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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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你還沒有把他母親的信交給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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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我已經在一點鐘前給了他;信里好像有些什么話激發了他的天良,因為他讀了信以后,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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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他拋棄了這樣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真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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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他更不應該拂逆王上的旨意,王上不是為了他的幸福作出格外的恩賜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講給別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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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你告訴了我以后,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里,決不再向別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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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他已經在這里弗羅棱薩勾搭上了一個良家少女,她的貞洁本來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欲去破坏她的貞操,他已經把他那顆寶貴的指環送給她了,還認為自己這樁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分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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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上帝饒恕我們!我們這些人類真不是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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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人不過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為一樣,在達到罪惡的目的之前,總要泄漏出自己的本性。他干這种事實際會損害他自己高貴的身分,但是他雖然自食其果,卻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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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我們對自己齷齪的打算竟然這樣吹噓,真是罪該万死。那么今夜他不能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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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他的時間表已經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后方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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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那么再等一會儿他也該來了。我很希望他能夠親眼看見他那個同伴的本來面目,讓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斷有沒有錯誤,他是很看重這個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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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我們還是等他來了再處置那個人吧,這樣才好叫他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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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現在還是談談戰事吧,你近來听到什么消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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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我听說兩方面已經在進行和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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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不,我可以确實告訴你,和議已經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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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那么羅西昂伯爵還有些什么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別處去旅行呢,還是打算回法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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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你這樣問我,大概他還沒有把你當作一個心腹朋友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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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但愿如此,否則他干的事我也要脫不了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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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告訴你吧,他的妻子在兩個月以前已經從他家里出走,說是要去參禮圣約克·勒。格朗;把參禮按照最嚴格的儀式執行完畢以后,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經不起悲哀的襲擊,所以一病不起,終于歎了最后一口气,現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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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這消息也許不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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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她在臨死以前的一切經過,都有她親筆的信可以證明;至于她的死訊,當然她自己無法通知,但是那也已經由當地的牧師完全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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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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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詳詳細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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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他听見這消息,一定很高興,想起來真是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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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我們有時往往會把我們的損失當作莫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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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有時我們卻因為幸運而哀傷流淚!他在這里憑著他的勇敢,雖然獲得了极大的光榮,可是他回家以后將遭遇的恥辱,也一定是同樣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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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織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的過失的鞭撻,才不會過分趾高气揚;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才不會完全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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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仆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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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啊,你的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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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他在路上遇見公爵,已經向他辭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國去了。公爵已經給他寫好了推荐信,向王上竭力稱道他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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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為他說几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話,倒也是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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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怎樣好听恐怕也不能平复國王的怒气。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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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勃特拉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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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啊,爵爺!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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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我今晚已經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辦得了的事情。且听我一一道來:我已經向公爵辭行,跟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告別,安葬了一個妻子,為她辦好了喪事,寫信通知我的母親我就要回家了,并且雇好了護送我回去的衛隊;除了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還干好了許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曾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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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要是這件事情有點棘手,您又一早就要動身,那么現在您該把它赶快辦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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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后也希望不再听見人家提起它了。現在我們還是來演一出傻子和大兵的對話吧。來,把那個冒牌貨抓出來;他像一個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一樣欺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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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把他抓出來。(兵士下)他已經鎖在腳梏里坐了一整夜了,可怜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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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這也是活該,他平常腳跟上戴著馬刺也太大模大樣了。他被捕以后是怎樣一副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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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我已經告訴您了,爵爺,要沒有腳梏,他連坐都坐不直。說得明白些:他哭得像一個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當作了一個牧師,把他從有生以來直到鎖在腳梏里為止的一生經歷源源本本向他忏悔;您想他忏悔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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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他沒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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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他的供狀已經筆錄下來,等會儿可以當著他的面公開宣讀;要是他曾經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過的——請您耐著性子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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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士押帕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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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該死的東西!