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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午后,艾蓮獨自坐在辦公室里,回想她是什么時候發覺自己愛上約拿的。那是在整修工作進入第三個月,他們一起粉刷她臥室隔壁的浴室時。他為幫她早日脫离睡在木屑和泥灰間的不便,提議先裝滿樓上的房間。
  “你不是告訴過我,你是刷油漆高手嗎?”約拿調侃她。
  艾蓮跪著修飾浴缸的四外圍。“我是啊。”
  “那你鼻頭怎會有油漆?”
  她忙用手背擦拭,結果愈擦愈髒。“不是每個高手都是清洁寶寶。”
  “我看哪,這就是請二流高手幫忙的后果。”約拿咧著大嘴。
  她不服气地站起。“你臉上也有油漆,專家先生。”
  “在哪里?”
  “在這里。”她在他臉側刷下一道白線。“還有這里。”又刷一下他的額頭。“還有這里。”又刷一下他的下巴。
  約拿也不客气地往她的紅色“拯救鯨魚”T恤上刷。“至少我的衣服沒沾到。”
  “要打賭嗎?”她挑釁地說,立刻依樣畫葫蘆。
  約拿也不甘示弱,在她的短褲和大腿上留下白漆。
  “看你做的好事,”她哭笑不得,“把我弄成這副模樣。”
  “趁漆未干,赶緊洗掉。”他打開蓮蓬頭,把她抱進浴缸。
  “約拿——”
  她尚未反應過來,即被他激情強烈地狂吻住。她知道這個吻遲早會來,也期待了好多天。他們常在干活時,情不自禁地互相凝視。
  她揪著他的頭發,“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刻,”她喘著气說,“它常在我夢中出現。”
  “現實和夢想有差別嗎?”
  “差不多,但需再确定一下。”她捧著他的雙頰,湊上雙唇。她的意識開始模糊,周遭一片寂靜,只有她的身体活了起來。活了起來!
  可是米契死了。
  約拿察覺到她的异狀。“噓,沒事。”他撫摸她的濕發。
  “你會厭惡我的。”
  “不會。”
  她鼓起勇气,抬頭看他溫柔的眼睛。“我做不來。”她吸口不平順的气。“我很想……真的……可是我不能。”
  他兩手停留在她腰際,仿佛要向她表明,她若反抗,他會立刻放開。“我知道這對你有困難,但你不必單獨面對它,艾蓮,我會幫你。”
  她稍覺舒坦時,約拿終于脫掉他身上的濕衣服。她好想触摸他結實的肌肉……很快的,她又在他的陽剛之气中暈眩了。
  電話內線不知響了多久,才打斷她的思緒。“什么事,凱玲?”她顫抖的聲音与平日的穩重迥异。
  另一端遲疑片刻。“艾蓮,你不要緊吧?”
  艾蓮深呼吸。“我很好。你有事嗎?”
  凱玲未及回答,約拿自行開門走進來。“她想通知你,你未婚夫來了。”
  “約拿!真是稀客。你沒收到我請人代為轉達的話嗎?”
  “收到了,但是我不把它當一回事。”
  与其說气他把她的臥室弄得一團糟,不如說她沒勇气面對他。她開始無意識地折起紙張。“你不必浪費時間了,我實在忙得——”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把房子賣掉?”他兩手按著桌邊俯視她。
  她大吃一惊,倏他站起。“誰說的?”
  “你丈夫。你前夫。”他刻意改口,以強調米契在法律和情感上的地位。
  “你見到米契了?你跟他說過話?”老天,她狂亂地自忖,約拿又干了什么好事?
  “別擔心,我口風緊得很,沒說出我們的小秘密。我在書房工作時他自己下樓來,說我的工作表現很好,不過你‘等不到房子完工就要离開,真可惜’。”他一字一字地說,克制著不發脾气。
  “他錯了。”
  “是嗎?”他反問。語气雖緩和,眼神卻掩不住脆弱和憤怒,這些艾蓮全看到了。
  “大錯特錯。”她以手掌貼住他的臉頰,感覺到他的殭硬。隨和的約拿,怎會變得這么緊張?“我愛那棟房子呀,約拿,我愛你。”
  他慢慢吁出不知憋了多久的气。“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他順手撫下她的頭發。“到我船上吃頓羅曼蒂克的午餐如何?你喂我葡萄,我讓你用我的帆布鞋喝香檳。”
  “約拿……”
  另一波怒意襲來,又被他控制住。“要不然到‘同風’餐廳吃點心?”
  “我真的沒時間吃午餐。”
  “你是沒時間吃午餐,還是沒時間陪我?”他抓住她的手腕。
  “你心里有數。”她把一星期來積壓的不滿,一股腦儿地發泄出來。“看你把我的臥室搞成什么模樣,還敢來這里質問我!”
  “那是‘我們的’臥室。”他的手抓得更緊,指頭陷進她的皮膚。“還是你因前夫的歸來而忘記我們在那里留下的美妙回憶?也許我只是某人在夜闌人靜時,暫時找來慰藉寂寞芳心的替代品。”
  艾蓮仿佛被摑一巴掌似地往后退縮。“太過份了。”她甩開他的手。
  “或許是過份了點,但是你替我想想,我所愛的女人不愿跟我說話,而她的前夫又打算出售地的房子,帶走她,在這种情況下,怎能怪我無情無義?”
  “我哪里都不會去。”
  “那就跟他說去。”
  “我會的。”
  “什么時候?”
