我倒有點喜歡他起來了。
勃特拉姆 因為他把你形容得這樣巧妙嗎?該死的東西!他越來越像一頭貓了。
兵士甲 你說他在軍事上的才能怎樣?
帕洛 我不愿說他的謊話,他曾經在英國戲班子里擂過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軍事上的經驗了;他大概還在英國某一個邁蘭德廣場上教過民兵兩人一排地站隊。我希望盡量說他的好話,可是這最后一件事我不能十分肯定。
臣甲 他的無恥厚臉,簡直是空前絕后,這樣一個寶貨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勃特拉姆 該死!他真是一頭貓。
兵士甲 他既然是這樣一個卑鄙下流的人,那么我也不必問你賄賂能不能引誘他反叛了。
帕洛 給他几毛錢,他就可以把他的靈魂連同世襲繼承權全部出賣,永不反悔。
兵士甲 他還有一個兄弟,那另外一個杜曼上尉呢?
臣乙 他為什么要問起我?
兵士甲 他是怎樣一個人?
帕洛 也是一個窠里的老鴉;從好的方面講,他還不如他的兄長,從坏的方面講,可比他的哥哥胜過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還要甘拜下風。退后起來,他比誰都奔得快;前進起來,他就寸步難移了。
兵士甲 要是放你活命,你愿不愿意作內應,把弗羅棱薩公爵出賣給我們?
帕洛 愿意愿意,連同他們的騎兵隊長就是那個羅西昂伯爵。
兵士甲 我去對將軍說,看他意思怎樣。
帕洛 (旁白)我從此再不打什么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漢,騙騙那個淫蕩的伯爵哥儿,結果闖下這樣大的禍;可是誰又想得到在我去的那個地方會有埋伏呢?
兵士甲 朋友,沒有辦法,你還是不免一死。將軍說,你這樣不要臉地泄漏了自己軍中的秘密,還把知名當世的貴人這樣信口詆毀,留你在這世上,沒有什么用處,所以必須把你執行死刑。來,劊子手,把他的頭砍下來。
帕洛 噯喲,我的天爺爺,饒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么也讓我親眼看個明白。
兵士甲 那倒可以允許你,讓你向你的朋友們辭行吧。(解除帕洛臉上所縛之布)你瞧一下,有沒有你認識的人在這里?
勃特拉姆 早安,好隊長!
臣乙 上帝祝福您,帕洛隊長!
臣甲 上帝保佑您,好隊長!
臣乙 隊長,我要到法國去了,您要我帶什么信去給拉佛大人嗎?
臣甲 好隊長,您肯不肯把您替羅西昂伯爵寫給狄安娜小姐的情詩抄一份給我?可惜我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否則我一定會強迫您默寫出來;現在我不敢勉強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兵士甲 隊長,您這回可出了丑啦!
帕洛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任是英雄好漢,也逃不過詭計陰謀。
兵士甲 要是您能夠發現一處除了蕩婦淫娃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國土,您倒很可以在那里南面稱王,建立起一個無恥的國家來。再見,隊長;我也要到法國去,我們會在那里說起您的。(下。)
帕洛 管他哩,我還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個有几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會無地自容;可是雖然我從此掉了官,我還是照舊吃吃喝喝,照樣睡得爛熟,像我這樣的人,到處為家,什么地方不可以混混過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歡吹牛的朋友們,不要太吹過了頭,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是一頭驢子的。我的劍呀,你從此銹起來吧!帕洛呀,不要害臊。厚著臉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靠讓人家作弄走運,天生世人,誰都不會沒有辦法的。他們都已經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第四場 弗羅棱薩。寡婦家中一室

     海麗娜、寡婦及狄安娜上。
海麗娜 為了使你們明白我并沒有欺弄你們,一個當今最偉大的人物可以替我作保證;在我還沒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須在他的寶座之前下跪。過去我曾經替他做過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樣寶貴的事,即使是蠻頑無情的韃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聲感謝。有人告訴我他現在在馬賽,正好有便人可以護送我們到那儿去。我還要告訴你們知道,人家都當我已經死了。現在軍隊已經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夠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准許,我們也可以早早回家。
寡婦 好夫人,請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實的仆人,凡是您信托我做的事,我無不樂意為您效勞。
海麗娜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個最好的朋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樣才可以報答你的厚意。你應該相信,既然上天注定使你的女儿幫助我得到一個丈夫,它也一定會使我幫助她稱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們的心理,他們竟會向一個被認為厭物的女子傾注他們的万种溫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覺察不出自己已經受人愚弄,抱著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還以為就是那已經杳如黃鶴的玉人,可是這些話我們以后再說吧。狄安娜,我還要請你為了我的緣故,稍為委屈一下。
狄安娜 您無論吩咐我做什么事,只要不虧名節,我都愿意為您忍受一切,死而無怨。
海麗娜 請再忍耐片時,轉眼就是夏天了,野薔薇快要綠葉滿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苦盡之后會有甘來。我們可以出發了,車子已經預備好,疲勞的精神也已經養息過來。万事吉凶成敗,須看后場結局;倘能如愿以償,何患路途紆曲。(同下。)

第五場 羅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丑上。
拉佛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為受了那個無賴的引誘,才會這樣胡作非為,那家伙一日不除,全國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沒有這只大馬蜂,令媳現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舊在家里不出去,受著王上的眷寵。
伯爵夫人 我但愿我從來不曾認識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賢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親生骨肉,曾經使我忍受過怀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愛她更為深切了。
拉佛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謂靈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
小丑 可不是嗎,大人,把她拌在菜里吃,一定也很香。
拉佛 混蛋,誰跟你說香草來著?我們說的是仙草。
小丑 我不是《圣經》上說的尼布甲尼撒大王。他發起瘋來,整天吃草,大人,我對草可并不在行。
拉佛 你認為自己是哪個——是坏蛋呢,還是傻瓜?