還把臉都遮起來了呢!他不會說我什么的。我且不要作聲,听他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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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蒙臉人來了!浦托·達達洛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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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他說要對你用刑,你看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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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你們不必逼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來;要是你們把我榨成了肉醬,我也還是說這么几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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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波斯哥·契末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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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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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真是一位仁慈的將軍。這里有一張開列著問題的單子,將爺叫我照著它問你,你須要老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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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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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第一,問他公爵有多少馬匹。”你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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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五六千匹,不過全是老弱無用的,隊伍分散各處,軍官都像叫化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譽和生命向你們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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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那么我就把你的回答照這樣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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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好的,你要我發無論什么誓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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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他可以什么都不顧,真是個沒有救藥的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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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您弄錯了,爵爺;這位是赫赫有名的軍事專家帕洛先生,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在他的領結里藏著全部戰略,在他的刀鞘里安放著渾身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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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我從此再不相信一個把他的劍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個穿束得整整齊齊的人會有什么真才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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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好,你的話已經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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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我剛才說的是五六千匹馬,或者大約這個數目,我說的是真話,記下來吧,我說的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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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他說的這個數目,倒有八九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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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像他這樣的說真話,我是不感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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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請您記好了,我說那些軍官們都像叫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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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好,那也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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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謝謝您啦。真話就是真話,這些家伙都是寒傖得不成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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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問他步兵有多少人數。”你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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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你們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說謊話。讓我看:史卑里奧,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蘭勃斯,一百五十人;杰奎斯,一百五十人;吉爾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帶的一隊,還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來,好的歹的并在一起,還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中的半數連他們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拂掉,因為他們唯恐身子搖了一搖,就會像朽木一樣倒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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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這個人應當把他怎樣處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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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我看不必,我們應該謝謝他。問他我這個人怎樣,公爵對我信任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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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好,我已經把你的話記下來了。“問他公爵營里有沒有一個法國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對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气如何,為人是否正直,軍事方面的才能怎樣;假如用重金賄賂他,能不能誘他背叛。”你怎么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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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請您一條一條問我,讓我逐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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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你認識這個杜曼上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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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我認識他,他本來是巴黎一家縫衣舖里的徒弟,因為把市長家里的一個不知人事的傻丫頭弄大了肚皮,被他的師傅一頓好打赶了出來。(臣甲舉手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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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腦袋免不了要給一爿瓦掉下來砸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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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好,這個上尉在不在弗羅棱薩公爵的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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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他在公爵營里,他的名譽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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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不要這樣瞧著我,我的好爵爺,他就會說起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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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公爵對他的信用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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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個下級軍官,前天還寫信給我叫我把他開革;我想他的信還在我的口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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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好,我們來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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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不瞞您說,我記得可不大清楚,也許它在我口袋里,也許我已經把它跟公爵給我的其余的信一起放在營里歸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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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找到了;這儿是一張紙,我要不要向你讀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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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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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我們的翻譯裝得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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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的确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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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狄安娜,伯爵是個有錢的傻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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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寫給弗羅棱薩城里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勸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誘,因為有一個羅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個愛胡調的傻哥儿,一天到晚轉女人的念頭。請您還是把這封信放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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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不,對不起,我要把它先讀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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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我寫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誠懇的,完全是為那個姑娘的前途著想;因為我知道這個少年伯爵是個危險的淫棍,他是色中餓鬼,出名的破坏處女貞操的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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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該死的反复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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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銀索討;