  艾蓮調頭走回她的辦公桌后方。“很快。”
  “可惡,我要的答案不是這個。”約拿說道,“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只好接受。”他繞過桌子,拉近他們的距离。“但是別拖延太久,艾蓮,其實我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覆住她的嘴。這次的吻一點也不溫柔,像在做絕望的宣誓。仿佛干柴遇到烈火,艾蓮的現實世界又開始活絡。她呻吟一聲,伸出雙臂擁住他,貪婪地響應他的唇。
  “我好想你。”約拿說。
  “我也想你。”她抬起頭,眨去眼眶中的淚。“我保證,我會把我們的事處理妥當。”
  他很想相信她。可是他低下頭再次吻她時,依舊揮不去康米契卡在他們之間的陰影。
  又一星期過去了,一天比一天難過的一星期。
  她早上醒來。他已經在干活儿;晚上下班,他還在刷窗飾。本來想利用周末好好休息,不料約拿周六一早就來磨地板。直到周日下午,磨沙机仍響個不停,她一怒之下,斥責他精神虐待。
  他關掉磨沙机。“你也真奇怪,小姐,是你花錢請我來工作的呀。”
  “請你利用我上班的時候再磨地板,行嗎?容我提醒你,這兩天是周末,你若能給我一點宁靜,我會很感激。”
  “既然你跟你丈夫需要宁靜,何不干脆住進霍普金斯飯店,讓我專心工作?”說完,他打開机器,硬是把她憤怒的聲音蓋住。
  兩天后,他們在索薩利托的古董店碰面。約拿找到适合裝飾書房的兩扇窗,要艾蓮親自去鑒定。
  “你覺得如何?”約拿問她。他們站在人行道上觀看櫥窗內的彩色窗格玻璃。
  “完美极了。”艾蓮贊歎。“好精致啊。”
  藝術家的巧手將玻璃著色成炫麗的舊金山灣,透進櫥窗的斜陽把“灣水”四周的葡萄照射為成熟的深紫色,栩栩如生,令人垂涎三尺。遠方的橘色金門大橋,与閃亮的天空相輝映。
  “我想,你看了一定會中意。”約拿說。
  “我很喜歡。”在她牽他手的剎那,先前的緊張气氛全一掃而空。“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兩片玻璃的彩景好眼熟。”她恍然大悟,“唉呀,原來是我臥室的窗景嘛!”
  兩星期來,此刻約拿的心情最輕松。“我也這么覺得。你仔細看左邊那一塊。”
  艾蓮往前細瞧。“老天,是鯨魚耶!”她抓緊他的手。“我們的鯨魚。”
  她沒忘記就好,約拿暗忖。他們沿著走道,繼續逛其它商品。
  “這個很不錯。”她摸著以优雅的仕女圖像為裝飾的香水瓶,愛不釋手。
  店員從一具盔甲后方出現。“新藝術派的絕佳產品,剛進的,不僅好看,而且實用。”
  艾蓮看一眼標价,無奈地歎口气。“美是美,就怕買不起。”她繼續瀏覽其它產品。
  店員停下來,指著一只孔雀玻璃盤、一只白色粗陶英國橋寄生茶壺,及一個黃色代爾夫特花盆。
  “每樣東西都很不錯,就是沒有我需要的。”
  “那您需要的是……”
  “我也不清楚,”艾蓮向店員投以抱歉的微笑,“看到了才知道。”
  店員不死心,把每項產品都指給她看。她直搖頭,猛歎息。
  “我太太是很挑剔的人。”約拿對垂頭喪气的店員說。
  走出店門前,約拿對艾蓮說:“那兩塊真的很好。”
  艾蓮和店員循著他的目光望向彩色玻璃窗。
  “物美,但价不廉哪。”艾蓮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窗片今天打折,”店員赶快接口道,“我去問問我們老板。”
  五分鐘后,他們載著彩色玻璃窗,返回市區。
  “真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殺价!”艾蓮喜不自胜。“你要求他附贈香水瓶時,我以為他會拒絕,結果他真的答應了!”
  約拿聳肩。“他想掙業績嘛。”他執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而且你我配合得天衣無縫,那可怜的家伙能不點頭嗎?”
  面對他眼神中毫無保留的愛意,艾蓮為她替約拿制造的難堪處境,深感懊悔。
  她深吸口气。“約拿,我今晚就回去告訴他。”
  他將她的手按在唇邊。“然后你就馬上回到我身邊?”
  這么做就對了,艾蓮告訴自己,也該說了,早就該說了。“是的。”
  那天下午,艾蓮回公司,約拿去選購隔天要用的磁磚,屋里只剩米契一人。米契四處困晃,瀏覽壁紙樣本,摸弄布料樣本,研究約拿的設計藍圖。雖是外行人,米契卻看得出整修工程相當浩大。
  “全部打掉,再蓋一棟新的,不就得了?”他不解地自言自語,因為藍圖上的成本价令人触目心惊。
  照這樣看來,不僅她自稱的高薪不夠付,連信托基金的老本也會被吃掉大半。對米契而言,花大錢整修房子,無非是一种浪費,房子之于他,就如衣架。
  以前的艾蓮不也這樣認為嗎?不,不是現在的艾蓮。自從回家以后,他和艾蓮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种荒謬的疏离感。那個不顧一切追隨他到貝魯特的小女人,在他遭人綁架之后,翅膀開始長硬了,竟敢獨自撐起這棟老舊的破房子,還將它視為避風港哩!
  沒關系,他安慰自己,他只需為他的美麗新娘灌注一點活力就行。提醒她,外面的世界更為寬廣、刺激而美好。他拿起電話,為他能夠重新掌控一切,沾沾自喜。
  15分鐘后,所有計划一律搞定。米契得意地匆匆上樓換新衣。艾蓮快回來了,他得快准備准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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