小丑 給女人干活的時候,我是個傻瓜,大人;給男人干活的時候,我是個坏蛋。
拉佛 這個分別由何而來?
小丑 我把男人的妻子騙走,替他越俎代庖。
拉佛 那你果然成了替男人干活的坏蛋。
小丑 我把我常耍的這小棍給他妻子,這就也為她干活了。
拉佛 言之有理;又是坏蛋,又是傻瓜。
小丑 請您多照顧。
拉佛 不,不,不。
小丑 沒關系,您要不肯照顧我,我還可以找一個身分不下于您的貴人。
拉佛 那是誰?是個法國人嗎?
小丑 說真的,大人,論起姓名來,他是個英國人;可是看模樣,他在法國比在英國更得意。
拉佛 你說的是哪位貴人?
小丑 黑太子,大人;也就是黑暗之王,也就是魔鬼。
拉佛 別扯啦,把這袋錢拿去。我不是要引誘你离開你方才說起的主人;還是好生侍奉他吧。
小丑 我是從山林里來的,大人,最喜歡生火取暖;我方才說起的主人也總是把火燒得熱熱的。他是統治全世界的大王;可是,叫那班貴族在他的宮廷里待著吧,我還是到那窄門的小屋里住著去,那是坐享榮華的人不屑于光臨的。少數肯貶低自己的也許能去,可是大多數嬌生慣養的准會怕冷,他們宁可沿著布滿鮮花的大路,走向寬門,直趨烈火。
拉佛 去吧,我有點厭煩你了;我先告訴你,免得惹你不痛快。去吧,好好看著我那几匹馬,別胡鬧。
小丑 要是我在看馬的時候胡鬧,大人,那也不過是“馬胡”而已。(下。)
拉佛 真是個机靈的,會搗亂的坏蛋。
伯爵夫人 您說得很對。先夫在世的時候很喜歡他,命令我們把他養在家里;這一來,他就認為自己有肆口胡言的權利了。他說話真是很沒有分寸的,愛拿誰開玩笑,就拿誰開玩笑。
拉佛 我也覺得他怪有意思的,叫他說說沒有關系。我剛才正要告訴您,自從我听見了少夫人的噩耗,并且知道令郎就要回來的消息以后,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頭親事;實在說起來,他們兩個人都還年幼,這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當面提起過的。王上已經答應我親任冰人;他對令郎本來頗有几分不高興,借此正可使他忘怀舊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樣?
伯爵夫人 我很滿意,大人;希望這件事情能夠圓滿成功。
拉佛 王上已經從馬賽動身來此,他的身体健壯得像剛滿三十歲的人一樣。他明天就可以到這里,這消息是一個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訴我的,大概不會有錯。
伯爵夫人 我能夠在未死之前,再見王上一面,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經接到小儿來信,說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舍間窄陋,就請在此耽擱一兩天,等他們兩人見了面再去好不好?
拉佛 夫人,我正在想他們兩人商談的時候,我以怎樣的資格參与。
伯爵夫人 只憑你尊貴的身分就夠了。
拉佛 我談不上什么尊貴,但是感謝上帝,總還算過得去。
     小丑上。
小丑 啊,夫人!少爺就要來了,他臉上還貼著一塊天鵝絨片呢;那天鵝絨片底下有沒有傷疤,要去問那天鵝絨才知道,可是它的确是一塊很好的天鵝絨。他的左臉腫起來足有兩寸半,可是右臉卻是光光的。
拉佛 光榮的疤痕是最好的裝飾。……我看那多半是疤痕。
小丑 我看准是楊梅瘡。
拉佛 讓我們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這位英勇的少年戰士談談呢。
小丑 他們一共有十多個人,大家戴著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著羽毛,那羽毛看見每一個人都會點頭招呼哩。(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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