你須要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莫讓他把溫柔的滋味嘗飽。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里,
你就永遠不要想他付鈔。
一個軍人這樣對你忠告:
宁可和有年紀人來往,
不要跟少年郎們胡調。
你的忠朴帕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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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我要把這首詩貼在他的額角上,拖著他游行全營,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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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爵爺,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万國語言的專家,全能百曉的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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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我以前最討厭的是貓,現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頭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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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朋友,照我們將軍的面色看來,我們就要把你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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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將爺,無論如何,請您放我活命吧。我并不是怕死,可是因為我自知罪孽深重,讓我終其天年,也可以忏悔忏悔我的余生。將爺,把我關在地牢里,鎖在腳梏里,或者丟在無論什么地方都好,千万饒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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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要是你能夠老老實實招認一切,也許還有通融余地。現在還是繼續問你那個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經回答過公爵對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气,現在要問你他這人為人是否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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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他會在和尚廟里偷雞蛋;講到強奸婦女,沒有人比得上他;毀誓破約,是他的拿手本領;他撒起謊來,可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為他一喝酒便會爛醉如豬,倒在床上,不會再去闖禍,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气,總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關于他的正直,我沒有什么話好說;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不應該有的品質,他無一不備;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應該有的品質,他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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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他說得這樣天花亂墜,我倒有點喜歡他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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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因為他把你形容得這樣巧妙嗎?該死的東西!他越來越像一頭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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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你說他在軍事上的才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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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我不愿說他的謊話,他曾經在英國戲班子里擂過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軍事上的經驗了;他大概還在英國某一個邁蘭德廣場上教過民兵兩人一排地站隊。我希望盡量說他的好話,可是這最后一件事我不能十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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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他的無恥厚臉,簡直是空前絕后,這樣一個寶貨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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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該死!他真是一頭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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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他既然是這樣一個卑鄙下流的人,那么我也不必問你賄賂能不能引誘他反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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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給他几毛錢,他就可以把他的靈魂連同世襲繼承權全部出賣,永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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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他還有一個兄弟,那另外一個杜曼上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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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他為什么要問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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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他是怎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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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也是一個窠里的老鴉;從好的方面講,他還不如他的兄長,從坏的方面講,可比他的哥哥胜過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還要甘拜下風。退后起來,他比誰都奔得快;前進起來,他就寸步難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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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要是放你活命,你愿不愿意作內應,把弗羅棱薩公爵出賣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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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愿意愿意,連同他們的騎兵隊長就是那個羅西昂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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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我去對將軍說,看他意思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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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旁白)我從此再不打什么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漢,騙騙那個淫蕩的伯爵哥儿,結果闖下這樣大的禍;可是誰又想得到在我去的那個地方會有埋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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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朋友,沒有辦法,你還是不免一死。將軍說,你這樣不要臉地泄漏了自己軍中的秘密,還把知名當世的貴人這樣信口詆毀,留你在這世上,沒有什么用處,所以必須把你執行死刑。來,劊子手,把他的頭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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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噯喲,我的天爺爺,饒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么也讓我親眼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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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那倒可以允許你,讓你向你的朋友們辭行吧。(解除帕洛臉上所縛之布)你瞧一下,有沒有你認識的人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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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特拉姆
| 早安,好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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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上帝祝福您,帕洛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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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上帝保佑您,好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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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乙
| 隊長,我要到法國去了,您要我帶什么信去給拉佛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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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甲
| 好隊長,您肯不肯把您替羅西昂伯爵寫給狄安娜小姐的情詩抄一份給我?可惜我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否則我一定會強迫您默寫出來;現在我不敢勉強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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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隊長,您這回可出了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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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任是英雄好漢,也逃不過詭計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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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甲
| 要是您能夠發現一處除了蕩婦淫娃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國土,您倒很可以在那里南面稱王,建立起一個無恥的國家來。再見,隊長;我也要到法國去,我們會在那里說起您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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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 管他哩,我還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個有几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會無地自容;可是雖然我從此掉了官,我還是照舊吃吃喝喝,照樣睡得爛熟,像我這樣的人,到處為家,什么地方不可以混混過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歡吹牛的朋友們,不要太吹過了頭,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是一頭驢子的。我的劍呀,你從此銹起來吧!帕洛呀,不要害臊。厚著臉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靠讓人家作弄走運,天生世人,誰都不會沒有辦法的。他們都已經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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